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到達村子,水寧便嗅到那股焦臭氣味。四起的硝煙隔著竹林,隱約可見。心頭涌現前所未有的恐懼,她緩下腳步,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繼續向村子前進——本能正唆使她掉頭回去,躲在安全的家中。不,不可以這般膽小!此時此刻,哥哥也在戰斗啊!她怎麼能退縮呢?往後還想要和哥哥一起擊退鬼卒,現在的退縮等于是放棄了與哥哥並肩作戰的資格。握緊了手中的劍,水寧再度鼓足勇氣前進。
于是,她親眼目睹了——
一場活生生在面前上演的殘暴殺戮與無情破壞!
火舌肆虐著這座自幼生長的村莊,將它燒毀得面目全非,到處都有求救與哀嚎的哭聲。半數以上的屋子都在燃燒中,而爭相從燃燒的屋子中逃出的人們,背後還有水寧從未見過的怪物在追殺。除了怪物,還有什麼字眼能形容那些……東西呢?
一名村人奮力地以粗木棍抵抗,痛擊怪物的頭,可是那紅著眼、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毫不為意地徒手捉住那足足有手臂那麼粗的木棍,輕易地就將它折成兩半,丟在地上,接著更是將村人捉住—
水寧不禁閉上眼,躲避開那殘忍血腥的一幕,可是耳邊依然回響著村人臨終前痛苦萬分的悲鳴,撕扯著她早已高喊著「我受不了」的神智。
太可怕了!她怎麼可能與這種怪物作戰?
不,不要了!她想回家,她不要再待在這兒……
「嗚哇哇哇!爹爹!嗚嗚嗚,爹爹!」
這哭聲喚回了水寧,她睜開眼,看到一名七、八歲大的孩子,跌跌撞撞地爬往那具趴躺在地上,早已斷氣的村人尸首,搖晃著、叫著。「爹、爹爹!醒醒,爹爹快醒醒啊……」
糟糕!水寧看見先前殘殺了孩子父親的怪物,現在正朝那名傷心欲絕的孩子伸出了魔爪——
「危險!」明知這麼做很愚蠢,水寧仍舊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場悲劇發生,因此不顧一切地以最快的速度沖上前去,抱住那名孩子,並且就地打了三、四圈滾,遠離怪物魔爪。
幾乎是立刻地,怪物扭著脖子,泛著紅光的眼移到水寧身上,猙獰惡笑。水寧不會形容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但她曉得怪物下一個想虐殺的目標已經變成自己了。
懊怎麼辦?帶著這孩子,自己是跑不了多遠的。
沒有時間磨蹭與考慮了!
她先將懷中的孩子放下,吩咐道︰「乖,要躲在大姐姐身後知道嗎?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跑出來。」然後再拔出原本背在身後的劍,雙手握住劍柄,對著怪物叫道。「你休想踫這孩子和我一根寒毛,我會殺了你的,怪物!」
不料從那怪物口中竟吐出和她一樣的人話,說︰「丫頭,光憑那把劍也想和我們鬼卒較量嗎?看在你愚膽的分上,我會讓你死得比較不痛苦的,哈哈哈哈!」
「我才不怕你!」水寧渾身顫抖地高吼。
「找死!」怪物猛沖過來。
水寧想也不想地揮出手中的劍——嗤地一聲,刺進了鬼卒的胸口,一道血柱登時噴出。萬萬沒想到能刺中對方的水寧,驚喜的神情還沒褪去,那鬼卒卻緊緊地夾住她的劍尖,不讓水寧拔出。
「你就這點能耐嗎?丫頭。哈哈哈,我可是不痛不癢!」
嘲笑著水寧的無力,鬼卒進一步扣住劍身,使勁一扯就將劍自她手中抽出。
「這下子你還有什麼花招?丫頭。」
水寧絕望地護住身後的孩子,步步後退。
「一口氣摘下你的頭太無趣了,我先擰斷你的小腳,接著是手,最後再來捏碎你的小腦袋……」外暴的惡心撩牙滴下口涎,如狼爪般銳利的指尖探向水寧。
我……會死在這里……
水寧冷汗泛流,鬼卒的爪子踫觸到她手腕的瞬間,她以為自己會因驚嚇過度而暈死過去,可是一眨眼,卻听到鬼卒發出尖銳的狂嚎,而原本黏在腕上的手掌也不翼而飛,只見鬼卒瘋狂地暴怒吼叫。「我的手、我的手!」
「專挑女人與小孩當對手,不覺得太無趣了嗎?來啊,我來當你的對手,卑鄙的家伙!」
商……子喬?水寧愣愣地看著這及時出現的救兵。
「你、你居然把我的手砍斷——」本就猙獰的面孔,此刻更有如地獄惡鬼,恰如鬼卒之名。
子喬嘻嘻一笑。「我不只會砍斷你的手而已。來啊!讓本大爺好好地大顯身手,帥氣地救小美人兒嘍!」
表卒怒吼著,撲上前去,子喬不慌不忙地以手中的劍迎向他。兩人體型上相差一大截,而且鬼卒又力大無窮,子喬看似居于絕對不利的地位,但他絲毫不受影響,不僅沒有自亂陣腳,反而游刃有余地運用巧妙的劍招與靈活的身段,不時給予對方痛擊。
那步步危機的戰斗景況,連一旁觀看的人都不免心驚肉跳,水寧當然也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尚稱危險,一心只牽掛著商子喬的安危。
他雖然嘴巴壞、個性壞、討人厭,但絕不是該死于鬼卒手下的人,何況現在他又是為了她而戰,水寧不由得想為他加油。
千萬別輸啊!你一定要打倒鬼卒!商子喬!
