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稍縱即逝,那一夜,砸下百壇葡萄美酒,關無雙仍舊徒勞無功。
竇大海等人回到九江已過一個多月,鏢局的運作也恢復舊觀,時序漸轉,空氣里似乎感覺到了冬天的氣息,風特別沁冷,吹呀吹的,鑽進人的心坎兒里,把氣氛都給擰僵了。
四海鏢局大廳里,竇大海張著獅口猛吼,兩拳還胡亂揮著。
「阿男都嫁人了,爹這麼做有什麼不好?!還不都是為你著想?!」吼聲震得大廳上的屋瓦亂顫,抖下不少灰塵。
「得了,這碗太極翠螺又教姊夫給毀了。」太師椅上的美婦柳眉輕擰,將那杯浮著灰塵的茶推得遠遠的。
一旁,那紫衫姑娘著實生氣,嘟著兩邊紅頰,想也沒想,一把將那碗太極翠螺搶了來,咕嚕咕嚕地仰頭喝盡。
「說話呀?!你不說,那咱兒就全權替你作主!」竇大海揮揮右臂加強語氣,兩道粗眉幾要翻飛。
竇盼紫哼了一聲,終是開口。
「我說我不嫁,更不要比武招親,我已經清清楚楚告訴阿爹了,可是我說的,您又不听,那說與不說還不都一樣!阿爹還要人家說什麼?!」
「比武招親非辦不可,除這件事,其他的事你都可以說。」
「那我已經無話可說。」她咬著唇,倔強地轉過身背對竇大海。
「你、你這女娃兒……」竇大海落腮胡又開始胡亂飛揚,目中冒著兩團火,「咱兒以前就說過,咱們家的閨女兒若能自個兒找到如意郎君,那是再好不過,如果不能,那也絕不留在四海當老姑婆,一律都給咱兒招親去。」
听到「老姑婆」三個字,另一旁檢視自己縴縴十指的美婦不由得眯起美眼。
竇盼紫兩只手握成小拳頭,巧肩因氣息紊亂而高低起伏著,仍是毫不妥協。
「那、那三姊呢?三姊也還沒嫁人啊,為什麼不用招親?!」
「你三姊有好對象啦,還招親干啥兒?!」竇大海堵了回去。
竇盼紫一怔,掀了掀唇正要說話,就見在練武場上的竇來弟打了一式龍翻江,俐落地收回九節鞭,接著慢條斯理地踱上廳前階梯,環視廳里的所有人一眼,才緩緩地丟出一句——
「阿爹,我要比武招親。」
耶?
啥、啥啥兒?!發生啥兒事啦?!
大廳里的三個人好似一下子被點了穴,動也不動,全瞪大眼楮瞅著她。
「阿爹高興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我沒意見,只要把我嫁了便成。」竇來弟聳了聳肩,心型臉蛋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態。
說完,她朝後院方向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還有哪,阿紫不想招親就不要招親嘛,阿爹硬逼,這樣很沒意思耶。有我的婚事任爹玩,應該也就夠了。」她瀟灑地笑著,重新拾步向前。
大廳里靜默片刻,尚在消化竇來弟所帶來的沖擊,竇大海有些不明就里,嘟噥著,「事情不能這樣說,一碼子歸一碼子事呀……唔……她跟那人不是發展得挺好的嗎?怪了,什麼時候吹啦……」
雲姨微微抿笑,若有所知的模樣,卻是一語不發。
此時,竇盼紫抓到機會,連忙道︰「阿爹,既然三姊要比武招親,那我就——」
「你們姊妹倆兒一起招,省時又省力。」
「阿爹啊!」她跺腳,見阿爹冥頑不靈,一意孤行,不禁沖口大喊︰「我有意中人了啦!」屋上的瓦屑無辜地飄了下來。
聞言,雲姨和竇大海同時挑眉。
「為什麼這麼看人?我、我說真的,我真的有意中人了。」臉蛋燙得難受,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模了模。
雲姨輕點螓首,笑了出來。
「我知道是哪一位。不錯不錯,論家世背景,和咱們一模一樣,論人品德性,也是龍鳳之姿,再有,你和他都是使刀的,若成親,刀雙人成雙,也是一段佳話。」
成親?!竇盼紫心一促。
說真的,她還沒想到這麼多,和他雖相識甚久,也是近來才明白自己的心思,不由得要去期盼,然,在方寸的某個角落竟又覺落寞。
自互表心意後,感情縱使明朗了,但他和自己該如何下去?
