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在梦海里数日后,像是执意要将此生所有的困意都睡尽般的子问。在这无风的夜里,因某种拍动的声响而不得不醒来,与晴空类似的气息一抵房内,睡意倏地全面褪尽,她霎时升起了心中所有的防备,动作快速地翻身而起,下榻著鞋,并扬起一手,朝远处桌上的烛火弹弹指,当房内烛光大亮之时,她连忙僵止住身子,不再妄动。
穿过滕玉所设的重重结界,身上有著凤纹的蝶儿,此刻正拍著翅膀据在她的面前,她一动,它亦然,不疾不徐地看穿了她所有的动作,并刻意让她感觉到,此刻就像是有著另一个晴空站在她的面前。
佛界?
默然与眼前之蝶对峙了好一会儿后,似乎是失了耐心蝴蝶儿,忽地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扬袖一扬,断翅的蝶儿随即落地,犹不死心地拚命挣扎著,看著它仍是一步步地想要爬至她的绣鞋上,一阵寒颤自她的鞋尖传至她的身上,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晴空无害的笑意,淡淡地浮上她的心头,她想起了那日不知为何愿对她高抬贵手的他,只是,身为圣徒的晴空,不可能会是个言而无信之佛,那么这只蝶,又会是谁……
扬掌拍开房门走至外头,她怔愕地看著分明是在夜里,却出现在天际上头的漫天彩霞,半响,不顾法王与广目的拦阻,她飞快地穿过后院,使劲往上千跃,腾在空中的身子在转了几个圈子后,安然落定在庄外远处,就在此时,一抹熟悉的身子映人她的眼帘,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而后难以相信地看著四下。
百来座的罗汉与上千座的佛像,正将她团团围住,她先是看了看身后的山庄,再将目光跳向远处像是海市蜃楼般,出现在千山之外的法寺楼宇。
一座座有著庄严法相的石像,在她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之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子问深深屏住了气息,怔看著塑像齐转过头来,千双眼眸里相同且不善的目光,在下一刻,不让她躲避地直直射向她。
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意吧,当她强忍下颤抖,再次向身后的山庄退了一步时,所有的石像纷纷朝她伸出手,争先恐后地扯住她的裙摆、拉住她的衣袖、拖住她的长发,令她痛得开干不了口,也不让她有机会呼救。
原本近在眼前的盘丝山庄,在她遭石像给淹没在其中时,愈退愈远,也愈来愈模糊,她奋力推开四下的石像,朝山庄的方向伸出手,蓦地,自暗处里窜出来的一只熟识的掌心,紧紧握住她的腕间,一鼓作气地将她拉离重围之中。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闯入阵中,一把将她拉离那儿,脚下步伐一步也不敢停的滕玉,在她有些跟不上时,弯子打横将她抱起,脚下一踏,登时拔地而起。
“你打算上哪去?”在这座山庄才刚刚抵达新地,却遭到佛界迅速的包围时,他本是打算不与佛界硬碰硬,就直接快换下一个停歇之地以避开佛界,岂料,她居然捡在这当头自投罗网地擅自出庄。
“我……”子问直喘著气,看著底下的山庄在滕玉带著她离开时,亦消失不见踪影,可那些原本待在地上的石像,却化为两道光影,直跟在他们的后头尾随著他们。
忙著摆月兑它们之余,滕玉还有心思追根究底。
“我不在的那几日,佛界可有派谁来找过你?”该不会是说客都已派过了,在遭她拒绝后,所以这一回佛界才打算来硬的?
她愣了愣,随后不禁抚额长叹。
“你又是亲眼所见,还是在暗地里布了眼线?”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始终都不曾逃过他的眼下?
“我猜得出来。”他拉起绣满鬼咒的衣袖,密密将她盖住“佛界想对你做什么?”
“我怎可能知情?”她两手环住他的颈项,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不往别的方向逃,偏带著她往下头的村落跑,直跑向一户傍山人家后院处。
竹影澎湃,幽径曲曲折折,放恣的绿意掩住了他们的身影,滕玉带著她躲至一丛绿竹后头,一边拉来外衣盖住他们俩,一边观望著远处即将赶到的追兵,再用隐匿之法好好地藏起了他们俩。
疑惑像是颗扔进水塘里的小石子,轻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面对那两个穷迫不舍的追兵,滕玉有些疑惑,不懂他们为何不在一开始就置子问于死地,反而只想擒她?
或许,对佛界来说,他们也很为难吧?
