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
相思坐在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内,由两名车夫驾着,彩儿随侍在旁。
她自帘缝中窥看街上的景致,摊贩们贩卖着稀奇古怪的物品,令人目不暇给。
“来——各位父老兄弟姊妹,快点围过来!”摆地摊的大爷叫嚷起来,敲着手上的锣鼓,招徕着经过的人们。
今天街上的路人不多,所以因好奇围上前的只有寥寥数人,场面冷清。
“大家快过来看,难得一见的青蛇,保证难得一见!只要十两银子,吃下青蛇胆,包准身强体健,冬天不怕冷,即使生病也不必怕看大夫,三天立刻痊愈,来——”锣鼓声又大作,但没多少人停下脚步观赏。
相思不经意的瞄到被关在铁笼里的青蛇,照理说对那种动物她该感到害怕才对,可是她却狠不下心来见死不救。
“彩儿,跟车夫说停车。”她终究不忍心。
马车停放在路边,彩儿凑过来问道:“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想买东西?”“嗯,彩儿,过去问问看那条青蛇要卖多少银子?”她没办法出去自己问,只有让彩儿过去。
“姑娘,你……你要买蛇做什么?我不敢去。”她吓得刷自着脸蛋,猛摇头颅。老天!蛇耶!想它那副丑模样就让人作呕。
相思推着她下车,正色的说:“你要我自己下去问吗?彩儿,只要不攻击它,它是不会伤害你的,有什么好怕的,快去。”“姑娘怎么知道它不会咬我?”她还是怕得要命。
“我就是知道!你不去是不是?那我自己去问。”相思也知道她害怕是正常的,但心底涌起的冲动却直催促她赶快去救那条蛇,万一让人捷足先登,它的命就完了,所以才固执的宁可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去救他。
彩儿忙挥手,“我去,我去,姑娘,你别出来,否则倩姨会打死我的。”她万分不情愿的踱到摊旁,隔着笼子老远的和那人谈价钱。
没多久她便过来回报,“姑娘,那人说最便宜只能卖八两,不能再杀了。”彩儿杀了老半天,也只减了二两银子。
相思打量一下周围,“你跟他说六两银子,不卖的话咱们就走人。”幸好今天生意清淡,那人不可能再干等下去,所以她才再拉低价钱。
彩儿在那边和他比手划脚,显然那人不死心的还想抬价,眼睛猛往这里瞧。
笼子里的青蛇不知是凑巧,还是真的懂有人要买下它,一双金色的眼睛朝她看过来,这令相思又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仿佛曾见过这样的眼睛。
好不容易谈拢价钱,彩儿抬着笼子,手臂直颤抖,如履薄冰的走回来,生怕挪蛇反过来咬她一口。
“姑——姑娘,这东西——该怎么办?”她连声音都在发抖。
“拿进来给我吧!”她微掀布帘,探出玉手接过,放在大腿上抱着。
彩儿不放心的偷瞄几眼,“它真的不会咬人吗?姑娘,万一它凶性大发,咬了你一口该怎么办?”“那就只有死啰!还能怎么办?”相思忍不住又捉弄她,促狭般的眨动笑眼。
“啊——”形儿惨叫一声,站立不稳的跌坐下来。
自相思唇中荡出愉悦的笑声,她捧着笑疼的肚子,“骗你的啦!还不快上来。瞧你那胆小的样子,要咬也是咬我又不是咬你,怕什么?”
“姑娘,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跟彩儿开玩笑!”她气恼的嘟起嘴,脚直跺了好几下。
“对不起,对不起,咱们快走吧!等到了栖霞山,就把这条青蛇放生,总不能把它带回丁香园吧!”彩儿捂住胸口,惊叫:“姑娘,当然不能带回去,否则大家会被它吓死的。”“知道了,走吧!”轿子重新抬起,朝着栖霞山的方向而去。
※※※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宫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看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栖霞山因山中枫树而成名,每值深秋,层林尽染,满山遍红,有金陵第一明秀山之称,分东、中、西二一峰,主要胜景“栖霞寺”则位于中峰。
马车在寺前不远的“凉心亭”停下,相思蒙上白色面纱步出马车,一身素衣,未施胭脂的她,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袅娜之美。
她拖着那只铁笼子来到亭内,彩儿对那有种恐惧感,所以只敢守在亭外。
“奇怪,我是不是曾经见过这类型的青蛇?否则怎么会如此眼熟?”相思仔细的端详一番,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晓得最近怎么搞的,老是出现莫名其妙的感觉,现实与梦境常常混淆在一起,特别是这座栖霞山,一个月前来过一次后,回去就老作梦,梦见自己住在一座小村庄内,每天都在山里跑来跑去的,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
有时候在梦里,她身边还常陪伴着一位白衣男子,虽然仍是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和她从小便常梦见的男子是同一人。
他到底是谁?她又为什么会老梦见他?
