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奕钧与蒋丽涵缓了几天才来到医院,当他们在走廊上遇到迎面而来的方正宽和姚亚雯时,不禁错愕不已。
“你们——怎么?”蒋丽涵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们,心头一凛。难道是阿彻和他们相认了?
姚亚雯没有芥蒂地上前招呼:“你们来了,阿彻的伤已经不要紧了,我们也正好来探望他,我带你们去他的病房。”
“阿彻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吗?”她惊疑不定地问。她最害怕的事发生了,儿子将会离她而去。
“恐怕是的,他被车子撞伤,头部受了伤,可能因此让他恢复了记忆,现在正和我女儿在一起。”
“完了,完了,阿彻会恨死我这个妈了,他又会跟以前一样要离开我,我就要失去我惟一的儿子了。”她六神无主地喊,“换你得意了是不是?我就要得到报应了,你高兴了对不对?”
桐奕钧叱喝一声:“够了,在家里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为什么又故态复萌?你就不能理智一点吗?每次自己做错事,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样就能挽回儿子的心吗?”
被丈夫一吼,蒋丽涵委屈地嚷:“儿子都不要我了,你还要在外人面前教训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是扛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有人非得要受你的气,要怨就怨你自:己,自己造的孽,自己收拾,怪别人也没用,口口声声说要改,事到如今,你改了吗?你老是认为自己没有错。儿子大了,有他的想法,不可能一辈子当你孝顺的儿子,总有一天要离开你的,你再执迷不悟,就连想挽救的机会都没有了。”桐奕钧语重心长地说。如今事情已演变至此,对于儿子会不会原谅他们,他也没有半点自信。
蒋丽汤掩面而泣。三十年来努力想抓住丈夫、儿子的心,却将要一个个失去,她做妻子、母亲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姚亚雯握住她的手,让她吃了一惊,不解地望向她。
“桐太太,我们年纪大了,活在世上的日子也不多,我真的不希望再为了从前的事而造成儿女一生的痛苦。请你相信我,我爱我的先生、我的孩子,以前的事早已成过眼云烟,几乎都忘得差不多了,我真的希望你也能把它忘了,好好地过你们的日子,好吗?”
蒋丽涵听了她的一席话,觉得惭愧至极。原来从头到尾只有她念念不忘,是她紧抓着过去,以为每个人都对不起她,想对每个人报复,好平衡内心的怒气,却伤害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她到底做了什么?弄得现在众叛亲离,难道她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我终于知道我是个多么自私的女人,只会要求别人,却没看见自己的丑陋,对不起,原谅我以前那样对你,我是被嫉妒蒙蔽了心,对不起——”她放下了心中所有的嗔怨,让它们化成泪水倾泻下来,心情竟也为之豁然开朗。
姚亚雯拿了面纸给她,双眼濡湿地说:“我从来没怨过你,只是,当初若早点把心意告诉你,也不会造成你的误会。就让我们从现在开始,放下多年的心结,毕竟我们就要成为亲家了,总不能都不往来吧!”
“可是,阿彻他——不会原谅我的。”想到儿子对她的恨,她就鼓不起勇气去面对,“他会恨死我这个妈的。”
“他是你生的,你养大的,母子之间纵使有再大的仇恨,也会完全化解的,他会原谅你的。”她也为人母亲,当然能够理解。
桐奕钧对妻子的改邪归正并不能说不欣慰,经过这么多年,能唤起她做母亲的责任,而不是一味地要儿子顺从她的意思,那已实属难得了。
“我们该去病房看阿彻了,至于他原不原谅我们,只有尽力而为了,方先生、方太太,我们走吧!”他那一声“方太太”也是在向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
孟璐受不了地从病房跑出来。Andy居然在她面前对另一个女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等桐伯父和桐伯母来,她非在他们面前告他一状不可。
当她见到想见的人从电梯出来,孟璐蹬着高跟鞋,嘟着红唇,亲热地搂住蒋丽涵,迭声抱怨:“桐妈妈,你来了,你看Andy啦!他居然对别的女人那么好,把我这未婚妻赶出来,你要去骂一骂他。”
蒋丽涵一时语塞,接触到丈夫不以为然和不想插手的表情,她只有硬着头皮说:“Lulu,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阿彻已经有要好的女朋友了,还一直要撮合你们,是桐妈妈错了,你不要生他的气。”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Andy娶那个女人?你是他妈妈,你可以劝他,是你说的不是吗?现在他有女朋友了,你就打算把我甩到一边,原来你们全是在戏弄我。”她总算明白自己来这里是在自取其辱,根本没人希望她来。
“lulu,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了,没关系,不用担心我会死缠着他不放,不过,我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我爹地,他会替我讨回公道的,哼!”她依旧趾高气扬地昂起下巴,就算被人打败了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众人目送她离去,桐奕钧朝妻子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阿彻娶她了,因为她跟你年轻的时候实在是太相似了。”
“我真有那么糟吗?”蒋丽涵不可思议地问。在孟璐身上;她的确看见自己的影子,也发觉自己并不喜欢有这样的媳妇。
丈夫说得对,幸好她没让这样的媳妇进家门,不然不止儿子受苦,就连她也会气疯掉。好险!
