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冰!
嘴才张,河水马上涌进喉头,邬然赶忙闭嘴屏气,脑海中疾掠过不知是谁的声音──放轻松,要沉住气,手脚并用的稳住身子……
全身绷紧,她下意识地照着那个苍迈的嗓音所说的方法伸紧四肢。
湍急的河水彷佛直流向天边,不过来到一处弯坡,水势变得和缓多了,感受到这个机会,已经憋到肺快炸开的她伸手幸运的扯到一团野藤,手忙脚乱的攀上岸。
“呕……咳咳……好痛!”呛咳的动作扯到脸颊,她痛得眼泪直流。“都忘了才被人连呼了好几掌,现在腮帮子铁定又红又肿。”双手大摊,她平躺在地。呼、吸、呼、吸,待总算能平顺连呼三口气时,不由得恨声起誓。
“这群坏胚,他们就别栽在我手上。”没错,她认出今晚的恶狼就是那天在林子里的其中之一。“绝对要将他们痛扁到连他们的爹娘都不认得他们……”
“唷!”
赫?!
“这么狠呀?”
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小命,除了源源不断的水流,夜色中,四周本该寂静无声,冷不防的竟听见有人出声跟她回嘴。
“鬼呀!”放声尖叫,她吓得飞跳离地,跌跌撞撞的冲进不远处的林子里。
表?
见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焦如焚且一路追赶的孙别稔哭笑不得。
没错,看她逃得像在飞般神速,八成是将他视为夜鬼了。唉!无奈,救人心切,拚了命的在河里疾泳,再在附近飞奔寻踪,他的气力用尽,现在只能撑住自己不腿软,根本没力气追上去。
砰,他索性瘫在地上,省点力气。
所幸,跑没多远,邬然就想到那声音挺耳熟的,慢慢慢慢停住狂奔,眼珠子一溜,抿紧嘴,思考再三,鼓起胆子又往回跑。不求证不行,万一,真是他……
“孙大稔?”她细声细气的喊。
这么轻声?唉!可见她真被吓到了。
深夜的寂叹好吓人,但,她反而更添几分胆量。
“真是你吗?孙大稔。”鬼是不会叹气的,不知是谁曾这么跟她说过。
“可不就是我嘛。”
猛然间,她紧绷的情绪完全舒松开来。
“你干么突然出声吓我?”加快脚步,见他像她初上岸时平躺在地,她的心跳漏了好几拍。“怎么了你?”
“下次,骂人时别太专心,否则就不能怪人脚步太轻呀。”他仰视着悬在树梢之上的明月。“这种月光不会有鬼魅出现。”
“是吗?”
“妳信我吗?”
信!
直视着他的深眸,她几不可感的微点头,杏眸噙笑。
很奇异的是,她的默认,孙别稔全懂,虽然她没说只字词组。悄然间,不知何时在心头封茧的虫儿蜕变成蝶,而且是彩色的。
“妳是怎么爬上岸的?”
“算我命大,水鬼没捞到我,先被我攀到了岸边的藤条。嘻嘻!”
“是呀,妳命真大。”
微笑,见他在瞧她,邬然的唇角不禁再上扬一丝。啊!还瞧?被他目不转睛瞧得脸红心跳,她索性学他一样躺在地上,仰首,赏着同样的一轮明月。
“这种月色倒挺适合狼人出现。”
“狼人?”
“嗯,听说在好远好远的蛮荒地方,当圆月高挂时,会使人变了性子……”
“变成像狼一样的人?”这传说倒好玩了。“妳听谁说的?”
孙大稔的反应真快,但他的问题却考倒她了。
“听谁说的呀……”邬然陷入了沉思。
见她神色回异的沉默不语,一双哀眸直勾勾的望着明月。孙别稔抿下嘴,出声打断她的苦思。
“别想了。”
“好。”
半晌──
“还在想?”
