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金虎觉得情况“怪怪”的,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当然也不是说怪到哪里去啦,有时候看起来又挺正常的。像现在,早上起床,他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
“对了,就是这点怪。我怎么会有『自己的房间』呢?”一个彪形大汉杵在餐桌前自言自语。
这里是他的家,有他的老婆,不管那女人想不想,照理说晚上他应该躺在她身边睡觉的。
“客房我帮你准备好了。”那个时候一进家门,她是这么说的,“你好不容易回家,原本我应该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和你同房的……可是,我的身子最近不太方便。”
“没关系,那总会结束。”他还以为她说的是女人都有的“大姨妈”。
必了灯,女人长得都一样,在台北的期间他不打算太委屈自己,有老婆可以用便将就着用。
“不,我得的是『子宫内膜异位症』。”
“……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是一种有传染性的妇科疾病,在未治疗好的期间,不能够……做那件事的,不然会传染给你。”羞人答答的娇妻垂下头。
“妳竟然给我染了病回来?我问妳,妳跟谁乱搞去了?”江金虎大喝。
“你别想歪了,有些女人的子宫里会长一些小囊肿,这种囊肿是巧克力色的,本身具有传染性,所以又叫巧克力囊肿;会得它是因为体质的缘故,不是我在外头跟人家……跟人家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她艰困地解说着。
“是吗?”江金虎听得一愣一愣。
“对啊,就是因为它会传染到不同的地方去,所以才叫『异位』嘛。不过你放心,只要经过适当的治疗,大概半年之后就会痊愈了。”
“半年?”半年后他人都不知道躺到哪个温柔乡去了。
可是,看她那清静无伪的秋眸、含羞带怯的神态,实在让人觉得好像怀疑她一下,都是天大的罪过!所以,他就很顺利地入主客房了。
好吧,既然她是生病,又不是故意的,情有可原,客房就客房呗!不过他相好的都在南部,台北女人虽然漂亮,感觉总不太合他口味,算算他已经两个礼拜没纾解了,难怪这几天情绪越来越暴躁。
江金虎火气一喷,扬声喊:“喂!整个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人全死哪儿去了?”
“老大,有什么事?”已经养好伤的小方奋勇地冲进餐厅来复命。
“我问你,那女人呢?都八点多了怎么还没出房门?”
“报告老大,大嫂早上六点五十四分就起床了,七点整离开房间进入浴室盥洗,七点十五出门做三十分钟的晨走,最晚七点五十分以前会踏进前院,再花三分钟走到后院修剪她最喜欢的……”
“好好好,够了够了。”他闭起眼揉了揉眉心。“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小方的眼神充满服务的热诚。
“你让我想起来,当初那么多兄弟里面,我为什么会把你远派到台北来看顾我老婆。”
“是!我知道老大器重我,才会给我一个大好的机会发挥长才,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大嫂,绝对不辜负老大对我如此深厚的期盼!”
“……好吧,这样想你可能会开心一点。”
江金虎把手下遣下去,再回厨房煎个炒蛋——
对了,这就是另一件诡异的事情!
为什么现在竟然是他在做早餐?
他可是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是一家之主耶!连阿诺都没吃过几次他亲自傲的早餐,为什么最近他却天天为那个失宠的原配入庖厨?
情况好像是这样的:他们回到台北的隔天,他那个美到不行、温柔到不行、羞怯腼腆到不行的老婆,敲敲他的房门报告,女佣要回台东老家去了,所以他们得另外找新佣人。
这种小事当然不归堂堂的一家之主管,所以他就随她去发落。
他的老婆动作也忒快,当天晚上就雇用了一名新女佣。
接下来三天,他突然觉得以往打打杀杀的日子真是无比的“祥和宁静”!
原来梅玉心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重听的老妇,每个人想交代她什么事都得用吼的,不只如此,她洗碗洗锅像打仗一样,煮饭炒菜像防空演习一样,所有动作无不伴随巨大的噪音,才几天下来,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耳鸣了。
“妳是上哪里找来这个什么陈嫂的?”第二天他终于忍不住大吼。
“荣民之家介绍的。”梅玉心的明眸闪烁着泪光。“陈嫂的丈夫是老荣民,两人膝下无子,家里只靠一份微薄的退休金,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她非常需要这份收入!而陈先生本身有严重的关节炎无法出来工作,只好让重听的陈嫂负担起家计。另外,他们两个人还有糖尿病、肾脏炎跟心脏……”
“好好好!”江金虎用力揉眉心,妻子悲天悯人的目光实在叫人骂不出来。“我不管他们家里多苦多难熬,总之妳再给我换个动作细腻一点的人来。”
他老婆动作果然快,隔天又换了一个新佣人——一个双膝以下截肢的中年男人。
江金虎望着那个推着轮椅在家里上上下下擦桌椅的男人,简直已经不是“目瞪口呆”可以形容。
“他是伤残老兵的收容所介绍来的,他们家真有四个小孩,妻子轻微智障无法工作,小孩子渐渐大了,需要钱念书和买衣服,而且他们的大儿子还有小儿麻庳,二儿子刚染上德国麻疹……”
“停!”他闭上眼,越来越熟悉揉眉心这个动作。“再,给,我,换,一,个!”
