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但願這麼走下去,一直到天之涯、地之角,永遠也別停。
在天庭大殿上瘋狂後,文竹青平靜了。至少,表面上是極平靜的。
身軀僵硬,每個關節如同讓臘封了起來,黏著了、凝固了,面容亦是僵硬,他忘記該有的表情,五官凝成霜雪,他一步一步地踏出去,每一下都是沉重,雙目沉寂得教人寒心,直勾勾望住走在前頭的那個女子。
他不想尾隨她的身後,雙臂忍得發疼,他多想、多想將她攬進家中,可是,自己的臂膀分別教兩名天將扣住,環壓於腰後。
想踫觸她呵,可還不到時候,他得等,一切還不到時候。
這是天帝最後的恩典,讓他送著她前去六道輪迥處投胎為人,親眼看她的身影投入輪迥盤中。
這真是恩賞?還是懲罰?他已經分不清楚,所有都是心痛。
瑤光走在前面,兩旁亦跟隨著天兵天將,美其名是護送,實是監督,由天帝親自指派,從天庭一路回到地府,連停頓話別的機會也不給讓,直接命瑤光入輪迥盤轉世。
想來……這樣也好。
要說的話怎麼也說不完,不如,就別說了,一個字也別說。
微垂著螓首,瑤光緩緩邁開每個腳步,心中有著截然不同、卻又相生相依的兩股情緒,是哀傷,是歡喜,擰著心難以靜然。
她該笑的。她得到所有的東西,天帝不怪大哥,也承諾對竹青予以寬待,他仍留有仙籍,仍是陰冥判官。而自己已償所願,那串鈴兒將他帶到她身邊,在花兒盛開時摘下,她有過最璀璨的時刻。
她該笑的,又……為何止不住淚……
而除了心痛,一切終有盡頭。她來到了這條路的盡處。
背後兩道深沉的注視,教她每分微小的知覺都深刻地感受著,只是,她不能回頭呵,淚已決堤,心智萬不能在此刻崩潰。
暗處,一名火布衣裙的老婦旋過身來,她背微駝,臉上皺紋密怖,已瞧不出原本樣貌。鈿小的眼僅剩縫兒,面無表情地打量著前來的這一群。
一名天將上前作揖,言語謹慎,「婆婆,天帝有令,要這位姑娘轉世為人,我等奉玉旨一路相送——」
「哼,相送?是一路押解吧。」沒想到她出口就不給顏面,冷著臉嗤了一聲,弄得一干天兵天將大是尷尬。
那兩道詭異的視線不理其他人,轉而端詳著瑤光。
瑤光下意識回她微微一笑,眉目輕愁,眼睫又垂了下來,靜默無語。
打量夠了,那老婦兩眼又移到後頭文竹青身上,微乎其微地閃過銳光,好似對這位陰冥判官竟落得如此下場靶到難以理解。頓了一頓,才听到她破鑼般的聲音——
「閻君已來此照看過了,老婆子自會處理。諸位責任已了,可返回天庭覆命。」
正是閻君前一步來關照,他們才更要注意,不知那怒氣沖沖離開天庭的天師是否來與閻君策謀?若臨了出了狀況,沒法完成天帝玉旨,真要提頭去見。
「天帝有令,我等必頭親見這位姑娘入輪迥盤轉世。請婆婆依尋常行事,毋需理會我等。」
「哼,老天呵,棒打鴛鴦,造孽呵……」她搖頭低喃,且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听在耳里,教人鼓膜生疼,心中酸不溜丟的。
「婆婆,您又何必罵——」這名天將的話讓那對細小眼兒瞪止了。咽了口水,還是模模鼻子退了回去。這老婆子脾氣古古怪怪,听說已有千年以上的道行,卻甘願窩在這冷暗的角落,沒誰知道原因。
氣氛靜得難受。
她靜靜轉身!雙手在暗處不知模索著什麼,只見手腕不見十指,好一會兒才掉回身來,掌中捧住一只木碗,盛有七分的清水。
「乖孩子,來,把它喝了吧。喝了,老婆子幫你挑一戶好人家,忘了今生一切,你會快活一些。」她招呼著瑤光,語氣竟是慈藹的,緩緩哄著。
忘情之水。瑤光伸手去接,那一捧由忘川而來的清水,澄澈得足能映照她的容顏,她小心地合掌持著,就著碗中水,怔怔瞧著自己。
瑤光,笑啊,別掉淚,笑吧!
