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九重山巔環繞的靄靄深谷,有一座看似平凡樸實的小村落,喚「唯鐵」。
村民不過百來戶,平日就靠著耕種與打鐵維生。
出產于九重山的鐵礦是天下一品的奇良珍貨,這早已是遠近馳名之事,可惜九重山頭,一座比一座險峻,光靠人力是無法運出大量鐵礦,也沒有人會為了隨處可得的鐵礦而刻意上山采購。
不論礦質有多好,不合成本的事,商人是絕不願去做的。他們寧可選擇其余平地所產的次級鐵砂來替代,大量生產百姓所需要的鍋、盆、鐵器,其中獲取的利益也不遜色。
所謂山不轉路轉,唯鐵村的人們也早模清楚這點,索性改弦易轍,專心以這良質鐵礦,粹以熟火,夜以繼日,精煉細鑄,不斷地模索改良後,打造出唯鐵村獨有的刀、劍兵器。
當代以搜羅兵器聞名的鑒賞師,就曾以這樣一段話形容出產自唯鐵村的刀、劍——
正觀身,型剛體闊。側觀體,薄勝紙軟似稠韌越筋。論其色澤,黑中帶藍,光可鑒物。揮刀小試,虎虎生風。削石猶切女敕腐,砍金即兩斷,無物能擋。
今,刀中之極品,能出「唯鐵」之左右者,甚希。
現下,凡是出自唯鐵村師匠之手的刀,在各地皆能喊出首屈一指的高價,正可謂空有黃金千兩,難求唯鐵名劍一柄。
☆☆☆
裊裊炊煙,徐徐吹送,映著夕陽、遠山、近水,這亂世中難得可見到的寧靜山村、原野景致,慰藉著旅人的心靈。
他指著這片如詩也如畫的風光,問著身後的伙伴。「那應該就是唯鐵村了吧?」
「嗯。」被詰問的男人揭開連帽披風上的兜帽,臉上盡顯無限的緬懷與思念,感慨萬千地說︰「天底下沒有比家鄉更美好的地方了,每次回來我都有這種感受。這麼久不見,村子一點都沒有變呢!」
「你多久沒回來?」
「約一年多。」男人傷感地笑著,搖頭說。「等會兒進了家門,一定又會被水兒嘮叨。她總要我捎信回來,可是我最怕的就是提筆寫信,實在不知要寫什麼。」
「又要跟我吹捧自己的寶貝妹妹有多可愛嗎?沿途上我听得耳朵都快起繭哩!封大哥。」
一雙埋怨的黑眸,綻放著原野的生命力。炯炯發亮的不光是那雙眼,甚至是整張臉、整個人。他的全身有如一把狂妄燃燒的烈火,仿佛會燙傷所有接近他的人們—而周遭人們的目光也無法不被他吸去。
以俊秀來說,他是構不上邊的;方方正正的臉黑得像根木炭,粗濃的眉、寬闊的唇、又挺又直的鼻,對于他臉上的五官組合,老天爺是有些偷工減料……並非難看,只是還過得去。
幸好,男人不是靠臉吃飯的。商子喬對自己的長相沒什麼不滿,他比較在乎的是眼楮能否看得清、耳朵是否听得分明這類實用的問題。只要他的五官能滿足該有的需求,就是一副好長相。
「我有那麼常把水兒掛在嘴上嗎?」被子喬這一反嘲,男人有些羞澀地汕紅了臉。
「不常。一天三回,一月百回罷了。」子喬唇角戲謔的勾起。
男人懊惱地搔搔頭。「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沒想到給你帶來這麼大的困擾,子喬。下次我會注意的。」
「唉,我是在跟你說笑啦!封哥。」
商子喬自懂事以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其中就屬封靖雲這人最是老實、死心眼又認真!凡是別人當成笑話听听就算了的事,他卻總是當真地往心坎里放。老實不是壞事,但有時「太」老實會讓人短命呢!
