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以成衣业白手起家的创宇企业总裁耿凡羿,近年来动作频频,除了稳固台湾成衣业龙头地位,也计划将企业规模拓展至海内外;除此之外,更将触角延展于建筑,与建筑业龙头广新携手合作之商圈开发计划,也在众人的预期之下交出亮眼夺目的成绩单,由此可见,年仅二十八岁的年轻总裁,有著不合于年龄的壮志雄心,似乎有意将手下企业王国发展成多元化之企业经营体……
“可惜的是,这样一名外貌出众,身价不凡的钻石车身漠,身旁早有美娇娘,那是一路陪著他胼手胝足,共同打拚奋斗的女人,不难想像这般患难与共的感情有多深厚,让多少将其视为如意郎君的名媛闺秀大失所望。
“昨日,他受邀参与国际首席珠宝设计家凯雅个人展览,以无法向外界公布之天价,购下凯雅毕生最为得意之作——一对无论自身价值、设计品味皆属上乘的钻石婚戒,华而不庸,贵而不俗,光芒独绽,放眼世界绝无仅有,然而最珍贵的,足这份心意,或许也只有这对世上独一无二的婚戒,才配得上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那名女子吧!耿总裁如此重视未婚妻,想必是好事近了……
“说起耿总裁之专情,他从不讳言,心中早巳保留妻子之位,留给那个一路走来,陪著他吃苦、奋斗的女子,在最困苦的那段日子,因为有她的支援,才有熬下去的信念,如果不曾遇见她,就不会有今天的他……耿总裁就连感情世界都如此传奇,相信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十分好奇这位年轻总裁创业奋斗的过程,及其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感情世界,本周末耿总裁也将拨冗接受本台专访,敬请锁定……”
雹凡羿站在窗边,七十二寸的电视液晶萤幕上,播放著听到麻痹的歌功颂德,他视而不见,听若未闻,目光停留在远方最亮的那颗星,思绪飘向漫无著落的空间。
“我要摘下那颗最亮的星星,送给你。”好久好久以前,他说过这样的话。
“好啊,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小心收著。”星空下,少男少女倚偎著,那感情,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感受不到世情冷暖——
他苦笑,低头注视掌心之间,光芒闪动的璀璨钻戒,精致的切割、镶工,以及中央嵌了心钻的设计。如今,他真的摘下了这颗星,却不知道,该怎么连同他的心,一起交到她手中。
清悦铃声回响在悄寂的室内,他关掉电视,接起桌面上的手机。
“喂,凡羿,我是舜妤。我现在人还在南部,我妈硬要留我下来吃饭,我赶不回去了,对不起哦,中秋节还丢你一个人过。”
今天——是中秋节吗?难怪月亮特别圆。
“怎么不说话?凡羿,你在生气吗?不然我现在马上赶回去——”
“不用了,我现在也正和客户在外面应酬,你去吧,中秋节本来就该和家人好好团圆吃顿饭。”他淡淡地道,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真的吗?那你——”
“我没事,应酬完就回去休息了。”
“好,那你酒少喝点,烟不要抽太多,注意身体。”
“知道了。”
“还有——”她停了下,娇羞道。“我爱你,就这样。”
“嗯。”他淡应,挂断手机,回到窗口,习惯性的正要点上一根烟,想想又丢开烟盒,不因为方才的叮咛,而是想起了多年前那张颦著秀眉,忧心不已的娇颜。
胸口一紧,他闭上了眼,太多过往回忆,如关不住的潮水,一一涌回脑海。
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清楚记得,在他提出离婚要求时,妻子心碎欲绝的表情。当初,为了嫁给他,她义无反顾的抛舍了一切,对她而言,他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可是他却残忍的粉碎了她的世界,他完全能够想像,她会有多怨恨他。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必须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跟著他,她只会更苦,或许她可以忍,但是他却没有办法不在乎!
可悲又可笑的是,他们在高二那年的暑假相逢,在大一那年的暑假相恋,大二那年的暑假结婚,同时,也在大三那年的暑假各奔东西,似乎,他们的故事转捩点总在夏天,在夏天开始,也由夏天结束,结婚纪念日成了离婚纪念日。
最讽刺的是,结婚证书上两个证人的名字,和离婚协议书都还是同一个!
