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
「愉恩還好嗎?」周玉蘭從拍片的地方打電話前來關切。
「剛送出開刀房。」林美霞撐起精神回答,「你那邊應該很晚了吧?」
「晚上一點多。手術進行得還順利吧!」
「很順利。醫生說主要是心理因素,但前些時候她發出聲音後,用錯了地方發音,所以聲帶長繭。開完刀後兩星期內沒辦法說話,要好好休善,她的情況我會每天跟你報告。你那邊情況怎麼樣?拍片還順利嗎?美和與水野先生的事有進展了嗎?」
「拍片的進度落後了些,所以這陣子在趕拍,還好我已經習慣了。另外,我已經查到美和住的醫院,你跟愉恩說一聲,只是我還沒找到水野先生。」
「唉!真可憐。」林美霞嘆了口氣,「也難怪愉恩一直記掛著,真沒想到那老太婆這麼過分,連自己的女兒都這樣對待。」
「是啊。愉恩在日本的時候多虧美和幫她,我一定會盡全力把她從醫院里帶出來。」
「好,一等愉恩復原,我們就飛到日本和你會合。」說到這里,林美霞突然想到一件事,「那……西蒙家的人呢?!」
「我才不管哪!我漂亮的寶貝女兒嫁給那個西蒙立澤,結果整個人讓他照顧得瘦了一大圈,現在又多了個未婚妻出來,我一定要他得個教訓!」
一想到那一日的情況,周玉蘭就一肚子火氣。愉恩是上帝對她最愉悅的恩賜,沒想到嫁了一個日本鬼子,雙方家長第一回見面竟是那種場面,什麼家庭嘛!
自私的男人她最看不起了,一開始還覺得立澤人挺不錯,沒想到從女兒口中得知,他喜歡安安靜靜的女人,這算什麼理由?愉恩就甘心一輩子做他的啞妻嗎?差點把她給氣壞。
即使愉思再三懇求,她也不答應讓愉恩回到西蒙家,由美霞帶著她坐上飛機,直接飛到美國和方浩會合。
「我怎麼會教出這麼傻的女兒?愛到那種地步,甚至連到醫院檢查也不敢提出來,就因為丈夫喜歡她不說話的樣子。這跟能不能說話有什麼關系?醫好了一樣可以不說話吧?真不懂他們在想什麼,只用眼神溝通嗎?」
「年輕人的愛情觀我們很難懂。」林美霞听了愉恩和立澤之間的事,也是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至少我要愉恩把嗓子治好,以後她想怎度談情說愛都沒問題。我不要一個男人只看上我女兒的樣貌,我要西蒙立澤知道,我的女兒不只是外表美麗,他必須愛上她這個人,包括愉恩的想法,那才是真正的愛,而不是把她關在屋子里,讓她做個有口難言的啞巴。」
「沒錯!」林美霞百分之百贊成她的說法。
「那就這樣了,有更進一步的消息我們再聯絡。」
「好的,保重。」
※※※
周玉蘭一掛上電話,場務便跑來找她。
「周女士,有人找你。」
北海道片場警衛森嚴,非工作人員很難進得了片場,梅陽山遠在台灣,這會兒會有誰來找她呢?莫非……
周玉蘭還在發愣時,立澤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她眼前。
她早想到西蒙家會有人追來,尤其她人在日本拍片,距離最近。他來找她,是想證明愉恩的重要性,還是想告訴她只要成了西蒙家的人就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請把愉恩還給我。」立澤話氣堅定的說。
他經過幾番打探,知道愉恩的母親正在北海道拍片,立刻丟下工作飛來北海道找她。
「不可能。」周玉蘭搖了搖頭。
愉恩發回台灣的電子郵件里,明白寫著渴望能恢復聲音的心願,而身為她丈夫的立澤竟無法感應到她的渴切,怎麼說都不是一個丈夫該有的態度。現在想要回愉恩,可不會是這麼容易的事,至少得先過她這關。
「她在哪里?」
他想她想得心發疼,他從未虧待過愉恩,甚至考慮搬出西蒙大宅另覓住所,只要她回到他身邊。
「她在美國,剛動完手術,還要一段時間才會恢復。」
立澤認真的想听懂岳母的話,無奈他會的中文實在有限。
「你著急了吧?」周玉蘭看出了他的焦急,這才使用英文說,「你現在應該能夠了解愉恩只身在日本,听不懂日文又無法與人溝通的感覺了吧?」
立澤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只是想試探他。
「你的自私只讓你看到愉恩的表象,你要她成為你心中的妻子,卻不給她機會表達她心里的想法。」
「我並不是不肯讓她就醫……」他只是不認為需要那麼急迫而已。「我不知道她那麼想恢復,我以為她過得很滿足。」