這樣一個大好人若短命,絕對是天下的一大損失。
「放松點,多向我見習、見習。要想達到我這種高超的境界是不容易,這我也知道,但早晚的耳濡目染,總有一天你會懂得的。」
封靖雲苦笑。「這也是玩笑話吧?」
「噴,我這席話可是千百個認真!」商子喬挑高眉頭。
「……那我想,我是一輩子也達不成你的那種境界。我實在模不清你何時說笑,何時認真呢!」
「別氣餒嘛!來日方長哄!」
兩個大男人沿著山麓唯一一條通往村子的崎嶇小路,「步」行下山。雖是用雙腿在走,但看在旁人眼中,卻如同在飛躍一樣,披風掀展,身影如光。這種身輕如燕的功夫,可是經過一番尋常人難以想像的潛心苦練,才能修得。
轉眼間便來到村子的兩人,旋即引起一陣騷動。
保守又封閉的唯鐵村,甚少有外人來訪,何況一口氣出現的兩名偉岸男子,皆是黑衣、黑披風的裝束,乍看也知道不是普通的路過旅人。村民們遠遠地圍觀著,在他們四周形成一小圈半圓狀。
「大家好啊!」
想要化解他人的疑慮,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動出擊。商子喬才跨出一步,舉起手嬉皮笑臉地一喊,四周的人竟又倒退了半尺距離。
明顯的敵意與懼意,使得性格開朗樂觀,臉上永遠是笑意不斷的子喬,也不由得要收拾起笑臉,嘟嚷著。「喂,封哥,你說村子里的人很友善,我看也不見得嘛!」
同樣對于故鄉的人們所采取的態度感到困惑的靖雲,小聲地應道︰「以前不會這樣的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
一名貌似百歲的白發老人,拄著拐杖走出人群道︰「兩位漢子來到本村有何貴干啊?咱們這里不歡迎來路不明的外來者,如果沒有要事,能請你們盡速離開嗎?」
「村長,是我封靖雲,你不記得嗎?」
老人隔著垂落到眼前的白眉,眯眼端詳片刻,這才發出「握」的一聲。「你是封家的那個小子啊!」
「老村長好久不見,看您身子還這麼硬朗,真是太好了。」對方還認得自己,讓靖雲松口氣地一笑。
「好什麼好?有俺這種老不死的家伙活著,也只是浪費糧食而已。」
靖雲的笑尷尬地僵住。
「你一個已經離開唯鐵村的人,還跑回來干什麼?」老村長毫不留情地批判著。「難道你已經忘記,當初不顧反對,說什麼也要離開的你,是丟下村人對你的期待,自私地背叛咱們而走的嗎?」
靖雲臉色一白。
「明知這種時局,還隨便帶著陌生人人村來。封家小子,你存的又是什麼居心?萬一這大塊頭兒的家伙突然發作,咱們村里的老老少少可會成為鬼卒口中的食物,你知不知?」
靖雲焦急地搖頭,趕忙解釋道︰「村長,子喬並不是陌生人,他是我的伙伴之一,我們這次就是為了對抗鬼卒們,特地回來請求大家的協助呢!老村長,請你听我說……」
「俺有理由非听你說不可嗎?」老村長冷冷地一轉身,作勢要走。
「喂,老家伙,你——」
「子喬,不可沖動!」靖雲扳住他的肩膀,說。「這里由我來說服村長,你就先回我家去通知我妹妹,告訴她我已經回來,好嗎?拜托……」
「可是……」想起兩人跋涉千山萬水而來,迎接他們的卻是這種局面,子喬是一肚子委屈。
他是不敢奢求村民列隊歡迎啦,可好歹不要把人當成毒蛇猛獸般,不住打量也就算了,還避之唯恐不及。
「就這麼說定。」
靖雲掏出一枚銀錢,搶在子喬提借口反對前,難得斷然地對著一旁圍觀的孩童們說︰「誰願意帶路嗎?只要指引這位哥哥去封家的路,這枚銀錢就送給他。」
有兩、三名心動的孩童,貪婪地盯著閃閃發亮的錢幣,不敵誘惑地舉起小手說︰「我、我去!」
可是子喬發現更多的孩子們,已經被大人們急急拉扯著回家去了。
撤著唇,他嘲諷地一笑。
還以為遠在深山的村落,不至于像都城中的人們一樣勢利眼又膽小如鼠,想不到鬼卒的影響如此大,連這里的民風也急遽地改變。子喬在內心嘆口氣,此情此景,感傷最深的大概是封靖雲吧!