她終於轉頭面對那男子,唇邊瓖著淺笑,眼楮彎彎的、眉兒也彎彎的,兩朵酒窩若隱若現。
「竹青,忘了我吧,我不再記住你了。」結束前最後的一句,她說得輕巧,卻如利刃當面刺來。
不敢多看他痛苦的面容,她湊碗至唇邊,打散那朵再難維持的淺笑,不許自己哭,她仰頭飲盡清澈。
忘川的水流過她的四肢百骸,好似陶家村那彎小河,潺潺流動,帶走許許多多的歲月,再不返回了……
見著這幕,文竹青雙掌緊握再緊握,寒著一張臉,目光幾要將她瞪穿。
是她教他識得情愛,如今心弦顫動不止,她卻從他身邊走開,這算什麼?!口口聲聲說是為他,果真如此,她不會這般殘忍。
沒有記憶,往後,她將他由腦海中除去,而自己擁有下一個千年,和無數個千年的歲月,卻是如何?!卻是如何?!
呵呵……是相思難平,永遠地沉浸在過去。
「碗給我,對,別想太多。」那老婦仍勸哄著,一手取回木碗,一手則指著盡頭處的石壁,「好孩子,別怕,走過去吧,一進去,你就舒坦了,什麼也記不得,什麼也毋需記,都舒坦了……」
石壁經她一指,細細的微光透出,然後光線愈來愈亮,開成一道門。
「孩子,去啊,去吧……有人在那頭等著你……」
瑤光有些恍惚,搖搖晃晃地走著,瞧瞧自個兒的腳,又瞧瞧那扇門,心中有一抹空虛,彷佛失去了什麼。
竹青、竹青、竹青……有一個男人,他叫竹青……
她想著,努力想著,每跨出一步,心就擰痛,她下意識抬手搗住,只記得那遙遠遙遠的鈴音,破雲穿霧而來,還有笛聲、那一叢翠綠的竹……
「竹……青……」白衫飄搖,她記不清那張臉,模模糊糊的,感覺自己在瀑布底下,好多的水將她沖淋得抬不起頭。
男人听見那聲破碎的呼喚,震得心魂欲制,他強忍著,壓制得牙已咬出血來,雙目狠利地瞪著,眨也不眨。
還不是時候,再一點點,只差一點點的距離。他見她慢慢地靠近那道門。
「孩子,別想了,忘了吧,只管住前走,什麼都是空的,記不起來,也沒道理去記……去吧,快去吧……」
那道門光亮得幾要人睜不開眼來。
瑤光終於踏進一腳,光線立即吞噬她的小腿肚,身軀些微不穩,她抬起一只手支住門邊,五指已沒入光中。
正在此際,那男子的耐性已至飽和——
他一日為文判,就絕不能與你在一塊……
他記得天帝的話,並感謝他無意間的提點,讓自己找到要去的地方。什麼陰冥判官、什麼加封仙品,誰要誰拿去吧,他半點都不留戀,只要拋棄這一切,他就能擁有她。
然後,所有的隱忍、所有思量、所有的計謀便在瞬間引爆了。
趁著兩旁天將松散力道,他發力震開,順利將他們逼出尺外,接著身軀如滿弓疾發的箭,挨近盡頭那道光門。
「瑤光,我和你在一塊了!」他由後頭抱住瑤光,兩人倏地遁入耀眼的光芒中,讓閃爍刺眼的亮白包圍……
扁門吞噬了他們,幻化在彈指間停止,仍是一面樸拙無奇的石壁,而壁後的光景,只有走入的才知。
片刻沉寂——
「哎喲,可把我折騰了。」一名教文竹青震開的天將起身打直腰桿。
「終於完成這差事啦。」第二個爬了起來,「天帝爺料得柙準,就猜文判官會跟著跳下去。唉,到得最後我根本沒施力,就等著他稍有動靜,我就自動放手,可沒想到他下手這麼重。唉唉,真是挺疼的呢。」
「呵呵呵,那姑娘往里頭走時,我早早就把背貼在牆上等著了。」
「喝,你是看顧那姑娘的,又不是負責文判官。真該換你來試試,省得說些風涼話。嗟!」
「甭試啦,文判官不在,凡間見學去啦!」說到此,四名天兵天將掉頭朝那位望住石壁,尚兀自沉思的老婦問道︰「婆婆,您道,文判官他現下落於何處?能和那個姑娘在一起嗎?」
靜默許久,就在眾家以為不會有答案時,老婦眨著細小的眼,滿臉的皺摺彷佛在笑,沙啞地道︰「欲知結果,問天師去吧。」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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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恭喜天師、賀喜天師!」那只青綠色的小表邊沖邊喊,一個沒留神,教門檻拐得七葷八素,球似地滾在紅柏大漢跟前。