「怎麼可能呢?讓我們把角色互調,若你是愉恩,你希望慢慢來嗎?你看不出她有多著急?你是怎麼當人丈夫的,你的妻子不能說話,而你卻覺得她過得很好,她甚至對婆婆的欺負有口難言,若不是美和處處幫她,你以為愉恩真的過得快樂嗎?她甚至沒辦法自由出入西蒙家。你以為只要每天晚上陪陪她就夠了,那白天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嗎?」周玉蘭越說越生氣。
「這……」
怎麼可能?他回想起愉恩在的時候,曾要求他在上班時「順道」讓司機載她和美和一起出門,而自從美和住院後,她似乎沒有出門過,立澤越想心頭越沉重。
「你不知道對吧?你知道美和和水野先生的事嗎?」
立澤搖了搖頭。
「偷恩一直想告訴你,但是你卻限制著她,你不幫她表達她的想法,她悶了一肚子的話,沒有對象可以傾訴,而你是她的丈夫……」周玉蘭神情激動的說,「我們可以花上一整晚的時間,利用紙筆或電腦,讓她慢慢的把事情經過詳細的說出來,而你呢?!你天天都可以見著她,卻連一點讓她表達的機會都不給。」
的碓,愉恩在的時候,他渴望與她相依偎,總是不顧她的反對,強迫地得安靜的與他享受兩人的相聚,不許任何事物打擾。他隱約知道愉恩急于表達,但他從沒給過她機會。
「她愛你,所以願意犧牲自己,即使是一輩子當個沒有聲音的女人。身為她的母親,我不願意她為一個男人如此,除非這個男人連她的心都愛。」
「我是啊!」他急切的回道,「請你相信我真的非常愛她,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不,我不相信。」周玉蘭搖了搖頭,「愉恩甚至沒辦法開口說話,你說你愛她,你愛的只是她的外表,她被迫無言的柔弱形象,那並不是她真實的模樣啊!」
他愣了下,無言以對。
[愉恩現在最擔心的是美和和水野先生的事,身為弟弟的你應請幫幫自己的姊姊吧?目前水野先生去向不明,我想應該是你母親做的好事,隨便脅迫一個人離開東京想必不是什麼難事,你應該把這件事處理好,相愛的兩個人不應該這樣被分開。」
「如果你真認為相愛的人不該分開的話,你應該要幫我找到愉恩。」立澤語氣誠懇的要求道。
「當然,如果愉恩也愛你的話。」周玉蘭目光銳利的望了他一眼,「我只是懷疑等她恢復聲音了,能表達自己的意見,她還會愛上當初要她默默無語的男人嗎?」
※※※
「水野先生,我們先走了。」
盎永提著畫具,來到水野身邊。「走吧,沒人了,我們去喝一杯。」
「不了,我想回去了。」
水野低著頭收拾畫具,在一群流浪畫家里也不顯得突兀。干這行的人都熱愛自由,有了點錢就休息幾天,下了工大家去喝點小酒,直來直往的沒什麼牽絆。
而他卻有了不該有的牽絆,他的心不再加以往那樣的自由。
「我過幾天想回東京,你呢?」富永低聲的說,「來這兒也畫了一段時間,就當是觀光,賺了點錢還是得回東京去。」
「我……」還能回去嗎?想了想,水野還是放棄了。「過一陣子吧。」
「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再找上你了,何不回去呢?再說男子漢大丈夫,怕他們做什麼!」富永多少也曉得他不回東京的原因,同樣的出身,他當然是站在水野這邊。
「手邊的畫還沒完成,我想等畫完成了再回去。」
「你想參加今年的秋季大賞?」
「如果趕得上的話。」
「好吧,那我不勉強了。我明天就走,回東京後再聯絡吧。」
盎永離去後,水野停下收拾的動作,坐在椅子上,痴痴的望著前方。
美和那一聲聲「水野先生」彷佛就在耳際……
當初他到西蒙家的和服廠工作,第一眼看到她時他就知道自己的心被牽動了。
她穿著一身華美的和服,宛如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子般,雪白的肌膚,踩著輕巧蓮步,看起來是那樣的高貴,他的愛慕無異是玷污她的神聖。受不了心情的壓抑折磨,他最後還是忍下心頭的愛戀,毅然絕然的離開了。
哪知美和竟會在多年後出現在公園里,那時他正在為人作畫,他的手微微發著抖,有如美夢成真般。她幾度前來找他,並請他為她做畫。
接著她又消失了一陣子,報上幾度傳出西蒙家小姐即將與某某家聯姻的新聞,但是幾度作罷,每一次的取消總是讓他多放心一次,也多擔心一次。
她幾歲了?第一次見她時她二十五,現在也有三十五了,早過了女子應該出嫁的年齡。
但他怎麼也沒想過她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語氣堅決的說︰「帶我走吧!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蹉跎了……」
她哭著求他帶她走,但最後她並沒有出現在車站,前來的是一群混混,要脅他滾離東京,這輩子不得再回去。
一陣拳打腳踢之後,他被迫離開了,而她呢?她的下場又是如何?