佛界有意灭修罗道,六界皆知,偏偏她先前又找上了修罗道里的皇甫迟,对佛界来说,她这个奉命来人间的佛物,究竟是个碍事的存在,还是个就将要变成毫无利用价值,故必须出手收拾一下,免得她搅乱一池春水的家丑?
安定下了狂奔的心跳后,子问好奇地看著不死心在他们上头盘旋的两道人影。
“那是……”
“佛界三护法中的来鸿与鸣虫。”听鬼后说,他们三护法中之所以总少了个宿鸟,是因为宿鸟老喜欢黏著晴空,而晴空,则是个不守清规的佛界大例外,无视于他是何等身份,三不五时往他们鬼界跑就算了,还什么人不交来当朋友,偏就是挑上了鬼后。
从没听说过的佛名,让一头雾水的子问怎么想也想不通,看著他们走远的身影,她苦苦思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加上她又不认得这两尊佛,他们找上她是想做什么?
淡淡的酒香,自林外村人的院落里飘了过来,趁上头找寻她的来鸿与鸣虫走远了,她站起身子抬首看去,温暖的灯火下,吃著晚春酒的村人们,放声欢笑歌唱,不识天意下识愁滋味,仿佛小小一份一家和乐的幸福,对他们来说就已很是足够。
她从不曾想像过她的生命里也能有那等景况,也没法想像。当地掉过头去,不愿多看时,一道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她面前的小径,一路直朝著林里的水池走去,她不经意多看一眼,心房倏地一紧。
年约七、八岁的女孩,双目无神地走著,在她的身后,有只紧紧攀附在她背上的魔界血魔,伸长了一双骷髅手紧掐住女孩肩头。白森森利牙紧咬住她的喉际,一口又一口贪婪地吸食著女孩的血,并迫使著女孩走向林里的水池。
子问从没想过,尽欢之际,接踵而来的,竟是悲从中来。
下一瞬间,池面上漾开了激烈的水花,有若大梦初醒的女孩,在发现自己身处于水中,备受惊吓地想要上岸,子问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滕玉环抱著她的双臂,冲巨池边一掌杀了魔物之后,也不管她全然不知池水的深浅,快步地走人池里,一心只想快些将那个在水面上只挣扎了一会儿,就像颗石子般,快速沉进池水深处的女孩拉起来,但她没料到,下一刻,她一脚空,也无声地跟著沉进水里。
漆黑不见五指的池水中,什么都碰不到构不著,子问费力地踩著水想回到水面上,就著水面上隐隐的亮光,四下在水中寻找著女孩的身影。当她就快力竭之际,一回头,却赫见方才那个女孩,就近在她的面前,对她瞪大了眼、微张著嘴,小小的脸蛋上布满了恐惧,她连忙一把抱住小女孩,就在这时,滕玉探进池里的双手亦使劲地将她给拖离水中。
“你疯了吗?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滕玉频频拍打著她的背脊,边大声向她喝问。
“她还有没有气?”湿淋淋的发犹黏在面上,她忙不迭地推开他的身子,“快别管我了,你先去瞧瞧她!”
滕玉的眼中抹过一份难解的神色,紧紧握住她的双肩,制止住了她的动作后,再缓缓回首瞧著那个安安静静躺在池畔,面上毫无半点血色的女孩。
“怎么样?她要不要紧?”她心急如焚地问著,没料到,所接触的,却是他遗憾的目光。
“她不在那个躯壳里了。”他徐徐说著,就像事前早已预料到了般。
不在?那她会上哪去?
子问急忙跪在女孩的身旁,伸手去探女孩的鼻息,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身躯之时,在她身后突不其然地多添了一份寒意,她不安地回过头,就见在滕玉的身旁,静立著一抹方离世的游魂。
“还给她……”她不断摇首,恳求地直拉著他的衣袖,“现在就把魂魄还给她,或许她还有一线机会……”
伸手模著她颊上光滑的泪,滕玉也很想成全她,只是无论他再怎么算,那个看上去就像是睡著般的女孩,姓名早已登在生死簿之上,而他并没有那个职权去改变,今夜他会来此,或许是因掌管生死的性命阎罗早已料到,故才特意要他来收取这一抹流离的魂魄。
“太迟了。”
一颗清泪悬在她尖尖的下颔处,子问双目瞬也不地,瞧著他过于平静就接受生死的表情,在他朝身后弹弹指后,不一会儿,几道黑影自地底窜了出来,静跪在他的身后。
她茫然地问:“……你要带她去哪?”