“叩!叩!”
“爸、妈,你们来了。”方雅娴正在切水果,见两人进来便自然地迎上去。
姚亚雯指着后面:“你看看后面还有谁来了。”
她朝他们身后看,见到桐奕钧和蒋丽涵时,神色尴尬地叫:“桐伯父、桐伯母,两位请进。”经过七年再见到蒋丽涵,内心深处还是有点畏惧。
蒋丽涵也不自然地向她点下头:“雅娴,好久不见,谢谢你照顾阿彻,阿彻在吗?”她想亲眼瞧瞧儿子。
“他在里面。”方雅娴转过身,说,“阿彻,你爸妈来看你了。”
“阿彻。”蒋丽涵想走到床边探视他。
桐俊彻冷峻着脸,面无表情:“你来做什么?”
“阿彻,不要这样对妈。”蒋丽涵哀求道。
“不要这样对你?比起你来,我这样子算客气的了。告诉你,我不再是七年前的无知男孩,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你休想再来拆散我们。”
“阿彻,你不要对妈说这种话,妈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阿彻,相信妈的话,妈不是在骗你,你爸爸可以作证。”看着儿子无情的态度,她又懊悔又心酸。到底该怎么做儿子才会再相信她呢?
桐奕钧来到妻子身边,说:“是真的!阿彻,你妈真的后悔了,就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弥补她犯的过错吧!”
桐俊彻轮流看着两人,冷笑说:“你们两人搭配得真好,简直是天衣无缝。爸,你还要忍耐多久?为了成功,拥有财富地位,你可以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由得自尊被她践踏,忍气吞声三十年了还不够吗?现在她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不会是要让你当上总裁吧!所以你才这么帮她说情。”
桐奕钧面白如纸,干涩地笑:“不错,你骂得对,我这父亲做得太没用了,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起,我无话可说。但这一次请你相信你妈,听到你出车祸的消息,她心脏病发作昏倒,才一醒来就急着赶来看你,这些都不够表示她对你的爱吗?阿彻,我和你妈都不是圣人,就算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也请你念在我们是你的父母的分上,不要太苛求我们。”
心脏病?!桐俊彻扫了母亲一眼。他从没听说她有心脏病,会是另一个诡计吗?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必心,此刻在母亲脸上已看不到往日的咄咄逼人,她就像一般的母亲,脸露忧愁,关切着儿子的伤势。
他该原谅她吗?在她做了那么多伤害他和雅娴的事之后,还能再信任她吗?他不知道。
桐俊彻吸吸气:“爸,你说得容易,当妈想杀死我的孩子时,为什么就不替我想一想?我是孩子的爸爸,她居然要逼雅娴到医院拿掉孩子,我没有这么残忍的母亲!雅娴,来我这里。”他伸手将方雅娴拉到床边,“过一阵子我们会先到法院公证结婚,我并不期望你们会来参加,至于妈安排要我娶的媳妇,恐怕我是无福消受了,请代我转达孟家一声。”
蒋丽涵扑到儿子身上,哭叫:“阿彻,求你原谅妈,妈知道错了,你要原谅妈妈,妈是爱你的呀,虽然用的方式有错,但都是因为太爱你,才一错再错,阿彻——不要恨妈妈。”
桐俊彻别开头,坚持不愿心软。
方雅娴却已经原谅她了。母亲爱孩子有许多的方式,蒋丽涵只是用了最糟的一种,她能够体会她的心情。
“阿彻,她终究还是你妈,你又能恨她多久?原谅她吧!”
