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纺月的带路下,相隔数月,孔雀见着了那个他曾逼自己得背对着她离去的夜色。
在去的路程上,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记忆变得很恍惚,有些明明应该深深刻划在他心坎里的事,如今想来,却模糊得像清晨的雾景,他很想拨开迷雾将往事看清,可又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人花了一辈子都忘不了不想记得的事.也有人花了一辈子都忆不起拚命想忆起的事,无论是记住或遗忘,皆是一种深刻的苦。
往事若是不堪,为何不放下?情字若苦,何不放自己一马?既是忘了,那就忘了吧。
那日无邪给了他两只纸折的小舟,他在将它放逐水而去前,在其中的一艘上,放满了他曾给过夜色的爱意,在另一艘上,则放满了所有他因得不到而生的难堪。
当小舟顺着流水离开他的眼前时,他告诉自己,他放不下没关系,因为已经有两艘小小的纸舟,将他放不下的那些都载走了。
“主子,到了。”策马来到一座建筑宏伟的石城外时,纺月轻声提醒他。
孔雀抬首看着这座占地庞大的石城,在城外不远处,还有着一座规模甚大的军营,他不禁很感叹,夜色那女人,行事不知收敛,跟破浪一样嚣张的作风……还是一点都没变,甚至比他还要更招摇。他也不怀疑她是怎有法子在这段日子里,就能一手创造出这等规模,他想,光是顶着前帝国第一武将的名号,愿投入她麾下或是为她做牛做马的人,肯定就得一路排队排到几里外。
策马入城后,立即可以了解这是一座军事用城,里头的兵员们正在操练,而在进入内城后,他一眼就看见那头他老是觉得夸张到让人很想摇头的天狮,正趴在马厩里跟其他的战马一块吃草。
进入里头的一路上,孔雀始终都想不明白,在夜色把一切都弄上轨道时,她还找他敞什么?她这伟大的女人到底能够遇上什么难题?
“你真的来了。”
两脚一踏入议事厅,倚在窗边的夜色样子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意外吗?”看她还是一如以往,他搔搔发,也对她放松了原本紧绷的心情。
“陛下知道这事了吗?”
“知道了。”他们的陛下还叫他帮忙看着家妻呢。
夜色正色地邀他在议事桌旁坐下,“见你活着,我很高兴,但我今日找你来并不是来与你闲谈的。”
“妳有何事?”
“我听说你与石中玉知道石片的事。”
孔雀登时两眼一瞇,“谁告诉妳的?”
“陛下竟没告诉我这事……”见他没有反驳,夜色的表情显得有些失望。
“我是在石中玉当年得到它时知道的,这事陛下没对几个人说过。”他缓下有些严肃的表情,徐声向她解释。
“我听说迷陀域里也有一块。”夜色以指轻敲着桌面,看来有些烦恼。
“妳哪来的消息?”
“我收到消息,有人将一块石片献给了我师父解神,而解神在不久前即携着石片前往天宫。”她怎么想也想不通,“那块石片有何作用?为何解神要将它带往天宫?”
他摊摊两手,尽可能的解释,“石片的真正用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陛下要得到它,三道也想得到它。这石片总共有六片,三道各有一片,南域与迷陀域里,自然也都有一片,在中土里,还有一片。”
“若将所有的石片凑齐,会如何?”既然人人都这么想得到它,那它一定有着不小的作用。
他皱着眉用力回想,“我听石头说,当年,众神原是用它们来约束人间的神人,神人却利用它来控制人们并展示神威,而人子,则是用它来……我忘了。”
“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得在三道搜集齐全时得到它。”感觉到严重性的夜色一掌紧按在桌面上,“但,解神已将石片送往天宫,我来不及截住他了……”
孔雀有些受不了地翻着白眼,“就算解神尚未送去,妳要怎么截住解神?喂,他是妳的师父啊。”她是想弒师不成?
她冷眼一瞟,“师恩与帝国之间,我向来分得很清楚。”
“无情的女人……”他暗喑在嘴边咕哝。
“主子。”进入厅内的纺月,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登时孔雀变了个脸色。
“孔雀?”夜色古怪地看着他。
他没理会夜色,只是一把捉住纺月,“你确定?”