“我有我的职责,我不能让她流落在这座人间。眼下,她有个真正该归去的地方。”他伸指轻拈,伫立在原地摇曳的游魂,就像朵落地的秋叶般,无法反抗地遭他交给了那些等候著的捕魂鬼差。
丛丛的火光,此起彼落的高声呼喊,自竹林外边传了过来,看著穿过林间的闪烁光影,聆听著女孩家人们的声音,子问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眼前来来去去的,是那措手不及的失去。
滕玉柔声劝著,“放手吧,她的家人就快到了。”
“为什么……”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她的命,因生死簿上怎么写的,生命就得怎么走,你再如何不舍,也不能改变什么。”看过了太多的生死与不幸后,他已经再也感受不到什么了,因此他虽明白她的心痛,却再也不能感同身受。
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他的话里被抽空了,她低首看着她空荡荡的掌心。
“她就没有半分反抗的权利吗?”“没有。”已然麻木的他早就习以为常,“人间之人,对于上苍与他界众生,向来就只能承受,而不能拒绝。”
她不甘地抬起头,眼中盛满了无能为力的泪。
“你真的不适合这座人间,你不该来此的……”他叹息连天地拍抚著她,对于她的格格不入,和她那满腔的遗憾,也是爱莫能助。
她更是不堪,“可你说,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被迫又再收留了一份伤心后,她忽然想起,从前,那个比神界任何一神都要了解她的无冕,曾经以一种同情的口吻这么对她说过。
“你也该承认了吧?”
“承认什么?”
“你与我一样无情。”
无情?
或许真的是这样。
就像她明知道,在无冕得到神之器后,首遭其害的,就是这座人间,然而就算是这样,她并没有彻头彻尾保护这座人间的念头,她只想要渔翁得利,成全无冕的愿望也成全她的,再一如她所愿地转身离开。
为达目的,也为了私心,无冕从不在乎他用了什么手段,也不挂意众生如何看待他。而她呢?她利用善良来伪装,拿怜悯来保护自己,扮演著好人的角色,可实际上她所做的却不是那股。一如无冕所说的,她的确是很无情,她一心一意就只想要逃离,她并没有对这座人间伸出援手,一味看著怜着,就像是那些袖手旁观的佛界之佛,她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肯做。
村人寻人的火光愈靠愈近,被滕玉拉著离开的她,沿途上,不断地回头往后看,当村人找著了孤零零躺在原地的女孩时,奄奄欲熄的火炬,照亮了碎了一地的伤心,哀哀的哭声在风中不断掩泣,并将那份遗憾存进了她的心底。
倘若,这座人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只能静待宰割、只能承受而不能拒绝,那么,若是她试著去改变它呢?它是不是就不会继续那么沧桑?而她,是否也就不会再次听到身后那回绕在夜里的泣音?
虽然她很清楚,她并没有那个能耐,也不可能敌得过无冕,但……
至少,她可以竭尽全力。
“神之器?”
大清早即遭子问自药房给拖至客房里,被迫与贵客联络感情的法王,神情不耐地以指敲著桌面,想不通她不乖乖躺著安睡,在连连与他喝了好几盏茶后,才终于开了金口的她,这一回又是想做什么。
子问点点头,“无冕一直很想当上斗神,或许我该说。真是助他达成心愿的其一手段。”
“你该不会是……”法王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想同无冕抢那个位置?”
“我压根就不想要那个位置,但,我不能让无冕得到神之器。”她万没想到,以前她最不想争的,现下竟成了她最想追求的。
“为什么?”
她垂下眼帘,“因我后悔了,我不想当个帮凶。”
“帮凶?”窝在一边旁听的广目,反应还是稍微慢了点。
她低声长叹,“刀与剑本就是凶器,得者除了用来杀生外,还能做些什么?无论是哪一界的众生得到了它们,早晚这座人间都要受害,若我置之不理,我岂不也成了其一的刽子手?”
这座人间,就像颗珍珠,人人都想染指,却无人想过要好好保护它,使它不再遭劫或是被掠,倘若每个人都与她过去一般,只想独善其身,那么,那些根本就不知人间之外仍有六界或是他道的凡人,岂不好委屈、好无辜?
她不愿,自己沦落到与佛界众佛同样的地步。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不过……
法王很现实地问:“你抢得过无冕吗?”上一回是她走运,有个滕玉在,她才没一命呜呼,难得能自虎门逃生一回,她还想要再次挑战她的运气?