畢竟這是他的家鄉,朝思夢想、日夜牽掛的地方。倘若連家鄉都不再能成為依靠,那麼天下之大,還有他們這群斬妖客能住下的地方嗎?
☆☆☆
兩名孩童在前方蹦蹦跳跳地帶路指引下,漸漸遠離村中人口稠密的居處。越過大片金黃色的稻田,穿過一大片竹林,被隔離在半里外的隱密山拗邊,終于看到一棟破舊的長型木屋,搖搖欲墜的模樣,不知經過多少風霜雨露折騰。
「喏,封家就在那,你看到了吧?」孩童們站得遠遠地一指,還嚷著說︰「我們快點走,我可不想遇見凶婆娘,她會咬人的,快走!」
子喬狐疑地看著他們落荒而逃的模樣,一步步地走近木屋。
說什麼凶婆娘?他們在指誰呢?听封大哥的形容,好似他妹子是全天下最可愛、最善良、最完美的姑娘家。「凶」、「婆娘」……這兩個字眼,應該和封家妹子不搭軋……吧?
搔搔腦袋,子喬嘀咕著。「唉,要是連這邊也一樣出人意表的話,我發誓,以後封哥說的話我絕對不再相信。」
事到如今,扭扭捏捏有失男子漢大丈夫的體面。硬著頭皮,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他敲著木屋的門說︰「抱歉,有人在家嗎?喂……」
寂靜無聲。
子喬推開木屋的門,大剌剌地晃了一圈,確定屋子里真的是空無一人(就連擺設也是空蕩蕩的),要不是少數幾張桌、椅子一塵不染,他真要懷疑這屋子是否有人居住?
這下可好,封家妹子不在,要怎麼辦啊?
一名未曾謀面的陌生男人,大搖大擺地坐在屋子里等,封家妹子回來看到,怕不柔弱地嚇暈過去?嘿,這個好,這個新鮮,就這麼辦吧!
(等等等,笨喔!真給封家妹子留下壞印象,倒大霉的不是我自己嗎?)還是乖乖在人家門外埋伏,等她回來再現身?雖然有些無聊,不像他商子喬的作風,但起碼可以賺點好印象!
(按照封大哥俊雅的外表推測,他妹子想必生得很標致。俗話說得好,近水樓台,我怎可放過這大好機會哩?)忘記自己前一刻還在擔心封家妹子可不可怕的子喬,呼呼呼地陷入妄想地獄中,待在空無一人的木屋里,編織起你儂我儂的甜蜜未來,差點忘了今夕是何夕。
猛然,一陣喧鬧聲將他驚醒,他好奇地往屋外探頭一瞧「出去,滾出去!你這破壞規矩的孽婦,快滾出咱們唯鐵村!」
「髒婆娘、臭婆娘,走過的地不生草,喝過的水沒活魚,模過的稻全死掉!帶衰帶霉的瘋婆娘,咱們絕不饒!」
幾名孩童正拿著小石塊攻擊一位個頭兒嬌小的女孩,女孩一身洗得泛白的衣裳,處處可見補丁,打著赤腳,生活似乎過得很困頓。
因為雙手提著沉重的水桶,女孩根本沒有辦法還手那些攻擊。
任誰見狀都會油然而生一股英雄救美的氣概,更別提商子喬那股子熱火脾氣,當下就要沖出去保護那位落難姑娘,不料他才跨出大門口一步,就听見姑娘家揚聲高吼——
「你們幾個再亂,本姑娘可就不再客氣了!」
幾名孩童停下丟石頭的動作。
泵娘再跨前,嚷著。「想嘗嘗被我詛了咒是什麼滋味的小表頭就來啊!我知道你了,你是張家嬸那兒的佷孫!還有你,你是王大娘……」
「哇!」孩童們尖叫著,一哄而散。
放下水桶,那名姑娘拍拍雙手。「憑你們一群沒長毛的小表.也想跟我封水寧斗?很遺憾,你們早生了八百年!」
「……」呃,看樣子「她」是不需要人幫忙的。子喬有些恐懼地想著︰這、這姑娘難道就是風聞已久的……
「你從方才直盯著人看呀看的,你又是打哪兒來的誰啊?」
突然間,一雙杏仁大的骨碌黑眼,毫無給人心理準備的空檔,登地罩住他。
好……好一張小巧可愛的臉蛋!