“耿凡羿,你记不记得自己当初承诺过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不计后果的帮你?因为我看到了你不计后果想和她在一起的决心!我以为若嫦跟著你,你会让她幸福,可是现在呢?请你告诉我,你的义无反顾呢?你当时的勇气呢?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活在编织的梦想中很美,可是一旦走入现实,那残酷的打击,却不是你能够想像的!现在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你要我怎么面对她?她的人生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可能性,因为珍惜她,所以我放手,你懂了吗?”
这是当年,他与裴季耘的争执,同样是男人,他想,裴季耘懂他心情的,所以,同时成了他结婚与离婚的见证人。
那张泪水掉得几乎看不清自己签名的面容,是他对她最后的记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但是他深信,裴季耘会为她做最好的安排,再怎么说,她都还是杜家的大小姐,累了、倦了,父母的怀抱,总会收容,这点他并不怀疑。
与她离婚的第一年,他下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每天藉由无止尽的工作与忙碌,让自己累到一倒床便昏死过去,存心使脑子麻木到没办法思考任何事,否则,无止尽的自责、痛苦,便会先将他给逼疯。
退伍之后,他利用手边有限的存款,尝试自己创业,想起她说过,最大的梦想是替心爱的人做衣服,他连考虑也没有,就往成衣业发展。
从只有一间十五坪大的工作室,一支电话,一张办公桌,一名员工开始做起,每天东奔西跑,不停的拜访客户,前三个月,完全接不到一笔订单,他几乎要撑不下去,但总有个不服输的意念撑持著他,无论如何,他不能失败!
为了现实,他失去了最爱的妻子,失去了他的婚姻,无论如何,这一回,他无论如何都要挑战现实,而且非成功不可!
因为这样一股意念,他接到了生平第一笔订单,为数不多,却足够让他一步一脚印的做出口碑,走到如今的局面。
现在,他站在台湾成衣界执牛耳的地位,拥有上千坪的公司及手下以万计的员工,分布南北的子公司不计其数,他曾经向自己发过誓,有一天要站在世界的最顶端笑看一切,如今,他办到了,只不过当财富以惊人速度不断往上攀升的同时,他只觉得灵魂好空虚,好茫然——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玉宇琼楼,高处不胜寒。
那样的心情,或许就像现在的他吧!
在拥有财富的现在,他反而质疑起,当初为何坚持要成功?每天品尝珍馑美味,心中最留恋的却是与妻子牵手吃路边摊,笑闹著共同暍一杯廉价红茶的日子,什么都没有,但起码,心是充实的。
生命中最美好的中秋节,反而是在他一无所有的那一年,妻子纤细的手,为他剥著文旦,没有太丰盛的食物,却有两颗密密相依的心。
而今,拥有了全世界的财富又如何呢?中秋佳节,人家是月圆人圆,可是他呢?大集团的总裁只能独自品尝孤寂滋味,深刻思念的人再也挽不回,反而不如一般小家庭,能够全家围在一起,赏赏月,吃顿温馨的晚饭——这就是成功的代价吗?
他想起了那则古老的奔月传说。
未成名之前的后羿,不也与嫦娥过著平凡恩爱的夫妻生活吗?只不过功成名就后的后羿,因追逐权势而迷失了心性,变得再也无法安于平凡,才会让嫦娥选择了独自吞下长生不老药,远远离开心爱的夫婿,飞往终年寂寞的广寒宫,从此不问人间流年。
若嫦当年离开他时的心情,是不是也和嫦娥一样?那是怎样的万念俱灰,才能做到抛舍一切、远离全心深爱的丈夫?而后羿的悔不当初,是否一如现在的他?
明明有了千百年的借镜,他却还重蹈后羿悲哀的覆辙,真傻呀你,耿凡羿!
多少个夜里,他反覆不断的问著自己,当初为何要拘泥于名利?为何不多听听她心里的需求?为何不早认清,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为何不早点明白,就算没有一切,只要还有她,都还来得及去努力;可是得到一切,若是失去她,生命中最真诚的快乐却是怎么也换不回来的!
偏偏,他领悟得太晚,失去了生命中的嫦娥,这一生,他都只能凄凉落寞地过著没有嫦娥的中秋节,这是报应,是他该尝一辈子的苦果。
离开机场,黑色轿车平稳地滑入往来车潮之中,位于后座的女子取下太阳眼镜,目光移向窗外久违的景致,美眸不经意地流泄一丝感伤。
由于车内的沉默持续过久,她终于转回视线,有趣地打量身旁过度沉默的男人。
不堪被人以眼神骚扰,与她同款墨镜之下,浓黑的眉皱了下。“看什么?”