“确定。”
当下孔雀的面容变得焦躁不已,看得夜色一脸好奇。
真是,他不是叫山下那堆门派三年后再来找他挑战吗?他们没事提早三年做什么?而且还挑他不在家的时候!他相信那个自私自利到极点的宫垣肯定不它当是一回事,就算所有人都杀上门来了,宫垣还是照旧窝在他的房里,抱他的酒壶继续醉生梦死,也不管他们家里还有一尊不能有一点损伤的贵客!
他太大意了,他怎可独自把无邪留在那?这里可不是别的地方,这里是迷陀域啊!
说到无邪,他也有一肚子的火气。
她这女人,明明就是个习武的料子,轻功也好到不行,可她却嫌麻烦,所以她就连个护己的武功也不学。她以为凭那两个不济的黑白无常能保护她吗?在迷陀域里,比他俩功夫高的高手满林子都是,那两个只会吃小豆腐的小苞班算是哪根葱?让他们出来,本就是一种丢人现眼,偏偏无邪就是不觉得。
“孔雀,你有要事?”夜色有些明白地问。
他回答得很快,快得甚至有点急切。
“对!”心底焦急着另一人的他,此刻一刻也留不下。
“很急吗?”她感兴趣地绕高了两眉。
“很急!”要是回去晚了点,她被砍成一块块的怎么办?
“那就快去吧。”她很有成人之美。
“妳保重!”匆匆丢下一句话后,拉着纺月就跑的孔雀,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望着孔雀离去的背影,原本还很担心他无法走出情伤的夜色,在他已经走得很远后,这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一路策马出城的孔雀,疾驰的速度,很快即甩下跟下上他的纺月,在达达的马蹄声中,他一心只想着希望他能够及时赶上,以免真会晚了一步。
他甚至不敢想象无邪会发生什么事。
不只是这一回突发的事,连她往后的日子,他也都在揣想着。
他在想,以后,万一他不在她的身边了,她该怎办?继续躲在那个虽是安全,但却暗无天日也没有未来的墓里?她说过她不想当皇后,她只想当个小画师的,他也真的很希望她能够走遍大江南北,让她的画纸上增添更多以往她只能想象的风光,让她尝尽人间种种的欢乐,可是,谁能待在她的身旁守着她?
她很单纯,说她某方面天真无邪,也的确是如此。她不像夜色那般无敌,她只是个脆弱不堪的人儿,必须小心呵护,她并没有沾染上这人世太多的尘埃,若无人为她遮风蔽雨,她该怎么承担?
她有浩瀚。
如遭雷击的孔雀,猛然扯住手中的缰绳。
她的男人可能是全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同时也是站在中土权力最顶端的男人。
极度挫折的申吟自他的喉中逸出,他颓然地掩着脸。
他怎老看上别人的女人?
他猜得没错,那个该死的宫垣还真的不救她。
十万火急赶回师门,孔雀见到的景象,就是宫垣抱着一壶老酒,坐在自宅门前,看着那两个不济的北斗与南斗一路被人压着打,而轻功好到无人捉得到她的无邪,则像只鸟儿般满宅子飞来飞去,尽全力左躲右闪,可看她的表情,不知已经耗费体力有多久的她,似乎也已累到一个极限了。
孔雀慢条斯理地拔出百钢刀,在无邪跃至宅子的另一边时,猛然朝前挥出一刀。
力量足以撕裂大地的破空斩,直接毁了北斗与南斗暂居的柴房,也顺道撂倒了一地的人。
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无邪,就只是呆站在屋顶上不敢下来。
心火还没发泄完的孔雀,边走边拎起还站着的人,以强劲的掌劲往外扔。直到家里的不远之客被他清除得干干净净为止,这时,他才转过身朝仍在屋顶上的无邪勾勾手指要她下来。
当孔雀两手接住无邪,并将她检查一回,确定她完整无缺后,他随即将一双杀人眼扫向宫垣。
“哼,为师从不救女人这玩意!”桃花眼瞪起来就是没什么威力,不怕不怕啦。
孔雀先是低首示意怀里的无邪掩上两耳,再改瞪向黑白无常。
“你们这两头熊是长得好看的吗?”他的强力怒吼,当场吓白了某两人的脸外,还让宫垣手中的酒壶应声而破,虽是掩着耳了,但无邪仍是被他吼得头昏脑胀。
南斗一脸抱怨,“不是我们不济,谁知道这个山头里藏着的武林高手,多得像是蝗虫过境?”从没见过一座山头居然藏了十来个以上,足以媲美大内高手的大侠恶侠。这能怪他们吗?