魂霎時飛出竅外,哪怕是一身破布裳,也難掩其風華于萬千。
這輩子,子喬沒見過這般精致的小臉蛋兒。小小的鵝蛋臉、小小的櫻桃口、小小的鼻、小小的耳—襯得那雙眼圓大又亮。
子喬相信自己的臉就有她的兩倍大,拿他的身高與她迷你的身子擺在一起,差異一定大得驚人,她的肩甚至不及他的胸口前。
天啊!怎麼有人能生得如此嬌小且可愛呢?
「你是耳朵聾了或是嘴巴啞了?听不听得懂人話啊?猩猩。」
噢,就連小臉嗔怒得噴火的模樣,也是美得一塌糊涂,嬌得亂七八糟。
「你再不發個聲、撂句話,我就要動手趕人了!」
喔喔,不行、不行,快點擦擦口水。子喬咳了咳,正色說道︰「不,我不叫猩猩,封姑娘。請相信我,我也不是什麼壞人,呃……算不上什麼好人,但絕對不是什麼壞人喔!這點務必請你相信我。」
「既然不是啞了,剛剛為什麼一直裝啞巴?」雙瞳滿是懷疑,封水寧打量著他。
子喬訕笑著。「沒辦法,我這人的壞毛病,就是特別容易忘形。因為看你著得入神,所以……」
「我是生得三只眼還是長了兩個鼻,要你這樣瞎了似地直盯?還有,我們初見不到半炷香,憑什麼要我相信你講的話?我看起來像是個傻了的笨蛋嗎?」小臉蓄滿火藥味,爆竹似地直炸向他。
「慢、慢點!」子喬招架不任地抬起手求饒,自言自語說︰「我真是輸給封哥了,這樣火爆的妹子,也能被他形容成溫柔啊?」
耳尖的她一听到「封哥」兩字,神色一變。「你說了什麼?再說一次!封哥怎麼了?」
「總算願意听我解釋了嗎?」
「你和封哥有什麼關系?快招了來!」小臉急切地皺成一團。
咧嘴一笑,子喬可不是會乖乖奉命的那類人。「吶,你願意給我倒杯茶,替我揉揉腿、捶捶肩背,好好招待我一番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招供啦!」
她不甘願而咬著唇的模樣,真俏。
「什麼證明都沒有,便要我信了你,天下有這等便宜事嗎?」半晌,她才掙扎地討價說。
「你信我或不信,我都沒有差握!這差別,只在你有多想知道關于封大哥的消息。你們不是一年多都沒有聯絡嗎?還是說……你不想知道封大哥的近況呀?」
禁不住想要戲弄她。根據他的觀察,這封家妹子和封哥一個樣,都是挺容易被戲弄的類型,簡單說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認真。
對付這種老實個性的人,他早練就一身花招。
「怎麼樣?要不要請我進屋里去坐呢?」
得意兼忘形,子喬欣賞著她坐困愁城的模樣,相信勝利是屬于自己的。
這號魯男子是打哪兒來的啊?厚臉皮又莫名其妙,還一臉痞子樣,怪透了!