難道……就這麼順其自然嗎?阿爹已千方百計想把她嫁出去,就算反對,極力地抗拒,又能夠抵擋至何時?
很可能有這麼一天,她太累、太疲乏了,便糊里糊涂地應了阿爹,把自己糊里糊涂地給嫁了出去。
听雲姨如是說,竇大海粗眉飛揚,虎目炯炯,陡地恍然大悟——
他們家閨女兒竟然……竟然想嫁那個人嗎?!
「不行!」他猛地拍桌,「一千個不行,一萬個不行!岳陽關家那小子,嗯……他、他……不好!」
「怎麼個不好法,姊夫倒是說啊?」雲姨決定替人出頭。
「他、他……」竇大海腦中打轉,用力地想,拚命要找出一個不好的理由。
但坦白說,那個姓關的小子家中雖經營鏢局,人品卻斯文俊逸,說話得體顯大氣,能打能喝,上回還大方至極地邀請他和四海眾師傅們品嘗西域來的美酒,真要挑毛病,就是……就只是……
「姓關的就不行!」
「是嗎?」美眸輕眨,「那咱們四海的關師傅呢?也不行羅?」
「呃……」竇大海張口結舌,有些作繭自縛了。
因為這位四海的關師傅正是他中意的女婿人選,為了湊合他和來弟,都不知花費多少苦、心和血淚,好不容易有些眉目了,自家的閨女兒卻嚷著要比武招親,嗚……他不依啦!
撇撇厚唇又清清喉嚨,他粗聲粗氣地擠出話來︰「咱們家的關師傅自然是好的,可……可五湖鏢局姓關的那一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怎麼能嫁?!」
竇盼紫不想哭的,可是一股委屈莫名其妙地兜頭罩來,就覺心中酸澀,沒來由地,眼淚便落了下來。
「瞧,姊夫您也真是的。」雲姨也生氣了,上前拍撫著竇盼紫的背脊,美眸直瞪著竇大海。接著又說︰「關家的二爺有什麼不好?前前後後都不知幫過咱們多少忙。
「先前,悅來客棧火燒四海船只之事,是他讓底下的師傅幫忙救火,這才保住四海的鏢物,咱們家阿紫差點教火燒傷,也是他跳上船救她,還連帶把船上的貨拖進江里,以免被火吞噬,咱們家阿紫的剛刀掉進江里,也是他給拾了回來,還專程送回四海鏢局!」
這些事她旁敲側擊,打探得清清楚楚,不一吐為快更待何時。
歇了口氣,她繼續說下,字字鏗鏘有力︰「四海鏢局走水路,每每過悅來客棧,關家的二爺全替咱們打點好了,要那劉掌櫃多加關照。姊夫上回沒瞧見,在險谷那一次,阿紫教青龍寨的頭子挾持,關無雙都不知多緊張,不惜搏命相斗。
「姊夫說他不好?我真是不懂了,既然他不好,為什麼您還領著四海眾師傅喝人家的葡萄美酒?!吃人家的滿席大餐?!這是匿怨友其人嗎?未免小人,教人不齒。」
嗄?!這……這指控太嚴重了。
他竇大海可是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漢子,怎能跟「小人」二字扯上關系。
「我、這……」粗指搔著落腮胡,他臉漲得通紅。
「不要說了,雲姨……」竇盼紫吸吸鼻子,擦掉眼淚,努力自持的模樣已教竇大海心軟了一大半。
她抬起清亮的眼,深吸了好幾口氣,終於又道︰「阿爹,我不嫁,誰都不嫁,就一輩子留在四海,可不可以?」
竇大海被她的神情嚇著了,正要說幾句轉圜的話,此時,大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清晰傳來,帶笑地道——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這丫頭脾性還是沒變,倔得可以。」
「師父!」竇盼紫驚訝地揚聲一喚,眼眶里的淚跟著溢出兩行。
那老者從容地跨進門檻,身形精瘦,著一襲灰衫。