“宇耕,你似乎对我回台湾的决定相当不以为然?”
裴宇耕淡哼了声,连回答都不层,可见比她所以为的“不以为然”还要更“不以为然”。
“用鼻孔哼人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你国小老师没教过你吗?”
“那就别净做让我不屑的事。”他懒懒地回道。
“我哪有?我在帮你的事业拓展版图耶,这么好的‘贤内肋’你还嫌。”
“这种话只能骗骗外人。”他丢去一眼,神色极度轻视。“还不是因为海外新闻报导他极有可能结婚的消息,那天起你就心神不宁,再也待不住了。”不是他要瞧不起女人,瞧瞧当初被抛弃时,她那一副快活不下去的鬼样子,说白了,那一年婚姻,只换来她满心的伤痕累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看不开,放不下前夫,实在没志气到了极点。
“你不懂。你们看到的,都只是表面,虽然这段婚姻伤我很重,但是也曾有过无数的甜蜜与快乐,那是你们无法理解的。”
所以呢?他摘下墨镜,嘲弄地问:“想挽回?”
杜若嫦苦笑,摇头。早在七年前就失去了,怎么挽回?
“要笑就笑,不然就哭,不要给我用想哭的表情笑,看了碍眼。”他不耐地皱眉。“到底要不要?等你一句话。”
这回,她笑了,很真心的笑。“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了。”
虽然她这名义上的未婚夫态度一向冷漠,说话也不太好听,但是她能感受到他的好意,只要她点个头,他就算把世界都翻过来,不择手段都会让耿凡羿再次回到她身边。
但,不是任何事,都有机会再来一遍的,就算可以重来,也不会是原来的感觉了,破镜再怎么补,还是会有裂痕。
她反问:“那你呢?又为什么回来?别说陪我,这种话也只能骗骗外人。”
接著,是冗长的一阵沉默,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
“和你一样的理由。”
放下行李之后,本该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番,但是她以久未回台湾为由,想一个人四处走走,拒绝了裴宇耕派司机接送的好意。
走著走著,不知不觉,又来到这个地方。
以前,这里是小小的窄巷,环境狭陋而杂乱,偶有几只流浪狗,饿过头见人都会乱咬,每次经过都要提心吊胆,走到尽头,是一栋老旧公寓……
她搜索著脑海深处的陈旧记忆,顺著心念走来,湿暗的小巷子不见了,小石子路铺成水泥地,参差不齐的老旧房子,也成了一栋美轮美奂的高级住宅,曾几何时,这里发展成了繁荣商圈,寸土寸金,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小住宅了。
走到了底,她曾住饼的老旧公寓,成了一座充满欧式风格的房子,由外观看来,散发著典雅温馨的味道,住在这里头的人,应该洋溢著幸福欢笑吧?
她轻抚过花雕铁门,眸底流露出一丝感伤,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连最后可以追忆、见证过去的地方,都不存在了——
她自嘲苦笑,连丈夫都不再是她的了,不过才住饼一年的地方,又怎可能还留得住呢?这一切,从来就不属于她。
收拾落寞的心,她举步离去。
就在她转身的同时,一辆墨黑色的车辆驶近,耿凡羿正好弯身捡拾掉落脚边的铁门遥控器,分秒之差,错失由车窗边走过的窈窕身影——
十点二十二分——
杜若嫦看了下表,忍不住又站起身,拢了拢长发,抚平窄裙上的浅浅绉褶。
裴宇耕抬眸瞥她一记,合上刚批阅好的卷宗。“你可以坐下来,我们约了十点半,耿凡羿会守时的。”
“可是——”她没有办法啊!分离了七年,突然要再见面,心中难免起伏不定。望向光亮的玻璃窗面倒影,一手抚向颊容,它——有变很多吗?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惊,是喜?或者,他认得出她吗?他会乐意见到她吗?毕竟,他现在已有未婚妻了——
裴宇耕又抽出另一份卷宗。“既然是我的‘贤内助’,请不要因为见另一个男人,而表现得如此坐立不安。”
“我——不是,我只是不安,毕竟,那么久没见面了……”她闷闷低哝。
“既然那么勉强,那就别见了吧!”他随口说。
“那怎么可以!”她想也没想地低嚷出声,迎视他挑眉嘲弄的神情,她羞愧而牵强地补上一句:“我是你们这个合作案里面,最主要的灵魂设计师,所以——”
“你也知道你只是服装设计师而已?要进军台湾,在台湾设厂,和台湾成衣界的龙头合作是会事半功倍没错,但你只要负责交你的设计图就好了,反正你设计的东西,代理权都在我手上,谈生意也是我的事,有必要劳动你亲自去和他们谈你的设计风格与理念吗?那些根本都是事成之后可以再规划研讨的。”换句话说,她这趟台湾行并非绝对必要,她心里在想什么,明人眼里就不必说暗话了。
她被说得哑口无言,一句话都反驳不上来。
是啊,她只是在找借口,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罢了,事实上,她回台湾,不为公事,不为思乡,更不为探亲,只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她想见他!