「水兒!餅來這邊,水兒。」
有人由後方拉扯著水寧的衣袖,她驚醒地回頭一看,高興地喊道︰「哥哥!」
靖雲搖頭。「快跟我來,不要再多說了。」
「可是……」她一眼瞟往商子喬。
「子喬的事你不必擔心,他比你懂得如何應付鬼卒。跟我來吧!」
☆☆☆
他們逃到離村子半里處的一座小山丘上,水寧見到許多張熟面孔,都是些從小就認得的村人,每個人臉上皆布滿驚慌失措、恐懼與狼狽,還有寫得明明白白的怨懟,那是針對著——自己與哥哥。
這場災難,已經被認定是因他們而起的。
「水兒,等會兒哥哥回來再好好地罵你,現在你待在這邊,幫我照顧大家,知道嗎?」靖雲並不在意那些摻雜敵意的目光。
「哥,你還要回去那里嗎?」水寧擔優地扣住他的手臂。
「我非回去不可,子喬一個人是應付不了那些鬼卒的,他需要我。」
望著靖雲堅定的臉龐,水寧為他而驕傲,一頷首。「我知道了,那你答應我,千萬要小心,你和他都要平安回來。」
「嗯。」
語畢,靖雲再度離開了她。
深恐自己會陷入無邊無際的胡思亂想中,水寧強打起精神,積極地四處游走,照顧著村人。其中不乏罵她「你這霉鬼別靠過來」的,但也有人迫切需要照料而無心拒絕她的善意。總之,現在能做多少就是多少,水寧知道在哥哥他們回來前,白己得扛起責任,將在場的人妥善安排。
現在的她所能做的……也只有這樣。
不久,也許是見到她一個人忙東忙西的,逐漸恢復精神的村人,也開始振作起來,加入她的行列。
大家雖然都累得說不出話,可是流轉于這塊小小避身之處的氛圍,已經起了變化,所有的人都體認到一點——既然成為幸存下來的人,他們就有義務要繼續活下去。連那些慘遭鬼卒殺害者的分,也一起活下去。
時辰在無言中流逝。
當水寧再度看到靖雲與子喬的身影時,她強忍于眼眶中的淚,再也止不了地奔流下來。他們都還活著,並且似乎沒有受什麼重傷,上天保佑。
「鬼卒們全被消滅,大家可以回村子里去了,那兒已經是安全的。」靖雲一手攙扶著疲累萬分的子喬,一邊向眾人宣示。
「是真的嗎?」有人搖搖晃晃地起身。
「我們可以回家了嗎?」有人難以置信地確認著。
「那些妖怪們真的都被你們除去了嗎?」有人依然深懷恐懼。
靖雲再次揚聲道︰「他們全都死了,大家可以安心。我向你們保證,可以回村子里去了。」
「是嗎?是真的嗎?太好了!謝謝你們了,干得好!」起初是一人拍掌,最後接二連三所有在場的人也都以雙手擊掌表示感激。
沐浴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靖雲與子喬顯得靦腆而不自在。水寧趕緊走過去,遞給他們兩人干淨的布好擦拭臉上與身上的斑斑血跡。她也注意到子喬手上的劍處處都是缺口,說明那一場場戰斗有多驚險與激烈。
自己欠了他一條命!
