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年仲春时分,栽植在门口的那株榆树,翠绿亮眼的枝叶像春天张开的伞,伞下的绿意与阳光点点斑驳错映,笼住一季春。
罢踏进杀手这一行的严彦,收入并不丰,于是云侬在自家门口摆摊摆了一阵子后,见街坊邻里间识字的人旅不多,而乡间的夫子束修又昂贵,大部分穷家孩子们皆读不上书,她便在小摊旁摆放了许多幼童读书用的桌椅,边摆摊边教孩童识字,一来算是分担生活家计,二来,则算是偿还街坊邻居对她与严彦的照顾。
当严彦回到家时,远远所见着的,就是已上完课的云侬,正亲昵地拍拍一票孩子的脑袋或是脸蛋,嘉许他们方才课堂上的认真,不一会儿,又有个临完字帖的男孩,蹦蹦跳跳来到她的面前,在她微笑地称赞他后,他居然不顾男女之别,朝云侬伸长了两手要她抱起他。
薄薄的怒气迅即在严彦的眼底积聚,尤其是在云侬乐呵呵地抱着那男孩转圈圈时,他感觉,某种一直以来只专属于他的温暖,就在他的没有防备下,遭人偷偷窃走了。
暴躁的情绪像道来得急的狂风,他正想上前分开那些与她太过亲近的孩子,住在他们家对面,年过四十却仍风韵犹俘的韵姨,却在这时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进屋。
打发走孩子们的云侬,还没收拾好小桌上的笔墨,突遭人紧握住一手,她吓了一跳,未及拨开来人,不轻不重的力道就已拖着她往屋里走,她忙跟上脚步,隐约间只见着了严彦冰霜覆面的侧脸。
“你不能调戏别人。”严彦二话不说地将她拉到屋里,两手紧握着她的肩,再慎重不过地对她嘱咐。
满头雾水,“啊?”她什么时候调戏过良家夫男来着了?
“你只能调戏我。”
“只能?”
“对。”
“不调戏你行吗?”她有些为难地问,不知他这严峻的脸色究竟是从何而来。
包是满面阴霾,“不行。”
紧紧捉握在她两肩上的大掌,在她迟迟不给个答复时,隐隐地用上了劲,云侬怕疼地缩了缩肩,见他一反往也没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
“你希望我怎么调戏你?”这种要求……他都不觉得奇怪吗?
严彦想了想方才所见着的那些,一股子酸味又止不住泛滥地涌上心头。
“见着我就得模模我的脸。”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别的,只好依样画葫芦。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像这样?”
“还得牵牵我的手。”
“一定要吗?”她皱着眉,总觉得他俩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再这么亲近的话,别说邻里间见了不妥,就连她也觉得,这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
生怕她不肯似的,他强硬地要求,“一定要。”
“好吧。”她伸手捞来他的大掌,握住他温暖干燥的掌心,“牵也牵了,行了吧?”
然而他却还是在心底闹着饥荒,觉得这些仍旧不能让他那颗高悬着的心,回到地面落实稳当地扎根,他忍不住拉过她,弯子两手随即环上她的腰际,并在她一动也不动时,再急忙地加上这个要求。
“还得抱抱我。”
“不这么做呢?”云侬发懵地靠在他的怀中,耳畔传来的,是他跳得有些急的心跳声。
严彦微微拉开她,受伤地问:“你不关心我?”
她终于明白问题的症结点在哪了。
“木头,是谁告诉你调戏你就等于关心你的?”她深吸口气缓缓镇定下来,再笑意盈盈地问。
“韵姨。”他想也不想地就供出元凶。
云侬拉开又再次遭人拐骗的严彦,大步大步地来到窗边朝外头一吼。
“韵姨!都说我表哥的脑袋是驴脑袋,你别逮着了机会就欺负他这呆木头!”就知道这些邻里没一个省心的,每每见他回来不逗逗他就不快活。
就住在正对面的韵娘,在欣赏完小俩口的一举一动后,风情无限地倚在窗扇旁,朝她掩着嘴直笑。
“谁让他这么好骗?”这年头像他这般纯情的呆瓜不好找了。
此起彼落的窃笑声,纷纷自四下传来,云侬面色微赧地再瞪了韵姨一眼,接着便赶紧把窗扇关上以免家丑外扬。
可当她转过身来时,却险些撞着了默然站在她身后的严彦,虽说他面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可他的眼眸里却清清楚楚地写着悲伤。
“你不肯调戏我?”