“雅娴,你——唉,她曾经那样对待你,你都不恨她吗?”他为她感到不平。“谁教她是你妈,我未来的婆婆。”她俏皮地回答。
蒋丽涵更加无地自容。这么好的媳妇自己不懂得珍惜,她真是全天下最愚蠢的女人:“雅娴,你肯原谅我这做婆婆的了是不是?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往后我会补偿你的。”
“桐伯母,谢谢你愿意接纳我。”她真心地说。
“雅娴,听你这样说,我更不好意思,那——我们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了吗?”蒋丽涵怯怯地偷看儿子一眼。
方雅娴明白桐俊彻一时拉不下脸,也就代他回答:“当然可以,你们两位是婚礼上的主婚人,怎么能缺席?”
“谢谢你,雅娴,谢谢。”有她这句话就够了,至于儿子,她会用行动来表现给他看,“奕钧,你听到了没有?我们可以参加儿子的婚礼了。”
“我听见了。雅娴,我也要向你道谢。”桐奕钧感激地说。有她在中间斡旋,一定能慢慢消除儿子对他们的不满。
对妻子今天的表现,他也十分感动,或许也该给彼此一个机会从头开始,毕竟相处了三十年,如今年纪大了,也是需要个老伴,不是吗?
方正宽夫妻俩始终站在一边旁观,当女儿以成熟的态度解决问题时,夫妻俩与有荣焉地相视一笑。他们真的可以放心了。
四年后某日
今天是“西子湖畔”落成的周年纪念日,也是桐俊彻和方雅娴这对夫妻迁进新居一年及两人的心肝宝贝——雅雅满三岁的大日子。
从参与设计到决定买下一户定居,其中发生的种种事情,桐俊彻如今回想起来也不禁笑中带泪。
这座“西子湖畔”当初推出时,整个完整的企划案便引起很大的反响,不少政商名流、知名的学者教授,纷纷打听企划案的内容,推出还不到三个月便早销售了七成,在海岛这弹丸之地,能建一处犹如世外桃源、富有中国味的社区,不仅让人期待,也值得其他业界效法。
桐家的大厅,以白色的基调、浅色木质地板,搭配朴素的沙发座椅;强调出主人对“家”的需求——单纯、舒适。墙壁的展示柜中摆设着古董饰物,为空间注入些许的古雅。
而在中间的空格内,突兀地放着两幅画,那是方雅娴的最爱,也是丈夫对她爱的表现。
女主人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端出一盘盘的家常菜,怕待会儿客人来了会来不及。方雅娴又怀了第二胎,医生检查过后说这一胎是男的,让她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大概是男生,在肚子里格外活泼,所以她也特别小心照顾。
颊边被印了个吻,她偏过头一哂:“你到外头去陪雅雅,不要进来捣乱。”
桐俊彻圈着她的粗腰:“别再忙了,外面那些菜够他们吃了,把你累坏了我会心疼的。”
方雅娴好笑地睨他一眼:“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几个人多会吃,再加上小孩宁,那几盘怎么够?他们难得来家里一次,我累一点有什么关系?”
“那下次我们到餐馆吃好了,省时又省力,我是怕你太累了,这孩子把你折腾得也够辛苦了,不用理那些人。”他贪婪地埋在她颈间,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结婚四年了,桐俊彻对她的爱有增无减,仿佛时间都不够用来表达他对她的感激和爱意。
“爸爸——”客厅里传来女儿的叫唤声。
“女儿在叫你了,快去吧!我再煮一盘就好了。”她将丈夫推出厨房。
“雅雅,什么事?爸爸来了。”他抱起在桌边学画画的女儿。她眉眼间的神情与妻子相似,长大后准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雅雅举起自己的画作,爱现地说:“爸爸,你看——漂不漂亮?”