“别怕,我待会儿就放你走,不会伤害你的。”相思安抚着青蛇,也不管它听得懂听不懂,她认为,这蛇若有灵气,就该听得懂她的意思。
青蛇的金色眼睛中闪着光芒,是她看错了吗?蛇的眼中竟有泪光?
看来大概是自己病了。
“姑娘,莫愁姑娘来了。”彩儿兴奋的通报。
相思抬眼望去,果真见到前头走来一人,身上披着一件连帽黑斗蓬,脚步轻盈,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有武功底子的人。
“你来了。”相思浅笑以对。“没搭马车来吗?”
“我骑马来,你知道我讨厌搭马车的。”轻脆声音的主人揭下帽子,同样脸上罩着紫色面纱,一双明眸大眼灵活的转动着。“老天爷!你手上的是什么?不会是你养的宠物吧?!”彩儿仿佛找到同伴似的对着她抱怨,“是我家姑娘刚从街上买来的,也不想想那多吓人,居然还抱着它。”
那被唤为莫愁的女子咯咯笑着,“好好玩喔!可不可以让我玩玩?我从没养过蛇耶!”她出人意表的笑道,连点惧意都没有。
“我的天!”彩儿拍着额头,翻翻白眼,快晕倒了。
相思白她一眼,“不行,我买它可不是买来玩的。莫愁,陪我到山里去把它放生好不好?它好可怜喔!看它的样子大概还小,一定是不小心误入捕蛇人的陷阱,咱们就当是做好事,将他放回大自然吧!”
“真的不能玩一下吗?一下就好。”莫愁一双大眼渴望的瞅着她。
“不成,让你玩一下它还有命在吗?我太了解你的个性了。”她很有先见之明的拒绝她。“彩儿,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于是,两人缓步进入漫天的枫叶林中,这地方香客较少会来,所以她们才放心大胆的取下面纱,呈现出两张皆无比娇美的容颜。
“最近好吗?那位沈姑娘还有再找你麻烦吗?”相思询问着好友,约她来这里的目的主要是让她散散心、诉诉苦。
莫愁耸耸肩,不置可否,“沈芊芊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她只是嫉妒我目前正当红罢了,自从你义兄甩了她以后,她的行情每况愈下,理所当然也就失宠了,但我自认还应付得了她。”
“那就好,我知道你向来坚强,不过,也不要太过于逞能,有需要我帮忙的话尽避说,咱们可是好姊妹不是吗?尤其是报仇的事,我不想你涉险,对方可不是一般老百姓,你一个人是应付不来的。”她的关怀换来莫愁感动的一笑,“我明白,谢谢你,相思,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好姊妹、好朋友,但是家仇血债未报,那么这些年屈居在青楼的日子也就枉费了,我永远志不掉这笔债,即使是赔上一条命也在所不惜。”每当想起往事,那椎心刺骨的痛楚就让莫愁喘不过气来,为了报仇,她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给恶魔,只求要了那人的狗命。
相思忧心的看着她眼中的仇恨,感同身受,她们有着相同的背景,一样是个孤儿,一样屈身于风尘中,所不同的是她没有莫愁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血债要报,只能在一旁关心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踏进危险。
“莫愁,我不希望你做任何傻事,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或许云哥有法子也说不定,他见多识广,交游广阔,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不,这仇我非要亲自报不可,也不想拖累别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真是固执。”她无奈的叹息。
莫愁展开笑靥,一扫方才不快的情绪,指着前方不远的树林。
“就将它放生在那里好了。青蛇呀青蛇,算你运气好,碰到相思这么善良的姑娘救了你,不然你早被人剥了皮煮汤吃了。”她煞有其事的训诫着,“下次自己要小心,再被抓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相思打开铁笼子,青蛇很快的溜进草丛中不见了。
“咱们到寺里上个香吧!”两人手拉着手往回走。
此时,树后走出一名少年,那少年和数日前与木云风相见的正好是同一人。
“红豆姊姊,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可是,该怎么让你和大哥相遇呢?”他伤透脑的自言自语。
要不是他又趁爷爷不注意偷溜下山,不慎让捕蛇人抓到,这才和大哥的心上人见到面,不然他找遍所有的地方,也料想不到这一世的红豆姊姊竟会沦落于风尘。
他该怎流做才好呢?大哥会不会就此拋弃红豆姊姊?