“啧,我也不想这么钻牛角尖呀,可这脑子……都怪你啦!”要怨他倒是不必找理由,反正话就这么月兑口即出。
“哗,妳怨起我来,倒是毫不客气。”
脸再红,她笑得无声,更添妩媚之采。
见她气虚羞笑,他也不咄咄逼人。
“想不想吃夜宵?”欣慰着她的大难不死,心一松,肚皮就造反了。
“这么晚了……”老实说,她也饿了。“上哪儿吃?”
“街上找找,总会有得吃。”双手一撑,他潇洒起身。“怎么这样瞧我?”
“你……”
“怎样?”
“你,就穿这样睡?”
听她吞吞吐吐,孙别稔低望着自己,忽地笑了,倒也不遮不掩。
“不。”听见她房里有骚动时,才刚回房的他正打算剥光衣裳上床睡觉,心一慌,压根就忘了套回外袍,结果,衬衣单薄,被河水浸得湿透,他几乎是整个人现形了。
邬然看得目不转睛。
被她瞧个精光,他倒没有不自在,只怕她回过神后会难为情,虽然,她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她却毫无自觉……慢点,怎会她盯着他瞧的神情不像挑逗,却带着几分怔忡?
懊不会真被他的湿身给迷住了吧!
“妳要不要转个身?”他好心提醒。
“喔。”
饼了一会儿。
“还不转身?”他好气又好笑的催着她。“我好将衣服拧吧点。”以防当真春光外泄。他是无所谓,真的是无所谓,只是怕她瞥见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往后不自觉的躲起他来,这就不好玩了。
“好。”
应了声好,邬然却仍动也不动。
“邬小然,妳是没瞧过男人的身子?这么好奇!”真要瞧,他干脆月兑光剥净,让她瞧个透彻。
“我是没瞧过男人的身子呀。”
孙别稔闻言失笑。
她说得没错,是他调侃过了头。
“你为什么也跳下来?”她幽幽问道,“别说是有人将你扔下来的,我不会信。”
没想到令她闪神的竟是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啧啧,真是!
“说嘛。”
孙别稔不想说。
“为什么呢?”
听她怪腔怪调的语气,他更是懒得废话一堆。可是,她那两坨在迷蒙夜色下显得怪异的肥颊令他的心变柔、变软了。
“说嘛说嘛,我很好奇。”
“我偶尔会夜泳。”
“夜、泳?”
“对啦。”
真的是这样?
似水秋眸在幽幻月光下透着一丝贼兮兮的疑笑,邬然没再往下追问,只瞟了他一眼、又一眼、再一眼,直到他眼一翻,伸手朝她比了个旋转的姿势,她这才从善如流的转过身,唇畔绽笑。
“妳还笑?”
“好怪。”她满心疑惑。“你有没有觉得我今晚的情绪很不同?”
“是很不一样。”他还以为是因为瞧见了他的湿身哩!“想不想聊聊?”
“呵!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呢。”住了口,她直瞪着发出声响的草丛,心一下子又蹦到了喉头。“好像……有人!”
孙别稔早听到了,快步走向她。
唯恐邬小然落单会遭到不测,孙别稔伫在她身边,两人严阵以待,时间过得好慢。
草丛仍旧唏嗦作响。
浓眉轻拧,他决定反守为攻,上前去探探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不上道,死守在幽暗的草丛中不肯现身。
“孙大稔?”
“别怕,妳待在我身后。”
邬然也没打算逞英雌,硬挡在他与草丛中间,只是……
“我好像看……咦?”兴奋程度倏地上扬。“不会吧!好小的猪,真可爱。”
小猪仔昂首向他们,噗噗噗的叫。
孙别稔也看到了,啼笑皆非的他比她多了一层考量──小猪仔现身了,那,母猪呢?
“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小猪出来夜游。来,过来。”穷极无聊,她蹲子朝扭着小的猪仔招招手,笑容可掬的哄着。
噗噗!