「謝謝。」當他接過布條的時候說道。
水寧臉紅了紅。「這句話該是我說的,多謝了你方才的搭救。」
「噢?這麼說你是願意對我另眼相看,並重新體認到我是個多麼捧的好男人嘍?」不改嬉皮笑臉的口吻。
她真不懂,怎麼有人可以前一刻是正經的,下一刻又讓人這般困擾?
「封家小子與這位勇士,等會兒請你們到村子里來一趟,俺有事要同你們商量。」老村長插入他們三人之間,強硬地宣布。
必定是想要求他們盡快離開吧?靖雲與子喬已有這心理準備,也不打算與村人辯論。招來鬼卒人侵的責任,由他們來扛下也無妨,畢竟在他們回來之前,這村子原本是風平浪靜的。
「我們會到場的,村長。」
在靖雲的保證下,村長踩著蹣跚的步伐離開,而他也不再耽擱,立即吩咐水寧回去收拾行李,再與子喬進村。
☆☆☆
村中殘破的景象宛如一場颶風掃過,大部分幸存的人都回去整理自己的屋子,少數村民則聚集在村長家中。不過一日之前,他們還在商討著鬼卒亂象,而今日卻已親身體會了。
「……封家小子,俺……」
「村長,您不必說,我和舍妹還有商兄弟馬上會離開唯鐵村。這些年來我和水兒兩人年幼失親,都是多虧了村子里的大伙兒照顧,才能平安長大,我們心中非常感激。沒想到這次會給大家造成如此大的災難,我很抱歉,請你們原諒。」靖雲搶先開口。
村長嘆了一口氣,一旁的村人則氣憤地說︰「光道歉有什麼用?現在闖下大禍,你們說走就走,以後村子要由誰來保護啊?」
子喬咧嘴笑道︰「可是我們不走,難保以後不會因此而惹更多鬼卒上門,不是嗎?」
村民一時也無話可說。
「我能體會大伙兒的心情,不過我們離開並不是逃避,現在我們有一群伙伴正在和鬼卒們交戰,只有我們消滅鬼卒們的大本營、打倒妖姬,才能真正地拯救大家。所以我們是非離開不可的。」靖雲再解釋。
「那以後咱們再遇到鬼卒,要怎麼辦?」
子喬指著村長家中牆壁上吊掛的各式兵器,說︰「每個人都拿起武器,和他們戰斗啊!這兒不是以生產兵器聞名的嗎?天助自助者,要坐以待斃或起而反抗都是自己的選擇,你們也要做出選擇。」
「咱們打得贏那些怪物嗎?」
「一個人打不過,三人、四人一起圍攻也沒關系呀!」子喬聳聳肩。「只要不倉惶逃避,分散自己的力量,大家團結在一起,總有法子應付的。那些鬼卒們全是人突變的,砍對地方一樣會死,重點是找出他們的死穴。這點……」
他話鋒一轉,拍著靖雲的肩膀說︰「可是由你們村子里出生的天才所發覺到的。」
靖雲苦笑著。「因為從小就盯著爐火的關系,所以讓我很容易就看穿鬼卒身上發熱的紅征,沒想到那也正好是鬼卒們的死穴,不過是瞎貓踫上死耗子的結果罷了。」
「瞧,所以你們比別的村子更有本錢與鬼卒戰斗。」子喬鼓勵在場的人們說道。「大伙兒齊心協力,一定能打倒他們的!」
半信半疑的,村人互望著。
「俺活這大半輩子……想不到也有判斷錯誤的時候。」村長緩緩地抬頭說。「封家小子,你是對的,留在村子里就算打造出再多的兵器,卻不能用在最需要的戰場上,那麼這些刀劍也不過是些破銅爛鐵罷了。你說你需要咱們村的劍,那就帶走吧!你需要多少就帶走多少,只要我們有的,都可以。」
「村長?!」靖雲難掩激動。
村長拄著拐杖站起。「俺只有一個要求,你們這些年輕小伙子一定要把那些鬼卒給消滅。那些鬼卒不是人,他們正在毀滅天下,如果天下都毀滅了,即使咱們村子還在,也逃不過他們的毒掌吧!」
這也正是之前靖雲費盡苦心想讓村長明白的。若不是處于這樣諷刺的狀況下,村長便願意接受他的請托,那靖雲會更感高興。
「謝謝村長,我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美意。」
「俺會要人替你們準備一輛馬車,好讓你們搬運那些兵器。往後若還有需要,也隨時可以再回村子來取。」
「是。」
宛如黑暗中一道曙光注入心中,靖雲慶幸天無絕人之路,在他已經放棄獲得村人協助的時候,竟又得到這份意外大禮。
這趟返鄉之旅,果然還是來對了。
☆☆☆
「要告別這棟屋子了呢。」