不,大哥如此深爱着她,一定不会不爱她的!所以,他要想个办法撮合他们才行
※※※
“栖霞寺”乃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是金陵最大的佛寺。
寺内分成山门、天王殿、毗卢殿、藏经楼、摄翠楼……等建筑,还可见到清澈的明镜湖和湖心的彩虹亭。
两人蒙上面纱进寺内上完香,她们的神秘举动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两位姑娘要不要算个命?”寺外一位老人唤住她们,他正摆着算命摊。
莫愁向来不信那一套,反问相思,“你要不要试试看?问问你的婚姻大事好了,看何时你的良人才会出现。”
“我——”她来不及开口,莫愁已拉她过去坐下。
“算命的,你帮我朋友算好了,如果不准,咱们可不付银子喔!”她存心想看这算命的老人是否也是骗子之一,江湖上多的是这种人。
老人不怒反笑,“是,不准的话当然不收钱。姑娘,请把右手伸出来。”相思勉为其难的将右手置在桌上,老人轻握着它,细细端详掌上的纹路。
“照姑娘的命来看,是出生便失怙,三岁亡母,从此四处飘零,无一归宿。”他捻着白胡子低吟道:“准不准姑娘心里自该十分清楚,对吧!”这下连莫愁都无话可说了,因为他说的完全正确;相思也沉默的点头,脑中回荡着老人最后两句话,难道她命该如此,找不到一处可靠岸的地方?
老人像看透她的心思,按着说:“姑娘放心,坏的命运即将过去,在最近会出现一位能够改变姑娘一生的男子,他便是姑娘终生的依靠,只是——”
“只是什么?”反而是莫愁比较着急。
“只是其中还有层层阻碍,但是只要姑娘能够坚持下去,必将拨云见日,否极泰来,好事成双;我这里有一道签诗姑娘收下,三个月后若愿望成真,请姑娘再来此地,谢礼到时再付给我。”他从抽屉内取出一只红纸袋给她。
相思虽不全然相信,也只有默默接下。
“这可是你说的喔!到时要是不准,我可会来砸你的摊子。”莫愁警告般的威赫,也是半信半疑。
循盘山步道而下,在回马车的途中,相思抽出纸袋中的签条,只见上头写着一首诗: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莫愁一头雾水的问道。
相思似懂非懂的摇头,又将签收进怀中,心中想的是老人的话。
真会有那个人吗?老人所说的阻碍会不会就是因为她的出身不好?
但那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
※※※
“爷爷,您好奸诈喔!说不管,还不是偷偷的跑来。”青青噘着嘴不满的抗议。
扮作算命仙的老人将道具变消失,与他走在石阶上。“我本来是不想插手的,可是谁教她救了我的孙子,为了报恩,我不得不助她一臂之力,爷爷会破例又是谁害的?”
青青撒娇的挽着他,“我知道爷爷心地最好了,既然都帮了,总不能就这样撤手不管吧!要帮就帮到底吧!”
“你这孩子就是会替我惹麻烦,要是被天庭知道我又干涉凡间的事,到时收了我千年的道行,教我再去当一条普通的蛇,我可不要。”
“爷——爷——”青青扮起谄媚的笑脸,其实他也知道爷爷是面恶心善,表面上不通人情,实际上也很担心这一对前世鸳鸯能不能有好结果。
老人莫可奈何,脸色放柔,“咱们只能伺机而动,在需要的时候插手,如果真的无法改变时,也只有放弃的份,你该知道姻缘天注定,上辈子他们有缘无份,落得悲惨的下场,并不表示这辈子就可以厮守终生,知道吗?”
“是,青青知道。”他嘴上乖巧的响应,心里却打着别的主意,他才不管什么姻缘天注定,反正他一定要帮大哥和红豆姊姊,让他们能真的结为夫妻,就算要收回他的道行他也心甘情愿。
老人与少年在转瞬间化为原形,钻进山路旁树林内。
※※※
要不是为了躲避表妹的纠缠不清,云风是绝不会踏进风月场所一步的。
真不晓得琬琳表妹心里是怎么想的,居然愿意屈居为妾,只求能嫁与他为妻,老天爷!这可真把他吓坏了,他木云风何德何能能享齐人之福?