“熊又不一定会打架……”北斗好委屈。
“还敢顶嘴?”孔雀气得只差没上前去再赏他们两脚。
“孔雀……放我下来好不好?”不想耳朵受太多虐待的无邪小小声的说。
“妳真的没事?”他小心翼翼放妥她,担心地问。
“没事。”她微微一笑,“你没见到夜色吗?怎这么快就回来?”
“见到了。”
“那……你怎没留在她身边?”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她面上的笑容好像就快维持不住了。
孔雀将她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反应,仔仔细细的都看进眼里,登时,他心中有股暖意,原本紧绷的心情,也变得柔软下来。
“妳希望我留在她身边?”因在场人多,他故意凑至她的面前,压低了音量问。
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有着太多无法言喻的不安,无邪紧闭着唇不肯答话,像是不愿示弱,又像是不愿在来不及武装好自己前就把话说出口。
孔雀拉来她一双颤抖的小手,将它们包覆在他的掌心里。
“她不需要我,况且,她已有心上人,该陪着她的人不是我。”
她怀疑的问:“不想将她抢回来吗?”
“不想,因我不能给她。”他笑了,翻开掌指,与她的十指紧紧交握。
“给她什么?”
“我给不起她想拥有的。”就算是到了现在,他还是不知道夜色要的是什么,可是夜色却找到心中所属,既是如此,那便成全她吧,与其让夜色因他而内疚,还不如看开点,让两个人都快乐。
“那个人就可以?”
“应该可以,毕竟这是她选的。”这就不是他所该担心的事了。
听了他的话后,无邪缓缓露出了笑容,松开他俩的手,轻拍着他的肩头,就像是在奖励他一样。
“你有成人之美的胸怀。”
“敬佩我?”捉住机会的孔雀凑在她耳边问。
“一点点。”她看他一眼,转身往一旁走。
“不感动?”他继续追在她的身边问。
“有一些。”她的神情愈来愈不自在。
“很心动?”他又用那种诱哄的语调在她耳边低语。
停住脚步的无邪,低首结结实实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抬首迎向他等待的目光。
“你在试探我?”原来拐弯抹角……是会传染的啊。
孔雀却捡在这时闭上了嘴,也不答话,只是用一种专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即使是她脸上因此而生出两朵红云,他也还是不放过她,仍旧是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无邪轻叹,“我是皇后。”
“我不介意。”
她挑衅地睨他一眼,“浩瀚介意呢?”她相信,这事若传了出去,不会有人管他介不介意的,他们只会想浩瀚要怎么处置他。
在回来的路程上,已经在心底狠狠煎熬了很久的孔雀,兀自再思索一会,咬咬牙,当着她的面把心一横。
“跟他抢!”希望心胸广阔的陛下不会砍他人头。
真是的,这种话也只有他才说得出口……他是真打算为她把命豁出去了吗?这男人怎么老是有为女人把命豁出去的坏习惯?
她笑得让人好心动,“那你得要很努力才行了。”有这种跟主子抢妻的臣子,不知道浩瀚听了会怎么想,她已经开始期待浩瀚会有什么表情了。
他忍不住轻抚她的笑脸,沉醉其中之余,他仍是有一丝忧心。
“妳……不介意我爱过别的女人?”他犹豫地问。
“爱过别人又如何?我还有个皇帝相公呢。”她很无辜地给他一记回马枪。
吃亏的到底是谁?