「天師,咦?怎麼移形換位了?」他一骨碌地跳起,尚分不清東南西北,頭頂已挨了一記打。
「我在你身後。」他摺起扇柄再敲一次,疼得小表吱吱叫痛。
「嗚嗚嗚……天師……」以為文判下凡去,晉升為天師的跟班小表會威風八面,豈知上任不到一日,頭頂已連挨好幾下敲打。
「說!」
「喔喔,那個……」差些忘了要說啥兒,想了想才記起,眉開眼笑的。「小的方才打探出來了,是在京畿城南大街上的鐘家大宅。是個女娃兒呢,大幸大幸,還好沒投胎變成男的。哎喲——」頭頂又教扇柄狠狠地親吻。
「閻君敢讓她變成男身,本天師就踩震他的森羅殿,比當年孫老弟大鬧龍王宮更嚴重。」他撐開大扇面,自在輕搖,「呵呵呵……姓鐘嗎?那倒是跟我同宗了,很好很好,此安排很是不錯。」接著,銅鈴大眼瞥向一旁抱頭暗暗哭泣的小表,「另一個呢?快快報上。」
「嗚嗚……呃——」
「再哭,也不會把你趕回地府,宜接進我肚里來,省得麻煩。」
進他肚里,那他不就嗝屁了嗎?不、不、不——
青綠的手掌趕緊搗嘴搗頭,驚恐地跳到一旁,發現旁邊「資深」的鬼哥們,個個都在忍笑似的,嗚嗚嗚……本是同種鬼,相嘲何太急。
硬著頭皮,硬把啜泣聲壓住,戒慎恐懼地說︰「另一個、另一個也在城南大、大街,陶姓人家的宅第啦。」
「咦?!唔——」聞言,天師爪尾眉挑高,掐指一算!忽而哈哈大笑。「這個文老弟啊,本天師里服了他了。選的人家還真恰好,一戶連一戶,近水樓台嗎?哈哈哈哈,好,有氣魄!」
「恭喜天師,賀喜天師,小姐出運啦。」旁邊伺候著的眾鬼們見天師大樂,無不齊聲歡呼。當鬼也要懂點權謀之術、小表之道哩。
「哈哈哈,不只出運,還要出嫁啦。」陰冥一日,世間一年,算算再過個十七、八日,他就要嫁妹子了。呵呵,他說過的,天師嫁妹,沒有嫁不成的。他心中歡暢,來回踱步搖扇,突地眉又擰,想到一件極關鍵的事兒……
「天師,還有啥兒事沒辦妥?小的替您打點去。」一只伶俐鬼蔡言觀色,咚咚地跳了出來。
「嘿嘿!大家圍過來。這是機密,極機密中的極機密,听了只管去辦,辦完了誰也不準記得,知不知道?」他露出凶狠的目光,猙獰地瞪箸。
一干小表忙不迭地點頭如搗蒜。
「好,都給咱圍過來!听好了——」所有以天師為中心圍成一圈,隱約傳出悉悉率率的聲響,「——就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听懂了沒?!」
一干小表瞪大眼,仍是忙不迭地點頭如搗蒜。
「哈哈哈哈,好,現在就去準備東西,眾小表隨本天師拜訪月老兒去吧。」
「是!」大家喊得響亮亮的,可各自的肛腸里都有相同的疑問——
天師不是正義的代表嗎?怎麼……嗯……那個……唉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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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仙居。
屋外鳥語花香,遠山含笑,喜鵲兒翩翩地來、翩翩地去,偶爾還見幾只吉祥燕,翩翩繞檐前。好個喜氣祥和之地。
屋外「心心相印亭」內,那白發拖延於地的老翁笑得顴骨高高的兩坨,滿面紅光,招手要一旁伺候的童子擺上玉樽,呵呵笑道︰「天師真是有心,還記得來看咱這老頭兒,呵呵呵,還帶著咱最愛的蟠桃酒。」他揭下酒瓷的軟木蓋,登時酒香四溢,鼻尖嗅著,老眼半眯,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這酒呵,咱去年厚著臉皮向王母娘娘討賞一杯,就天天念著這味兒,天師,您真大方慷慨,竟將一整瓷的瓊漿玉露送給咱兒,唉唉唉,怎麼報答呵?您真是有心……」他邊說,邊將蟠桃酒倒在兩只玉樽中。
是呀,他真是有心哩。
天師爽快地笑,「說這麼多做啥兒?!月老,您是我老哥哥了,這酒其實是老孫送的,我本想道他一塊來,可他的水簾洞的猴子猴孫兒們不知捅了什麼紕漏,他忙處理,沒暇來。」大扇不住輕搖,「喝酒一個兒多沒趣,說我送禮來,還不如說我是來找酒伴的。」