当年,与他离婚之后,顿失生命方向的她,茫然得不知何去何从,他以为她会回去投靠父母,但是她并没有,当年离家时,她就说过,如果得不到幸福,她这辈子都不会回去,她没脸见父母!
虽然,她后来听从了裴季耘的安排,前往法国学服装设计,继续她未完成的学业。她与耿凡羿一般,并不靠任何人帮助,一面打工,一面求学,日子很苦,但她没有服输,就某方面而言,她的傲骨与他是极相似的。
今天,她首席设计师的美名,凭的是自身毅力,而非任何人的怜悯,她所得到的掌声,一如他所累积的财富。
后来,裴家企业触角有意涉足服饰界,凭著她和裴季耘的交情,她二话不说的将代理权给了他们,不谈条件,任何人再出天价,她也不为所动。
外界好奇她与裴家的交情,裴氏父母毕竟是在商场打滚过的,脑筋动得快,索性顺水推舟,放出风声说她与那时正接手裴氏企业的长子裴宇耕“交情匪浅”,近日会有好消息传出,以达到造势作用。
她为还裴季耘当年的恩情,也就勉为其难的配合,最后弄到不得不在时势所趋的情况下与裴宇耕假订婚,这样的“才子佳人”组合,竟也传为一时佳话,并且也为裴氏入主服饰界打出成功的第一棒。
除此之外,虽然与耿凡羿已然离异,但是在国外的那些日子,关于他的消息,她一直有在用心留意,看著一步步以血汗,打造出属于自己的王国,她真心的为他感到开心,因为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遗憾的是,时至今日,她依然没勇气踏入家门一步,因为幸福在哪里?她不知道。
财富,她也有,但是拥有的名利与掌声再多,都不代表幸福,在她来说,她与七年前被遗弃的女人无异,仍是一无所有,仍是卑微寒伧。
说穿了,她只是个无家可归、没有人收容的女人。
异国的这些年,她没有一刻停止过思念,想他过得好不好?想他倔傲的性子,会吃多少苦头?想他工作累了、倦了,有没有人在身边照顾他……
在听闻他情有所归,即将步入礼堂的那一刻,多年相思再也隐抑不住,她想见他!起码在他结婚之前,再见他一面,了却多年前的夫妻情,以及这些时日的牵挂,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十点半了——
她坐立难安,想再度起身时,敲门声传来,她吓得惊跳了起来——
另一头,走入裴氏大楼,在等待电梯的同时,手机响了起来,耿凡羿顺手接听。“喂,舜妤,有事?……可是我现在正准备过去谈和裴氏的合作案,你不能处理吗?陈董也在?看来我得回去一赵,好,你等我,我二十分钟后回公司。”
切断手机,他回头交代经理。“公司有点状况,我得回去一趟,帮我向裴总裁致歉,大致状况你先和他们洽谈,剩下的细节部分,我改天再和他约时间。”
说完,他脚下未停的赶回公司。
行销经理只好独挑大梁,诚惶诚恐的乘电梯上楼,在秘书的带领下,硬著头皮走向总裁办公室——
敲下门板,眼前出现了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教他一时只能傻眼地屏息以视,忘了反应。
若嫦看向他空荡荡的身后,强大的失落感,几乎令她站不住脚。
裴宇耕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代为问出口。“贵公司总裁不克前来?”
“呃,是、是的!我是创宇的行销经理,我们总裁临时有急事,失礼之处真的万分抱歉——”
裴宇耕看了下若嫦神情中难掩的落寞,于是回道:“行销经理?!斌公司是否太没合作诚意了?我不否认,台湾是你们的地盘,不把这次的合作案看在眼里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我们似乎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
“啊?不是、不是的!”行销经理几乎吓破胆,赶紧澄清。“我们总裁很重视这个合作案,还特地要我作东,请裴总裁吃个饭表达歉意……”
若嫦轻声叹息。“算了,宇耕。”他也不过是捧人饭碗的,何必为难人家?