“若有藏冬与郁垒这两名战神助我,应当是可以。”也有自知之明的她,早把这事盘算过了。
“你同他俩有交情吗?”一听到那两名曾在神魔大战扬威的战神之名,充满好奇心的广目,两眼不禁期待地张得大大的。
她老实地摇首,“没有。”那两名神界的大红神,光是躲天帝、躲圣差,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她哪有机会去与他们交友啊?
没……没有?
“若他俩不助你一臂之力呢?”法王一手抚著额际,总觉得它似乎又开始因她而微微抽痛。
“那……我大概会死在无冕的手下吧。”根本就不需思索,这是可以想见的下场。
下一刻,心中所担心的恶梦再度成真后,法王想也不想地就对她暴吼而出。
“你说什么?”她是想在滕玉因此而气炸之余,再连累他们这一票倒楣师弟吗?
子问两手捂著耳,“近来你的嗓门是愈来愈大了……”
“你在同我们开什么玩笑?”法王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一旁深有同感的广目,也拚命地点头再点头。
“你是太上火了吗?”她看著他那张愈来愈青的脸庞,并默默数著上头的青筋又暴跳了几条。
“不行!”他大刺刺地将手一挥,“我说不准去!”
便目好不可怜地苦皱著一张脸,“大师兄也不会同意的……”
“他不同意没关系,只要你们——”她转了转眼眸,两眼直在他俩的身上打转,岂料压根就不想助纣为虐的法王,没得商量地打断她的话。
“少来这套,我们不会当你的帮凶的!”
“真不能打个商量?”子问当下面色一改,摆出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争取同情票。
法王这回直接在她头上赏赐一颗爆栗。
“你想得美!”他决定了,他待会就要去怂恿当家大厨西歧,让好日子过得太久,又再次不安于室的她,重新体验体验饿肚的滋味!
站在外头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滕玉,无声地踱进室内,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开口。
“我不会准的。”为了不让无冕见到她,他都将她藏了多久了?她竟学不乖地还想再去与无冕碰头?
心意已定的子问,侧过身子,对著满面阴郁的他重申一回。
“我要抢神之器。”
“哼!”滕玉用力哼口气,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仍是不死心,“竞逐神之器的那一日,我非离开这座山庄不可。”
虎须一再遭拈,滕玉不悦地眯细了灰眸,快步走至她的面前,两手捧住她的脸庞固定不动后,低下头用力吻住她的唇,直接将那些会惹毛他的话语全都消音。
“别在这碍事了。”当作啥都没看到的法王,一把拖走红著脸呆呆杵蹲在地上的广目,“走啦,咱们洗眼睛去。”也不想想还有外人在,居然……他们是不怕别人会长针眼的呀?
被咬、被啃,还被重重舌忝吮了好几回后,在滕玉一松开唇,总算能够恢复呼吸的子问,连忙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鲜的空气。
“你……你……”她两手紧掩著自己红肿的芳唇,简直难以相信他在心情不好时脾气竟会是这般。
他意犹未尽地问:“还想再来一回?”
虽说轰轰的心跳犹在耳边作响,脑际也还有些天旋地转,但不肯让步的子问,还是拉著他的衣袖打算死缠烂打到底。
“我说,我要离开这座山庄,你听见了吗?”
“听是听见了,只是……”滕王不可一世地扬高下颔,两眼尽是不屑,“你凭什么认为,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答应你任何事?”开玩笑,事事都由著她那还得了?
“可是我……”
滕玉迳自拉了张小椅在她的身旁坐下,“若你真那么闲的话,你可以考虑考虑,是否要先报答我的恩情。”
她愣了愣,“你终于想要索惠了?”他不是一直很坚持要由他先报完恩的吗?
“不成吗?”
她答应得很爽快,“成,你希望我怎么报恩?”
