北妻 第四章
作者︰湛清

余晞將最後一箱物品給堆到光美家的角落,手指撫過箱子,眼底迅速浮現一層淚霧。

「這是最後一箱了。」她看著地上陸續堆迭上來的箱子,代表著她與他生活的數百個日子。

有些東西或許她一輩子都沒有勇氣去拆開來看了。

「這麼快?夏嚴軍難道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妳要走嗎?東西一天天消失,他怎麼會沒有知覺?」光美不可思議地瞪著她那蒼白的臉色。

老實說,光美雖然對夏嚴軍很不以為然,但是看余晞愛得這麼辛苦,總也會希望那笨男人哪天開了竅,會懂得珍惜余晞。

「男人的遲鈍超乎妳的想象。」余晞扯了個難看的笑容。「我一點一點搬,一點一點從他生活中消失,他一點也沒有察覺異樣。看來,我存在與否的重要性,可能還超乎了我的預期。」

「妳別這樣想,哪個男人不是這樣?謝家齊皮夾里面的錢一天被我抽一張千元大鈔,照樣也感覺不出來。妳真的不再考慮考慮?要不要跟夏嚴軍好好談一談,說不定為了孩子他願意……」

「可我不願意。」余晞斷然地表達想法。「那樣一來,我與他只能當怨偶了。何必拖著一個人一起痛苦?到時候孩子又該怎麼辦?」

「那妳……什麼時候走?我的婚宴再沒幾天就要舉行了,難道妳不能等婚宴過後再離開?」光美實在舍不下這個好朋友,更擔憂余晞一個人要面對情傷,還得照顧肚子里面的孩子。

「嚴軍不是傻子,他也感覺出來我跟以前不一樣了。事實上昨天晚上我們吵了一架。」想起他說的話,他那冷酷絕情的表情,她的心里一片的冰冷。就連最後一絲的希望都破滅了。

再待下去,他只會更瞧不起她。

「他跟妳吵架?他昨天不是讓妳自己去看電影,還吵什麼架?」光美瞪大眼楮,不可思議地問。

「昨天我在電影院遇到那個撞傷我的人,他後來送我回家。我回去時嚴軍已經在家了,可能看到楚系維了吧,他覺得我是因為他不肯陪我,故意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好氣他。」

「妳會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真會這樣就好了!」光美猛翻白眼。「那他還不知道更珍惜妳?拜托,想追妳的人從來就沒有短少過,姓夏的家伙到底懂不懂,瞭不瞭啊?!」

余晞被光美夸張的表情給弄笑了。「總之,他不吃那一套,還覺得我是故意威脅他。」

如果妳要的就是承諾與婚姻那套,去找他會比較有機會。

她的心因為回憶起他冰冷的話語而緊縮。

她如何還能再待下去?听到的冷酷言語只可能更多,不會更少。她又何必用這種難堪的方式結束一段感情呢?

到時候她根本沒有自信能夠承受得了這一切。

她必須要走,退無可退了。

「余晞,妳還是早點走好了,既然下定決心要離開,不如快刀斬亂麻。」光美改變了看法,雙手握住她的手,深怕自己的朋友遭受更多痛苦。

有些冷言冷語對于不在乎的一方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但是光美太清楚余晞的死心眼。夏嚴軍輕易的就可以傷她很深很深。

有些爭執不是幾句氣憤的話語過後就可以平靜無痕。當兩個人立足點根本不同的時候,愛得多的那方注定要傷得重。

她想余晞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匆促地準備離開。

「我離開後連妳都不會找得到我,等我安頓好,我會跟妳聯絡。」余晞握住扁美的手,眼角已然濕潤。

扁美一陣鼻酸,抱住她哭了起來。

余晞咬住下唇,不讓哽咽突圍而出。她抱住扁美,安慰地拍了拍她。「不能哭,我還有孩子要照顧,不能不堅強。」

「嗚嗚,余晞。夏嚴軍總有一天要後悔的……總有一天!」光美不甘心地說。

「或許吧……但那已經與我無關了。」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心思已經遠揚。

這個秋日的午後,離別的感傷讓兩個女人緊緊擁抱,只願能從對方身上汲取一點力量,重新面對未來。

「……這個目標,今年底可望達成,不知道總經理還有沒有其他意見?」業務部經理的報告索然無味,像是催眠曲似的。

夏嚴軍將心思拉回,對于自己出神的狀況感到不滿。

他皺起眉頭,幾個參與會議的主管則如臨大敵,以為他不滿意。尤其是剛報告完的業務經理,差點沒飆出汗來。

「其他還有沒有要報告的,盡量簡短。」夏嚴軍將話題往下帶,今天恐怕不是開會的好時機。

昨天晚上他幾乎沒睡,都是因為那該死的女人,竟然跟他鬧脾氣。更該死的是他,居然因此而無法成眠。對于自己隨便受到動搖,他真的很無法接受。

他不是老早學會了不要讓女人的事情左右他的情緒了嗎?

為何最近老是被搞得心緒不寧,整個人浮躁難安?

