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都是發生在不經心時。
「際彥,你看這件貂皮裘料子如何?」
沈竟霆將手上的白貂皮裘拿在光線明亮處看了看。
「送給葉姑娘?」
沈竟霆微微一笑,「你別管,針對我的問題回答。」
「很好的料子,這回東北行收獲不少,如果能照談妥的合同進行,將來沈記米行風行十八省將不是問題。」
甚至他要讓全國的百姓全吃沈記米行的米都沒問題。
這是野心!
「風行十八省一直是老爺在世時的夢想,沒想到這麼快就讓您給達成了。」
意氣風發的沈竟霆,很想將他的成功和喜悅讓一個人分享。
葉緋兒,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路上,她的身影常常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她的任性、她的甜美、她的毅力、她的強出頭、她的壞脾氣……
「老板,我要這件皮裘。」
沈竟霆帶著皮裘躍上馬背,騎馬而去,華際彥跟在後頭,方才望見主子臉上忽然閃現一抹思念的神情。
那個能讓主子露出這種神情的人會是誰?
回到沈園,沈竟霆將跑得累壞了的駿馬交給馬廄小廝,「好好看護著,替它洗個澡。」
交代完後,他便直奔香香居。
里里外外找過一遙,就是不見葉緋兒的蹤影。
「葉姑娘人呢?」他急得問張任。
「她走了。」應該不是件大事吧?為何主子看起來十分不對勁?
「什麼叫她走了?我教你們好生伺候著,為什麼讓她走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葉姑娘說你要她制作的東西制作好了,我想讓她走該不成問題才是。」
是啊,他在生什麼氣?有什麼好擔心的?她這麼大的人了,還沒法自己照顧自己嗎?
他們倆未相識之前她一直是一個人生活的啊,他為什麼會有一種牽腸掛肚的感覺?
沒有道理啊!
「大爺,二爺戒酒了呢!」張任突然說道。
「家威戒酒了?」
「是葉姑娘的功勞,這些日子來二爺開始到米行轉了,而且精神不錯。」
葉緋兒是怎麼辦到的?竟然能讓他一直辦不到的事奇跡似的發生。
「滴酒不沾嗎?」如果是這樣,就太神奇了。
「目前看起來是如此,不過不知道二爺能撐多久。」
「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沈竟霆洗盡一身塵埃和疲憊,正要躺下歇息,吳月娘突地坐在床沿,嬌滴滴的看著他。
「你回來老半天了吧!怎麼一聲不響的,人家想死你了。」她一雙玉手撫上他厚實的胸膛,磨磨蹭蹭的。
沈竟霆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往下進攻,「我累了!」
「又說累,緋兒姑娘說你生龍活虎,水遠精力無窮,為什麼一見我就只會喊累?」
緋兒?「她還說了什麼?」
「她說了很多話,你不在的這三個月里,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她定定審視他的表情。
「你們成了好朋友?」
天啊!有可能嗎?沈竟霆一時之間反而無法適應他離開之後的種種變化。
「緋兒姑娘還教我分辨木雕作品的好壞呢!她真的很厲害,難怪連程親王都欣賞她的技藝。」
吳月娘覺得沈竟霆的反應挺有意思的!丙然,和葉緋兒做朋友好處多多,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將她推上沈園女主人的寶座。
「既然你們已經是好朋友了,為何不留住她?」
「我留了呀,是她覺得沈園不好,她說住在沈園雖然不愁吃、不愁穿,有丫鬟伺候,可她不看重這些東西,她只希望能自由自在的騎驢。」
又是騎驢,她真的就這麼愛騎驢?
「她還說了些什麼?」
吳月娘越說興致越高,「緋兒姑娘說你就是太虐待自己了,這是她說的,可不是我說的。」
「我虐待自己?有沒有搞錯?」他對自己一向大方,怎會虐待自己呢?
「呃,因為虐待自己,所以才會常常說出言不由衷的話︰因為虐待自己,所以活得很不快樂;因為虐待自己,所以規矩一大堆,包括不能在沈園里騎驢。」
什麼?這和騎驢有什麼千系?