“嗯,漂亮,雅雅画的当然漂亮了。”他也看不懂女儿在画什么,但可看出她遗传了他的美术天分,只要抓到笔,就东涂西抹,说不定以后还是“毕卡索第二”,“来,雅雅再画——张,待会儿给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还有夏叔叔、夏婶婶看。”
“好。”她点着小脑袋说。
半小时后,当所有人都到齐后,桐家宽敞的大厅反倒显得有些狭窄。
“爸、妈,请进,雅雅,快来看,外公、外婆来了。”桐俊彻叫着女儿。雅雅跳进两老怀中,逗得他们好开心,“老婆,爸、妈来了。”
方雅娴从厨房出来:“爸、妈,我还以为你们会晚点到!雅雅,快下来,外婆手会酸。”
雅雅乖巧地说:“那我给外公抱好了,外公是男生。”
方正宽慈爱地笑,将雅雅接过去:“来,外公抱抱雅雅,看有没有变重。”
“有,雅雅又长了一岁,当然有变重了。”她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说。
“呵——”大家被她天真的话语逗笑了。
姚亚雯轻声问着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正常吧!要常常去做产前检查,不要因为生过孩子了就不在意。”
“我知道,妈,阿彻比你还紧张,都是他逼我去医院,想不去都不行。”她轻声抱怨,却是满脸幸福的光辉。
“那就好,你公婆呢?他们要不要回来?”
“他们两人现在忙着环游世界,要到下个月才会来看我们。”
姚亚雯听到他们夫妻能够和好,比什么都开心。
而在客厅的桐俊彻则忙着招呼其他两对。夏端平今天专程带着妻子和出生不久的儿子出来,让大家分享他的喜悦。另一对则是方明耀和徐若葳。两人是在三年前结婚的,当时徐若蒇还和丈夫订下协议,要继续上班,不想当黄脸婆,不料天不从人愿,婚后不到两个月,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而且经医院断定还是双胞胎,为了孩子着想,她只好辞职,乖乖待在家里等着当妈妈,如今一对双胞胎儿子搞得她就算想回去上班也不放心。他们简直是活泼得过了头,让她不时要跟在后头收拾残局,大叹妈妈难为。
“爸爸,妈妈说开饭了。”雅雅临时充当传声筒。
“雅雅,有没有叫人?”
她露出甜甜的笑:“舅舅、舅妈,夏叔叔、夏婶婶好,还有两位表弟好,啊!不对,应该说是三位才对,还有一个在睡觉。”她指着襁褓中的婴儿。
徐若葳累得满头大汗,就是抓不到儿子,还是丈夫威严地一声令下,两个顽皮的孩子才静下来。还是当老师的有办法。
“还是生女儿比较好,生儿子好像在虐待自己。”徐若葳有感而发。
夏端平笑说:“那就再生个女儿好了,反正明耀想要有个女儿想得快疯了,对不对?嫂子就成全他的心愿吧!”
方明耀但笑不语。妻子不会答应的,她已经被两个儿子搞得头大,哪肯再生?
“我才不要再生,你没听过两个孩子恰恰好吗?饶了我吧!”她夸张地叹气。
“哈——”众人笑翻了。
女主人见一伙人还在客厅聊天,只好亲自出来催了:“开饭了,要聊吃完再聊吧!爸妈在等了。”
桐俊彻以主人身份说:“大家还是先吃饭,要聊有的是时间,雅雅,你负责照顾两个表弟喔!”
“我知道了。”她有板有眼地牵着双胞胎的手,宛如大姐般,而双胞胎竟出奇的听话,让大人们吃惊不已。
徐若葳张着嘴有点动心了。或许生个女儿,会让两个儿子有点责任感也不—定,可以试试看。
餐桌上笑语不断,女人大谈妈妈经,男人则谈着生意经。自从“西子湖畔”成功后,许多业者也想跟进,桐俊彻和夏端平的生意愈做愈大,也已步入轨道,准备扩大经营。
男主人为所有人斟上一杯葡萄酒,起立举杯。
“干杯!”
“干杯总要有干杯的理由吧!”说话的人当然是夏端平。
桐俊彻想了一下,高高地举杯:“当然有很好的理由,这理由就是——爱,为了我们深深地体会过爱的滋味干杯!”
“干杯!”
“锵!”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爱,是个看似深奥却平凡的字眼,只要你懂得把握,爱,就在你唾手可得的地方。
因为当你爱过——
始知相忆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