他是正常的男人,但从不寻花问柳,原因是他只愿碰属于他的女子,只有那女子有资格得到他全部的爱怜,而且他崇尚一夫一妻,对时下那些娶三妻四妾的男人反倒嗤之以鼻,不屑到底。
因此,凡是想跟木家做生意的人,他都会先了解对方的品性,成性的商贾皆被拒为往来户,不管会不会因此而少赚银子,那已成了他在商场上的好评,由于他的正直,也带给和木家往来的商家许多信心。
在丁香园门口,两兄弟正拉扯不清,搞到最后连宇桀也火大了。
“大哥,你是不是男人?叫你进妓院又不是要你的命,看在我帮你解围的份上,就跟我进去一次,包准下次不会再勉强你了。”他已经满头大汗,而他们却连门槛都还没踏上去,真是败给他了。
云风为难的拧着眉头,“我看还是算了,金陵城里人人都知道我从不上这种地方,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坏了咱们的招牌,以后谁敢跟咱们做生意?”
“拜托,大哥,没那么严重,反倒是人家都在说你从不上妓院,会不会是有问题,难道你宁愿让人家这么说吗?你只是进去坐坐,又不是要你非找姑娘睡觉不可,有什么关系?”他口没遮栏的说。
云风不赞同的睨着他,“你这话真难听,原来你在外头都是这样过的,我看咱们有必要好好沟通一下,检讨改进缺点。”宇桀头大了,“大哥,现在你先别急着跟我算帐,陪我进去再说,你瞧多少人看着咱们,想不让人认出来都不行了,就算我求你吧!”他都快要跟他下跪,求他高抬贵脚了,他这大哥真难搞定,没见过这种还得用求的才进妓院的人。
云风被半拖半拉的进了丁香园,所有的姑娘认出了木家的二少爷,都极尽能事的上前招呼,个个烟视媚行,摆着撩人的姿势想吸引他的注意。
“原来是木公子,您好久没来了。”倩姨挥着手绢,扭着蛮腰过来,眼睛却是瞧向他身旁的人,好个器宇轩昂的俊鲍子,“这位是您的朋友是吗?公子是第一次来吗?”
“倩姨,这位公子你可得好生招呼,他可是你的财神爷喔!”宇桀刻意的暗示,得到云风赏给他一记怒眼。
“宇桀,给我闭嘴!”他低吼一声。
倩姨笑得花枝乱颤,“这位公子好威风,不知怎么称呼?”她不由得欣赏起这年轻人,看来好象不是很情愿来这里的,这年头这样的男人还真少。
“倩姨,你也称他为木公子吧!他跟我同姓。”宇桀仍不知死活的调侃着微愠的大哥,他就偏要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呀——你是——木家的大公子?!”她慢半拍才想通,诧异的表情十分发噱。“木公子,真是稀客。哎呀!别净站着说话,我带你们到贵宾席坐下。”这可是个大客户,得好好把握住。
云风只能微笑以对,不忘瞪着元凶,这下明天一早金陵城准传遍他上妓院嫖妓的事,那么他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倩姨领着两位贵客就座,不时的对云风报以关切的眼神,这样一位不可多得的男子配相思刚好,只是不知他是否会嫌弃她?相思就像她女儿,虽自小就住丁香园长大,至今却仍是清白之躯,不然以相思的美貌,进宫为妃都绰绰有余。
“两位木公子来得真巧,咱们相思姑娘今晚要献艺,可真是有耳福了。”或许他们真有缘也不一定。
宇桀拍手叫好,“那正好,我就是特地带我大哥来捧相思姑娘的场!大哥,咱们来对了。”他无视身旁的人冲天的火气,径自捋虎须。
云风等倩姨离开才开炮,“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非得大肆帮我宣传不可吗?我可不需要这种宣传方式,你慢慢享受,我先走了。”坐在这种地方教他如何自在得了?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粗鄙的男人,跟那些有了银子就会上妓院嫖妓的男人没两样,这么一想,更便他如坐针毡。
“大哥,既来之则安之,你人都来了,就别急着走,说不定这是你有生以来仅有一次上妓院的机会,不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包准等你老了以后会后悔;坐下吧!万一你出去撞到认识的人不是更糗吗?留在这里还比较安全。”他按住兄长的肩,让他逃月兑不得,兄弟一场,不让他见识一下妓院的模样太说不过去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逃掉。
“你——我会被你害死!”他咬着牙吼道,环视这间贵宾座,因为是独立的关系,不会有人来打扰,也不会被别人瞧见。
自贵宾座往前看,从层层白纱透视进去,有数条人影在晃动,其中一条织细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他自厌的暗骂自己不该有任何绮念的,今晚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逃避表妹的逼迫,不是来找姑娘。
“相思姑娘出来了。”
“单这样看就美得惊人了。”赞美声不断飘进他耳中。
纱幔后的那名女子就是宇桀口中的姑娘,秦淮河第一名妓?