算了?!“你无所谓吗?”她明明很失望!
“要不然呢?”她一手拎起皮包。“你们谈吧,我出去透透气。”
说要透气,不知不觉,又来到旧时地。
素手轻抚过月兑漆的校门,多少旧时情怀又涌上心头。
当年,她就是站在这个地方,遇上了他。
这些年,她总会不只一次地猜想,如果她没在那年遇上他,借了他二十块,那么现在的她,又会是何等模样呢?
也许一生顺遂,也许雍容尊贵,一生衣食无虞,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也会一生不识情爱滋味,无知懵懂的过完这辈子。
因为遇上他,她懂得笑,懂得泪,懂得世间最刻骨缠绵的情爱滋味,也懂了世间最深刻纠结的痛楚情伤……
如果能够选择,或许,她还是会要走这一遭吧!
说到底,她还是放不下他啊——
处理完公司紧急合约状况,本想再赶回裴氏,但行销经理苦著脸回来,说是有诚意的话,请另约时间!
今日行程突然多出一段空档,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不知哪来的冲动,莫名地,就来到当年就读的校园。
这个地方,他已经好久没来了,怕一见到熟悉的景物,心承载不住那样的失落痛楚——
信步走来,片片段段的往事飞掠过脑海,一股好强烈的心灵触动下,他伸手模了模口袋,想再坐一次那班公车,幻想公车能够开入时光隧道,将他载回多年前的那个夏天,让他再看一眼那张日夜渴念的娇颜……
就算不行,起码,让他的心情,再一次回到那年夏天!
找遍全身上下,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再翻开皮夹,全是千元大钞,他泄气地垮下肩,不死心地左右张望了下,视线定在前方,那名身姿窈窕的佳人。
他走上前,清了清喉咙。“小姐,可以向你借十五块钱铜板吗?我想坐——”声音凝住,顿在转向他的娇颜上。
真的——跌入时空隧道了吗?他意识一阵错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凡、凡羿?!”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他,她一时错楞得呆住。
是她、是她,真的是她!这道清柔嗓音,七年来不知在他梦里回绕过多少次,他想念得都快疯了,不会认错的!
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碰触到温热肌肤,确定她真实存在,反而慌得抽回手,脑子一片空白。
好一阵子,他们只是相顾无言地对望著,直到三三两两的学子出了校门,不经意撞著了他,他们才慌然闪避人潮。
“学生怎么中午就下课了?”她奇怪地问。
“你是月兑离学生生涯太久,还是在国外待到都忘了中秋节刚过,学生正好放完暑假,今天开学典礼。”他也是后来,才辗转得知她出国的消息,从此像断了线的风筝,再无音讯。
眼看往校门口挤来的人潮愈来愈多,他直觉动作地拉起她的手。“有没有零钱?走,坐公车去。”
杜若嫦任他拉著走,等不到五分钟,公车驶来,她投了三十块硬币,与他挑了个角落坐下。
“你又欠我十五块了。”他们,似乎总在夏天相遇,而这回,又是抢在暑假结束的最后一天。
雹凡羿目光由窗外收回,移向她脸上。“既然你那么介意,等一下请你吃锉冰抵债。”
“好啊!”她轻轻一笑。
近二十分钟的车程过后,他指著前方一块不起眼的招牌。“那里!看到没有?那家店的仙草冰很好吃,以前我们常去,你还说老板亲切,卖的东西又料多实在,没想到它还开著,走,我们去吃!”
紧急按了下车铃,拉著她匆匆忙忙下车,绕过低矮的招牌走进店内。
“老板,两碗仙草冰。”他扬声喊。老旧的店面中,仍是只有三五张小桌,他习惯性的挑了角落的老位置。
“马上来!”老板回身招呼,见了他们,笑说。“咦,你们好久没来了。”
若嫦不无讶异。“你还记得我们?”
“哪里不记得?你们是夫妻嘛,每次都点一碗仙草冰,一碗粉圆冰,但是每次都觉得对方的比较好吃,拚命抢对方的吃,吃到最后干脆两碗倒成一碗一起吃,对不对?就是看你们那么恩爱甜蜜,想不记得都不行呢!”
