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她又回复原来那个爱笑爱闹的方歆,若无其事地和他瞎扯打屁。
但,不知怎地,言仲夏忽然觉得,她并不是真的那么快乐,脸上那抹阳光灿笑看在他眼里,竟觉有些不真实,就像他总以温文儒雅的表象示人,那只是一种保护色……
放学后,想当然耳,方歆是被言仲夏给揪着一同走出校门的。
一整个下午,言仲夏出奇静默,只会用一双研究白老鼠的眼神看她,任她再会搞笑耍宝,久了也会没劲儿。
饼了前头的十字路口,两人就要分道扬镳了。一等前头的号志灯由红转绿,她跨出步伐,言仲夏突然由身后握住她的手腕。
“如果你真的那么在乎——”他沈吟了数秒。“我收回那句话。”
也不等她有所反应,他放开了她,转身往反方向走。
留下方歆微张着嘴,像个呆瓜杵在原地,回不了神。
他——这算道歉吗?
这么自负自傲的男孩,也会向她道歉?
在那之后,两人同进同出,校里校外都可见两人缠斗的身影。
她不是没想过要落跑,可是很遗憾的,最后还是被逮个正着。
久而久之,她也懒得抗议了。反正,她要真有心惹事,哪是他盯得住的?
经过她强力的宣告后,总算将“方歆死缠倒追言仲夏”的裴言流语,硬拗成“方歆和言仲夏是好哥儿们”的版本。
然后,她又好笑地发现,她成了女人堆中炙手可热,争相巴结的对象。
正所谓暴政之下必有反民,长久处于言仲夏的暴政欺压之下,她也学聪明了,懂得远到机会,就由他身上揩点油水,例如——
“叹,方歆,你知不知道言仲夏喜欢什么?”
“巧克力、甜点、蛋糕!”她想也没想,说了一串甜食。
“是吗?”同学满脸的怀疑,男生也喜欢吃甜食?
“是你自己问我的,信不信由你喽!”她满不在乎地转身走人。
没有意外的,她所列的那串清单,在放学前便传遍各班级,然后隔天,那些东西会一一出现在言仲夏的座位,并且在放学前,全进了方歆的肚子。
于是乎,全校都知道言仲夏爱吃甜食,情人节那天,言仲夏收到的巧克力多不胜数。
时光,就在这样似敌亦友,对立却也相互照顾的笑闹情谊中流逝,三百六十多个日子过去,言仲夏没有意外的年年连任模范生,段考从未拿过全年级榜首之外的名次,荣誉榜时时有他为校争光的杰出表现,赫赫功迹,让人想忽略都难。
而另一方的黑名单,打架闹事她也从不缺席,方歆二字所代表的,是全校师生眼中的头痛人物,恨不能早早扫出校门。
相形之下,怎不教人感触良多?
偏偏,他们又老爱厮混在一起,古圣先贤不都说物以类聚吗?任谁也想不通,出色优异的言仲夏,为什么偏偏只与方歆这个不安分的闯祸精亲近深交?还形影不离咧!
每回听到类似的评论,方歆总会很不屑地嗤之以鼻。
谁不晓得这家伙是在利用她来衬托天堂与地狱的分别,她愈差劲,就更能彰显他的出众不凡。
至少,他一直不遗馀力地在告诉她这一点。
自卑吗?哼哼!在他长期的训练之下,她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了,要不,她哪还能活到现在?不早早被“气死验无伤”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每回考完试,经过中廊,视线还是会毫无道理地飘向荣誉榜,直觉地将目光往上移,在全年级总成绩统计的排行榜首位找到熟悉的名字那瞬间,唇畔不自觉地露出浅笑。
而另一方的言仲夏——
“又一个小饼。”他叹了口气。“姓方的,你几时又给我跑去校外和人鬼混?还飙车?!”最不可原谅的,是逊毙得让大肚鱼给逮个正着,智障啊!
