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九戒才踏進自家府邸,門房就一臉激動地朝里面喊︰「九爺回來啦!爺回來了!」
他不理會僕人的大驚小敝,筆直走進內院,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果然沒多久,總管就在其他僕人的通報下跑來了。
「九爺,您可回來啦!」總管舒了口氣,無限安慰的樣子。
「涅東呢?」他坐下來,自己倒了杯茶,三兩口喝干。
「夏護衛?剛剛……還在的。」總管皺起眉頭,因為回答不出來而苦惱。
其實夏護衛的行蹤可不是他們能掌握的,通常他都跟著九爺出去,但不跟著九爺時都去了哪里,這還真的沒人知道。夏涅東簡直是抹黑色的影子,沒人能理解之外,也只有九爺支使得動他。
「算了,你到庫房拿點銀子給我,呃,不要銀票,我要七十五兩現銀,然後讓廚房給我弄只雞、蹄膀什麼的,準備一些吃的,我要帶走。」閻九戒忙著下令,打算準備點肉給沈家那小丫頭,他可不想腿邊跟著個老想吃他肉的丫頭。
「是,小的馬上去辦。」總管恭敬地說,隨即又想起什麼,臉色又嚴肅了起來。「爺,您昨兒個沒回來,皇上召您進宮,我已經回宮里人說爺不在了,那麼爺是不是要進宮一趟?」
「找我進宮?今天早上還來找過嗎?」閻九戒微微眯起眼,神情還是慵懶的。
「回爺的話,沒有。」總管趕緊回答。
「嗯哼,顯然不是很急,別理了。去去去,我要的東西快去給我弄來。」他說著就起身,準備換套衣服,等等就回沈家去。
人才起身換掉衣服,再走出寢室時,夏涅東已經坐在桌前喝茶了。
「你出現得真是時候,昨兒個我被困在城外,身上半兩銀子也沒有,怎麼就不見你出現?」閻九戒沒好氣地說。
夏涅東唇邊泛起一個張揚的笑。「我有盡責地暗中保護你,不過,等我辦完事回頭時,你已經被綁在床上了。不過你放心好了,如果你掉進茅房,沈姑娘沒辦法拉你時,我會去幫忙的。」
他都看到了?閻九戒聞言猛然抬起頭來。
「你……」他咬牙瞪了夏涅東一眼。「既然看到了,不能現身幫忙嗎?明知道我身上沒銀子,還袖手旁觀。」
「難得有人敢把定王爺捆成粽子,我讓你享受一下樂趣。放心,我不會把你被繩子綁著牽去上茅房的事情說出來的,我嘴巴很緊。」夏涅東說著還忍不住炳哈笑了起來。
下一刻一顆花生米掃過夏涅東的臉頰,要不是他閃得快,可能已經彈進他嘴里了。
「動手了?」夏涅東好玩地看他一眼,覺得閻九戒看起來跟平常不大一樣。「你不是很能開玩笑的嗎?看來這姑娘真整到你了。」
閻九戒瞪他一眼,什麼也不肯透露。
在王爺府大家都以為夏涅東是閻九戒的護衛,但其實這兩個男人是認識多年的摯友。多年前閻九戒在戰場上救了夏涅東一命,此後他就時常出現在閻九戒身邊,後來閻九戒從戰場回京,歷經了家破人亡的慘劇,夏涅東就沒再離開他身邊了。
夏涅東說是要報救命之恩,但閻九戒知道,這幾年想暗算他的人太多了,夏涅東救他的次數已經遠遠超過他當年援手之助了。而夏涅東至今還沒離開,莫非是怕哪天他這個定王爺真的被人給害死了?閻九戒不知道,但他喜歡身邊有個朋友在,不然他連個說知己話的人都沒了。
「听說昨兒個小皇帝找過你?西北要起戰事了?」夏涅東神色一整。