额际隐隐作痛的孔雀,满心挫败地看着她悠然自在地自他身边走过,他揉著作疼的额际,有点理不清究竟亏大的人,是她还是他?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吃定他了,只是……她不会真想把他当成她后宫的男宠吧?男子汉大丈夫,他坚决不受男宠一职,就算是地下情夫也不行。
咚咚好几声,远处偷听的人们因他们的话,当下倒了好几个,唯有护主心切的纺月稍微还能够接受打击,他在无邪心情愉快地绕到后头的花园去时,忙着跑至孔雀的面前进谏。
“主子,三思啊!”
“少啰唆。”他也很烦恼好吗?
“她可是陛下的——”满脸慌张的纺月指指身后的花园,再指指他……跟陛下抢?他以为他是什么身分啊?
“不必提醒我,我很清楚。”孔雀当下拉长了一张黑脸。
“但……”纺月一头的冷汗,是怎么抹也抹不完。
他烦躁地搔着发,“遇上了就遇上了,我还能怎么办?”能躲他早就躲了,但就是躲不掉啊,她硬是要钻进他的心里头,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纺月很想抱头尖叫,“那也别是有夫之妇呀!”夜色那个天下无敌的女人就算了,这回可不一样,他挑人之前从不把眼睛睁开来看看的吗?
想也知道那对主从的意见绝对会不合,刻意不去理会他们的无邪,心情很好地走入园中,打算等他们讨论完再出去见纺月的愁眉苦脸。
“娘娘,老身来接您了。”听惯的老妇嗓音,突地在她身后响起。
“嬷嬷……”无邪迅速回过头,颇为意外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老妇。
她并没有命嬷嬷前来呀,是墓里出了什么事吗?还是朝中……她面色一冷。
劝服不了孔雀,打算来对无邪发动哀兵政策求求她的纺月,一入围中,见着了个陌生客后,立即戒备地按向腰际的刀。
“娘娘,她是谁?”
“你别管。”不希望他知道太多,她抬起一掌示意他离开。
“娘娘,这边请。”嬷嬷自地上站起,微侧着身子指向园外已备妥的小轿,躬身恭请她上轿。
“慢着,我家主子可没有答应要让娘娘离开。”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纺月连忙挡在无邪的面前。
嬷嬷将老脸一抬,瞪眼估量了纺月一会后,二话不说地扬起手中看似沉重的龙头杖。
被纺月推至一旁的无邪,还来不及阻止,纺月已拔刀出招,而身手俐落得一点都不像个老人的嬷嬷,也迅速还击并朝他下重手,只见她沉重的龙头杖一挥,纺月用来格挡的佩刀应声而断,甚至无法止住她的杖劲直打在他的臂上,一阵闷声顿时响起,一旁的无邪立即知道纺月臂膀的骨头已断。
“住手。”她放声喝向嬷嬷,嬷嬷随即收杖不敢妄动。
“娘娘请。”
踏进圈中的孔雀懒懒地问:“妳想将她带去哪?”
“孔雀,这事你别管,我得回去了。”不待嬷嬷回答,无邪直接告诉他。
“回去哪?那座死人墓?”他不满地皱紧了眉心。
“对。”
她又像个皇后了。
以往的天真无邪全都在她的面上消失无踪,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是因为她口中所说的责任吗?他发现,他并不愿见她这种模样,甚至有点自私地,他不要她再当个皇后,他只想要独自占据那个爱笑的女子而已。
谁都,不想给。
“若我坚持要留下妳呢?”他面色阴沉地问。
“我还是只能说,我非走不可。”无邪遗憾地道,不顾他的反对,转身走向小轿,孔雀见状,想也不想地就上前欲拦下她,跟在无邪身后的嬷嬷见他欲追,随即再扬起笼头杖。
“将军大人,请恕老身无礼了。”
压根就没将她看在眼里的孔雀,动作飞快地抽出百钢刀,强力的刀劲一刀砍向龙头杖,然而,稳若千斤的嬷嬷身子却丝毫不受影响,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这令孔雀当下对她有多少能耐大致有了谱,也因此,意识到来者是个强敌后,孔雀面色一冷,乘势而出的破空斩倏地扫向嬷嬷的面门,她及时一闪,使出最大的劲道以杖击向孔雀手中的百钢刀。
百钢刀应声而断。
跋来的北斗与南斗见状,马上二话不说地冲上前扑抱住孔雀,不让他再轻举妄动,也不让他去追人,无意恋战的嬷嬷,在无邪一上轿后,也跟着扔下孔雀离开。
遭两只熊似的男人给搂个死紧的孔雀,气急败坏地以两拳揍开他们。
“你们搞什么鬼?”居然就这样眼睁睁的看她被人带走?