两人哑然,互看了一眼,各自困窘地别开眼,答不上腔。
“这回还是一样,一碗仙草冰,一碗粉圆冰吗?”
“不,两碗仙草冰!”
“两碗粉圆冰!”两人同时说出口,老板看了他们一眼,笑笑地走开。
最后,还是端上一碗仙草冰,一碗粉圆冰。
“你想吃哪一碗?”他让她先挑,若嫦没勇气看他,就近捧来粉圆冰。
气氛,短暂的一片沈窒。有几回,抬眼对上了,又慌然移开。
“你——”
“你——”又是同时开口。
她想问,现在的他,是否仍介怀著失去孩子的痛,无法原谅她当年的错误?
他想问,这些年,她过得如何,是否还怨恨他当年无情的遗弃?
“你先说——”
“你先说——”
雹凡羿尴尬地停顿了下。“你回来,为什么不找我?我不相信你找不到。”
“事实上,一个小时之前,我才刚被你放了鸽子。”
“我?”今天,他只和裴氏有约啊,难道它——
“没错,裴氏所代理的服饰,是出自于我的设计。”
“你——”他愕然。“我完全不知道!”如果他早知道的话,他早就——早就如何呢?飞去法国找她吗?呵,如今的他,哪来的资格?
“恭喜,我没想到,你会有这般亮眼的成就。”心底,有股酸酸楚楚的感觉,他们都不一样了,在心底,他们也都各自清楚,这道人人称羡的光环,是以婚姻为代价去换来的……
她追悔过吗?这一点,他没资格问。
他又悔恨过吗?这点,却是连想的资格都没有!
“那你呢?你刚刚想说什么?”
若嫦握著汤匙,轻戳著碎冰。分离的这七年当中,明明无时无刻不在想著,某天若遇上他,要对他说什么,她有好多话想告诉他,可是现在,当他真正坐在她面前了,反而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听说,你有论及婚嫁的女友了?”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碎舌头!她明明不是要说这个的……
丙然,耿凡羿神色一僵,凝窒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开口。“在我一无所有的那些年,是她陪在我身边,也跟著我吃了不少苦,这辈子,我对她有份抛不去的责任。”
“是吗?”当年,他骄傲得不肯让她陪他吃苦,却让另一个女人这么做,也许,这女人对他的意义,比她更重要吧……
他无法接续这个话题,匆匆转移。“你呢?还是一个人吗?有没有——”
“不,不是!”怕他多心,她冲动地月兑口而出。“我有未婚夫了。”
舀冰的手僵住,好一会儿才牵强接续。“他——对你好吗?”
“很好,真的很好,虽然脾气有点坏,但是很疼我,你不必担心。”既然他心中已有安定的归属,她不想再让他挂念什么,因为她知道,他是责任感很重的男人,对于前妻,总有分恩义在,也许,这么说他会好过些吧!
“是——裴氏新任的年轻总裁吗?”之前偶有耳闻,只是没料到,那人会是她。
“嗯。”她低应,随意说道。“可能过些时候,台湾这里忙到一个段落,我们也会结婚了。”
“是……吗?那恭喜你。”是糖水不够吧?入了口的仙草冰,苦得难以入喉。
“你也是。要找一个愿意陪著你吃苦的女人不容易,你要好好珍惜,别再轻易错过。”
雹凡羿抬眸盯视她。“我知道。”只是,领悟得太晚,他已经错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吃完冰,付帐时,老板看著他递出的千元钞票,一脸为难。
若嫦好笑地道:“还是我来吧!”哪有人吃两碗冰还拿千元大钞出来的,人家是小本生意耶!
“这大概是你这辈子第一次让女人付帐吧?”她浅笑调侃。
雹凡羿困窘地清清喉咙。“离开台湾这么久,有没有特别想去哪里?我陪你。”
“你没事要忙吗?大总裁。”
“我——”还来不及开口,手机响了起来,他顺手接起。“喂?舜妤——这种事你决定就好了,我不回去……”迎视若嫦了然的眼神,他态度强硬。“不过就一个下午,难道公司就会倒了?反正我下午不回公司了,就这样!”
收了线,对上她谅解的神情。“回去吧,你不是那种任性的人。”
雹凡羿胸口闷闷地。“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时间与空间?”
她摇摇头,叹息道:“这不就是人生吗?有时必须有所取舍与牺牲,不管你愿不愿意。”
“是啊,这就是人生……”他喃喃自语。
但是她知道吗?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多么希望用他的一切,去换回最初,身与心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