「司徒師父,怎麼……」竇大海驚喜地拱手上前,趕忙將司徒玉迎進大廳里。
「來來來,真是稀客啊,算一算,咱們好長時問沒見面啦。」
斌客臨門,把竇家父女倆的爭執暫且壓下,雲姨頷笑招呼,又叫傻二上新茶過來。
司徒玉坐了下來,白發紅顏,顴骨笑得高高攏起。
「咱們真是一段日子沒聚首了,今日真是相見歡喜。」
「可不是!」竇大海點頭,洪亮地道︰「您就安安穩穩地住下來,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咱們好久沒痛快對飲啦,哈哈哈哈……有您在這兒,隨便指點幾句,咱們家阿紫的武功肯定進步如飛。」
司徒玉笑著放下茶杯,炯炯有神的雙眼直視竇盼紫。
「這酒嘛是一定喝,至於指點武藝……呵呵呵,阿紫很好了,底子打得扎實,能循序漸進的練武,將來必達巔峰之境。」
「師父,您不是覺得阿紫練得不好,還特地要……要那人來指導我的刀法嗎?」竇盼紫忍不住問出。
這話放在心里好久了,今天非弄個明白不可。
「那人?那人是誰呀?」司徒玉老眉微皺。
竇盼紫抹去眼淚,腳一跺。「就是關無雙嘛。您收他當徒弟,為什麼都沒告訴人家?還把青玉刀給了他,師父好偏心!」
司徒玉輕唔一聲,又呵呵笑著。
「沒辦法呀,我和他打賭輸了,願賭服輸,我的青玉刀自然就給他啦。還有,我是叫他得空來九江探望你,師兄師妹一家親嘛,可沒吩咐他來指導你刀法,唉……我哪兒偏心了?」
原來如此……竇盼紫恍然大悟。
可惱呵……
那個男子總愛蒙她,下回見著,定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此時,竇大海眨眨眼,好似不太確定自己听到什麼。
「師兄和師妹?您是說……關家那小子和咱們家阿紫是師出同門?」
司徒玉道︰「哈!莫非竇爺還不知情嗎?那老夫倒可以不計較啦。竇爺適才直說無雙徒兒不好,他是我青玉刀的傳人,真有那麼不好嗎?」
「唔……」被將得死死的。
司徒玉又說︰「竇爺,其實老夫這次前來,實是受人之托。」他一頓,忽地揚聲道︰「外頭的全部進來吧!」
話方落,門外陸陸續續走進不少人,扛來許多東西,定眼一瞧,竟有十來箱大紅喜禮,還端進大小不一的吉祥紅盒,全按古禮安排,所有禮品把四海大廳堆得滿地皆是,放眼過去一片亮紅。
一時間,竇家大小全傻眼了。
「這、這,這是干什麼?」
竇大海好不容易擠出話來,自然而然回想到之前塞北三王會上門向老二帶弟求親的情景,九分像,只差沒有牛羊擠進練武場。
「您還想不透嗎?」司徒玉撫撫白胡,呵呵笑得開心。「這是岳陽五湖鏢局送來的聘禮,關爺知道這婚事若是他親自同您談,準鬧得不愉快,所以才請老夫當個中問人,替他向竇爺提這門婚事。」
「什麼婚事?!表才會答應!那個老家伙,他還沒心死嗎?!媽的,這也太不要臉啦!」瞬間,竇大海氣得全身發顫,粗眉倒豎,胡須飛揚。
忽地,他黝黑的大手一把握住雲姨的柔荑,沖口便道——
「阿雲,你不能答應,絕對、絕對不可以嫁他,你、你——」深深吸氣,用力吐出︰「你嫁我吧!」
這話鏗鏘有力,震耳欲聾。在場的除了竇大海,其他人張著嘴,下巴都快掉了。
好靜。
大廳好靜,只听見外頭那棵依舊挺立的紅杏與風嬉鬧,沙沙在笑。
不知過了多久,司徒玉率先回過神來,假咳了咳,忍笑地道——
「恭喜恭喜,四海又添一樁美事,老夫此次回中原,倒要好好喝上一杯。」
竇大海懊惱地責怪自己,他早該這麼做,全怪自個兒性子粗野,很多話只會放在、心里,如今才教旁人有機會介入。
不行,阿雲怎麼也不能嫁給那個老家伙!