“很简单,以身相许就行了。”他若无其事地喝光手中的茶水,说得再容易不过。
黑白分明的水眸,不确定地眨了眨,然而就在他重重地朝她点了个头后,面红耳赤的她,仍是不太置信地朝他伸出呷指。
“再……再说一回。”
“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以身相许。”这一回他干脆说得更明白,“我不管这是否会犯什么规或是会破了什么戒,因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我没必要去考虑那些处境。”
因他的话,粉色的绮想在她的脑海里飘来荡去,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设法将那些因他而生的幻觉给逐出脑海,但在他那样专注真诚的目光下,她的心,还是因此而漏跳了好几下。
“若我说,我办不到呢?”说得真简单,他是忘记了他俩的身份吗?这也未免太自欺了点。
他搓著下巴,“那我想,我绝对会强人所难吧。”他怎可能会留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
她直瞪著这个专制的牢头,“若我坚持下点头呢?”他以为他是在谈买卖还是怎样?怎么每回一说不通,他就摆出一副他说了就算的模样。
滕玉不以为然地挑高了两眉,写满居心不良的双眼,刻意将她从头到脚看过一回,而后更故意地流连在她身子的曲线上头好半天,就在她面红耳赤之际,他自信地一笑,再凑至她的面前,将唇靠在她的耳畔,低声朝她喃喃。
“我不认为你有那个定力,也不认为你会有那个机会可以对我摇头。”
“能不能谈个条件?”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啥办法能攻克他,即使再怎么不想,她也只能祭出曾经管用的一招。
“说来听听。”
她绯红著脸,“若你肯让我只身前去仙海孤山的话,我就像上回一样,在事后任由你摆布。”希望这一回他可不要胃口大开,将她一口气给吞了才好。
滕玉不客气地泼她一盆冷水,“但我怕你一去无回,也怕你不守信。”
“我才不会翻脸不认帐,或是到头来一脚踹开你。”子问有些没好气地瞪著他。她看起来真像个把他利用完就扔过墙的人吗?更何况,要是她不懂得什么叫有借就得还,只怕日后他会把她整得更惨。
“可你也没法保证无冕会留你一条生路。”他继续板著脸打回票,因这胜负太容易看出来了,她可以一心为人间著想,他可不能不为她这个置自己生死于不顾的人著想。
“你就这么看得起无冕?”就算她不知无冕到底闭关修练了多久,就算她不知无冕与她交手时,有没有全力以赴过,但好歹她也自无冕的手底下捡回很多次命过,他就不能别那么长无冕的志气,再倒过来打击她吗?
滕玉微微挑高了朗眉,“我是看不起现下的你。”她以为她还有初来人间那时的威风吗?也不瞧瞧她现在是什么德行。
说来说去他就是唾弃她现下的身子不中用……满心沮丧的子问,才灰心地低垂著头时,不想看她这般愁眉苦脸的滕玉,虽有不甘,仍是重重叹了门气,以一指挪高了她的下颔,然后逼至她的面前,双目与她相对。
“真可以任我摆布?”
令人垂涎的男色,近距离看来,好不令人心旌动摇,她很努力地不要盯看他那时而邪恶时而又温柔的双眼,可她的两眼就是不受制地爬回他的面上。当他等得有些不耐,侧首在她的耳际上轻舌忝了一下后,红霞再次飞扑上她的面颊,并强行占据……她敢打赌,这一回她定是从头红到了脚趾头。
“真可以?”深怕她会反悔似的,他又再问。
备感煎熬的她,不自在地侧过脸。
“对啦……”得了便宜还卖乖。
面上全无喜悦之情的滕玉,十分清楚她为何会提出那个条件,以及她为何近来突然开始什么都吃,法王煎的药汤也一碗接一碗地拚命喝,且不时午憩小睡或是大睡一场,因她正在调养著自己的身子,以期能够赶上前去仙海孤山的日子……
可为什么非得是她不可?除了神界外,为什么整个六界的众生,全都下去阻止无冕,偏要她这个责任不在此的人跳进那一池浑水中?就因为人人都对无冕这两字心怀忌惮,所以她这个对人间有著过多不该有的情感之人,就活该倒楣得去送死?
就算他将此事的利害说分明、胜败也同她讲仔细了,以她的性子来看,为了人间,就算一点胜算也没有,她也还是会去试的,因她并不在乎她将会失去什么,打从她一开始来到人间时,她就已对无冕说过,她可以随时豁出去不要命。
她不在乎的。.
因此即使他再怎么在乎,再怎么担心,或是费尽心力去拦住她,她仍是不会改变心意,更不会听动。
拿她莫可奈何,偏又阻止不了,闷闷不乐的滕玉拉来她的掌心凑至他的唇边,用力地亲了一下又一下,而她,就只是想笑又不敢笑地任他轻薄。
“这意思是……你答应了丁’待他总算是亲个过瘾后,她小心翼翼地盯著他余怒未消的脸。
他再瞪她一眼,“若我不答应,你会恨我一辈子,不是吗?”