「嗯。跟我們預料的差不多,也該得到一點消息了,否則這小皇帝還真的沒什麼長進。」閻九戒淡然地說。
「那你要進宮嗎?」
「還不到插手的時候,今天既然沒有一早就找來,可見得情況尚未危急,過陣子再說。至于兵器流向的問題,可能你要多注意了。我懷疑過陣子朝中肯定有人蠢動,戰爭可是升官發財的好時機,那些人不會放過的。」閻九戒冷哼。
「沒問題,我可以處理。需要我陪你回沈家嗎?」夏涅東說著又笑了。
閻九戒一拳揮過去,堪堪從他鼻尖掃過。還好夏涅東躲得快,否則挺直的鼻梁可能要斷了。
正當兩個大男人準備練練拳腳時,總管從外面進來了。「九爺,您要的東西準備好了。」
閻九戒馬上收起拳腳,放棄繼續追打夏涅東,接過總管手里的提籃。「我走了。」
「九爺,那萬一宮里再來找,小的該怎麼回復?」總管趕緊追過去問。
「隨便你愛怎麼回復都行,總之爺我今天沒空進宮。」閻九戒隨意揮揮手,人就邁步走了。
***bbs.***bbs.***bbs.***
閻九戒穿過桃花林,抵達沈家位于溪邊的草屋時,只有沈家老二鈺晴站在院子里曬菜干。
「閻大哥,你回來啦?」沈釭晴恍若跟他很熟識似地打招呼。
「我路上帶了些東西給你們,希望合大家口味。」閻九戒也不吝嗇回以笑容,邊說著邊把手里的提籃遞給她。
她一接過手,等不及就掀開籃子。「油雞?蹄膀?排骨?喔,好豐盛喔!閻大哥家里拜拜嗎?怎麼這麼多好東西?」
閻九戒笑笑,若這樣的菜色叫做家里拜拜,那他府里大概天天都在拜拜。「你大姊呢?」
「大姊在酒房里,現在我已經長大了,做飯的事情都由我負責,大姊只要專心釀酒就可以了。」沈鈺晴笑著說,想到手里的食物,笑容忍不住包燦爛了。「余安跟鈺琳上學堂去了,等等回來肯定開心死了。」
他們家已經好久不知肉味了,通常都是久久才買一次肉打牙祭,哪有像這樣,又有雞又有豬的,簡直像在過年了。
「這樣啊,那午飯就麻煩你了。」閻九戒笑笑。「我去幫你大姊做事了。」他說著便往草屋旁的那間酒房走去。
還沒走進酒房,他就感覺到一股熱氣襲身。一進門,看到沈綾緋正蹲在大灶前努力地掮著風,那原本梳整光潔的發絲有點凌亂,白皙的臉頰上還有抹不小心沾上的煙灰。
他瞧著她臉上的煙灰跟凌亂的發,竟覺得她帶點傻氣,那模樣可愛極了,讓他想走過去模模她的頭,再模模她的臉。還有她的唇,現下看來是那麼的紅女敕,讓人想要模一模,看是不是掐得出水來。
不過他要是真沖動地這麼做了,恐怕會被她直接踢出家門,以後再也沒機會見到她了。所以還是回神吧!他閻九戒雖是個出了名的狂人,目無法紀,但是面對這個姑娘,他卻不敢造次。
「這蒸籠里蒸的是什麼?」他忍不住開口問。
沈綾緋沒發現他來,忽然听到聲音時被嚇了一跳。「你……真的回來了?」
「難道你以為我會逃走?那你還放我走?」閻九戒對她驚詫的反應感到好笑。
她的眉頭皺起來。「七十五兩是筆大款子,我不知道你娘的玉佩對你來說值不值這錢。」
「那我若沒回來,你會把玉佩賣了嗎?」他反問。
沈綾緋聞言眉頭又皺了起來。「所以我才不想收你玉佩的,賣掉你的玉佩我會心不安,但不賣掉我又養不起家,釀酒也是需要本錢的,買材料相當耗錢,你瞧,光這米就得幾石幾石的買。所以你這是在為難我!」她忍不住譴責他幾句。
