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庭前庭外一片白雪皑皑,高大的雪松上积了一层晶莹的白亮。深夜中,悄无声息的郑郡王府东侧有一盏西瓜灯正慢慢移动。
康敬带着一身疲惫,随着前面引路的小厮,阔步迈向他东院外侧的书房。
抬脚迈进书房外的月洞门,只见书房内有着暖融融的灯光。想必是东院的总管给他留的灯。
他摆摆手,接过小厮手里的灯,“今夜我还要处理公务,你先下去吧。”
小厮躬身后转身而去,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回过身来,康敬抬手推开书房的门,一袭素衣的小女人,正曲着肘,在书房西侧的小桌上打着盹。
冷冷的寒气和骤然而来的惊喜,令他精神大振。
在这个雪夜里,她像是一道轻盈的光,唤醒他肿的眼睛。这几天来,他在军机处与各位中堂讨论国事,还得抽空处理吏部兵部的条陈和
地送上来的密折。除此之外,他还得分出时间缠在尔撒纳的身边,想尽办法,赢得他的信任。
比如今日,他就与尔撒纳在妓院里待到深更半夜。
轻手轻脚地迈入书房,他吹熄了西瓜灯,关上房门,拿出怀里的掐金丝怀表一看,已是夜里两点了。
坐着的娇弱身影,令他既疼惜又心痛。
他们才大婚不久,本该是耳鬓厮磨的时候,他却给不了茉儿温存的时间。
“爷,你回来了。”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纳兰茉英带着浅笑迎上去,在他跟前停下。
“你在等我?”康敬哑着声音动情地问道,手指温柔地挑起她脸上顺垂下来的几根青丝勾放在她细白的耳后。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娇羞温柔的样子,惹来他热情的索吻,坚实的双臂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品尝她浅淡的气这样的深夜,有心爱的女人为他留盏暖暖的灯,静静地守候,他便极为满足。灵活的舌忘情地溜进香馥的唇中,与丁香小舌纠纠缠缠,直到他胸膛涨满满足,才轻轻退开。
“爷。”被吻到两颊绯红的纳兰茉英,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呢喃着,一股浓重的脂粉味飘进她的鼻端。
在他的怀里轻轻退开几分,她皱起细致的眉头。没有出声询问他的去向,而是心痛地抬起纤纤细指,抚模上康敬肿的眼睛。心细如发的她,即刻察觉出他的疲惫。
摇摆的烛光中,她清新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担忧。
“爷,茉英希望你好好保重身子,不要太过操劳。”
“你不问我上哪去了?”康敬看看她的神色,嗅了嗅臂间俗艳的香气,无奈地苦笑道。
“茉英大概已经猜出爷去了哪里。”没有任何埋怨,她笑盈盈地望进他的眼晴里。“爷不用担心茉英。爷是公门中人,有太多难处要应对。我爹做官多年,初人官场就是一介小小县令而已,随着爹的官越做越大,茉英也见识了许多,其中的门道自然很清楚。上司下属,还有各方势力,都得应酬关照到,常常一不留神,就会出乱子,而去那种地方,更属难免,官场上的应酬,茉英还是懂得。
“说出来还怕爷笑话,茉英觉得很惭愧,想着爷去过那种地方,心里也会有些不舒服,那种地方……莺莺燕燕……可是,见着爷一天睡不了三个时辰,用饭也匆匆忙忙,茉英怎能再给爷增添烦恼?”她有充足的理由去相信她嫁的男人。明知他每晚可能都待在青楼里,但他掩饰不住的疲惫神情,告诉她太多太多东西。此时,她想给他的,只有信任和支持。
得到体贴的谅解,康敬周身的劳顿感一扫而光。这世上也许所有人都误会他、错看他,然而,他的茉儿,依然会支持他。
瞧见他为之一振的神情,纳兰茉英定了定神,大方地拉着他的箭袖,往书房的花厅移动。
“爷,申时的时候,茉英想着,你可能会回来得很晚,可能会饿,你书案上还有那么厚的文书有待处理,茉英无能,不能与你分担,只好备了些你爱吃的饼和清粥,为你解乏解饿。”
踏进花厅,薄薄的蒸气和香味扑面而来,暖融融的气氛,酝酿出感动。
中央的大理石面桌上,摆着烧着红火的小炭炉,小炭炉上的紫砂盅里,响着咕嘟咕嘟的声音。
小炭炉周围还摆上七八个小碗,都是醒胃的小菜。
康敬坐到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纳兰茉英的一举一动。她揭开紫砂盅,氤氲的水汽扑上她水女敕的双颊。
混合着她清馨的粥香飘然而来。
“爷,尝尝这个粥。”她从紫砂盅里盛上一小碗米粥,放到他面前,“以往我爹晚归,娘就会煮燕窝粥等着他回来,茉英今天也学做一次,还请爷不要嫌弃。”
烛火下,清香的粥发出诱人的亮眼色泽。
“我怎么会嫌弃?高兴还来不及呢!”她似一滴清露,落在他这片草叶上,引来轻轻的颤动,摇落出他满心满意的喜欢。“还有饼,真是太好了!”喝下一碗粥后,康敬精神大好,连吃下三块酥饼,又配了些菜。“这些小菜也不错吃呢。”