水寧站在老家前方,一肩背著包袱,一手提著全部家當。所謂的「全部」,也不過是些鍋碗、棰砭,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是啊,我們兄妹在這屋子里有許多回憶呢!好比你初次學會站的時候、你第一顆牙掉時,哭得昏天暗地……還有爹爹和娘相繼病逝……真的發生了好多好多事。」搭著妹妹的肩膀,靖雲也同樣感慨萬千。
「哥,我們還會再回這屋子來嗎?」
「……想回來的話,隨時都可以回來的。」揉揉她的發,靖雲笑道。「別哭,傻丫頭。」
「唉,你們有完沒完?不過是幾片木板,值得這麼想念嗎?那麼舍不得,就拆下一塊兒帶著走嘛!」子喬神經粗大地嚷著。
水寧白了他一眼。「你這人真是一點兒都不懂得何謂多愁善感吧?我們和你不一樣,情感縴細豐富,要花點時間才能和老家告別,踏上新旅途。」
「嘖、嘖,我有必要更正你,水兒姑娘。我也有非常縴細的一面喲!好比從相識以來,水兒姑娘給我的都是這副凶巴巴的臉孔。」子喬故意以兩指掀高眉,做出齜牙咧嘴的模樣。「害得我日夜苦惱,不知怎樣才能博娘一笑呢!」
「誰、誰是你娘啊!」
子喬哈哈大笑道︰「此娘非彼娘啦!你不錯喲,比封哥要有趣多了。」
什麼嘛?原本感傷的氣氛被這家伙一逗,全散光了!水寧踏上馬車,氣嘟嘟地說︰「笑笑笑,你那麼愛笑,就在那邊繼續笑個夠本,我們出發了!扮。」
「喂,別那麼小器嘛!讓我上車啊,好心腸的水兒姑娘,求求你!」
「抱歉,我就是壞心眼的水兒!怎麼樣?」
說歸說,水寧還是把馬車停下來等他。等子喬攀住車緣,利落地翻身上車後,一行人浩浩蕩蕩,載著滿車從唯鐵村搜集而來的上等刀劍,朝村子外頭出發。
☆☆☆
「哥,我們現在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路途上由子喬與靖雲交換駕駛馬車,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大部分時間都用在趕路上。水寧唯一能打發枯燥時間的,就是詢問著靖雲有關他這一年多來的行蹤。
「省城‘金華’。那兒是離唯鐵村最近的一座大城,也是新盤王朝中除了京城外的十大省城之一,繁華熱鬧不輸給京城。」
「你那些同為斬妖客的伙伴們,也都在那兒等我們嗎?」
「噯,金華城里最偉大的人,也就是都府大爺,他出錢養了許多的斬妖客,只要手腕高明的都被他延攬到城中,所以金華城是目前幾座省城中,鬼卒為禍最少的一個地方。人人都說都府大爺有先見之明,早看穿了‘幻妖’這玩意兒踫不得,當初連踫都沒有踫。要不然就會像其余地方的貴族一樣,率先中了幻妖毒,之後就無力攔阻鬼卒在城內橫行。」
「這麼說,都府大爺是很了不起的人嘍?」
「水兒姑娘呀,這都府大爺雖然了不起,可是你謁見他的時候,千萬要小心點,絕對不可以讓他正面瞧見你的臉。」子喬在馬車前方轉回頭說。
「為什麼?讓他看到我的臉,會怎樣?」
子喬一眨眼。「你會被鎖進一間只有一堆女人住的屋子里,再也沒機會被放出來。」
「啊?那這都府大爺是個大壞蛋嘍?」水寧心驚。
「子喬,你別亂吹噓些無中生有的事來驚嚇水兒。」靖雲不贊同地搖頭道。
「我哪點說錯了?那個老色鬼,只要稍有姿色的女人都會被他騙進府里。傳說他養在後花園里的女人,都可以組成一座小城了。」
「但那也是她們情願的,沒人說都府大人強搶民女吧?」靖雲並非要替都府大人的行徑說好話,他只是不想給水寧錯誤的印象。畢竟往後是寄居在都府大人府邸,多少得為主人留點情面。
「所以我才用‘騙’啊!暖,封哥,難不成你希望水兒也成為他紗羅帳里的一員?」
「我……當然不。」
「那不就得了?水兒姑娘听我的話準沒錯,你離那老色鬼遠一點。」
水寧越想越不明白,到底這都府大人是好還是壞?但她既不想被人關進什麼後花園,更不想和哥哥分別,所以看樣子她還是與那位大人保持點距離為妙。
「哥,其他人呢?你的伙伴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該不會都和那家伙一樣那麼討人厭吧?」她小聲地指指子喬後背,再問。
靖雲苦笑著。「子喬算是好相處的人了,其他人……都是些很厲害,卻有點怪的人。」
「怪?怪在哪里?萬一我和他們處不來怎麼辦?」商子喬還不夠怪嗎?天啊,這群斬妖客就不能普通點嗎?