“那不能怪我,是那群人太嚣张,我看不过去,才——”
“你还有理!”他不客气地一指往地额头戳去。“看看你这回考的是什么成绩,除了国文,没有一科及格,数学还给我抱鸭蛋,说到跷课、打架,你倒很在行,姓方的!你到底想不想毕业?!”真是愈想愈气。
她哪有那么不可救药?
“我、我有很努力了,至少英文——”方歆努力反驳,洗刷冤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英文之所以还有个位数可拿,是因为有选择题让你给蒙到。”不提还好,说到这个更火!
方歆被堵了个哑口无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教她考英文时,用铜板掷交被他给看到。
“那也是我做人成功,老天才有保佑——”她小声咕哝。
很不幸的,他又听到了。
“是哦,保佑你得六分!”算一算,不过才拗对三题而已,她做人还真是“成功”!
什么嘛,训人训得这么顺畅流利,“好听搁抹跳针”,他以为他是她的谁呀!
方歆不爽地正要回嘴——
[三年五班,言仲夏同学,请到训导处来一趟。”
便播器适时传来的深情召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去吧、去吧,模范生,大肚鱼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和我鬼混没什么好前途的。”她解月兑地挥手赶人,去吧、去吧,千山请独行,她绝不相送。
八成是为了保送甄试的细节,这群师长倒是很关心他的升学状况。
“别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他白她一眼,先前往训导处,打算稍后再议。
“谁理你啊!”方歆在他背后猛扮鬼脸。
还好熬过这学期就可以摆月兑他了,没见过有男生比他更龟毛的,再让他管东管西下去,她就快抓狂了!
下一堂是体育课,离开训导处后的言仲夏,没在球场上找到她的人,便直接到教师停车场后的那片山坡地,果然见她懒洋洋地靠坐在树底下。
他顺手将那盒刚收到的黑森林蛋糕迎面抛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怎么没去打球?”
“等我的下午茶啊!”肚子好饿,哪有精力打球?
她不客气地当着他的面,品尝起精致蛋糕。
[真怀疑你前世是什么动物!”没见过食量比她更大的女人,有够能吃的,而且超爱吃甜食,可偏偏就是怎么吃都吃不胖。
她根本打一开始就居心不良,当全校师生都知道他爱吃甜食时,他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利用人家的纯情少女心,行敲诈之实。
天晓得,他根本不爱吃甜食,最后那些点心,还不都是入了她的口。
他伸了伸腰杆往后仰躺,枕着她的玉腿,舒舒服服闭上了眼。
在她面前,他可以随兴自在,全不设防。
[怎么不说话?”他低问。
“嗯——”将最后一口蛋糕送进嘴里,才道:“在想明天的菜单。”
她只要放出风声,说言仲夏想吃什么,明天绝对会毫无意外地送到她眼前,言仲夏就这点最够意思,有好料的,绝对少不了她一份。
言仲夏撑起眼皮,没好气地瞥她。“你一点都不会羞愧耶!”
还拟菜单咧!他真的觉得他的“美色”被贱卖得很彻底。
羞愧?那会比杏仁酥更重要吗?
思考了三秒,还是决定要杏仁酥。
“好,就这样决定了,明天吃杏仁酥。”
“吃你个头啦!”言仲夏拍她大腿一记,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放学后到我家来,不要再想吃的事了!”
“要干么?”她兴致缺缺,还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呵欠。
“我帮你温习课业,下回给我考像样点的成绩,别老拿那种连孔老夫子都想死给你看的分数。”
“不要!”这回更嚣张,直接往另一个方向倒头睡去。
“起来,不要装死。”他坐起身,推了推她。
死性坚强,不理他。
“方、歆!你给我起来!”他欺上前,两手揉面团似的,毫不怜香惜玉地捏她脸颊。
“不要压在我身上,你很重耶!”痛到不行,她护着被捏红的脸颊,死命推他。
“那你去不去?”
“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笑话,叫她去就去,太没原则了。
“非常好!”修长的手移到她颈上。“我直接掐死你,免得你丢尽学校的脸,把师长们气得集体自杀!”