還是如那混混所言,她就要嫁入豪門,今生再也無法相見?
嘆了口氣,水野振作起精神,提起畫具往租屋處走去,也許只要他拿了大賞,成了名後再見她的機會會更大吧。
而這只是也許,這世上的事是說不準的,但他真的很想再為她畫一幅畫啊!
※※※
「媽,這是怎麼回事?你限制愉恩的行動?」
立澤趕回東京的家中,怒氣沖天的質問他母親。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真理子仍不改她跋扈的態度。「一日進了西蒙家,就該守西蒙家的規矩,女人家本來就不應該出門拋頭露面。再說我們西蒙家又不是普通人家,我當初也是這麼過來的,我不過是要她減少出門而已,這有什麼不對?」
「媽,我已經說過了,在我們家她有充分的自由,你怎麼可以限制她呢?你這麼做實在是欺人大甚了。」他沒想到母親竟然如此專制,而愉恩卻沒跟他提過。
「欺人太甚?」真理子火氣也跟著上來。「當初我也是這樣苦過來,這是種家庭教育,她就是沒有受過這種教育才變成那樣。你不知道,每天早上只要你前腳一出,她後腳也跟著出門,毫不節制的買一大堆東西回來,我好幾次看到有人送貨來,她根本不知節儉為何,西蒙家就算再有錢,也不能任她這樣揮霍啊!我不讓她出門逛街買東西也是為她好。」
「媽,你以前受過這種苦,難道你都不難受嗎?為什麼逼迫愉恩去做一樣的事呢?再說我又沒有時間可以陪她,她一個人想出去逛逛並沒有什麼不對,這是她的自由。而且愉恩從未花過我的錢,她所有的東西都是為了家人買的,只是她沒辦法說話,無法跟你解釋。如果你真有心,你應該要體諒她不能說話的苦,多給她一點時間和她溝通,而不是這樣對待她啊!」
一听兒子這麼說,真理子更是氣得發抖。
「你又要為了她跟我吵嗎?」
「立澤少爺,我想伯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她的出發點也是為了少女乃女乃好,她絕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佐紀子插口道。
「那美和呢?」立澤痛心的說:「無故被關在醫院里,這又是為什麼?這不叫鐵石心腸讀叫什麼?」
「美和的情況你那天也有看到,她分明已經瘋了!我後來去探望她,她甚至要打我這個媽媽,你叫我怎麼辦?難道能放著她不管嗎?我只好讓她繼續住院接受治療。」真理子心虛的解釋。
其實她的用意只是想讓美和受點教訓,怎知美和一時受不了刺激而精神耗弱,甚至還毆打她,不得不繼續往院,這也不能怪她啊!