「唔……這些鬼東西可以搬走了,那老家伙想討老婆,叫他找別家的姑娘去,別動歪腦筋。」
竇大海硬是握住雲姨的手不放,後者受到太大的驚嚇,素來靈活的腦筋告假去也,還懵懵懂懂地不知發生啥兒事。
司徒玉還是笑,從從容容的。
「做啥兒搬走呀?這聘禮是我無雙徒兒下給我阿紫乖徒的,是關爺特地托老夫幫的忙,呵呵呵,真是天作之合、親上加親,就不知竇爺對這樁婚事意下如何?」
呃……咦……搞錯對象了嗎?
這會兒,大夥兒又傻眼啦!
☆☆☆
有司徒玉出面,從中斡旋,竇大海的態度似乎也放軟了。
大廳里還在相談,而見那些堆成山似的聘禮,竇盼紫心跳如鼓,再難靜坐。短俏的發兒一甩,她把眾人丟下,獨自一個騎馬往湖畔去了。
湖邊寒意更甚,枯黃的葉子在湖心蕩啊蕩的,隨著水流周旋,帶著落寞的心思淡淡地飄遠。
竇盼紫下了馬,走至湖邊席地便坐,她拱起雙腿,將臉蛋自然地擱在膝上。
必家托師父來說媒,說真的,她心中除了驚異,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彷佛有些不著邊際,每件事都變得不真實。
拾起一粒小石丟進湖里,「咚」地輕響,水面泛起一個個漣漪,教她看得出神。
恍惚間,听見腳步朝這邊踏來,她並未回頭,以為是前來游湖的人,直到那略啞的嗓音在身旁響起——
「天這麼冷,你偏愛來這兒吹風。」
竇盼紫陡然側目,方寸不由得一緊,只見那男子學她一般,已挨著她肩膀坐下。
「關無雙,你、你怎麼……」
猜到她要問些什麼,關無雙直接道︰「師父來四海提親,我沒辦法在岳陽靜候消息,所以就跑來瞧你啦。」
他親昵地模模她的短發,「你阿爹告訴我,你可能往湖邊來了。」
「……我阿爹?」她神情怔然,似乎不太確定眼前人是真是幻,輕輕喃著︰「我阿爹不喜歡你。」
他微微笑著,「他喜歡也罷,不喜歡也行,反正……自然有其他人喜歡我。」接著披風一張,將她的巧肩納入。
竇盼紫反射性地扭動,卻被他攬得更緊。
「這麼溫暖不好嗎?別動呵……」
他的動作霸氣,語氣卻十分溫柔,再被他那對細長又深邃的眼眸一凝,竇盼紫身子沒來由地癱軟,安靜地縮在他的臂彎里。
「關無雙……你找我干什麼?」
「不找你,還能找誰?唉,誰教你喜歡我呀。」他雙目晶晶地瞅著她,兩人的鼻尖只差一點點的距離。
听到如此自大的言語,雖是事實,若按竇盼紫以往的性子,這會兒肯定要鼓起俏臉發脾氣,但情況似乎有所出入。
她抿了抿唇彷佛有話想說,最後卻是無語,反倒把小臉埋進膝里,不去瞧他了。
「怎麼了?」
必無雙不懂,掌下感覺她身軀輕輕地顫動,腦中一轉,這才明白她竟在哭泣。
「阿紫,你怎麼了?」
哪還能繼續維持從容神態?他心中錯愕,見她硬不抬頭,也顧不了這許多,大手強迫地將她的小臉扳起,瞧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心都要扭成麻花。
唉,他的心全給了她,原來不僅僅愛逗弄她,瞧她生氣的俏模樣,對她亦有滿滿的憐惜,強烈到教自己驚奇。
「你哪里痛了?頭嗎?我瞅瞅。」
他好溫柔好溫柔,聲音像漣漪般輕蕩,低下頭,鄭重地在竇盼紫秀額上印下一個吻。