她不禁感到头痛万分,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偏又苦无良策可解,因严彦这人,通常就只认一个死理,一旦他认定了,那么就算是八匹骡子也拖不回来。“这般调戏你,往后你娶不着媳妇怎么办?”他这是逼她采他这朵家花吗?
严彦一点也不介意,“娶不着别人没关系。”反正他要娶的人又不是别人。
她眉心直打结,“我嫁不出去怎么办?”
“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他在等着娶吗?
对于他的单纯与固执,她很想来个仰天长叹,可每每在他面前,她又总会不知不觉地软下了心,只希望能让他开心些就好,只是她始终都不明白,对于他,她怎么让着、惯着、宠着,就把他给养成这副德行了……
自窗纸的破洞问穿照进室内的阳光,映照在云侬已睁开的眼眸上,一夜旧梦辗转的她,边抬起手遮住耀眼的朝阳,边在嘴边喃喃。
“原来在那么多年前……他就懂得为难我了?”
是,她怎会突然梦到那么多年前的事?
懊不会是被昨日的事打击到了,才会想起这桩她早已遗忘许久的旧事吧?只是那时的她老模不清严彦在想些什么,而他又是个有心事就往心里藏的人,只要他不说,她也无从知晓半分。
现下想想,不只是从前,她就连现今的他也愈来愈看不懂了,这不,那些还摆在她房里的嫁妆,正无声地杆在她的面前提醒着她。
在房内草草洗漱后,云侬出了房门,就见早起的严彦正好手拿着两颗鸡蛋自外头走进来,厅里的小桌上已经有了热腾腾的米粥与一些家常酱菜,没一会儿,严彦将刚煎好的鸡蛋摆上桌,金灿灿的两个煎蛋,就像绣荷包似的。
“你怎么……”坐在桌边看他忙碌的她,有些不解向来远庖厨的他,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
他轻声说着,“快趁热吃吧。”
当食不知味的云侬总算用完这顿早膳,方抬起头,即撞上严彦那双不知已盯着她看多久的眸子。
“怎么了?”
他慢条斯理地道:“昨日你没给我熬红豆粥欢迎我回家。”
“我忘了……”她一顿,随即站起身,“前阵子急急忙忙避来这里,一时之间也没备上什么,我这就上街去买。”
“我替你带上了。”严彦一手按住她的肩,取来那包她买的红豆交给她,并对她奉上了一脸的期待。
在他渴盼的目光下,云侬挽起了衣袖走进那狭窄简陋的厨房,蹲坐往小火炉前以细火熬了一个时辰,这才把锅中的红豆熬得绵软糯香。
她一手撑着下颔,坐在饭桌边看严彦满足得微眯着眼,小心的一口口吹凉汤杓上的红豆粥再送进口中,就像是在吃什么珍馐似的。
“小侬。”再次将屋中那股熟悉的甜味吸嗅进肺叶里后,严彦轻声唤着她。
“嗯?”
“我回来了。”他就像在举行个虔诚的仪式似的。
她怔了怔,想起他以往每每远行归来,总是在喝完红豆粥就对她这么说,她顿时觉得心房暖暖,再满足不过地笑了。
“回来就好。”
他问得很顺口,“那咱们可以成亲了吗?”
“……”会不会一下子跳得太远?
他还在等着,“小侬?”
“当真要娶我?”看样子昨日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而那纠缠的梦境也是其来有自。
“当真。”
“为何?”
“你是我媳妇。”自他口中吐出的,就像是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
她这是遇上了拦路打劫的土匪吗?
哪有他这么说不通的?这棵木头其实不是木头,而是顽固不通的乌龟吧?还一口咬死就不容得他人更改他的固执了?
当云侬还在头痛不已地想着该怎么弄清他的想法时,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的严彦,伸出十指拆散了她顶上随意挽起的松松发髻,并自怀中取出一柄他早备好的玉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起她披散的长发。
“坐好,别动。”严彦在她惊讶地想转过身时,转过她想往后看的小脸。
“我、我自己来……”她有些不适应这般的亲昵。
“不成。”
“为何?”
“梦想。”他定定说着,语气无比真诚.