月老聞言呵呵又笑。「來來,怎光顧著說話,咱哥兒倆一起乾了,套句民間閩南一帶的話語,叫作那個……」他想了一想,舉起玉樽,大聲喊著︰「乎答啦!」
「乎答啦!」天師跟著模仿,兩個乾了杯中物。「爽快。」
「再來再來。」月老要童子幫忙招呼,還命人端來下酒的好萊,雖都是素食,味道做得極好。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老哥哥,再喝再喝,您不喝,都給我喝光啦!」他忙勸酒,自己卻沾唇即放。
月老一杯接著一杯,原就紅光滿面的臉更是通通地泛紅。
「咱知道,那是太白仙人作的詩,他、他回來啦?怎不邀他一塊來咱兒這里?」哇,這蟠桃酒恁地厚醇,他有點兒、有點兒大舌頭了。「咱覺得其他幾句更好,呵呵呵……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哈哈哈,好啊!好!」
愁啊,神仙又如何?!他也有愁啊。
想到那些捆成團兒的紅繩線,不知多久才能理出頭緒?找到線頭,仍得把這頭系在那頭,再把那頭結著這頭,攪得他老眼昏花,還得忙著燒小泥人娃,難道就沒幾個伶俐一點的童男童女幫他嗎?
瞧天師老弟帶來的幾只小表,雖然是靈魅精兒,也懂得幫他撐傘、探路、當先鋒,個個精靈得不得了,唉唉唉唉,平平是仙,怎麼差這麼多?!
「唔……老弟,咱倆再乾,與爾同銷萬古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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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權術、論計謀、設陷阱,月老的男女童兒豈是這群精靈鬼的對手?!沒兩下就被騙得團團轉。
連原先守護仙居姻緣閣的小童們也都跑開了,讓幾個小表因追隨天師來去人間而收集到的小玩意兒引了去,正在外頭樹下比賽踢毽子、玩花鼓、斗促織兒、騎馬打仗。
沒誰管得了那躡手躡腳溜進姻緣閣的兩只小表。
掩上門,兩鬼見滿地排列整齊的泥人小娃和成捆的紅繩線,相對看,咭咭怪笑,以為事情就要結束了,卻不知是災難的開始,因月老愁的愁,同樣把他們弄得一個鬼頭兩個大。
「哇咧!到底是哪一個?!」天啊,已經眼花撩亂。
「天師說,男泥娃要長得像文判官,細長的眼,挺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女的泥女圭女圭要像瑤光小姐,瓜子臉兒,長長的眉,大大的眼楮,笑起來有兩朵淺淺的酒窩,一頭黑黑的長發。」他可認真了,每個泥像都揍到鼻下仔細端詳,堅定意志,要在滿閣的小泥像中找出指定的兩個。「唔……不是這個……」他隨手擺下,取起另一個。
「不是這個?哪里不一樣了?」難道自己的靈通比他低嗎?在自己眼中,每個小泥娃都是微揭的顏色,眼一般大、嘴一般小,鼻子一般挺啊?!怎麼分?嗚嗚嗚……又要被天師敲頭頂了。
「快找啊,發什麼愣?!」
「是、是。」找、快找、拚命地找!不找出來誓不罷休!不成功變成人,呃……說太快了,重來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有了這樣的「雄心壯志」,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在外頭的踢毽子已輪賽到第一百場、花鼓玩破了三面、所有的促織兒結束淘汰賽,進入決斗最高潮的同時,姻緣閣中的兩只小表終於找到夢寐以求的兩個小泥人娃。
「我找到瑤光小姐……嗚嗚嗚,完成大事了。」
「我找到文判官啦……嗚嗚嗚,我出運了。」
擦乾眼淚,精神大振,他們依著兩個泥女圭女圭腳上系妥的紅繩一路搜查,卻找到兩個各自的伴侶。
這還得了?!他不娶她,未來娘子竟是別家姑娘;而她沒嫁他,未來相公竟是別家公子。天啊!真真不得了、了不得了!