“快来呀。”
他无声窃笑,等着她的招降被打回票。
见到那挥扬的细瘦五指,小猪竟兴奋得号叫数声,四脚朝她快步奔近。
“活见鬼了。”
“呵呵!真的有效哩。”
噗……噗……
牠越跑越近,孙别稔的警觉性也跟着提高,耳朵竖得笔直。直到一人一猪面对面,她将小猪仔高高举起,而母猪仍未见踪影,他这才逐渐安下了心。
呼,八成是只逃家的畜生!
邬然没他这么多心思,竹杆似的手臂撑着小猪,摇摇欲坠,心里乐得很。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她才惊险的捡回一条小命,就遇到牠。方才,他不是才说想吃夜宵,话才完呢,老天爷就赏她一顿大餐,未来的大餐,呵!
见她顾着跟小猪挤眉弄眼、爱不释手,他的脑袋隐约犯疼。
“这……邬小然……”
“是只小猪耶。”
“孙某双眼仍旧清明,看得出牠是啥玩意儿,但请问姑娘妳将牠挟抱在腋下是何居心?”
“瞧瞧,瞧见没呀?”喜孜孜的将猪仔凑向他,她一脸的诡计多端。“多粉女敕的肌肤,弹性又佳……”
“喔,牠是猪仔姑娘家?”
“不是啦,哎呀,你别打岔嘛。”跺跺脚,邬然娇声抗议。“我计划将牠带回去,天天喂牠吃好、睡好,然后……嘿嘿!你知道的嘛。”
他知道?
“然后?”他一头雾水。
“唉!当然是宰了加菜呀。”充斥着算计的笑眸亮得可疑。“难不成,你还有别的计划?”
这……“没!”
“那,我要将牠带回去养。”
挑眉,孙别稔只讶于她的好心情与异常高昂的兴高采烈。这只不速之客的去留与他无关,不过话说回来,无端的随身带只猪仔,还冀望牠能加菜,她会不会太不切实际了。
“好不好?”
咦?
瞧他茫然以对,邬然睁大圆眼。“刚刚我说了一堆话,你都没给我在听,对不对?”
“对。”
他直截了当的承认反倒令她愕然,原以为他应该会摇头否认,至少,也是会敷衍个几句。怔望着他,她叹了。
“我似乎太强人所难了,对吧?”
“好。”
“嗯?”这是哪个问题的答案。
“养猪。妳说啥就啥吧!”
“真的假的?”她喜上眉梢。“这么好说话?”
阔肩一耸,孙别稔似笑非笑,不动声色的观察她。果然没错,她兴奋的精神就像回光返照,如今体力告罄,慢慢地,亢奋的气息变得既缓且弱,也一直在揉眼睛。还有,她那胀肿且青紫相间的双颊真的很碍他的眼。
噗噗。
“别吵。”她胡乱的手一挥。“嘘!”
看吧!他猜得没错。
“困了?”
噘着因外力而变厚的唇瓣,她点点头,忍住到口的哈欠。
“先找个地方歇……”建议止于无声。见她实在倦极了,他往她身前一蹲。“上来。”
强睁着沉重的眼睑,邬然轻晃着脑袋。“上哪儿?”
比了比自己的背膀,孙别稔叹道:“我背妳。”
“欸……”
“别跟我辩,妳有本事走回去吗?”他强势的先打断她可能会有的啰哩巴唆。
虽然狂放惯了,可他平时却也谨守分际,绝不拈花惹草、自找麻烦。只不过,对她,他容许自己有点小偷步,更何况她的疲态已流露大半,就算用爬的大概也爬不回客栈。
秀气的连打两个哈欠,邬然累得没法子思考,更乐意有人自愿当背夫。
“我的脚好像没感觉了。”逐渐呆滞的眼神晃过小野猪那极具诱惑的,正巧,牠也盯着她瞧。“我不想撇下八戒。”
八戒?