「月娘,我真的累了,能不能讓我靜一靜?」
「竟霆,你不先看看緋兒姑娘替你雕的歡喜佛?」
「等我休息夠了再說吧!」他翻身準備好好睡個覺,睡醒有精神了再去逮人。太不夠意思了,她就這麼討厭他嗎?不等他回沈園就一走了之。
「竟霆,你別睡嘛,我還有事要問你。」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來,不仔仔細細的把話問完,她真是不甘心。
「什麼事?」
「你明明不喜歡歡喜佛,緋兒姑娘為何說你實際上很喜歡歡喜佛?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實際上很喜歡?」
他霍然一驚,坐起身來,「你告訴她我不喜歡歡喜佛?」
她一臉無辜的點點頭,「沒錯,我是這麼告訴她,我不知道你不願意讓她知道。」
「不是不願意讓她知道。」他看了她一眼,「而是你話太多了,能講也講,不能講也講。」
「是嗎?緋兒姑娘倒是很感激我告訴她這些她一直誤會的事呢!」
吳月娘心里清楚得很,她不能扮演妒婦,善妒的女人有的時候無法博取男人的憐惜,特別是那個男人正為著另一個女人著迷之際。
「你少多嘴就是了。」
吳月娘俯身偎在他懷里,「竟霆,我們生個孩子好不好?我想有個孩子。」
「不行。」這是他一貫的態度。
「沒有成親之前我不想有孩子。」
「那我們成親嘛,我老早就做好嫁給你的準備了,只是你總是若即若離。」
「我不想成親。」他略使力地扶起她。
她不死心地追問道︰「那你什麼時候才會想成親嘛?我已經老大不小了,難道非等我人老珠黃了才肯娶我?」
「月娘,坦白說我不想騙你,我這個人並不適合定下來,如果你覺得耗在我身上不值,不如現在就離開吧!我會給你一筆往後生活無虞的錢養老。」
「竟霆——」
他打斷她的話,「我沒有像這一刻這麼有誠意過,讓你虛躑青春,我真的很抱歉。」
她傻了眼,完全不知道如何接招。
「我不要你對我抱歉。」
「我能給的就是錢和抱歉,你好好琢磨、琢磨。」
她如行尸走肉地回到房里,不能接受她所必須面對的,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薔薇小築
「你看起來好憔悴。」
吳月娘沒有什麼朋友,她心情不好,想找人訴苦,走著、走著來到薔薇小築。
「竟霆不想娶我。」
葉緋兒愣了下,「他為什麼不想娶你?他回來了?」
「昨天回來的,他說很對不住我,會給我一筆錢,如果我想走的話可以打包細軟了。」
「他怎麼可以如此無情,實在太惡劣、太過分,你為什麼不跟他大吵—架,」
「吵也沒用,我們剛認識時就已經說好了,他不可能娶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娶我。」
她開始哭了起來,哭給葉緋兒看,哀兵政策也許有用。
「那你還跟他?」
「我沒辦法嘛!起初是為了錢,後來真心喜歡他,緋兒姑娘,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是很傻,你怎麼會喜歡上一個沒有人性的惡人?」
「他不是沒有人性,他只是不喜歡我罷了,他喜歡你。」
吳月娘丟出的話猶如青天霹靂般,轟得葉緋兒心頭一顫。
「他喜歡我?」不可能啊!
「十里外的人都知道他對你濃情蜜意。」
濃情蜜意?老天,她為什麼毫無所悉?這種曖昧的情愫是從何時開始的?
「你會不會弄錯了?」
「不可能弄錯,我對這種事一向敏感,很遺憾,我們做不成朋友了,因為你現在的身分是我的情敵。」她以退為進,觀察葉緋兒的反應。
「我……我又沒說我也喜歡沈竟霆,你不要太早恨我。」
她才不要做別人的情敵呢!