「那真是對不住了,沈姑娘,我看我還是趕緊把銀子還你,以免你為難。」他說著掏出一袋銀子,放進她手里。「你點一點,我來幫你顧著火。」
沈綾緋手里的錢袋沉了沈,訝異地看他一眼,然後當真打開錢袋,開始數錢。果然點收後是七十五兩無誤。她收好錢袋,隨即掏出懷中的玉佩要還他。
可是閻九戒卻不收回去。「我還欠你呢,說好了做工賠你,等我做夠了工,你再還我吧!」
「可是這東西這麼貴重,我怕弄丟了,這樣我很為難。」她又把手伸出去。
這回他接過那玉佩,但是卻是起身站到她面前,將玉佩套進她脖子。「這樣就不怕丟了,不是嗎?」
他退後一步欣賞,感覺到陪伴自己多年的玉佩垂靠在她胸前,竟有種滿足感。每次看到她嬌小的身子做事的模樣,仿佛有著無比的意志力,靠著她鋼鐵般的信念,認真地工作養家,他就覺得想替她做點什麼。
「這……」她的臉微微泛紅,他這舉動好像情人饋贈定情物似的,讓她腦子不由得想歪去了。
不過閻九戒已經蹲回去扇火,根本沒再看她了。她猶豫一下,只好暫時先收下了。
「不是要釀酒嗎?」閻九戒回頭問。
「你現在做的就是釀酒的步驟啊,蒸米。等米蒸熟了,要攤在那邊的桌上,不斷地翻弄,把米給攤涼。之後灑上酒曲混合,裝入缸中發酵五天,再加水調和,入缸,最後再用蒸煮的方法,才能萃取出少量的酒……」
「等等,怎麼這麼復雜?」閻九戒听得頭昏腦脹。「然後就能喝了嗎?你是這樣釀出桃花醉的嗎?桃花都還沒開,現在就釀,哪來的桃花用?」
「蒸煮萃取的酒還得入窖收藏數月,等桃花開了,要摘取桃花,搭配數種香料腌制。接著將腌制好的材料入缸,埋入地底數月,最後才取出,濾出桃花酒,調上之前蒸好的米酒,還有一些香料,這才能制成桃花醉。這還是簡略地說了,真要細說,一時間可是說不清楚的。」她挑釁地看他一眼。
他被她瞪得有點氣虛。「好啦,是我不好,我現在知道桃花醉有多難釀了,一口氣喝掉五壇,莫怪你生氣了。」
「我生氣不只是因為桃花醉難釀,更是因為你胡來可能影響到我的商譽,要不是我還有庫存,這約好要給商家的酒不就交不出去了嗎?」她逮到機會又說他兩句,這男人真的很亂來,不賣他就偷喝,簡直像個娃兒一樣。
「好啦,我這不就正在賠罪了嗎?」他看到她熟練地將之前蒸好的米攤涼,忍不住好奇地問︰「你釀酒多少年了?跟誰學的工夫?」
「我想想……算算都快五年了。原本我爹是個小小縣令,雖然是個兩袖清風的地方官,倒也還過得去。但是我爹娘雙雙去世後,只留下三個弟妹,當時余安也才三歲。因為我娘親的娘家是釀酒的,出嫁前都在家里幫忙,所以對于釀酒的技術很熟悉,在我爹病死後,我娘教了我釀酒的方法後也跟著走了,此後我就用這手本事帶大幾個弟妹。」
她說話時唇邊含著一抹平靜的笑容,淡淡地,不知怎地,那笑卻讓他覺得惆悵,讓他覺得心酸。這女子面對自己沉重的生命負擔,也是用這種淡然的笑容面對嗎?所以她身上才能有這種能穩定人心的平靜氣質嗎?因為如此,他在她身邊時才會感覺到比平時都要安詳嗎?
「你……不累嗎?」他語調放得極輕。
她一愣,然後露出一抹苦笑。「有時候容不得你一直往後看,當精力只夠往前時,就不要把心神耗費在過往。我不敢回頭,不敢想累不累,怕想了就走不下去了。就像走一條長遠的路一樣,不敢隨便歇下,怕一坐下,起身便覺腿軟,沒辦法再往下走了。」
當精力只夠一個人往前時,就不要把心神耗費在過往?
