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婚事是定下来了,陆庆祥再怎么不情愿,女儿愿嫁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加上有诸多乡亲作证,若不认帐,往后在流云村只怕会遭所有人唾骂不齿,只能万般无奈,接受自己将有个傻子女婿的事实,聘礼狠敲了一大笔以泄心头不平。
祝春风与陆想云皆不是讲究之人,婚事办得简朴,礼数到了即可。
下聘之后不到一个月,花轿便来迎娶。
迎亲那日,新娘子在媒婆的扶持下被迎出闺房,拜别严父后,新郎官迟迟不肯来接手,只是盯着她。
不会在这当口想悔婚吧?
众人屏住气息,大气不敢喘一个,就等着看这傻子又要闹什么笑话。
他出其不意,伸了手,竟当众将新娘子头上的红头巾给扯了下来。
媒人婆不住地喳呼:“唉呀,我说新郎官,这红盖头您得进了洞房才能掀呀。”哪来的笨蛋?怎没人教他呀!
这、这是在搞什么啊?
对这莫名其妙的行径,准岳丈丢脸死了,简直没脸面对宾客的讪笑。
新娘子倒没恼,只是浅浅地回他一笑。
不是陆想衣,也不是别人,他们没把想云藏起来,胡乱作数拐他。
他知道陆庆祥不情愿将想云嫁他,每次都没给他好脸色。
直到这一刻,他才吁上一口气,安心地拍拍胸口,再把红头巾盖回去,舍了烦人又碍事的礼俗,直接牵起她的手,扶好她上花轿。
“瞧这新郎官急的!”宾客打趣笑道。
将新娘子扶进花轿,丢了扇,一路送进祝家大门,从此成了一家。
陆想云独坐新房,正要掀了红盖头透透气,便听闻门板开启的声响,而后眼前一亮,祝春风站在她面前,手中端了盘饺子。
这人,今日起已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的一切了。
“宾客都走了吗?”明明还听得前院的喧闹声。
他摇头,饺子往前一递。“吃。”
他是怕她整日未进食,会饿着,急着来给她送吃的吧?
她笑叹。“不可以这样,今天你是主人家,得招呼客人。”
他皱起眉头,似乎甚是困扰。
也罢,又不是不知他这性子,谁也不应不理,客人要闹他也闹不起来,多亏春水婶忙里忙外地招呼打点。
她拉了他同坐,一起分食了那盘饺子。
阿娘还说,要喝交杯酒。
他倒了两杯来,臂勾着臂喝了。
“这样,就算夫妻了吗?”他不甚确定地问。
“是啊。”她浅笑。“相公。”
他喜欢她这样喊他。
声音柔柔的、软软的,目光带笑。
从来、从来也没人待他这么好,会对他笑,给他吃好吃的糕,无论他做了什么,从来都不会笑话他,耐着性子地一遍遍教着他。
他起身,从床底下拖抱出一只瓦罐,递给她。
她认得这只旧瓦罐,那是他存放全部财产的地方,如今打了开来,只余些许碎银子。
“成亲都花光了。”他说。
这是在埋怨娶她花了太多钱吗?
他接着又道:“很少,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干活,再把它存回来。”
“那你拿给我做什么?”一直以来,不都自己保管得好好的吗?
“阿娘说,成亲以后要听你的话。”他什么都听,什么都给她。
陆想云也没嫌弃这空得贫乏的瓦罐子,满怀窝心地受下他全心全意的信赖。“我们一起努力,把它存回来。”
她收妥了瓦罐,催促他去前厅帮忙招呼,免得早早就赖进新房与新媳妇厮磨,又要被笑话。
饼没半个时辰,他又回来了,手中端了温水盆。
“客人都走了?”
“走了。”他很肯定地点头。
这么早?她半信半疑。
依阿风的性子,应是不会说谎骗她才是……
正凝思着,便听他端着那盆水,搁在她脚边——
“我说你们不走,想云不给我进去。”
“……”她差点一个抽搐,抬脚踢了过去!
祝春风,脸都给你丢光了!