子问笑了笑,讨好似地拍拍他的面颊,总觉得,虽然表面上看来,他是败在她的坚持下,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似乎又被他诓了一回,依她看,无论他答不答应,到最后,他都会照样用他的法子吃定她。
只是这般倚在他的怀里,多了个依靠之后,她却有著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在有了他之后,她就可以继续撑持住她的小小世界,不致那么早颓倾,也可以好好喘口气。
看著他面上轮廓的线条,她有些想不起,以前她究竟是如何一个人沉默地走过来的?若是日后没有了他的肩膀,她还能再回到一个人孤独的旧梦中吗?
“你想不想知道我有何心愿丁’享受著她温暖体温的他,漫不经心地把玩著她的长发。
“什么心愿?”她的确是从没听他说过。
当她的发丝在他的指尖滑落时,那感觉,像细沙,不断流逝而去,掩盖住沧桑,他忽然很想紧紧捉住手边的一切,只因那无以名状的恐惧,近来总是躲在暗地里好似狼群们啃噬著野骨,一口一口地将他啃咬下月复。
为什么,人们总非要到就快失去了,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让你幸福地活著。”
子问在他的怀中愕然地瞪大眼眸,好半晌,她没有作声也没有动,直至滕玉两手捧起她的面颊时,她才赫然看见自己那颗遗忘在心上的泪。
幸福是什么模样?
她记得,她的回答是,他的笑,定和幸福一样。
而他给她的回答呢?
他的眼神告诉她,那是一往情深,不带任何疑问的沉迷。
眼睁睁地看著就这般打开了她的心扉,登堂人室,而那听得再清楚不过的情真意切,有若呈堂证供,令人无法回避也无从抵赖,只能任情字的甜美重量,一字一字地加诸在媳的身上,让她觉得就算是耽溺缠绵也好、不顾一切也罢,她只想要留住这句话。
岁月过后再回过头来时,还能剩下些什么?万物里,不存在著没有不可摧折,但幸福的记忆却可以。
“有句话,我一直很想亲口对你说,就算这可能只是一场难以达成的梦,我还是要告诉你。”滕玉捧起她的脸庞,虔心地对著她的眼泪诉说:“无论如何,我会好好的珍惜你,我不想贪图你些什么,只要你能待在我的身边,对我来说,那就够了。”
或许,爱情就只是个谷底充满锐刺的深渊,静静地等待著遍体鳞伤的人们、前仆后继地,从这个方向再次坠向另一个方向。虽说次次坠落的方向都不!司,但得到的结果,却总是相同的,因为人们总是用血肉之躯相爱,因此再如何流血受伤,本就是理所当然。
他曾经输过一次,伤得很深,恨得更重,原本他以为痊愈无望,只是上天给了他再来一回的机会,因此,即使他仍将会鲜血淋漓.他还是愿意赌。
因他想……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掌心里,尽情地呵护她,再也不让她接受外界的风雨。
因他希望……那双美丽的眼眸,除了收藏伤心之外,亦能储藏快乐,当时光的轨迹走过后,他渴盼能在她的面上,瞧见幸福的笑意。以及她安睡的模样。
月光映过窗棂,一格一格莹莹的银光,匀匀地洒在他俩的身上,过了许久,子问颤抖著双手,难以自禁地将他拥紧,他低首拭去布满了她面上的泪痕,看著她的一头秀发态意披散在他俩之间就像是发泉,月光悄悄定过她的面庞,将万般风情、美丽妖娆,揉成一团难解的情结。
他在她的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再张开双手,用胸膛全心去感觉深嵌进他怀中的小小身躯,隐隐约约中,他感觉胸口里长久以来的孤寂与空旷,仿佛在这一刻,都有了个终可落脚的归处。
或许,他也只是蛛网上的一只飞蛾而已,而她则是那苦心孤诣的蜘蛛,令人忍不住想避之却又想被她食之。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因当他像这般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当她浓密的长发覆盖子他俩一如张令人著迷的情网,当她主宰著片刻的温馨,他知道,哪怕就算是只飞蛾,他也愿意。
也愿意……
朗朗晴日下,湛蓝的海水摇曳成一片明灿的潋滥,这座位于神界尽处的仙海,囚地遥且无众岛,也无神往来,故向来一直是这般独自的美丽与孤寂,而在仙海的海之央,有座占地不大的孤岛。名为孤山,山丘上遍植终年盛绽的桃树,每当风儿一吹,整座孤山就像是吹起了漫天粉雪,办办的落花纷缀在湛蓝的海面上,举目看去,无限春光尽是烂漫。
只是孤山虽美,却无神敢冒生命之险踏上此岛,因在这座有若世外桃源的美丽岛屿上,所居住的,正是那一双足以毁灭六界的神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