這句話無意間撞進了他的心窩。
那麼他是因為沒有往前的目標,所以才會擺月兌不了過去嗎?換言之,他有太多的時間去回憶,所以都過了這麼多年,他的夢魘還不時侵襲著他每個清醒的時刻?
他陷入了沉思,而她轉頭看他,看到他臉上浮現的苦澀跟濃重的哀愁感,那寂寥的氛圍正是當初她被他吸引的地方。這個閻九戒看似爽朗,但是無意間就會散發出一種極為深沉的孤寂感。
「我說完了我家的故事,那你呢?你到這邊來做事,家里人沒意見?」她輕聲問,其實對他感到好奇,卻又不便直接問。其實她更想知道,是什麼讓他露出那樣的眼神,是什麼讓他將憂愁埋得那樣的深?
「我沒有家人。」他緩緩地開口。「我未滿十八就從軍去了,五年前從東北回來時,家人全死于一場火災。我爹、我娘、我大哥、二哥,還有……大嫂。」
「你跟你大嫂感情很好?」注意到他說到「大嫂」兩字,音調跟之前不大相同,這讓她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他身子一僵,沉默了好久,久到她懷疑他不打算回答了,然而他還是開口了。
「是小時候的玩伴,她……過世的時候還很年輕。」他說到此像是再難忍受想起往事,倏然起身。「好了,你說得沒錯,我們不該花太多時間去回憶過往,否則眼前的路會走不下去。」
「閻九戒……」她出于本能地喊。
她想說些什麼,想做些什麼抹去他眼中的苦澀,但卻發現自己是如此無能,連安慰一個人都辦不好。看來他想說的只有這麼多,她還是別讓他回想起不好的往事才對。
她無法想象,如果弟弟妹妹都跟著爹娘走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人,她有沒有勇氣撐下來。所以閻九戒的苦,她多少想象得到。
「對了,我前不久才新釀好一種酒,應該可以喝了。既然你是個大酒鬼,來幫我嘗嘗吧!」她跟著起身。
「要喝酒?那當然沒問題。」閻九戒臉上的陰霾瞬間消失了,回復到他平日的模樣。「說到這喝酒的事情,問我準沒錯。這些年我喝過的名酒沒有幾千也有幾百壇了,讓我幫你鑒定鑒定。」
「那等等,我先添個柴火。」她傾身將灶里的柴添滿,這才領著他出酒房,到專門儲存酒的酒窖去。
在酒窖里繞了繞,她才從角落搬出一壇堆了灰的酒壇。閻九戒看她搬得吃力,馬上伸手接過。他單手捧住酒壇,她揭開封泥,頓時酒香四溢。
「嗯,聞起來還不錯,幸好沒酸掉。」她取來酒勺,舀了一勺起來,輕輕啜了一口。「你嘗嘗?」
閻九戒就著她手里的酒勺,就這樣彎子去飲她勺子里的酒。「啊,好酒!這酒綿柔甘冽,入口甜、落口綿,尾勁香味相當夠,好酒。」
「真的嗎?」她驚喜地問,臉上綻放出漂亮的笑靨。
他俯身,看著她的笑竟覺得醉了。他喝的酒沒讓他醉,但她的笑容卻讓他醉了。如果他夠誠實,就會承認,他之所以硬要在這邊做事賠償,並不是因為他是個老實人,不好佔人便宜,而是因為他想常常看到她,想多待在她身邊。
她有種沉靜的氣質,只要在她身邊,見到她那溫婉的笑容,他躁動的心就會跟著平靜。仿佛曾有過的夢魘跟苦痛都淡得尋不見蹤跡,仿佛他能擺月兌那些陰霾,平靜地享受清醒。
他真想知道,在那些無法入眠的夜晚,如果有她相伴,夢魘是否能不再來?
一想及自己的想法簡直像個登徒子,而感到有些赧然時,她開口說話了。
「你說只有桃花醉能讓你醉,你……晚上是不是睡不好?」她想到了他在火災中死去的家人,想到了他眼底的陰影,想到了他不顧一切醉倒在這酒窖的模樣,忽然覺得心軟了。
他的苦痛是不是太沉重了,沉重到他無法承受,所以才想在酒里尋求平靜?才會那樣醉倒在她的酒窖中?