接下来,出现的人不是断手断脚缺耳朵没鼻子看不见,就是神智不清智能不足只差没被宣告禁治产!
他那个妻子,不只外表如天仙一般美丽,显然心也如同天仙一般圣洁!
如果不请人,让梅玉心自己上阵呢?
“我……”姑娘她睫毛微湿,眼眸朦胧,垂下头凄切地轻诉,“我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女红书法,吹笛弹琴,吟诗作对,遍览百籍。四书五经全读熟了,诸子百家的著述也钻研不少,我还会……”
“我只是要妳下厨煮顿饭,妳不要背履历表给我听!”江金虎突然觉得,应付这个美丽老婆,不比带一帮兄弟讨生活来得轻松。
“我、我独独不会敞家务。”梅玉心花颜羞惭。
“……”江金虎输了。
好吧,是他的错。看她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怕那个酸腐老爸真拿四书五经当饭喂她,那双青葱般的手拿过扫把锅铲才有鬼!
最后他受够了,反正他只在台北待一阵子就走,将就点,能叫外食的时候叫外食,吃腻了外食就叫身旁会煮饭的兄弟下个厨,先度过这阵子再说。
“不过,为什么现在是我站在厨房里?”他穿着围裙拿着汤瓢继续回想。
好像是某一天早上他吃腻了外食,也厌烦了手下千篇一律的煎蛋炒蛋或虾仁蛋炒饭,心血来潮自己下厨做了点清粥小菜。
别看他一副粗粗鲁鲁的样子,当初和阿诺两个人出来走江湖时,有一阵子他们被派到外地跑腿,住在窄窄小小的公寓里,都是他在张罗吃的喝的,动脑筋的事让阿诺负责。
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顿餐食,竟然引来梅玉心的无比钦仰。
向来食量小如蚁的她,那天不但多喝了一碗稀饭,还把每一样小菜吃光光。
接着呢,左一句“原来你会煮饭”,右一句“你好厉害”,前一句“这些我都不会呢”,后一句“能嫁给你我真是幸福”,再加上满眼的钦慕、满口的佩服与满心的感谢,他只觉得四周好像飞满了粉红色小心心,最后——煮早餐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责任。
“靠!”汤勺一扔,江金虎不爽地扯掉围裙。
他干嘛好日子不过,跑来台北替他只睡过一次的老婆端汤送茶水?
真是犯贱!
“怎么啦?一大早心情就不好。”倩妙的纤影踩入用餐区。
江金虎神威赫赫地旋身,口气极差。
“今天老子只煎个蛋,爱吃不吃随妳!”
“正好。我也觉得你天天下厨实在太辛苦,刚才特地走远点,买了你最爱吃的饭团夹蛋、韭菜馅的生煎包和黑豆浆。”捉弄这莽夫煮一个星期早餐,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梅玉心甜甜一笑,从身后拿出一袋飘出香气的热食。
江金虎一愣。
“妳怎么知道我爱吃饭团夹蛋、韭菜馅的生煎包和黑豆浆?”
“我特地找小方他们间的,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这几样是你最爱吃的。本来巷口的豆浆店今天不卖黑豆浆,我一直拜托他们替我磨一豌,好不容易才说动了,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是、是吗?”他吶吶道。
当然以前不是没有女人讨好他,但是她们从不费心去猜想他喜欢吃什么,手下更是等到他大声小声喊饿了,才忙不迭跑腿去。
江金虎将纸袋接过来,看看妻子的笑颜,再看看早餐,重复两三回,心头有一种很奇怪的温暖流过……
“坐啊。”她选了下首的座位,双手支在下颚。“好了,今天要跟我说哪一段故事?”
“昨天讲到哪里?”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咬一大口饭团。嗯,好吃!“昨天讲到我和阿诺来高雄投靠『关帝庙』的周老大,有一年暑假,我们被周老大派到左营一个小场子去收保护费。”
对了,他想起来了,这才是所有怪事里最奇特的一桩——
他竟然开始讲“江金虎奋斗史”给她听!