「可是竟霆態度很堅決。」
「那是他一廂情願,你不要理會他,你還是繼續待在他身邊,我不會同你搶他的。」
吳月娘對這個保證十分滿意,至少葉緋兒表明態度,女方無心,一切好辦。
「如果竟霆來找你,你會怎麼處理?」她探問,有時候女人怕纏郎,改變初衷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可能喜歡我的啦,我這麼愛跟他唱反調,他會喜歡我才有鬼呢!」
她不相信世上有這麼莫名其妙的事。
「若竟霆不喜歡你,為何干里迢迢買了件貂皮裘討好你?我是他的侍妾,卻沒有任何禮物?」
其實沈竟霆送了她一面水晶鏡,精致美麗的鏡身,令人愛不釋手。
「可是貂皮裘蘇州的冬天也穿不著,他送我貂皮裘不如送我五十兩白銀實際。」
「你真的這麼認為?」
「吳姑娘,我是出了名的實際你不知道嗎?有錢好辦事,沒錢寸步難行。」
「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看你住的地方、吃的東西、穿的衣服,也沒什麼特別的,你都把錢花在什麼人身上了?」
本來,葉緋兒不想特地標榜自己有多慈悲,既然吳月娘問起,她也不排斥告訴吳月娘。
「我的錢多半花在陌生人身上,也就是說我很心軟,見不得有人受苦,你了解嗎?」
「你做善事?」難以想像。
「干嘛這麼訝異?我葉緋兒不是只會騎驢罵人,正事不干的。」太小看她了。
「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你小小年紀,已把錢財視為糞土,真不容易。」
「錢財不是糞土而是身外之物,沈竟霆太小氣了,否則會有更多窮苦人家受益。」
「其實你誤會竟霆了,他放地成良田,讓無依無靠的游民有地可耕,施白米讓連年大旱的北疆人民不至於餓死,竟霆一點也不小氣。」
葉緋兒不願承認,自己並沒有那麼討厭他,有的時候她甚至覺得他看她的眼神令她心頭小鹿亂撞不已。
她不由得嫣然一笑。
幾乎從他一走進薔薇小築,她就接收到他臉上不悅的神情。
「為什麼不收下我送的禮?」
「穿不著,這里的氣候並不適合。」她不習慣現下的自己,如果不知情會是一種幸福,她寧可吳月娘不告訴她沈竟霆喜歡她。
「是因為討厭我所以才不收我的禮吧?」他的唇勾起戲謔的彎度。
「我不曾掩飾過自己的情緒。」她退後幾步,有點手忙腳亂的避開他。
他長臂一攬,不讓她的意圖得逞,將她緊緊地圈在懷里,「怎麼?不敢靠近我?」
「你怎麼這麼喜歡尋人開心?」她的俏頰襲上紅潮,絕美的臉蛋有種不知所措的羞澀。
「我只想尋你開心,為何不告而別?」他不打算放棄任何逗弄她的機會。
「香香居太沉靜了。」她胡亂編了個理由。
「沉靜不好嗎?」他壞壞地笑著。
他抬起修長的手指撫上她柔細的發絲,輕柔地吻著她的耳殼,一寸寸地接近她的頸項,他的大手則開始不安分地廝磨著她如薄紗般的衣裳,如月兌韁野馬狂奔出柙。
她身子一顫。
「不……你不能。」
他俯首吻住她的唇,探入她的口中,吸吮著她的丁香小舌,這已不是他第一次如此放肆的待她了。
「你無恥!」她的理智已漸漸被侵蝕。
她真是美……東北行的三個月里,他常常想到她,想一親瑰麗的芳唇。
他的吻纏繼而浪漫,溫柔地糾纏住她濕女敕的小舌,像是要將她一口吃下。
他男性陽剛的氣息滲入她的鼻翼之中,不知不覺地迷惑住她。
她竟然……主動回吻他。
不!這是可怕的行為,會有可怕的後果。
他捧住她的後腦勺,銷魂的索取她的柔軟,將她的唇印上屬於他的印記。
許久,他才放了她。
這次,他沒有得到一個巴掌的伺候。
她原本盛滿的怒意在見了他的迷人笑容之後,居然消失無蹤。
「你怎能這麼無禮?」她責怪他。
他淡然一笑,「喜歡嗎?」
「不怎麼喜歡。」她避開他灼灼的目光。
「說謊!」他好笑的看著她,覺得她一點也不誠實。
她頂回他的話,「我不能厭惡你的侵犯嗎?」
「沒有女人像你這樣。」