这下可好,明儿个以后,全村子都要笑话她,说新郎官急着要洞房,赶起客人来了!
他反倒若无其事,蹲在她跟前,为她月兑了绣花鞋,洗起脚来。
她心里头正悲凉,又被他的行径怔住。“你这是做什么?”
傍媳妇儿洗脚?谁教他这么没出没息的?!
“爹也这样……别动!”祝春风大掌一握,不让她缩,还不小心瞪了不配合的她一眼。
鲍公……会给婆婆洗脚?
他做来理所当然,白女敕纤细的脚丫子在他掌下握着,让她涌起些许羞涩。瞧他坦然自在,每个步骤都做得仔仔细细,神情无比认真,把每根小趾头的水珠都擦得干干爽爽了才收手。
坐回床边,眨巴着眼很期待地望住她。
“……”她无言望回去。
“……”他再瞪回来。
这样瞪来瞪去也不是办法。她叹了口气,不耻下问地求教。“然后?”
“换你。”
换什……喔,她懂了。
新嫁娘蹲,礼尚往来也给新科夫婿洗大脚丫。
鲍公是读书人,竟也不拘世俗、如此宠妻,她想,这对夫妻必然感情甚笃,于是,阿风也就有样学样了。
他的念头很纯粹,在他的心里,这就是夫妻应有的模样,也以为全天下的夫妻都该是如此。
洗了脚,他摆妥鸳鸯枕,拍拍里头那一个。“你睡这儿。”再拍拍外头这个。“我睡这儿。”
冷不防再追加的那句,害她又差点打翻水盆——
“孩子睡这儿。”
“……”哪来的孩子呀!
他未免想太多、想太远,连孩童用的小枕头都备妥了。
她瞥向搁在中间的小棉枕,简直哭笑不得。
倒了洗脚水,回到房里来,他还在模着洗得干净舒爽的脚丫子,表情傻乎乎的。
“发什么愣?”
他抬阵望她一露出一抹笑,缩了缩脚好让她进到床的内侧。
想起这是他俩的洞房花烛夜,她满怀紧张,僵着身子躺到他身侧。
他伸出手,替她兜妥了被子,调整出最舒适的位子,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她傻了,满怀的局促紧绷,顿时间卡在那儿不上不下。
“阿、阿风——”她戳戳他。
“对了,烛火没吹。”他又爬起来,吹熄了烛火,再躺回去。
“……”这是该哭还是该笑?
好吧,想必公婆也不会在孩子面前亲热,更没人教过他夫妻间这回事,他傻乎乎的也是可以理解。
初为夫妻,两人都还在适应这全新的身分,顺其自然也未尝不可。
他们还有长长、长长的一生要共同度过,可以慢慢模索,学会夫妻相处、所有该学习的一切。
如此一想,也就宽心了,朝他的方向软软一偎。
他似乎吓到了,从未碰过女孩子软乎乎的身子,就在他臂弯里,香香的,盈了满怀,惊得他手足无措。
“你、你……压到孩子的枕头了。”
她轻笑,模模掌下的小软枕。“这哪儿来的?”看起来,不像是全新的。
“我、我的,还有小衣、小鞋,阿娘都给我收着了,说那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娘给我缝的,要收好。”
阿娘还说,现在他有了媳妇儿,接着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想,很快用得到,就拿出来了。
她似乎,有些能够分辨了。
阿娘,说的是春水婶。
娘,指的则是生他的亲娘。
“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有一个那么期待“他”出现、把自己心爱之物都留给“他”的爹爹,能不幸福吗?
挨靠着,间或交换几句体己话,渐渐地也适应了怀里的柔软温香,他壮着胆子,将她方才洗得干干净净的脚丫子也给贴上,熨着她的小脚丫。
她瞧了他一眼,没闪躲,颊畔蹭了蹭小软枕。
“你、你别蹭坏了,孩子还要用……”
“小气!现在就疼孩子,不疼我了。”
“我疼!我都疼。”他心急地辩解,挪了挪身,搂近她,大方将他的枕分她,然后安心地想,这样就没问题了。
她笑了,没再有异议,靠上他肩头,安然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