每天他都会从前一天早餐中断的地方开始讲,渐渐的,他的兄弟、地盘、肉搏血战都成了让梅玉心听得津津有味的题材。
大部分人都喜欢别人听自己讲话,既然她没听厌的样子,他也就不知不觉一直讲下来。
而且老实说,看她一副乖乖牌的样子,他常故意讲些血腥凶狠的画面吓得她花容失色,满能满足男性气概的。
“……就是在那一次和警察交手的过程中,我和阿诺认识了纵贯线仁义堂的一位大老。”
“可是你们本来是跟着周老大的,后来跳到仁义堂的麾下,难道不会触犯道上的帮规或条例吗?”
“我们并不算跳到仁义堂的麾下,仁义堂的大老张光勇只是赏识我,给我一些帮助而已,我和阿诺算是出来自立门户。”
“为什么?周老大不是一直很器重你?”
这回,江金虎没再像之前一样,对她的问题摆摆手,神气兮兮地丢一句“这其中的道理妳们女人家不懂啦”,然后威风八面地说下去。
他只是淡淡的瞟她一眼。“人各有志嘛!”
在极短的一刻,梅玉心从那双眸底窥见了些什么——某些很深沉的,很隐匿的情绪。
她不知道像江金虎这样莽夫型的男人,也有如此复杂的意绪,心,动了一下。
梅玉心随即一凛。这种男人不值得同情的。
“后来你们又是如何与纵贯线的其他大哥搭上线的?”她配合地转开话题,接下来又花更多时间,把她丈夫的地盘和势力做了彻底的了解!
这天,几乎是一早踏出自己的房门,梅玉心便感觉家中气氛不太寻常。
以前只有她一个人住时,江金虎虽然派了两个部下来保护,她通常都打发他们去做自己的事,只有小方比较规矩,每天在玄关或院子里守候,尽量让自己不打扰她的正常生活。
江金虎来的这三个星期,一下子虎背熊腰的大汉多了起来,在家里走两步略就要碰上一个。
可今天,室内突然又安静起来。
所有黑衫黑裤的小弟都不知去向,唯有小方继续守在门口,一副提心吊胆的神情不时往门里探看。
“今天弟兄们都休假?”她款款走向玄关拿报纸,不经意的问一句。
“呃……咳!”小方抓耳挠腮,吞吞吐吐地回答,“也不是啦,只是说……那个……唉……所以就……想说不要吵到大哥。”
这种含糊的回答可不像平日的小方。
她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好,那我去做自个儿的事了。”
小方看她的眼光感激得仿佛在看天使。
有这种大嫂真好,又美,又温柔,又识大体,又体恤下属!他以后也要娶一个这种老婆……
下午三点多,梅玉心收好了毛笔与画纸,再度深思起来。
江金虎到目前为止都还没出现!莫非出了什么事了?
她下到客厅,小方仍然尽责地守在门口。
“小方,我问你话,你老实告诉我,我不会生气的。”她温柔轻询。“你大哥是不是昨晚出门还没回来,你怕我生气,不敢说?”
小方用力摇头,再怯怯地瞄向二楼。
“那个……老大真的在房里……”
“那他怎么连午饭都没下来吃呢?”
“我想,他、他大概不饿吧。”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可不行。我上去看看。”她比较担心他在筹画什么事而她不知道。
“不行!”小方火速扯住她的皓腕,然后意识到自己大不敬的行为,像碰到火红铁棒一样地松开。“大嫂,您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在今天去打扰大哥!
“今天是什么样特别的日子不成?”她亲切地笑着。
小方踌躇了一下。“今天……今天是大哥月兑离周老大的六周年纪念日。说是说六周年啦,其实还差七个小时又十二分钟才满六周年。”
“六周年纪念日又有什么不对?”
“就是,那个……当年凤姊……反正大嫂,妳别问了。”小方急得抓耳挠腮。“往年只有诺哥在的时候,大家才敢留在老大附近。今年诺哥去日本谈生意了,兄弟们一个个跑的跑、逃的逃,就怕扫到台风尾!总之今天就让老大自己一个人过吧,妳千万别上楼去。”
凤姊?所以她丈夫的异常与另一个女人有关。
匡啷!一声砸碎物事的巨响从楼上传来。
造反了!他要为别的女人伤心丧志不关她的事,但这间房子可是她的地盘!
梅玉心回小方一个勇敢坚强兼含着泪光的微笑。“唉,不知道什么东西碰碎了,让你大哥割伤了可不好……我上楼看看。”
“大嫂……”
不待小方阻止,她踩着翩翩莲步移向二楼。
一片黑!
这是打开客房门的第一印象。
她睡觉时怕光,所以家里用的全是遮阳型厚帘,一放下来,室内仿佛进入黑夜一般。
接着就是一阵扑鼻的酒味。
有新鲜酒精的味道,也有从人身上发出来的酒气,可见方才的匡啷声应该是有人把酒瓶给扔出去。
暗室、酒气、压抑的氛围。
一个沉潜在脑海底层的不愉快记忆涌上心头。她仿佛回到新婚夜,心口上被人重重压着。
强烈的无助感已经成为这项记忆的制约反应,她握了一掌的冷汗,飞快退回走廊上!