從外觀看來,他不是唯鐵村的人,這點無庸置疑。
自從被列為村子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惡女」後,出現在這間屋子四周的,除了鳥獸蟲蛇外,就是方才那些無聊又膽小的頑童們。年紀稍長的人根本連靠近這兒都不願,他們認定只要接近破壞戒律的人,就會觸怒了守護村子的神明,進而降下災厄。
也許在外人眼中是無稽之談,但村里的人,可都個個深信不疑。水寧自己也並非不信邪,只是——
縱使要我冒犯天威,我也在所不辭!
為了靖雲哥而付出任何代價,我都會甘之如怡。
自幼以來,就以靖雲哥為天地的水寧,見過的世面只有這村子,看過的男人之中,她也只認定靖雲哥才是男人,其余的不過是和路邊的花草樹木沒兩樣的陪襯品,有或沒有都一樣。
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像這魯男子一樣,硬生生強闖到我眼前的人。他到底是什麼來歷、什麼人物,和封哥又是什麼關系?我真不知,封哥真會和這種家伙湊在一塊兒嗚?
「你再不說話,我就走人嗤!」
水寧氣惱地提起水桶,認輸地轉身。「跟我來。」
「讓我來幫忙吧!」
男人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把她手中的水桶給搶走,並說︰「你果然和封哥是一家子,兩人都一樣好欺負呢!方才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因為你一臉敵意,讓人不禁想捉弄一下嘛!」
水寧為之氣結語塞。
「別生氣、別生氣,難得一位標致小美人兒,氣壞不打緊,就怕氣炸成四分五裂,那模樣可不好看喔!」
「就是你惹我生了氣,還敢說!」指著他鼻端的手抖著。
子喬微微一笑。「你脾氣挺大的喲!這點和封哥倒是不一樣,多學學你哥的好修養,不要動不動就發火。」
「住嘴!誰準許你開口封哥、閉口封哥,擺一副和我哥熟透了的樣子?」
「你的這桶水要拎到什麼地方?」
「不要假裝沒听到我的話!」
「是、是!唉,小美人兒真難伺候,幸虧我心胸寬大,不會計較哩!」邊走向木屋里,子喬邊說。「順便糾正你一點,我不是‘擺’樣子,而是本來就和封大哥很熟。我和他可是出生入死的好伙伴,同蓋一條被的好哥兒們。」
他的話才說完,水寧的眼眶便紅了。
哎呀呀,怎麼會這樣呢?子喬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會有如此大的刺激啊?可是那雙杏仁大眼里的汪汪水澤似乎隨時會潰堤。
「你……欺負人……我討厭你!」
自忖此生中听過不少罵他的話,但子喬覺得這次受傷最重。他可是一眼就喜歡上她了,怎麼反而會惹她討厭呢?這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他得好好地想想。
「我沒要欺負你啊!好妹子。」
「你故意在我面前炫耀和哥哥的親熱,就是欺負了我!扮哥是我的,誰都不能和他親熱,你這臭猩猩更是沒資格!」
「……」原來如此。子喬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你是戀兄狂啊!」
水寧隨手拿起擺在屋內桌上的茶杯,朝他扔去——
咚!
☆☆☆
話說村中——
「京城中早已亂成一團,其余縣城、都府也都好不到哪里去,到處都有受幻妖之毒所害而發作的人,那些人有半數以上為求獲得解藥的藥,又自投羅網地受妖姬緋的同伙們擺布,進而成為他們的手下與奴隸,實在太淒慘了。」
想起那景象,不由得搖頭的封靖雲,嚴肅地看著村長。
「現在那兒已經是人間煉獄,全城內半數是妖姬人馬,其余半數淪陷也是遲早的問題。」
留在村內企圖說服村長的他,雖然追到村長家中,也獲得勸說的機會,但一群環繞著他而坐的村民們,神色依然戒備,表情也沒有絲毫松動,對靖雲的不信任是顯而易見的。
「京城的景況,咱們也略有耳聞,可是封家小子,咱們並不希望你的出現,害得咱這平靜的小村也被迫趟渾水,你明白否?」一名壯年漢子直截了當地說。
「陳大叔,沒有唯鐵村的劍,即使我們想對付那些妖姬的手下,也無法傷及他們半根寒毛。那些鬼卒中幻妖毒極深,造就出銅皮鐵骨,不知痛也不會疼,尋常的鐵劍在他們手中就像軟泥般,一掐就斷,我們不得不找尋更好的刀劍!」
靖雲握起一拳強調地說︰「產自唯鐵村的兵器,列位最高等級的魂劍、靈刀與心匕,是我們與鬼卒對抗時,最有力的武器!