她的两眉直朝眉心靠拢,“哪门子的梦想?”
“帮媳妇梳头。”在他所剩不多的旧日记忆里,小时候,他爹就曾这般浓情密意地对他娘做过。
云侬顿时觉得头疼得可以敲钟了,“你不会是打算……往后都这般帮我梳头吧?”
严彦慎重地颔首,手中的玉梳滑过她乌黑光滑的发丝。
多年相处下来,她虽是早就知道他的性子有些古怪了,可她万没想到竟是已到了这般世俗不通的地步……
“你知道,在常人眼中,这是个很奇怪的梦想。”别说是成年男女了,就连普通的兄妹间也不会这么做,更何况他俩又没成亲。
“不觉得。”他就是任何金玉良言都听不进的化外之人。
“我……能拒绝吗?”他们又不是……又不是新婚的夫妻……
他面色无改,只是扳过她的身子无言地看着她,一双黑眸中静静流淌着浓得化不开的请求,令他看起来简直就像只湿儒着乌溜溜眼眸的无辜柯儿,这反倒让她觉得,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似的……哪怕她再有心想要抵挡,他就是满心渴盼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就像是拿着软刀子慢腾腾地札着她的心,就是要拖着她一块儿疼。
这个赖皮大王……
啧,怎么他近来在说不听后,就二话不说地对她使上了撒娇这一招?以往他从没这样过啊,到底是哪位身斜影歪的江湖人士带坏他的?
“想梳就梳吧。”不过就是梳梳头嘛,行。
或许是以往从没练过为女人梳头这门功夫吧,严彦的技术并不是很好,来来回回梳了好几遍,也没能成功地将发发簪给插上他刚梳好的发髻上,但他却没有放弃,即使她都坐等得昏昏欲睡了,他仍是执着地要亲手替她挽发插簪。
当他总算大功告成时,云侬起身按了按都快僵硬的颈项,冷不防地,一套簇新的衣裳已被他捧来她的面前。
“这……这又是做什么?”
“帮你更衣。”他将衣裳摆放在桌上,然后不经她的同意便拉开她方才随意搭上的外衫。
她连忙按住他造次的手,“我自个儿会……”
“帮媳妇穿衣。”他手边的动作一刻也未停,十指灵巧地避开她的,转眼间就已剥掉她身上的那件,再亲自为她穿上他特意买来的新衣。
她一顿,“又是梦想?”
“说吧,你还有什么梦想?”敢情他想娶媳妇的原因就是想服侍她?
彦并不急于一时,“日后做了你就知道。”
“给点提示。”该不会也是这类的吧?
“咱们……”他俯来,温暖又暧昧地在她耳畔低语,“慢慢来。”
吹拂至她耳底的那阵暖意,所引发的战栗感登时酥麻了她半边身子,她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想闪避,见她那模样,严彦忍不住又在她贝耳边再吹口气。
“你……”她红着脸,一手紧掩着被轻薄的那只耳朵以免再遭袭。
他不疾不徐地拉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在她掌心里印下一吻。
“小侬,咱们成亲吧。”
“我……”
“我等你答应。”他的吻再三流连于她的掌心,在她想不着痕迹地抽开手时,他轻轻咬住她的指尖。
柔软圆润的指尖,在他轻咬后,随即收了回去,他留恋地反刍着那滋味,极力压抑下满心想将她搂至怀里啃噬的冲动,就怕会吓着了她。
她大概还不知道吧?对于她,他始终都有种不够不满足的感觉。
在他的记忆里,自小开始,她总出现在他最危难、最是需要温暖的时候,他一直都认为,她是老天对他网开一面,特意抛给他的一棵浮木,他这溺过水的人,没道理不紧紧搂住私藏不是吗?