云风微倾向前,想将她的容貌瞧个仔细,却总看不清楚,随着清出哀怨的琴声扬起,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弹琴的人身上。
那是白居易的“琵琶行”,用古筝弹奏起来别有一番韵味,琴音更是绕梁三日而不绝,整个耳膜全塞满凄凉的音符,他不禁叹道,既然能弹得出如此美好的乐音,这位相思姑娘的确有其称道之处,不能与一般青楼女子相提并论。
“大哥?大哥?”宇桀叫了好几声,眨着眼皮。他大哥光听就傻啦!能看到他这副表情,即使辛苦也值回票价了。
“嗯,什么?你叫我?”他勉强收回被勾走的神智。
“大哥,你的魂飞哪里去了?还没见到人就被迷住,见了人还得了,我看很危险喔!”他嘲笑的斜睨这向来如老僧般不近的大哥,满是兴味的说。
云风终于转过头正视他,“什么危险?你在说什么呀!”他没好气的叱喝。
“我是说你虽然从没对一个姑娘动过心,万一你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那我可就难辞其咎,要在咱们家列祖列宗前以死谢罪了。”他的话有些夸张,但他心里却真的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做错了?硬逼着他来这里,要是有什么差池,那岂不是真要他自杀陪罪?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过是被她的琴音吸引住而已,没那么严重,你那张嘴就是吐不出象牙来!”不再理睬他,云风执起酒杯啜饮一口,继续欣赏琴音,还半闭着眸子陶醉其中。
宇桀一脸痴呆样,讶异这就是他那行事一板一眼的大哥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真是个奇迹!绝对没有人会相信他此刻眼睛所看到的。
琴音方歇,白幔被轻撩起,一位身穿红罗纻丝百花袍,脸上蒙着面纱的女子袅袅婷婷的步下阶梯,面纱之上的双瞳犹如两江滟丽波光,直荡进每一位在场男子的心湖。
云风心神一震,持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黑眸紧盯着她额上的殊砂痣,看得愈久,浓眉锁得愈深。怎么可能?他的梦中人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还是个红牌花魁女,他真的无法接受!
“大哥,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不舒服吗?”宇桀忧心忡忡的摇晃他,他怎么一脸见鬼的模样。
“她就是你说的相思姑娘?”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看着她一桌桌的敬酒,一股无名妒火由月复中汹涌的燃起。
他的红豆怎么会是个青楼女子?
云风记得他曾在梦中唤着她的字——红豆,因为她额上的朱砂痣。
“是啊!大哥,你那眼神好象要把她吞进肚里似的,人家又没招惹你,你冒那么大的火做什么?”怪哉!他这性格温和的大哥怎么突然转性?像是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到底他在生哪门子的气?
“你怎么知道没有?”他沉下脸回了一句后便死瞪着她愈走愈近。
“啥?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大哥,原来你骗我,早就偷偷来过这里了是不是?”他大惊小敝的嚷着,莫非大哥平常的样子是掩人耳目,其实是之徒?不会吧!大离谱了。
云风闷不吭气,要他怎么解释是在梦中见过她?
从小他便常梦见一位额上有殊砂痣的姑娘,长相不是很清楚,但却对她额头上的特征十分熟悉,只是他从没向其它人提过,最主要的是怕被人笑他欲求不满,竟作起恶心的绮梦来,所以一直深藏在心里。
随着日渐长大,梦中的姑娘对他而言有着不同的意义,那是他的梦中情人,也是他迟迟不婚的原因之一,除非将来的妻子能带给他同样的感觉,否则他绝不轻易成亲,可是,如今看着梦中人就在眼前,他倒宁愿那只是一场梦。
她居然是风尘女子!虽然宇桀说她卖艺不卖身,但云风还是无法忍受自己竟喜欢一位这样的姑娘,即使他对她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却只会使他更厌恨自己而已。
相思拾级而上,来到他们的桌前,当她与云风四眼相对时,她也微微一愣,竟转不开眼,两人各自僵持在原地。
“相思呀!还不敬两位木公子酒?他们可是特地来捧你的场,可不能怠慢人家了。”倩姨见多识度的瞧出两人的异样,忙一边打着圆场,一边留意双方的神色。
他们认识吗?不可能啊!倩姨狐疑的轮流打量两人。
相思的心漏跳了半拍,这位公子——她是不是曾经见过?不,如果见过,她绝不会忘记的,那么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如此强烈?