「快,快解下腳上紅繩。」
兩只鬼動作好快,各持著一個女圭女圭,把線給解了。
「對,把他們兩個系起來,哇——」兩只一同大叫。
「笨耶,你!總該留一條紅線,兩個腳上都光溜溜的,怎麼綁啊?!」
「還說我,你不是一樣,只會催催催,催魂啊?!」
「哎喲喲,要吵待會兒再吵,先找紅線綁了他們。」
一旁成捆的紅繩線,兩只鬼圍著它抽絲剝繭,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個線頭,抽將出來,終於將線的一頭順利系在男女圭女圭腳上,又把線的另一頭系在女女圭女圭腳上。
大、功、告、成!
兩只趴在地上喘氣,揭掉一額的汗,這差事真不是鬼干的!
忽然,一只大叫了起來。「糟!」
「啊?!」一只尚處茫然狀態。
「他們原來的伴兒,怎麼辦?!」
「噯,也是一男一女嘛,瞧你緊張的,乾脆就送成堆吧,反正是……佳偶天成、天成佳偶……嘿嘿嘿,咱倆兒也成天啦,幫人配對。」
「唔,也好。總不能讓兩個都寂寞。」
取得共識後,兩只鬼各自找到腳上猶有紅繩線,卻已形單影只的兩個小泥娃。將線輕巧地捏在指尖,打了個小套圈兒,正要為他們牽連在一塊的時候,姻緣閣的門突然教人撞了開來。
「哇——」進閣的小童驚慌大叫。
「哇哇」兩只鬼跟著放聲尖叫,手一甩,兩條原要結在一起的線不知拋到哪里去了。
「你們?!你們兩只?!你們兩只小表?!做了什麼壞事?!」
盯著那根指到自己鼻前的胖指頭,忍下想一口咬下的沖動,咽了咽口水道︰「你?!你一個?!你一個黃毛小童?!這麼凶做什麼?咱倆是瞧這些泥女圭女圭做得好精巧,拿在手上玩就舍不得放回去了,又沒什麼!咱天師老爺特地登仙居拜訪,我們好歹也是客,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咱其他的鬼兄鬼弟想你們這些孩兒都沒下凡間玩過,還帶來不少小玩意兒同你們玩,好啦,現下玩過不想玩了,是來趕人的嗎?呃,趕鬼的嗎?」連忙改過,他兩手一擦,說得失酸刻薄。
讓這只鬼搶白一番,小童有些不知所措,想想自己是太魯莽了點,不禁覺得有些對不住他們兩只,囁嚅地道︰「哦……我沒那個意思啦,只是這姻緣閣不能讓誰隨便進來的,兩位鬼大哥不要見怪。我是擔心月老知道了,要大發脾氣。」
「那就別讓他知道。什麼都別說。只有你知、我們知。」見好就收。
另一只放緩語氣,扮起白臉來了,「哎呀呀呀,原來有這規矩,是咱們的錯,咱們沒注意就這麼闖進來了。唉唉唉,對不住,對不住,咱們這就出去,不敢打擾。」
接著,兩只鬼在那小童略感困惑的目送下,手拉著手,跑到外頭看斗促織的最後決賽去了。
綁中,那小童吁了口氣,看著滿滿的小泥娃兒,還好,只是放的位置有些歪了,想是他們拿在手上玩的緣故。
將位置擺正,他拍拍小手,起身將一旁桌上做成動物模樣的泥像放入籃中,這些是正在修行正道、要晉升品級的動物靈,有虎精、狐狸精、蛇、狼等等,雖已化成人形,元虛仍是動物。
這些精怪的姻緣自然不列在月老管轄範圍,只是天帝托月老將其燒制成泥塑,送至天庭,听說是在考核他們是否能成仙正果時需要用到。
那小童邊想著,聳了聳肩,將一籃的動物泥塑帶出姻緣閣,卻不曾留意一只虎兒和一只大狼,各教紅繩線套住頭,一個牽在男女圭女圭腳上,一個則與女女圭女圭系成一塊。
方才滿屋子尖叫聲時,他們讓線套住後,被拉扯到地上的軟墊來了,此時,正靜靜地躺在桌腳底下,無人過問。
正是……佳偶天成、天成佳偶。
姻緣,由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