「那是她們敢怒不敢言,你今後若再如此輕浮,小心吃上官司。」
「哪有為人妻者排斥夫君釣親近?」他調侃一笑。
「誰是你的妻?你這人怎麼這樣討人厭?什麼跟什麼嘛!」她著急的吼道。
「很快就會是了。」
「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吳月娘會殺了你。」她提醒他。
「月娘很清楚能得到什麼東西,我不曾欺騙過她,這些都是可以當面對質的。」
「無情!沈竟霆,你也太狠了。」她武裝自己,不讓他的花言巧語所惑。
「你呢?你可是有情之人?」他想得到她的心,感覺越來越濃烈,濃烈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我……我不是。」她急急地道。
他笑,笑得詭異,「那好,咱們正好是天生一對。」
「誰跟你是天生一對?你少自作主張!我葉緋兒不受任何惡勢力脅迫。」
「惡勢力?你把我說成惡勢力?你太傷我的心了。」
「如果你這麼喜歡自討沒趣也是沒辦法的事,歡喜佛已為你雕好,我們倆互不相欠。」
他神秘一笑,挑眉覷著她。
「走!」她下逐客令。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她忤在原地,心竟莫名的抽痛了下,為何會有一股抹不去的掛念在心中?
天色微暗,恐有一陣雨,她趕緊將曬在籬笆上頭的涼被收進屋內,萬一讓雨淋濕了可是白曬了一個上午。
「緋兒姑娘。」
一道陌生的聲音叫喚她,她將薄被擱在竹幾上,看向來人,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一名焦急的女子走進門,一見她就朝她跪下。
「姑娘,別這樣!」她扶起陌生女子。
「請緋兒姑娘一定要幫幫我,我只能求你了,求求你!」
女子開始哭泣,哭聲淒涼。
「有什麼話,起身後再說,我還沒要死,你這樣跪著,會折我的壽的。」
女子起身,慢慢地道︰「我叫劉浣,是個戲子,曾在這里唱過幾出戲,短暫停留過幾天。」
劉浣?沈家威愛慕的劉浣?唱虞姬的劉浣?聞名不如親見,果然貌美如花。
「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想殺我。」劉浣嚇得顫抖不止。
「誰想殺你?」不可能是沈家人啊,最好不是沈家人,她發現自己現在面對沈家的人再也無法以平常心對待。
「程親王。」
什麼?這個答案令人無法消化,劉浣怎會和程親王扯上關系?
「你不是早巳離開蘇州了?程親王為什麼要殺你?」
「數月前我在揚州唱戲,巧遇到揚州游山玩水的程親王,他一見我就纏著要我做他的夫人,當時因為生活實在辛苦,我答應了他的要求。」
葉緋兒微愣,「你就是程親王寵愛有加的如夫人?」
她點點頭,「在今天以前,他確實待我不錯,又是燕窩又是魚翅的。」
一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改變了他對你的態度?」
劉浣哽咽道︰「他不是好人。」
「沒幾個有錢人是好人,你倒是快點說他哪里不好來著,我跟程親王也有過些不愉快,也許我們可以一同報復他。」
「我就是這麼想才找上你的,因為這件事與你也有點千系,你听完之後肯定跳腳。」
「到底什麼事?」能讓她跳腳的事很多,不知劉浣要說的事是哪樁?
「小迷樓根本藏在程親王府。」她說。
「什麼?」連想都沒想過這一層,原來程親王自導自演了這出戲。
「我無意間推開了王府的秘道,走到盡頭發現里頭藏著不少寶貝,程親王利用這種惡劣的手段歙財。」
程親王先是找個技藝高超的天才訂合同做交易,再命人去偷甫完成的成品,等到交貨期限一到,才以違約金逼對方賠鉅款,如此一來一往,竟然騙下不少不義之財。
而她葉緋兒,就是其中的冤大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