“娘娘不希望你干涉她的私事……”挨了一拳的南斗,痛得咬牙切齿。
“娘娘有她的责任……”眼眶含泪的北斗也跟着帮腔。
孔雀愈听愈是上火,“她不过是个地下皇后,她一个女人能负什么责任?”责任,责任,全都说她有责任,她是亏欠了谁、要负的到底是什么责任?
“娘娘得替陛下……”北斗低声嗫嚅。
“你们也未免太小看陛下了,他会需要靠个女人来帮他吗?”先且别论陛下的英明神武,再怎么不济,朝中也还有日月二相,再不也还有百官,不然陛下养着那群百官是要做啥?
扁看他气急败坏又激动无比的模样,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的南斗,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夺人妻,此举不可取。”只差没写在脸上了。
“砍头。”北斗跟着附和。
孔雀扬拳再狠狠揍他们一顿。
被揍出坏心情的南斗,心念电转地想了想,“好吧,就算我们不拦你好了,但你也见识到了,即使娘娘肯点头,嬷嬷也不见得会让娘娘走。”
北斗听了,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他在开玩笑吧?
“依我看,将军大人最好是别这么冲动的前去抢人。”也不管北斗会不会扯后腿,南斗还继续鼓吹孔雀。
“你有何高见?”稍微冷静下来的孔雀,边查看纺月的伤势边问。
“最好是要有点胜算才去。”南斗刻意看向他那柄已断的百钢刀。
也没料到那个嬷嬷竟是这么难缠的孔雀,默然地看了断成两截的百钢刀一会,他忽然拉着纺月站起身。
“走。”
“上哪?”纺月一脸茫然。
“回京。”
深知他性子的纺月,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很怕此刻脑中极坏的预感恐将会成真。
“大摇大摆的回去?”他记不记得他已经死过一回,且他的死讯全国皆知?他是想让人大白天就见鬼吗?
“不。”孔雀眨了眨招牌桃花眼更正,“是招招摇摇的回去。”
“……”他就知道。
天宫天垒城
天涯作梦也没想到,这世上的神人能够重聚在一块,并就在这座雁荡山上。
他是按照天孙凤凰的吩咐,分别派人至地藏,海道与迷陀域,召集三道里有影响力的人物,但他没料到,凤凰的面子竟这么大,居然连海皇都邀来了。
只是,他仍是不解凤凰究竟是在帖子上写了什么,才足以说动这些人前来。他只知道,地藏的段重楼小心翼翼地携来了一份雨师的遗物,而解神也带来片与他们天宫云神所有的类似石片。
此刻热闹非凡的议室厅里,在很少出神宫的云神云笈驾到时,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天涯敏锐地察觉到,解神与海皇的目光都集中在云笈手中所捧的那只木盒上。
“你认为那到底是什么玩意?”他凑近站在他身旁的海角耳边问。
“不清楚。”海角至今还是没想清楚那日凤凰对这石片的解释。
主持大局的凤凰,在云笈将木盒献上后,抬首向段重楼与解神示意,登时他俩也打开手中的木盒,取出类似的石片。
三块分离百年多的石片,此刻就重聚在偌大的议事桌上,凤凰默然地依照它们的形状,动手将它们拼成原形。
就在石片重新接合的那一剎那,大地突然有了动静,轰隆隆的声响自远方首先响起,接着近处的山头也响起了类似的声音,大地起先是隐隐颤动,而后便是剧烈的摇晃,这让厅中的人几乎快站不稳。
“城主!”首先看到异象的海角,一手拉着天涯的衣袖,另一手直指窗外。
“什么……”转首看向窗外的天涯,错愕地看着外头的天际。
当一座座当年坠落在人间的仙山重新浮上天际时,厅内的人再也待不住,连忙街至外头看着这个只有在百年前,众神尚未抛弃种子前才看得到的神恩。
飘浮在天际的仙山,就如同史书上所描写的一般,座座山头上,有着美轮美奂的宫宇与神殿,洁白的云朵轻轻飞掠过有着飞凤的宫檐翘角,它们就这么安静地飞浮在天际之上,低首看着人间。
像是心底的希望之火再度被点燃了,见到此景的人们,莫不欣喜欲狂,直觉地认为,在历经了百年的流离之后,天上的众神终于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并愿再为他们再显神恩一回。这令天垒城里原本对帝国东域将军破浪率大军进驻而感到忧心不已的人们,不禁放下了胸口那块担心的巨石,且反而感觉到,在他们重获神泽后,就算来者是破浪,他们也无所畏惧。
很少出远门的北海,在众人都跑到外头去时,只是倚在窗边无所谓地看着那幅老早就看厌的景象,半晌,他朝也没出去的凤凰勾勾指。
表情有些异于平日的凤凰,无言地走至他的面前。
一眼就看穿他的北海,挑高了眉峰问。
“你只是来看看?”