还真掐下去了?
[言仲夏!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干么一定要跟我过不去?”看她日子惬意,他眼红嫉妒吗?
“对,我就是看不惯你浪费生命的人生态度,怎样?”
“干你什么事了?鸡婆!”方歆拍掉他的手。“走开啦,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彼此、彼此!反正我看你也没多顺眼。”
方歆踹他一脚。“那还不滚?”反正她从没奢望过任何人来喜欢她。既然相看两相厌,那更好,一拍两散嘛,何乐而不为?
言仲夏吃痛地闷哼一声。“你这番婆!”
“我还有更番的,你要不要见识见识?”
在她有下一波暴力行为之前,有了前车之鉴的言仲夏曲起修长的腿压制她。“我警告你,别想放技重施。”
“你去死!”一旦她火起来,是完全失去理智的,想也没想就一拳挥出去。
一直到刺痛感由脸颊泛开,他都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
她、她真的给他打下去了?!
长这么大以来,她是第一个敢打他的女人。
是错愕、愤怒,还是其它,他分不出来。
“好、极、了!姓方的,就为了你这一拳,我们这辈子扯不完了!”
“那不然你能把我怎样?”一双黑眸充满不驯地回视他。
不晓得是不是被她给气过头,他居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得——令她发毛。
他坐起身,沈思般地支着额,好半晌才不着边际地冒出一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大哥做点心的手艺是一流的,不输给五星级的师傅?”
“那又如何?”反正又吃不到。
“就当是条件交换吧!你到我家来,乖乖陪我复习功课,我请我大哥做点心招待你,要是你觉得难吃,欢迎你连着盘子一起砸到我头上。”
胁迫不成换利诱,他还真不死心。
可是……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就因为看不惯她醉生梦死当废人?他以为他是救世主啊?
不过……听起来挺诱人的。
“要是——我仍然不屑呢?”很好奇他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
“如果你还想顺利毕业,最好不要和我辩!”他沈声警告。
答案出来了,是威吓。
方歆承认,她是真的很没志气。
因为,她最后还是败在美食的手上了。
言仲夏没唬烂她,言大哥的手艺真是好得没话讲,让她甘心为了吃一盘美味点心而抛头颅洒热血,更何况如今只是坐着听言仲夏的催眠曲。
“姓方的,你敢给我睡着,咱们就走着瞧。”老规矩,一本厚重讲义招呼上她昏昏欲睡的后脑勺,再有天大的瞌睡虫,也全跑光了。
他就这点最不可爱,老敲她的头,再聪明的脑袋瓜也被他打笨了。
她不爽地挥出拳头。[言仲夏,你明不明白什么叫爱的教育?”
习惯了她动不动就诉诸暴力的恶行,要再被暗算,那也只能算他蠢了,而他言仲夏一向都是聪明人,而且适应能力极好。
他反应迅速地偏头避开,同时扣住那只犯案中的手。“对你只适合用铁的纪律,野蛮人!”
“谁像你,老拿一张温文无害的面具欺世盗名,双面人!”
言仲夏哼笑。“不错嘛,你还知道什么叫“欺世盗名”,那上回的国文模拟考,你为什么写不出来!”一掌更是不客气地拍上她脑门。
“可恶!你就会欺压我!”方歆卯上了,手脚并用地攻击他。
由于动作太大,她一时重心不稳,索性恶劣地拉他一同跌下去,两人在地上缠斗成一团。
“看清楚,这才叫“欺压”!”仗着高出她一个头的优势,言仲夏以身体压制她,一点欺凌弱小的羞耻感都没有。
“是、吗?”她笑得很假,手肘狠狠地拐了他胸膛一记。
“唔!”言仲夏痛哼。“你这泼妇——”
端着刚烤好的饼干进门的言孟春,一眼就看见地板上纠缠得难分难舍的少男少女。
他叹了口气。“请问你们是在复习课业还是玩摔角?”