「總經理,這是我們部門的年度總目標,目前達成百分之……」這下換成企劃部經理報告,但是同樣戰戰兢兢的。

正當夏嚴軍猶豫著要不要暫停會議。等明天再找時間稚續時,他辦公室的門響起了敲門聲。

夏嚴軍眉頭鎖死。「是誰?不是說會議中不準打擾嗎?」

幾個主管都站了起來,打算去喝止門外不知死活的家伙,但是此時門卻開了。站在門口的居然是個縴細的女人,而且沒有人認識她,除了夏嚴軍。

「對不起,打擾各位了。」邵余晞的臉色略顯蒼白,但是說話的聲音非常的乎穩,一點也沒有緊張的模樣。「嚴軍,能單獨佔用你五分鐘時間嗎?」

夏嚴軍抿著嘴,看起來一副嚴厲的模樣。

但是余晞挺直了身子,半點沒有被嚇唬到。

幾個主管猶豫著,不知道是否該上前喝止這個不知道哪里闖進來的女人。正當此時,秘書小姐臉色死白地沖進來。

「對不起,總經理,我剛在洗手間,沒想到有人闖進來……」

夏嚴軍舉起一只手,室內再度沉默。「會議到此,我會再通知大家時間。」

幾個主管像是得到特赦似的,一溜煙地跑得不見人影。就連那個守門不力的秘書,也迅速關上門後遁逃去了。

余晞看著大家夸張的動作,不禁朝他挑了下眉。「看來你帶人用的是威權統治法。」

夏嚴軍將手里的筆往桌上一丟。「妳闖進我的會議,就為了說這個?妳以為自己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嗎?上次妳忽然來了,那是下班時間,這次呢?想要探測我的底線嗎?」

他的憤怒帶著冰冷的敵意,是氣她的進逼,也是氣自己無法不受影響。

余晞聞言苦笑了一下。「放心吧,從今以後我下會再擅闖你的辦公室了,我保證。」

她嘴角那譏誚的笑容引來他一陣莫名的不安。

她雖然笑著,整個人卻籠罩在某種灰色的氛圍中。他想要探究她腦袋里的想法,卻發現她實在讓他捉模不定。

而他討厭這種感覺,非常的令人不安。

「妳回想繼續吵架嗎?等不到我下班回家7」他的聲音低沉而內斂,所有的情緒都被妥善地收了起來。

「是等不及,我要走了。」她淡淡地應。

「走?」他揚起眸光,掃了她一眼,警告的一眼。

她又想弄什麼玄虛?利用別的男人威脅他之外,這下連分手這種伎倆都拿出來了?

「我們分手吧,夏嚴軍。」她用盡力氣抬頭看他,語氣堅定,但是心里卻是一陣劇痛。

七百多個日子在眼前如走馬燈般地閃過,他的一笑一怒,一舉手一投足,在她眼前飛奔而過。

無論甜蜜或者痛苦,她都得松手了,讓過往成為過往,才有能力走向未來,不是嗎?

「分手?現在連這招都使出來了?」夏嚴軍瞪著她,眼楮里的怒焰只差沒有在她身上燒出個洞來。「我早告訴過妳這招沒用了,嘖嘖,邵余晞,妳就這麼點能耐?只能用這種方式嗎?妳想要承諾,想要婚姻嗎?那麼妳得拿出更高明的招數才行。」

她笑,笑容破碎。「很不幸地是我已經沒有招數了,所以我說的分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的回答讓他嚇了一跳,瞬間他慌亂了起來。

他想一把揪住她,想要憤怒地朝她吼。想要叫她不要逼他,不要破壞原本如此美好的關系。但是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渾身僵硬,臉上的線條更顯得嚴峻了。

「妳以為我會不答應嗎?妳賭的就是這個嗎?為什麼要跟我玩游戲?妳知道我最痛恨這個!」他的聲音挾帶著壓抑的怒與痛楚。

她看著他臉上所有細微的變化,心里一陣陣的痛。

正因為她了解這個男人,所以他的掙扎跟抗拒,即使是那麼的細微,她還是全部收納進眼底。所以她不能不為他感到痛苦。

這是一個不敢愛、不敢相信情感的男人。他的心是一個大大的黑洞,連她的愛也填補不滿。

「所以你的答案呢?分手?」她隱隱地咬緊牙關,不讓身體的顫抖泄漏在聲音中。

他的憤怒揚起,化成最冰冷的沉默,橫亙于兩人之間。

余晞凝視著他,有那麼瞬間,她燃起了一絲絲的希望。做點什麼都好,就算他抓住她,掐她、罵她都好,只要他願意泄漏出一點感情,她就有一點希望,一點借口可以奮戰下去。

但是沒有,夏嚴軍一開口就打碎了她那希望的火光。

「好,如妳所願。」他挑戰地岔開雙腿站著,那頂天立地的模樣像是歡迎他人來挑戰似的。

她覺得心窩被捶了一拳,痛到說不出話來。

這個男人,對抗的不只是她,而是任何愛情入侵的可能。她為他痛,也為自己感到悲哀。

她困難地點了點頭,沒有辦法開口說話。

夏嚴軍注視著她,看著她緩緩轉身走向大門,他的喉嚨發干,胸口有種莫名的沖動呼之欲出。但他不知道他想要干麼,只知道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他氣她不給他時間想透徹,硬是要逼迫他,所以他僵著身子,握緊拳頭,不讓自己說出任何挽留的話語。