「是不是好點兒了?唔……鼻子也痛嗎?」噘起嘴,在她可愛的鼻尖上也印了一吻,繼又沙啞地道︰「頰兒也痛嗎?」他的唇吻著她白頰上的淚痕,探出舌尖,仔細地、小心翼翼地舌忝舐著。
「關無雙……」竇盼紫迷糊了,心髒緊縮著,氣息越來越重。
「不要哭,阿紫……你哭得我心亂。」
他移向那點嫣紅,密密地餃住她的小嘴,相濡以沫,熾熱地纏綿起來。
披風外的景致盡避風寒水凍,披風內的小小天地卻旖旎溫馨,教人陶醉。
許久,兩人的呼吸都亂了,額抵著額,緩緩由沉醉的夢境醒來。
「阿紫,我有話想告訴你,已經藏在心里一段時間了。」他先開口,近近地望進她的眼瞳里。
今天,在這清冷的湖畔,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把心里的話全部吐出來,絕不容許出任何差錯。
「你、你……什麼話?」竇盼紫喘著氣,臉頰又粉又女敕,紅若晚霞。
「阿紫,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好啊!天時、地利、人和,他終於說出口了,這才是真正的求親。
竇盼紫沒料到他會如此慎重地問出這句話,她神情怔然,喉間似乎梗著什麼教她無法出聲,忽地,眼眶里再度盈滿淚水,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見她遲疑,關無雙心下大驚,連忙開口解釋。
「阿紫,你、你听我說……在險谷那時,你為了我跳進江里,我就知道自己這輩子想要的只有你一個,不可能再有其他姑娘了。一路回程,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求親,可是偏沒辦法接近。
「後來,你阿爹終於肯上悅來客棧飲酒,我雖見著你,卻又不能單獨和你說話,你知道嗎……你阿爹直說回九江後要幫你辦比武招親大會,我簡直……簡直心急如焚,真怕你這麼糊里糊涂就給別人搶去。」
「我阿爹已經開始籌辦比武招親的事了,你——」
「不可以!」他激動地打斷她的話,雙臂陡收,緊緊地將她抱住。
「關無雙……」男子的懷抱太過緊貼,她費力地掙出一個呼吸的空隙。
溫和的聲音變了調,他的心急促了起來——
「不可以嫁給別人,不可以!阿紫……你、你跟著你阿爹回九江之後,我獨自一個返回岳陽五湖,可是怎麼都不對勁兒,就好像……好像只有人回來,心都不知飄到哪里去,我本來打算直接殺到九江來,直接上四海提親,直接求竇爺把你嫁給我,可是……
「可是真這麼做,你阿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而你夾在中間要如何快樂?!我不想你為難,不想你嫁給誰……」頓了頓,他的唇顫抖地落在她柔軟的發上。
這個男人竟在害怕?!
體會到這一點,竇盼紫的心就像被溫暖的水澤包圍,感情整個柔軟起來。
他呵……向來是狡詐而奸險,為了她,竟也懂得害怕嗎?
「所以你才請師父出面嗎?」她雙手悄悄地繞在他腰後,悄悄地回抱著他。
必無雙頷首,繼而又說︰「因為前去西域請師父入中原,才多擔擱了這麼久的時間,我真怕……真怕你嫁給別人。阿紫……你不要嫁給別的男子,嫁給我,好不好?我、我真喜愛你,真是喜愛你。」
如此的請求,教她何能抵擋?!