「我睡得不多。」他不否認也不證實她的猜測。
「這壇酒都開封了,我也沒在零賣的,那就給你吧!可你工作的時候不準喝,否則我會再把你綁起來喔!」她故意警告他。
「哈哈哈,只要別再用繩子牽著我去茅房,怎樣都可以。」他調侃道。
她的回應是瞪他一眼。「沒時間跟你抬杠,米快蒸熟了,我得去處理。」
他沒有回話,只是乖乖地跟上。他知道,這壇酒是她的溫柔,是她的安慰。他懂的。
這個女子不只堅強,還很溫柔。
***bbs.***bbs.***bbs.***
閻九戒靠著他爽朗隨和的態度,跟不時帶來的美食征服了沈家的小表們。而他殷實的工作態度,也征服了沈綾緋的心。
一個月下來,他幾乎天天到沈家報到,如果沈綾緋做了粗活而沒等他,他就對她皺眉頭、擺臉色。搞得她都快懷疑起來,到底誰才是老板。
不過他這些霸道的方式,卻讓她覺得窩心,這一個月下來,她真的輕省了許多。其實釀酒的工作少不了粗活,酒桶都那麼大,有時候里面裝滿了米或酒,重量相當驚人,憑她一個弱女子,若事事自己來,真是萬分吃力,而現在這些活兒都落到他身上了。
但是今天不知怎地,半個早上都過去了,還是沒見到他人出現。她今天準備把洗好的酒桶拿去盛裝蒸煮出來的米,光搬動酒桶就是件吃力的事情。這些日子她都快讓他給慣壞了,粗重的活兒都沒在做,搞得眼前他不在,她竟然覺得進退兩難了。
「這樣可不成,閻九戒以後總要離開的,我總不能依靠他一輩子吧?」
沈綾緋雙手插腰,瞪著眼前那倚牆堆疊上去的大小酒桶,決定忽視那想到他要離開就覺酸楚的感覺。
她考慮了一下,由于想要用的大酒桶堆在下面,但她又不想把上面的酒桶一個個搬下來,所以決定投機取巧,一邊頂著上面的酒桶,一邊把下面的酒桶抽出來。但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很快地她就發現自己被困住了。她頂著酒桶的手酸得要命,而底下的大酒桶那麼重,她根本無法順利抽出來。
可是怎麼辦呢?
眼前她是騎虎難下了,家里只剩她一人,鈺晴上市場買菜去了,兩個小的則上學堂去了,也不在。她放手也不是,繼續蠻干也不成,簡直快哭了。更慘的是還不能哭,因為哭了還沒手可以擦眼淚,萬一涕泗縱橫豈不是更狼狽?
「閻九戒,為什麼你早不在晚不在,偏偏現在不在?誰來救救我呀?」她額頭已經冒出汗來了,托著酒桶的手酸得要命,要真的沒人來救她,她也只能放手。
而她想象得到,一放手後,這堆酒桶肯定全部會坍塌下來,屆時不被壓成人干就算她好運了。
「難道早死晚死都要死嗎?」她苦著臉,正準備咬牙放手,人盡快跳開時,一個男人的吼聲打斷了她。
「沈綾緋,你在做什麼?!」閻九戒才踏進釀酒房,就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得冒冷汗。
這女人為什麼干蠢事?如果他晚來一步,她豈不是要遭酒桶活埋了?