「這你倒不必擔心,他們各有各的脾氣,但有個好處,就是我行我素,不會排擠別人,只是各行其事慣了。只要你和他們處久了,知道每個人的脾氣,就一點兒也不會覺得他們奇怪了。」
她不覺得靖雲哥這番話能使人安心。
「我說,水兒姑娘,你一點兒都不必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們之中誰要敢對你不好,我商子喬會幫你出氣,打得他們落花流水,你大可高枕無憂。」
靖雲苦惱地嘆息。「子喬,依我看最該被教訓的人是你,你好好專心駕車吧!要是跑錯路,害得我們在林子里繞不出去,我就唯你是問。」
前方傳來不情不願的回答。「是。」
天色逐漸轉暗,水寧計算著他們離開村子的天數,心想還要再三天才能抵達哥哥所說的省城。再三天,自己就能見識到截然不同于平靜小村的花花世界了,到底省城里會有什麼新奇東西等著她呢?忐忑中,水寧壓抑不住期待之心。
☆☆☆
「總覺得最近耳根子清淨不少,是我的錯覺或是天下的鬼卒全死光了,所以叫我閑得發慌?」
省城中一間最大的茶肆,戶外擺放了幾張桌子,其中一張被四名形色各異,卻同樣引人注目的男人們給佔據。
年輕貌美的姑娘家們的眼光,多半都聚在個頭兒最高、笑容最甜,有著張騙死人不償命的女圭女圭臉青年身上。
至于年齡再長一點的婦道人家、風流寡婦們,則不約而同地往那臉上有道疤,酷臉上的霜雪可以凍結三尺冷水,沉默寡言的峻臉漢子身上。
然後是集結了一小群男人們,以及部分年齡介于閨女與怨婦間的阿姐級特異分子的目光之人。擁有這群熱烈瘋狂的愛慕者的他——非男非女、柔中帶剛,細如柳的彎眉下是極其俊挺的鼻梁,再加上朱唇與硬顎,組合成一張美麗又英氣盎然的臉蛋。是至今所有認識他的人之中,仍有半數的人懷疑他性別的神秘人。
現在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著第四位,也是先前開口的中年男子。
外表年約三十,實際上的歲數絕不下四十的他,也是在座者中,衣著最為華麗高貴的。白淨細軟的手上、腕上,無不飾點著豪奢珍玉奇寶,一看也知道是出生優渥的富貴人。
他的長相看在喜歡的人眼中是天下第一俊秀,看在討厭的人眼中則是天下第一流里流氣,但誰也不能否認,他那對勾魂丹鳳眼生得極美。黑白分明的瞳兒,細細長長的眼尾,縴長鬈翹的睫毛,每一轉眼就魅光流蕩,燦亮得讓人心慌,怪不得有人形容他生得一雙「罪孽深重」的眼兒。
「爺兒閑悶得慌,那就去一趟京城啊!」朱唇惡毒地掀起。「據說那兒的鬼卒多得嚇死人,您不妨去那兒排遣寂寞。」
「我是哪兒又犯著你了,阿賢?你就巴不得我去送死?」一冷顫,他眨眨丹鳳眼,哀怨地一瞪。
「放著整屋子的正妻小妾不去噓寒問暖,沒事淨要我們陪你解悶,所以犯著我了!爺兒,你明不明白,我們幾個不是成天混吃等死,專門陪你逛大街的!我們可有著巡守城里城外、維護治安的要務在身耶!」不客氣地一拍桌,他轉頭征詢著另外兩人的意見。「你們說對不對,田齊、方?」
「我想爺兒是想念子喬吧!少了個陪他斗嘴的人,寂寞難耐。」女圭女圭臉的田齊語不驚人死不休。
向來沉默不語的方,也深表同意地一頷首。
「問題是,這又關我們幾個什麼鳥事?誰規定我們得代替子喬陪他?」辛辣地指著主子鼻端,氣呼呼的況賢嚷道。
一把扣住了他的指頭,丹風眼眨巴眨巴地撒嬌,還用臉磨蹭著他的手背說︰「要我不纏著你們也行,那,阿賢一個人就好,你陪我回去下棋,上回那一盤被你趕盡殺絕,我不還以顏色就心有不甘。」