她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落寞,就這麼被他撫平了,還漫著醉人的濃甜。
原來,她等著便是這個。
她知道自己常是沖動魯莽,有時會被一些事物迷惑,犯下錯誤,找不到真正的方向,但這個男子呵……
她听見心底的聲音,像小河一般潺潺流動的聲音,輕輕地告訴她,他的感情是真的,已無形而安全地將她環繞。
還是听不見回答,關無雙倏地將她輕輕推開,卻見那張可人臉蛋紅通通的,雙頰還掛著兩行清淚。
「老天……你怎又哭了?」他懊惱地擰眉,拇指拂去她頰上濕意,遲疑地問︰「你不願嫁我為妻嗎?」
「關無雙!」
她忽而喚出,雙臂主動抱住他的腰,埋進他胸膛的臉又是哭又是笑。
這、這,這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雖托師父司徒玉出面說媒,那是為了安撫竇大海,可對於這姑娘,他想清楚地知道她的意念。
若是……若是娶她不到,他還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阿紫,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呵……」
然後,笑聲如鈴,由他胸懷里蕩出,她抓緊他的衣衫眷戀地磨蹭著,輕聲開口。
「還感覺不到嗎?你、你聘都下了,我、我除了嫁你,還能嫁誰?」
「阿紫……」他悸動著,醉倒在她女兒家的嬌態里,頭再次俯下,去捕捉那枚可人的朱紅。
鄱陽湖畔冬意漸近,卻無端吹起一陣明媚春風,掉光青葉的樹枝上,也飛來一對好鳥共啼嗚,溫情纏綿。
許久,那氣息交錯的披風里淺淺地傳出人語,嬌瞠著——
「……等一下,你你……人家有話問你啦!」
「嗯?」完全的、心不在焉。
「關無雙?!」
男子重重地、挫敗地、有些不滿足地嘆了口氣。
「好好,讓你問。」
「你啊!最奸了啦!師父跟我說了,他才沒有要你指導我的刀法,全是你胡謅,拿來氣我的。」「指導」兩字還加重音。
「喔,是嗎?」低啞的嗓音帶笑,「沒辦法呀,我怎麼說也是你師兄,見同門師妹武藝不好,自然要指點一二。噢!你打人!會痛耶!」
「不痛打你干什麼?我、我要走,不睬你了。」
「不不!你別走,你打你打,高興怎麼打就怎麼打。」
披風動搖甚劇,兩團起伏相互糾纏。
竇盼紫忍不住笑了出來,覺得他這模樣跟竇家二姑爺頗有異曲同工之處,心一軟,便乖乖地讓他擁抱了。
「等一下,唔……人家話還沒問完啦……」
又是一聲男子哀怨的嘆氣,無可奈何地等著問話。
「你說,你和師父拿青玉刀打了什麼賭?」她嘟著嘴問。
「呵呵呵……唔……這事你也知道啦?」
听那語氣,似乎想找藉口蒙混過去。
「說!」
「唔……其實沒什麼呀,我只是和他比賽,看誰的眼楮能張得最久不眨眼……」
「什麼?!」語調忽地拔尖,「你騙人!」
「真的啦。」
「你最奸了啦,一定使了什麼手段!」
嗚嗚嗚……可憐的青玉刀……
「沒有沒有,我贏得光明正大哩!」他急著辯解︰「阿紫阿紫,你別又生氣了,要不,我同師父稟明,將青玉刀交給你?」
「你、你……誰在乎青玉刀啊?!」
「可是你不是——唔唔……」
話霍然間被截斷,披風里再次靜下,只隱約傳出紊亂的氣息。
然後,听見那個姑娘說——
「關無雙……我只在乎你……」
唉,他還能要求什麼樣的甜言蜜語?
男子發出一聲近於野獸的低喘,伴著她的驚呼,把枝頭上那對鳥兒都給驚擾了,「噗噗噗」地振翅飛走。
之後——
天很藍,湖好美,風教人如此沉醉……
又之後,那姑娘心里好奇,總有說不完的問題——
「關無雙,為什麼人家都稱呼你二爺?」
「嗯……」這問題有點復雜,不太想解釋。
「難道……你不是獨子,上頭還有兄長嗎?」
「唔……」這個問題更復雜,真要解釋,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說起,所以……乾脆就不解釋了。
「關無雙,人家問你話呵!」
「閉嘴!」
那男子忍無可忍,終是使出強硬手段,「不準再問。」
他想——
好好吻她……
※想知道竇家老五竇德男如何與蒙族族長齊吾爾互許情衷,情定塞外,請看旋轉木馬系列006《得來有情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