可搂着搂着,却也搂出一番滋味来。
那滋味,悠悠缠在他的心坎上绕呀绕,萦绕在他的梦里飘呀飘,时不时地映在他的脑海里,命他在没有她伴着的日子里,怎么也戒不掉回忆她一颦一笑的习惯。
他从没有忘记当年云天对他的托付,只是那曾经存在他心上的责任,不知不觉中竟变了味,化成了浓稠得化不开的念想,晕染成他心安之处唯一的光芒,成为了他可归家之处唯一的烛光,而那烛光所指引的地方,则是他真真正正,能彻底把心放下来,安心歇息的港湾。
在他人生岁月中,他魂萦梦牵,恨不能搂紧她与她呼吸缠绵的人儿,此刻就在他的身边,虽然她现下对他有些犹疑不解,不识他的心,也不明白他无论如何都想将她锁在身边一辈子的渴望……
无妨,那就慢慢来吧。
他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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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染秋意的山林间,大清早的,在某条不知名的乡间小道上,一辆大型马车辘辘地辗过被露水濡湿的黄土,若是定睛细瞧,即可见某两名男女正坐在马车车辕上纠纠缠缠、拉拉扯扯。
“光天化日下,你检点一些。”板着脸的云侬,极力捺下满面不由自主的红晕,使劲打飞某人那只又偷偷模至她腰际上的大掌。
“我无所谓。”严彦面无表情地再接再厉。
“倘若被人见着了,日后我怎么做人?”
“不必做人,做媳妇就成了。”纤纤柳腰模不得,他的大掌自动自发地改而窜上佳人小巧的香肩。
“行啊,你还伶牙俐齿了是不?”她以两指揪住他的掌背再转上一圈,皮笑肉不笑地再次逼他撤离禁区。
打从严彦把他的“媳妇梦想”挑明了后,他即认真异常地展开他对待自家媳妇的大业。
不,或者又该说,他只是单方面不讲理也不接受拒绝地霸住了自个儿认定的媳妇人选,惹得云侬闹心无比,偏又抵不过他的死皮赖脸和百折不挠。
老实说,这些日子来,其实他也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大事,不过是时不时模上她的手揉揉捏捏,不然就是一直将她置于他两眼看得到的地方……总之,一整个千手观音上身的他,只要逮着了机会,他的手便会三不五时地绕上她的腰将她搂着,就像是小心翼翼在确认她的存在,又像是在确定她是真正属于他的般,结实贯彻与她日日形影不离,无论她推了几回,面部向来就没能多几个表情的他,都能不败不屈地贴回来,搞得她现下都快有些知觉麻木。
最让她禁不住的是,他老爱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深深搂进他的怀里,再弯拿面颊轻轻贴着她的,每回被他这般粘着蹭着,她都怀疑会再如此生木取火下去,他俩会不会不小心蹭出个什么好歹来,逼得她不得不按住胸口那颗狂跳的心,再三驱赶自家出品的登徒子,省得他这么蹭到后来,她的心一个意志不坚就会跳出她的胸坎,然后蹦到他的掌心里去。
“木头,关于成亲一事,以往我是真的没想过。”再次被他占了便宜紧紧箍住腰肢后,她抚额长叹,“你也知道,一直以来我就当你是我的亲人。!
这教她怎么能习惯呢?
在彼此相伴的长久岁月里,她早已在心头上为他挪了个家人的位置,也认定了他这人,就是她永生不离不弃的血肉至亲。可他却心血来潮地突然对她说,他认为他在她心头上所居之处风水不好,大爷他要搬家,还硬要搬至良人这位置上落户生根,不经她同意便开始大兴土木,任她这地主拦也没法子拦,只能望赖皮兴叹。
江湖上打滚这么多年来,见过不要脸的,也见过没骨头撒泼的,独独就是没见过这高人一等的赖皮大仙。
“不然这样,从今日起,我开始慢慢考虑?”知道他左右都听不进耳,她好声好气地改采另一策略。
“要考虑多久?”严彦不上当地问,大有挟持人质不放之意。
“呃……”她一个头两个大地推搪,“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的黑眸缓缓扫过她的心虚,虽是早就模透了她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却还是敞开了大门任她这要犯暂时月兑逃喘息。
“好,你考虑。”
“那么现下你可以告诉我,咱们究竟要上哪了吗?”大大松了口气后,云侬总算有心情探知自个儿在前些天夜半里,莫名其妙被人自床上挖出来塞进马车的原因。
“新家。”
“哪来的新家?”何时起他俩之间有小秘密了?她怎事前都不知情?