「那水野先生呢?派人去恐嚇他也是不得已的嗎?」立澤已經查清楚了,沒想到母親竟然做出如此下流的事情。
「我……我沒有!立澤,你怎麼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媽媽……」
「不是你?難道是佐紀子?」他看向一旁的佐紀子,「是你嗎?」
佐紀子被他懷疑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亂,連忙揮手「不,不是我,是伯母的主意,不是我。」
「性紀子!」真理子驚呼這。
佐紀子這才發現自己失言,試著補救道︰「但伯母也是為了要維護西蒙家的門風啊!那個窮畫家勾引大小姐私奔,他分明是個壞人,我們沒有告他誘拐已經不錯了,怎麼能任他繼續在東京騙吃騙唱?」
「美和已經三十五歲了,難道這些事她不能自己做判斷嗎?」
立澤差點被這兩個女人氣炸,以她們的思想和作為,不難想象當初愉恩在家中所受的委屈。
「媽,你是長輩,我不會多責備你什麼,但你真認為你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錯誤嗎?」
「當……當然沒有!」真理子回得理不直氣不壯。
「那什麼都不用說了,我要把美和從醫院接回來,或是送到環境更好的地方,一等她復原,我就和她一起搬離這里。這個家的門風,如果是靠欺壓別人來維護,那我寧可不當西蒙家的人!」
「立澤!」真理子急急的撲過去拉住兒子。「你不能這樣,你是我們西蒙家唯一的兒子啊!你走了我怎麼辦?」
「媽,你有把我當兒子看過嗎?你只在乎這個家的門風,你只想維護你的地位不被侵犯,你只顧著自己,從未想過別人,口口聲聲說要維護門風,但你做的事難道就很有道理?真是為我好,為什麼要逼走我心愛的妻子?真是為姊姊好,為什度要趕走她的愛人,再把她送到醫院里?」
「我是為了你們好……」真理子見兒子一臉堅決,急得落下淚來。「你們以後就會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我真的是為了你們才這樣的……」
「為了我們?姊姊現在最想見的人是水野先生,我最想見的是我的妻子!」立澤拉開她的手,痛心的說︰「也許我們再也沒辦法見到對方了,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你一手剝奪了我的幸福。」
「你可以再有幸福啊!佐記子可以嫁給你,你一樣可以有妻子,她甚至願意為你生孩子。她在西蒙家工作這麼久,絕對是個勤奮的妻子,你可以再擁有幸福啊!我都幫你想好了。」
「真理子!」
隨著這聲暴吼,西蒙武郎憤怒的踏進屋內,瞪著自己的妻子。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怎ど可以任意決定他人的幸福,這個人是你的兒子啊!」
之前和妻子的一番談話,沒想到在她心里完全不起作用,真理子依然故我,終于引發他嚴重的不滿,決定要拿出西蒙家的大家長權威來阻止妻子胡作非為。
「老爺……」真理子從未被丈夫大聲斥喝過,一時傻了眼。
「西蒙家從來不做骯髒事,你竟然派人去毆打水野先生,還逼他離開東京,這是真的嗎?」
真理子連忙屈膝下跪,「老爺,我全是為了西蒙家,我……」
「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
「老爺,伯母她……」佐紀子跟著跪下求情。剛剛伯母才向立澤提起和她的婚事,她一定要好好幫著伯母,現在只有伯母可以讓她夢想成真。
「佐紀子。」西蒙武郎神色嚴肅的喚道。
「是。」佐紀子應了一聲。
「去收拾你的行李,馬上離開西蒙家。」
「什麼?!」佐紀子和真理子全都傻了。
「老爺!」真理子聲淚俱下的求道︰「這幾年全是佐記子在一旁協助我管理西蒙家上上下下,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能趕她啊!」
「是啊!老爺,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美季做得比她更多,她除了會在你身邊使心機,提供過什麼幫助了?」
「我以後不敢了!老爺不要趕我走,我以後一定謹守本分,不敢再提供意見了。」佐紀子沒想到他會翻臉不認人,哭著討饒。
「西蒙家人口簡單,四個人卻還要有人幫忙『管理』門風的問題,這本來就是不合理的事。」
西蒙武郎思想並不迂腐,加上佐紀子常在妻子耳邊撥弄是非,早就讓他不滿了。
「若不是怕你一個人無聊,加上佐紀子和你又有話聊,所以才留著她陪你,沒想到你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這樣對待……」西蒙武郎嘆了口氣,「雖然我也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但美和終究是我的女兒,只要她快樂,我什麼都願意給她啊!」
「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帶美和回來……」真理子哭著說。
再怎麼說美和也是她親生的,她也舍不得看她一副瀕臨瘋狂的模樣,她只是不滿美和竟敢挑戰她的權威,所以才……
她也是愛美和的啊!要不然她老早逼著美和嫁了,怎會讓她的終身大事拖到現在。
「不用了,姊的事我會處理,我馬上就去接她。」立澤開口道。
既然愉恩記掛著美和的現況,那他一定會辦到,不讓她擔心,只是當初愉恩嘗試告訴他時就應該要做了,但他卻不讓她說,事情才會變成如今這樣。
姊的情況不知道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