这么快就替牠取了名,他就不信,她真有勇气将牠给烤了、啃骨剥肉的吞进肚里,恐怕,往后若有人敢动牠的脑筋,她会跟对方拚了。
“八戒无依无靠……”就像她。
混沌的脑子突然窜过一抹悲从中来的酸楚,她吸吸鼻子,却没力气再去想东想西了。
“牠会跟上来。”
“你确定?”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这话倒没错。
搭着他的厚肩,她没想太多,藉助着他的腕力趴靠上他身后,不假思索地将面颊贴在他的颈背。倏地,轻呼一声,再小心翼翼靠回去。
“怎么了?”
“痛!”兴奋过度在先,倦疲累极在后,她都忘了还没消肿的两坨猪头肉。“这下子,我跟八戒应该像个七、八成了。”
噗!
八戒似乎也觉得有趣,但,孙别稔笑不出来。
黑眸疾掠过冷酷无情的寒戾,他抿下嘴。“回去后,让成叔给妳拿点药敷。”
“嗯。”
静默中,胸背相贴的两人数着闪烁的耀眼星光走向回去的路,而八戒也极有灵性的,不待招呼就一路尾随。
“牠有没有跟上来?”邬然附在他耳畔,细声问。
噗,噗!
孙别稔叹笑,“呵!八戒真的跟上来了哩。妳的大餐别忘了分我一份。”
“好,没问题。”
一段只有枯叶剥碎的细琐赶路声,四周一片清冷,只听她又吁叹着气。
“孙大稔。”
“怎么了?”
“我要睡着了。”连番折腾,她困到连说话时,眼睛都睁不开来。
“睡吧!”
“喔,偷偷跟你说,我、我好想……她。”
他?
孙别稔轻愕,微生不悦。“谁?”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不知为何,脑子浮着好多影子,但就只有她,一直一直的纠缠着。”提到心里的无助,喉头又溢满酸涩。
“别再想了。”他的怒火在沸腾了。
“可是,在房里时,我好怕,怕就这么被那坏人给……我怕还没来得及将事情全想起来就被他……更怕再也见不到你,又没法子挣月兑。”将哭花的脸更深埋进他的颈窝。“万一真被得逞,连家都回不去了。”
恍恍惚惚,邬然完全没意会到自己无心中所流露的悲恸与爱恋,但他听出来了──一清二楚。
慢慢地,她开始忆起过往的点滴,也算是好事吧!可是,他宁愿她一辈子都欠缺那一小段的记忆,也不愿她的恢复记忆是因为刺激过大。
他怒极,却忍气保持语调的平和。那些人,罪该万死!
“都过去了。”
“真的?”
“嗯。”对她而言,这事确实已落幕。但,地狱的大门已经为那群人敞开。
孙别稔的保证,邬然坚信不疑。
又是一段静默却各自思潮汹涌的赶路。
“孙大稔。”
大声叹气,他反手拍拍她的臀。
“怎么了?”老这么嘟嘟哝哝的贴着他的脖子吹气,她是还不想睡呀?
泪水虽止,但心中的酸涩仍未消退,她勉强抬头,无奈睡意过浓,不觉将环在他肩上的臂膀缩了缩,再偷偷俯上前去舌忝他一口。呵呵!
“味道如何?”他也发现了她的小游戏。
“咸咸的,有河水的味道、水藻,还有一点点的鱼味。”悠然细数,声音越来越轻。“我饿了。”
“妳想吃什么?”
孙大稔!
呵呵!唇畔含笑,邬然的眼睑完全张不开了。
“邬小然?”
“啊?”
“还没说,妳想吃什么夜宵?”
这还要问呀?
“烤……孙别稔……”轻微的鼾声随着她的决定飘进他耳里。
原来,她开始对他起了念头呀?孙别稔心中泛喜。可是,烤他?要他深受火炙之苦,啧啧,没想到她的心这么狠。
“找个花好月圆的良宵,我一定自动束手就擒。”吹着口哨,他爽快应允。“只要到时记得对我眨眨眼,邬小然,好不好?”
“喔……好!”
噗,噗!
这会儿,无声胜有声,两人双腿一只猪,伴随着月光走在回客栈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