「惡心死了,把我的手放開!」他以另一手搔著臉皮,上面隱約浮現紅斑。他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男人的觸模(自己當然例外),痛恨到立時會起疹子發癢的程度。
「你不答應我,我就不放!」佞惡地笑著。
況賢火冒三丈,隔著桌子伸腿往他腿脛上一踹,他唉喲地大叫著痛,手也跟著放松了。
「富貴大爺學路邊流氓耍狠像什麼話?您還是快點回府上去,多得是能陪您下棋的鶯鶯燕燕。我們走吧,田齊、方。」捉起放在桌上的刀,況賢一甩漆黑閃亮的長發,帥氣地命令道。
「阿賢……」怨懟地伸出一手,想去攔下他們,偏偏腳痛得不能動。「真狠啊……可是我出線雇請你們的耶,居然對主子……阿賢,你回來啊!」
他正對著無情的手下窮嚷嚷之際,後方那桌子的客人,突然有人吼叫著。「殺了你、我要殺了你!納命來吧!」
「唔——哇!」
幸虧他反應迅速地一低頭,要不那伸長的五爪已經擰下他的寶貝脖子了。也不顧是否會丟臉,他馬上喊著。「喂,阿賢、田齊、方!誰都好,快點回來救你們的主子我啊!」
椅子、桌子的碎片紛紛在他頭頂上碎裂開來,他連滾帶爬地竄出,與那發作的鬼卒玩著捉迷藏,不是他要自夸,從小到大沒拿過比銀筷更重的東西,要他和鬼卒對抗——門兒都沒有!
「主子!」
「爺兒你沒事吧?」
抬頭看見可靠的屬下們紛紛趕到,他拼命地點頭說︰「快、快把那鬼卒解決了!」
一縱身,躍到他和鬼卒之間,阿賢率先提刀上前,橫劈右砍連涂二刀,只見鬼卒身形搖晃兩下,還未倒下。
「不行!沒有人能幫我們看出他的死穴,不管砍多少刀都死不了的!」況賢氣急敗壞地跺著腳。
「沒辦法,靖雲不在。我看就先把這家伙的手腳都砍斷,再……」田齊的女圭女圭臉上也浮現汗珠。多日未有的奇襲,成功地教他們幾人都捏了把冷汗。
「死穴在他的右臂處!」
這熟悉的一聲叫喊,讓四人一齊轉頭望去。
揮動著馬鞭,奮力催促著馬兒狂奔的商子喬與靖雲,一上邊駕住了前方的馬頭,並在轉眼間趕上前來,由後方包圍住表卒。
「嘿,你們還發什麼愣?大家快點動手啊!」子喬笑嘻嘻地舉高劍。「否則這回的賞金就由我搶下嘍!」
從征忡狀態里回過神,況賢邊喊「你休想」,邊以準確的刀法將鬼卒的右臂截下,解決了那可憐的家伙。
「還是一樣這麼小器啊?阿賢。」子喬吹了聲口哨,從馬車上跳下來。
「你這家伙!吧嘛回來?」
「當然是因為我想念大伙兒嘍!」
況賢當作沒听到,他徑自越過他走向靖雲說︰「謝謝你了,靖雲,及時告訴我他的死穴。你不在,我們連戰斗都備感艱辛呢!」
「哪里,大家都很好的樣子,我也安心了。」短暫地與他一握手後,靖雲朝著站在後頭,正拍著衣袍上所沾的灰塵,驚魂甫定的丹鳳眼男人說道︰「都府大人,您沒事吧?」
「啊?嗯,沒事。你們的任務可順利達成了?」
「不敢有負大家的期望。」靖雲一笑,往馬車走去,掀開蓬帳說︰「這兒全是來自唯鐵村的兵器。」
「……那位姑娘也是兵器?」眨眨丹鳳眼,金華城的都府大人——金彌天,掩不住好奇之色,細細打量著馬車上的女子。
「不,她是……」
由馬車上跳下來,嬌小的姑娘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說︰「我是封靖雲的妹妹,封水寧,請多多指教。」
金彌天回以一笑。看樣子,無趣的日子也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