“嗯。”他也很坦然。
沉吟一会后,北海也不点破,只是不解地问。
“你欠了他什么?”既让神子重获信心,又大费周章的团结起三道,他会不会做了太多了点?
“他让我获得了自由。”光凭这一点他就做得很心甘情愿了。
北海不以为然,“所以你就为他卖命到如此?”自由的代价有这么高?
“应该的。”不认为他会懂的凤凰,只是朝他笑笑。
“真搞不懂那小子在想什么……”北海搔搔发,望向窗外的目光转向南方,远远地看向中土的那个方向。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帝京大道上,自某两人一踏入城门后,沿途上只要是稍微瞥过他们一眼的人,下巴都不由自主地狠狠往下一坠,然后好一阵子都无法合拢上。
在京中待了二十多年,纺月从来不曾觉得这条路有这么漫长。
很丢脸走在孔雀身后的他,不时注意到一旁酒楼的店家里,每个人都瞪凸了眼珠子,乘着宫轿的朝中官员,在与他们擦身而过时,险些自轿里跌出轿外,街道两边还有一堆看呆后,忘了看路而撞到街墙的人……
为什么……他就一定要这么招摇的回京?这很丢人好不?
谤据他的说法,这是天性。
很想装作不认识前面那个人的纺月,相当哀怨地看着自家鸟字辈的主子,再度穿得光鲜亮丽,将自己打扮成一副桃花四处飞的模样,也不管全京城的人们,前阵子才在宫外的护国忠烈祠里,哀恸地拜祭过他的衣冠冢而已……
一路心情愉快逛过大街的孔雀,丝毫不在意那些不时发生在他附近的小意外,走过大道后,他拐至某条以往常三不五时去拜访的小巷,在一座铁制的府门前停下了脚步。
看门的门人一脸呆滞,看他熟练地以两掌推开沉重且烫热的大门,走在孔雀身后的纺月.则是顺手替门人合上下巴后,再赶紧把门关上。
原本一片嘈杂的坊内,打铁与为火炉鼓风的声音,在一见到他后全都静止了,众铸将一脸愕然地看他大大方方自他们面前走过,直走进真头最深处的炼铁房。
走进里头后,孔雀直接将他断成两段的百钢刀往桌上一扔,这令站在火热得逼人大汗火炉前的帝国第一铸将忍不住回过头。他先是看了看那柄已断的刀,再冷静地将目光扫向完整无缺的孔雀。
“不合用吗?”老人也不想问他为何还能再次出现在这里,只是问着同样的老话。
“我需要一柄更快且削铁如泥的刀。”那个老嬷嬷手中的龙头杖也不知是谁打造的,下回他非得把它砍成两半不可。
“何用?”
“抢人。”
“抢谁?”老人镇定地再问。
“心爱的女人。”
“……”
再也无法掩饰的帝国第一铸将,在背过身子面向火炉时,忍不住大大皱起眉头。
每次都是为了女人……
他怎老和女人牵扯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