她的手握住門把時停駐了一下,微微側過臉,他清楚見到她臉上狼狽的淚痕。

那淚光讓他震驚。

「你說你不相信愛情,可你有沒有想過,對于相信愛情而愛上你的我,苦苦戀著你卻日漸絕望的心情又是怎樣的?」她的聲音哽咽,臉整個轉了過去,不讓自己那張破碎的臉暴露在他的視線中。

但是他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從沒見過她這樣哭泣,她看起來……像是心碎了。

他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干得要命。

「見到你的那一剎那,我多麼感謝天,把等待已久的人送到我身邊。而當你第一次告訴我你不相信愛時,我覺得像是被老天爺甩了幾巴掌。如果感覺是這麼這麼的強烈,如果你是對的人,為何只有我的心苦苦燃燒,獨自眷戀?所以這一定錯了……是我搞錯了,我愛錯了人……」

「余……」他的聲音卡在喉嚨深處,他想要抹去她身上的悲傷,但是卻無法移動身體。

余晞終究還是無法不回頭看他。

透過迷蒙的淚霧,她眼底的愛戀傾巢而出,她的凝視深深地揪住了他的心。然後在他來得及伸手握住她之前,她用力地拉開門把,沖出他的辦公室,也離開了他的視線。

夏嚴軍感覺到心里的洞變得好大好大,他想要抓住她,卻無法移動。當她從自己視線中消失,她那最後的眼神卻不斷不斷地在他眼前出現,她眼底的哀傷與痛苦奄浸了池……

他覺得亂了,一切都亂了。

他不懂自己究竟怎麼了,總覺得事情在哪個不知道的轉角就走錯了路,而自己完全不清楚,直到現在,才發現一切都亂了。

夏嚴軍整個下午都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不見任何人,不接任何電話。他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底下的一切風景,試圖把自己想出個條理來。

他知道自己不想要余晞離開,但是他又該怎麼跟她談,才能讓她滿意,而他也不覺得受到威脅呢?

她說她從一見面就深深地戀上他,她愛他嗎?

可是她從來沒有說過,不曾。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必須搞清楚這一切,起身胡亂收了公事包,他推開辦公室的門,在秘書小姐驚訝的眼前離開辦公室。

開著車,飛快地奔馳在台北街頭。他第一次還沒到下班時間就提早下班。不過他必須弄清楚,必須厘清這一團亂。

二十分鐘後,他沖進自己的公寓中。

「余晞!邵余晞!」他一進門就大聲地喊,公事包隨便一扔,穿梭在各個房間中。

沒有。

她不在家。

「我要走了。」

他想起她說這話的神情,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恐慌當中。

難道她真的走了?就在她離開他辦公室幾個小時內,她就完全地離開了他?

不可能!

一個人要走有太多東西需要整理,太多事情需要處理,怎可能揮一揮衣袖就如浮雲飄走呢?

他慌亂地跑進主臥室中,這兩天她不睡這邊,所以她的東西消失,他只以為是被搬到客房去了。

但是當他打開客房,卻發現客房干淨整齊地像是沒人住的一樣。桌子上空空如也,只有幾樣精致的擺飾品,都是她跟他一起買的。

打開家里每個衣櫥,除了他的衣物仍整整齊齊地留在原處外,屬于她的空間已經完全空了。

她老早就計劃離開他了?

靶覺像是被雷劈到一樣,他跌坐在自己床上。

天哪,他是這麼該死的自信,以為她不可能真的離開他。

她總是像抹溫柔的影子,在他每一次回頭時都笑盈盈地回視著他,是他心里頭穩定的來源。

只是他不曾想過,如果她走了,他的世界會是怎樣。

他從沒想過她會離開他。

這麼干淨俐落而不留痕跡。

「不可能,總有辦法找出來的!」他掏出手機,用力地按下她的電話號碼,可是卻傳來用戶暫停使用的訊息,他頹喪地將手機丟在床上。

「邵余晞!」

他用力地喊,用力地叫,從不大聲說話的他對著空蕩蕩的房子鬼吼鬼叫起來。「我一定會找到妳的,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結束!」

他信誓旦旦地說著,腦子里面已經想到夏光美的婚宴。

她一定會去的,到時候他還怕逮不到人嗎?

可是他完全沒想到,余晞不僅沒出現在光美的婚宴中,就連工作也老早就辭掉了。

當他得知余晞不會出現時,不管光美如何奚落他,他都反應不過來了。

一種冰冷的感覺從他心底發出來,傳到四肢百骸,像是絕望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勇向他。

前所未有的慌亂,前所未有的痛苦與不安。

到處撞壁了一段時間,他終于明白,邵余晞是打定主意離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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