“这饼啊,是今晚才出炉的,很香呢。”
“你手艺越来越好了!只许做给我吃,别人不许给。”他霸道地命令道,换来她纵容的一笑。
她喜欢他这样蛮不讲理、占有欲十足,只对她流露出的孩子脾气。
“对了!额娘和茹娜有为难你吗?”康敬的目光顿时幽黯下来。
“爷,不如我们来交换啊!博卿贝勒说你为我做了些事,到底是什么呢?”这几天她放在心里琢磨,也没能猜出个结果来。
康敬邪气地一笑,“我不跟你换,你要是不说,我这就去问秦无德。”
秦无德是东院的总管,料理贝勒爷的内务,对贝勒爷忠心耿耿,在郑郡王府里,他从不卖郑郡王爷和赫拉氏的面子,好几次茹娜想直闯东院,都被他拦下。
“怕了你了。”纳兰茉英连忙出手按住他的肩,稳住他欲动的身子。
鎏金的自鸣钟已走向三点,这个时候去闹下人,有点太过分了吧。
“那你快告诉我,她们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她并未如实回答。秦总管和下人们忠于职守,以至于额娘或者是茹娜并未与她有正面的冲突,但是,茹娜和额娘并未死心,处处为难她,东院需用的物品,全被她们扣押不发。做粥和饼所需要的食材都是春妈买回来的。
“茉儿,你为什么要隐瞒?”康敬露出不悦的神情,赌气似的放下吃到一半的酥饼,“我不在府里,可不代表我不关心你。”茉儿呀茉儿,受了委屈,干吗不对他讲?他忍不住气闷。
“爷,不要生气,茉英不知轻重,请爷要怨就怨茉英吧。”贝勒还真霸道啊,他有事瞒着她,却要她先坦白。
“秦无德今日中午就差人把事情告诉我了。以后受委屈,一定得告诉我,要是不讲出来,你就是在心里没拿我当你的夫君看待。不是说夫妻乃是至亲之人吗?难道你要跟我保持生疏?”康敬不满地哼道。
“爷,茉英知道该怎么做了。”温驯的她,连连点头。“其实茉英不介意这些的,能在爷身边,天天看着爷,爷不在家时,瞧着爷用过的文房四宝、贴身物品,茉英就很开心了。”谁让他是她的贝勒爷呢,即使他蛮横地实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策略,她还是好喜欢这样的他。喜欢了,就能把他的缺点通通包容下来。
可疑的颜色浮在他的颧骨下方。他没想到茉儿会这样大胆地表白,一时让他反应不过来,整个人晕陶陶的。
她好像很懂他,知道他心里需要什么,红袖一扬、便令他整个人欢乐不已。
清清嗓子,他从袖子里模出一方圆圆的印石,“用这个,到城中丰德钱庄就可随便取银子出来,多少都行。”
“丰德钱庄?就是在咱们大清朝有几十个分号的钱庄。”捧着交手过来的小印石,纳兰茉英端详了一下。
“当初我也只是觉得好玩,就把这钱庄给买下了,没想到这几年,它自己变得有声有色。你收好了,以后咱们东院就用钱庄的银两,府里就让她们闹去吧。”反正他的护卫就守在东院,想要动他的茉儿,想都别想。他太了解额娘和茹娜了,她们野蛮的个性,实在让人无法恭维。
几句云淡风轻,一笔带过,听得纳兰茉英瞠目结舌。有人生意做得很大,却深藏不露。
要面临的困难,他一一为她设想周到,这种种体贴之举,从来没人为她做过。不知是屋中热气太重,还是她太过疲劳,眼泪竟然滚出眼眶,内心轻软如白云。
有势力强大的贝勒爷做后盾,她已胜出额娘和茹娜。
“哟,我的小小埃晋,你这么爱钱啊,见钱就哭了。”康敬坏坏地皮笑,拥过她瘦弱的身子,古铜色的大手爱怜地拍着她的背。
“贝勒爷,又开茉英玩笑!”他竟然还笑她。“最近东院后庭要搭戏台,办筵席,你就放手给秦无德去办,他手脚勤快,人也聪明,大的事由我来料理就行。过十几天,我请顺亲王到府喝酒,请些江南的戏班子,进院子里唱两天好戏。你爱听什么戏告诉爷,爷叫他们都准备着。”他已经渐渐跟尔撒纳亲近起来,为了获取包多的机会,取得对方更多的信任,在家大摆筵席是不可避免的。
“贝勒爷,你公务已经很繁重,这点事让茉英来办就好。”府内府外的事,他都不让她沾,她这个福晋,真是从天亮一直闲到天黑。
“累坏了你,心疼的可是我,让我这么心疼着……茉儿你好狠啊。”他不满地撇唇。
清脆的笑声自纳兰茉英的唇里逸了出来。她又被他逗笑了,看他这样坚持,她就依了他。
“时候不早了,再聊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对不起爷,耽误你办公了。”她暗暗自责,一碰到他,她就会在莫名的快乐里,乘着无数飞升的泡泡直冲云霄,忘乎所以。
“一见你,我就有精神了,过会儿看文书会很神速!”他顽皮地对她眨眨眼。
“茉英就先行回寝房了。爷别只顾着做事,忘了休息。”
康敬瞄了眼窗外的飞雪笑道:“茉儿就在这边的暖阁里休息吧,这么大的雪会冻着的。”
“但这样会扰了爷的清静!”
“你躺到暧阁去。”她眼下的阴影在加重,令他不得不半强迫地推她进人暧阁睡在木榻上。
望着乖乖躺下的纳兰茉英,他俯子,眷恋不已地亲吻住她彷佛含着一片轻云似的眉头,还有温和的眼睛。
直到她呼吸变得轻浅,他才蹴回书案前继续繁忙的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