冷不防一只长臂从房里探出来,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揪入黑暗里。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强烈的心跳如打雷一般,一双泛着血丝与野兽般光芒的利眼将她钉在原地!
她觉得自己仿佛下一分钟就会晕倒。
酒气、男性体味、粗喘、申吟、剧痛、屈辱……有一瞬间她完全紊乱了时间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处在当下,或回到了过去。
梅玉心,冷静下来,不能给他机会发现妳的弱点!
她鼓起所有的力气,想用力推开身前的铜墙铁壁,飞奔回到光亮安全的世界里。
猛地——
铁臂的主人将她举到一臂之遥,狠狠地盯视她。
这是梅玉心第一次看见她的丈夫露出这种神情,直到多年后,她仍然清晰记忆着。
他虽然看着她,却仿佛透过她在注视另一个人——
因酒意而微微涣散的瞳眸,闪过愤怒、怨恨、歉疚、痛苦、罪恶、悲哀等种种情绪,强硬的脸庞充满哀伤。
梅玉心陡地想起,她曾经见过相同的眼神。数日前,在他们谈天说地的某个早晨。
当时神智清醒的他藏得太快,让她只窥见一斑。而现在,酒精彻底瓦解了他的防卫力,于是它赤果而激烈地呈现于表象。
这是属于江金虎私人、脆弱的一面,恐怕也是他平日死都不肯流露的一面。
深不可见底的眸激烈地搜寻着她每条轮廓线,然后,神智稍稍回到那双黑眼中,最后留下来的只剩下一种情绪——失望。
他认出来她是谁了。
她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紧锢在她双肩的箝制缓缓松开,男人低咆一声。
眼前再度一黑,伦教铁桥垮下来!梅玉心发现,她丈夫竟然醉昏在她身上!
辨律的鼾声渐渐响起.
她茫然望着天花板。
是什么样的过往,会在这毫无心机的大男人体内,镌下如此痛苦深刻的伤痕?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直到脚开始麻了,全身血流不顺,她终于吃力地推开醉汉,又在他身边坐了好一会儿。
迷茫地回到走廊上,阳光乍现,她仿佛回到另外一个世界。
一回眸,地上的男人仍然躺在黑暗里,可能躺了很久很久了……
不,她不要这样。这不是她预期中的事。
她只想要维持以往那种疏离的关系,她不想对他产生任何敌视以外的意绪,尤其是同情或怜悯。
她这一生,无论想做什么事,都在她的控制内。
母亲早逝,她虽然有一个文名远播的父亲,骨子里不过是个酸腐的学院派,满脑的“之乎者也”再怎样也替代不了“柴米油盐”的需要。社会现实残酷,她从十岁开始便站在幕后打点,领着老父一路过关斩将的求生存,梅家若不是靠她撑持,早就一穷二白了。
她不曾输过。她充分明白如何运用每一丝优势让自己站回主导地位。柔弱只是她的伪装,骨子里的梅家大小姐梅玉心,有着坚不可摧的强烈意志。
这就是为何她如此痛恶江金虎的原因。
案亲瞒着她替人做保,害她不得不为了偿债而下嫁给江金虎。如果当初父亲是哭着求她嫁也就罢了,她还能名正言顺地恨他。但父亲不是,他是哭着要她一个人逃,因为他打算自尽以求了断。
她生平唯一的亲人,她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她说服了父亲出面和秦文诺谈条件,将女儿嫁给江金虎,做为他们日后漂白的晋身阶,梅家的债务则一笔勾销。
新婚夜的不愉快只是一点小事,皮肉痛痛就过去了。真正让她心理上无法承受的,是她必须将主导权交到旁人手中,而且还是一些她素来瞧不起的流氓混混。
她失去了掌控权,这让她陷入短暂的慌乱里。尽避如此,她非常明白自己迟早能占回上风。
她太过太过了解自己的本质,太过太过明白自己拥有什么武器,太过太过确信自己能轻易得到任何想要的一切,也太过太过狠得下心牺牲让她无利可图的人。
江金虎,就是这个人。
直到现在。直到这个午后。
直到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有血有肉的一面。
她突然发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判断上的错误。或许躺在黑暗里的那个男人,不像她之前以为的那样没血没泪,那样的死不足惜。
而她不喜欢错误,一点都不喜欢。
梅玉心动摇了。
这是不对的,不应该这样的。这是一个月兑序的起点,若她不立刻制止,后续发展可能完全偏离她的预期。
江金虎必须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