「閻九戒,天哪,謝天謝地,你來了。」她感動得差點哭出來。
「你別動,保持這姿勢別動,我把酒桶一個個搬下來。」他被她嚇到了,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開始想辦法解救她這頭困獸。
「你小心點,如果真的要塌了,你要跳……」她話才說一半,也不知道是他動作太猛,還是她撐不住松了手,整片酒桶牆開始松動,頃刻間這些碩大的酒桶一個倒過一個,整片倒了下來。
電光石火間,她的耳邊盡是酒桶滾動的隆隆噪音,腦子已經整片空白了。恍惚間她被撲倒在地,整個人靠著另外一片牆,躲開了大部分酒桶的撞擊。
即便如此,她還是被這慘烈的景況給震得頭暈。等到酒桶不再滾動,全都塌下來之後,她才申吟著張開眼楮——
一片狼藉。
「你沒事吧?」閻九戒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那聲音像是咬著牙說的。
「好像沒大礙,你呢?」她忽然明白過來,她之所以沒大礙的原因是剛剛有堵肉牆護住了她,而那堵肉牆就是閻九戒。他不僅在危急的時刻將她推開,還將她護進懷中,替她承受了大多數的沖擊。
「嗯……至少還活著。」他勉強咧出一個笑。
她緊張地轉身,看到他背上還壓著一個大酒桶,她緊張地跳起來,趕緊把酒桶搬開。「喔,快起來,我檢查看看。你撞得不輕,骨頭有沒有折了?」
她拉起他,一雙手忙著檢查他的身子,此時也避不了男女之嫌了。還好除了之後必然會有的瘀青之外,他的骨頭應該沒斷。
「應該沒事,頂多酸痛兩天罷了,沒什麼好擔心的。」他伸展伸展雙手,朝她笑著說。
「你的手流血了!」她看到他袖子裂開一道口,上面有一條長達三吋的口子,雖不深,但還流著血。「還說沒什麼?都流血了,你這個笨蛋!」
她兩手抓握住他的手臂,緊張地盯著那道驚人的口子,眼淚就這麼撲簌簌地掉下來。擔憂與害怕,此時化作淚水涌了上來。想到剛剛那驚魂的狀況,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她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意外。
這些日子以來,跟他一起相處的時光,不知不覺間競對她如此重要。因為同樣失去了家人,因為同樣有不想回首的遭遇,她感覺仿佛多了個戰友,使她平淡的日子多了許多歡樂與依靠。她老早把他當成家人般的相待,怎麼有辦法接受他因她而受傷,甚至搞不好丟了命呢!
「綾緋,你哭了?沒……我沒事,真的,這只是點小傷。」見到她的眼淚,他居然手足無措起來。
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男人,在朝廷里興風作浪時,動輒數條人命在手上來去,他都不眨下眼,而現下居然被一個小女子的眼淚給打敗了。
「我真的被你嚇死了,萬一你……萬一你死了怎麼辦?」她抿著嘴,眼淚在臉上泛流成了兩條小河,她平日的老成已蕩然無存。
他訝異地張大了眼楮看她。眼神再也無法移開。她不是害怕自己的處境,她哭是為了他?
頓時間一種極少體會到的溫柔圍繞著他,他喉頭梗住了似的,說不出話來。
很多人都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但是很少人會先為他想,想他要什麼。而這小女子才相識多久,竟如此真心待他好、關心他。對別人來說這或許沒什麼,但對嘗盡生命涼薄的閻九戒來說,可是難得的溫柔。
原本他還在生氣她把自己置于危險之境,沒想到她的眼淚馬上滅了他的火氣,整顆心不僅軟了,還跟著揪了起來。當她這樣仰頭望著他,眼中只有他的時候,原本壓抑住的柔情全在此時泛濫開了。
「綾緋。」他終于能開口,低啞的嗓音里滿足溫柔。他伸手拭去她頰邊的淚,那略微粗糙的手掌捧起她的臉。
她停止了哭泣,揚眸望進他熾熱的眸中,再也無法移開。
然後他嘆息,在她來不及問他為何嘆息時,他的唇覆上了她的,堵住了她唇邊的喘息。
她微微睜大了眼,不知所措地僵立。直到他溫柔的摩挲沿著她的唇瓣來回,她才逐漸放松,逐漸被他拖進溫暖的接觸中。
她的眼眸逐漸低垂。
她的唇也逐漸灼熱。
他的人暖了她的心,他的吻燙了她的人,而他的身影佔滿了她閉上的眼眸,堵滿了她的心思。
她的酒醉了他的人,而他的吻則醉了她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