「可是咱提供斬妖客兵器的事要是傳播開來,下一次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大舉殺進村中,將咱們全村滅口呢?」另一名村人也憂心忡忡地開口。
「這……」
靖雲了解大家的擔優其來有自,也不能責怪他們有這種想法。
「你看看,連你自己也不敢提出這保證,卻要咱們答應你?!」陳大叔拍桌說。「不必再談了!村長。為了村子的安危著想,請封家小子盡早帶著這些麻煩離開咱們村子,這是集結在場大伙兒的意見,沒什麼商量考慮的余地!」
「我同意」、「我贊成」的聲音也此起彼落。
老村長緩慢地點點頭,揚起手要眾人稍安勿躁。「封家小子,看在你由唯鐵村中長大的分上,俺不說難听話。早在你跨出村子的那一步起,你就已非咱們村中的一份子了。這兒本就不歡迎外人,別怨俺村成殺,你請自便吧!」
沒將「驅逐」兩字掛在嘴上,就是村子里的人給他封靖雲留的情面嗎?
黯然地從位子上起身,靖雲拎起包袱。這趟返鄉,證明自己錯了,他真的天真過頭,相信村民們會和他同仇敵愾地並肩作戰。
他不怨,只是感嘆。嘆這些村民們還不懂,天底下無人能從這場災難中置身度外,偷安一隅。
「還有件事兒。」
靖雲頓住身,回頭。
老村長模著長長白胡道︰「你這趟就順便把妹妹也一並帶走吧!」
「咦?」懷疑自己听錯的靖雲,一愣。
「她在這兒過的日子淨是窮吃苦,村頭的店鋪沒人賣她東西,衣也好、鞋也罷,誰都不願接近她。就連鹽都是俺怕她萬一病倒會更棘手,才叫人送些給她。這些日子你不在,不曉得她是熬著怎樣的苦,你回來正好可解決這問題。」
「為什麼?!水兒有做錯什麼嗎?你們為什麼容不下她,要這樣欺負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發怒的靖雲,是震驚且難過。
「為什麼?就憑她觸犯村中的大禁,咱們便可將她趕出村去!大伙兒就是同情她是弱女子,才勉強讓她繼續留在村子里頭。替妹妹討公道之前,封家小子,先回去問問你妹妹到底干下些什麼好事吧!」
陳大叔將他推出村長家外,並嚷著。「去去去!快點走,不要再羅唆!」
水兒!
靖雲自己也不想多留,他一直以為一年多前不帶水兒離開,是替水兒著想,畢竟留在這從小長大的村子里多得是可替他照顧水兒的人,可是……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會一夕之間……
不,這絕非一夕!是他太輕忽、太天真,以為外界動蕩再大,這唯鐵村是不會有什麼改變的。
他現在終于明白,自己早已失去了懷念的故鄉。
這一切都是妖姬與鬼卒所造成,幻妖的毒所腐蝕的不是人的肉身,而是原本存在于每個人內心里善良而高貴的一面。剝除美好,殘余赤果的自私,讓人必須去面對最不想面對的自我。
可是……
哪怕如此,他還是想要相信——
某處,在這無情寒冷的風席卷天下的時候,某處一定也有著和他們一樣想與命運戰斗的人,正等待著凝聚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