两人同时止住动作。
“哼!”就连不屑地撇开头的动作都很一致。
“起来吧,洗洗手,先吃完蜂蜜松饼再……呃,继续。”言孟春说得很含蓄,实在很难预估他们是会继续读书,还是继续打架。
一说到吃,方歆立刻精力充沛,一马当先地冲上前去,一点都没有作客的自觉。
“唔!真好吃,言大哥,我真是太爱慕你了。”一口松饼、一口果汁,吃得不亦乐乎。
“滥情!”言仲夏闷哼着坐起身,随手捞起掉落地面的讲义。
言孟春笑笑地走上前去。“仲夏,你不吃吗?”
“气饱了。”翻动笔记,一面在方歆的课本上做重点补充。
言孟春大致看了下他们的复习进度。[还可以吗?”指的当然是方歆,以仲夏的程度而言,上一流的公立高中比吃饭睡觉还容易,从来都不需要他担心。
他知道这个平日与他打打闹闹的女孩,在仲夏心目中的地位是特别的。这是他这个在人前总是温和有礼、同时也保持距离的二弟头一次带同学回家;也是头一回,在亲人之外的人面前无拘无束,表露真性性——不论仲夏承不承认。
就不知……这女孩懂不懂得珍惜他的用心良苦了。
“那只猪脑袋瓜只装得下吃而已。”言仲夏冷冷嘲讽。
“喂,姓言的,你在说谁?!”方歆闻言,气咻咻地冲向他。
“那要看谁对号入座了。”说完,顺势咬掉了她手中的饼干,要不是她闪得快,现在五根手指已经成四根半了。
“吐出来!你这个土匪!”她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大有“老娘和你拚了”的气势,全然忘了先前被羞辱的不悦。
就像言仲夏曾经调侃她的——她脑细胞的结构堪堪比草履虫强一些而已,都是单细胞生物,一次只能专注于一项事情。
言仲夏懒懒地朝兄长抛去“我就说吧”的眼神。
脑袋瓜不是只装得下吃的?!哼哼!言犹在耳呢,亏她有脸否认。
这对天生冤家啊——
言孟春好笑地摇摇头,退了出去,挪出空间让他们当战场。
段考前几天,言仲夏三令五申,命令她八科至少也要及格个四科。
说这话时,方歆正打着呵欠,研究地上蚂蚁的龟行速度。
他又加上一句:“反正对你这颗豆腐脑,我也不敢要求太多了,能及格个四科对你来说已是极限。”
就是这句话,惹毛了方歆。
考前放温书假的最后一天,她卯起来死K活背,发誓非要他将那句话吞回去不可。
再然后,到发考卷的那一天,无数老师跌破眼镜,栽倒在地爬不起来。
“怎样?”她嚣张地扬了扬考卷。
及格了六科,正好构上及格边缘,算不上好,但是已经比言仲夏预期的好上许多了,只除了数学、英文无法一蹴可几。
他缓缓地勾起一抹浅笑。“我知道你办得到的。”
一切全在他意料之中。她不笨,只是志不在此而已,要认真读起书来,未必逊色。
方散愣了下。“我是不是中了某人的激将法?”
那个“某人”耸耸肩。他只是抓准她冲动起来便不顾一切的脾性罢了。
“你到底收了杜鹃鸟多少好处啊!”否则干么心思费尽,无所不用其极?
言仲夏一愣,而后轻笑。“我只是告诉他们,如果办不到,我就要在训导处前切月复自杀。”
有一瞬间,那记温浅的笑容,迷眩了她的眼,心——无法解释地狂悸了下。
从没认真看过他,她头一回发现,这家伙笑起来还真是要命的好看!
“又魂游到哪里去了!表情好弱智!”八成又在想吃的了,瞧她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言仲夏恶意地伸手揉乱地清新利落的及肩短发。
[言仲夏!”她哇哇叫地跳起来,满屋子追杀他。
一直到好久、好久以后,她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她办到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