他也姓木,那不就是掌管江南船运事业的木家大公子——木云风吗?
云风?
风哥?
她曾经这样叫过某人吗?如此的亲切,像唤过千百遍。
“相思?你在想什么?快敬酒呀!”倩姨决定等一下要好好问个明白。
她挣开重重迷雾,脑子里乱烘烘的,仿佛要很多画面快速的在里头掠过,有好多人的脸——好多叫声——还有血——“对不起,木公子,相思敬两位一杯。”她抬起执杯的玉腕,那青葱般的肌肤微露,在白玉环的搭配下,更加透明雪白。
宇桀取起酒杯,见大哥只顾着瞪人,忙用手肘撞他一下。“大哥,相思姑娘在敬咱们酒了。”云风抿着嘴,一瞬也不瞬的瞪视着面前的佳人。一定是弄错了,只不过同样额上有颗株砂痣罢了,不能依此确定她就是他的梦中人,面貌相似都有可能,更何况是一颗痣,她俩绝不是同一个人。
最后他还是端起酒杯,语气却是冷淡讥诮,“原来姑娘就是远近驰名的花魁女,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话中的轻视意味连宇桀都听不下去。
“大哥,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鬼话?”这根本不像他大哥的为人,他从不说话伤人,尤其是对一位女子。
相思纤躯微晃,莹眸闪进受伤的神采。这不能怪他,即使不卖身,她仍是擦不去身上青楼女子的记号,遭人经视耻笑也是必然的,但她还是尽可能的挺起腰,不愿被他打倒,青楼女子也是有自尊的。
倩姨扶住她,陪笑道:“木公子,相思身子不太舒服,那就不陪您了,我叫其它姑娘来伺候您。”
“不必,我只要她。”云风想看看她的脸,想确定她是不是梦中的那位姑娘。
“很抱歉,相思是不陪酒的。”是她错看了人吗?怎么木家大公子跟外传的不一样?
相思愁肠百转,气恼的瞅着他,“你看不起我是不是?只因我是个烟花女子吗?”她从没像此刻这般难受过,换作别人她可以不在乎,可是只有他不行,但自己又为什么如此在意?“木公子,每个人生下来的命不同,会变成什么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你之所以有今番的成就,不也是靠祖先庇佑?”云风将她悲绝的眼神看在眼底,或许是他说得太过份了,他并不想伤害她,只是一想到她的身份及那么多男人用垂涎的眼光亵渎她,他就快发狂了。
“我——”也许一切只是巧合,他的确没有资格批评她。
云风下意识的向前一步,正待接下去说完,但相思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真的把她当妓女要轻薄她,心一慌就向后退,不料身后便是阶梯,她一脚跨个空,人也朝后仰去。
“呀——”她惊呼一声。
“红豆!”他揍上前欲抓住她的手腕,连同她一起往下坠,本能的用自己的身体保让她。
“大哥!”宇桀也被吓到了。
“相思!”倩姨首先反应过来,奔下阶梯。
这场意外引起很大的骚动,其它宾客皆围了过来看个究竟。
云风以身躯垫在地上,忙问着怀中的佳人。“你有没有受伤?快告诉我!”相思脸上的面纱已掉落,那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绝代娇容尽收他的眼帘,她望了他一眼,然后就紧闭眸子昏迷了过去。
“相思姑娘怎么了?”众男客的声音震醒了他。
云风迅速的为她覆上面纱,不让任何人瞧见她的真面目,然后在众人的叫声中,一把横抱起她,不容他人拒绝的往内堂走去。
“木——木公子?”倩姨赶紧尾随在后而去。
而最震惊的人该算是宇桀了,他简直是傻了眼,双脚像生根似的立在地上,目瞪口呆,滑稽得笑死人。
好久以后,当他清醒过来,才发现事态严重,他大哥该不会爱上相思姑娘了吧?
完了,他大哥完了,而他,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