“买的。”
“你老实说,你哪来的银钱?”素来在她面前皆是坦白的他,居然不显山露水,将这事在她眼皮子底下瞒过了去
“攒的。”
“那——”
“待会儿再问,就快到了。”严彦将马车往小道上一拐,策马走进一片古木参天的密林。
行至密林深处后,一间建在小坡上的不起眼民家便映在眼前,当马车一进入民家外围的围墙后,一股子令人不适的胸闷感立即拂至,她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好半天才觉得舒坦些,待她再次抬起螓首时,眼前的风景霎时令她一窒,方才所见的破旧民家已不知哪去了,她瞠大了水目,定望着眼前这座不但有楼有阁,还有数座整齐院落的小山庄。
“这是怎么……”障眼法?
“碧绸老人独创的阵式,专为我打造的。”严彦停妥了马车,指着外头的院墙向她解释,“这阵式可隐可守,普天之下只有他与我能解,等会儿我会告诉你如何解阵以便日后出入。”
碧绸老人?
那位满头花发白须曳地,凭着一身莫测高深的本事,听说被朝廷养在宫外的客座国师?
“你……买这阵式做什么?”她问得颤巍巍的,也终于体认到了他在“认真”之后的事情严重性。
“安家宅。”为了日后不让任何人擅闯,也为了她的安全。
“花了多少银两?”
严彦却选择收声不语藏起答案,她偏首看他一眼,隐隐又开始觉得头皮发麻不已……
倘若她没记错的话,据传闻碧绸老人一个普通的阵式,就得花上千两白银,若是特意为人打造的话,那就非得耗上万两不可……为了娶媳妇,他真有必要这么认真和大手笔吗?
“进去看看。”严彦没空看她发呆,扶她下了马车后,就将浑身飘飘然的她拉进庄内。
踏进里头后,云侬才发现,这处山庄其实并无她想象中的那般雕梁画栋,反倒是她已习惯多年的朴实无华,或许是严彦针对了她的喜好所安排吧,令她连适应的时间都不需要,淡淡的熟悉感立即笼住了她。
她一一看过庄内每处院落,里头的桌椅床——生活用具,全都一应俱全,就连她房里的衣柜也塞了满满的新衣裳……被他拖着逛过庄内一圈后,云侬站在花影扶疏的庭园里,对于倍大的新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些年,你把赚来的钱都……”原来一直坚持省吃俭用,从不浪费半点银钱的他,为了就是这个?
“喜欢吗?”
总觉得有什么哽住了喉际,“你这呆子……”
“嗯。”严彦没有否认她的说法,只是……
他是呆,但她是傻啊。
她这个人前处事精明俐落,人后护短的傻姑娘,自小以来就是一门心思地对他好,总是傻傻的为他设想,恨不能事事为他做尽,好让他避开所有险途与可能产生的伤害,可她却从不想想,她呢?她又将自个儿的人生放在哪呢?
当年为了他的一个心愿,她这个傻姑娘便为他人了掮客一途,他一日没达成心愿,她便一日继续当着掮客为他张罗生意。而今她这年纪,换作是他人,约莫都有近十岁的娃了吧?他已是耽误了她多年青春,再不赶紧加快脚步将她娶回家呵护着怎么成?难道真要让她操碎了心,十年如一日的为他夜夜辗转难侧吗?
兀自捺下心底对新家的震撼后,云侬勉强回过神,并想起了方才往参观厨房时所见着的不对劲之处。
“木头,柴米油盐酱醋茶呢?”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买。”他有些困窘地别开了脸。
她睐他一眼,“你是要咱俩啃这座宅子吗?”
“钱没剩多少……”一口气办妥了她的新居、嫁妆和聘礼后,他十年来的努力,也差不多空空如也了。
眼前的这座山庄,再加上那一马车令她眼花撩乱的聘礼,想当然耳,定会将他的心血全都耗之殆尽……云侬轻轻叹口气,挽着他的臂膀一块走向马车准备卸货。
“走,上镇子买东西去,咱们不当喝露水的仙人。”若没记错的话,在来时的路上是有经过一座不大的小镇。
一路出了准备隐居的山林来到了镇上,他俩先是去添了该备上的用品,还未走至午间快打佯的菜市,云侬便在街上转角处发现了同行在镇上所留下的暗桩标记,她顺着沿途上的标记,在隐蔽处取来了同行所留下的江湖最新消息细读后,再不言不语地将东西放回原处。
“小侬?”严彦推推站在墙边不动的她。
“木头,你有没有这一带的地图?”不知怎地,她突然很想碰碰运气。
“我去买。”
她点点头,“那我先去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