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快速变脸的本事一愣,泽渡凉却依旧是冷冷的表情,似乎自嘲地道:“真面目往往狰狞而不堪,不似假相来得宜人,是吗?”没错,他的真面目,就是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女圭女圭。
“算了,真相假相都不是重点。”他的口吻听似简单平静,永井惠却察觉了其中的无奈与悲凉。
“我只要知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她至少要知道,是不是被人从头耍到了尾。
“不。”顿口气,泽渡凉深深地凝视着她,静静地问道:“你呢?”除了他们自己,自然没有人能听得懂他们的对话。
“知道是你,我何苦?”脸上在笑,她眼中的讽意却未藏。听得出他并未扯谎,她受辱的不平衡心理总算好过许多。
似在考虑,泽渡凉只回了句:“那就算扯平了。”冷静面对、冷静处理,他始终太平静,终究还是让其他圣子失望了。
心已冷,要看他变脸谈何容易哪!
泽渡凉无意为众人带来太多乐趣。
换上简单的日式浴衣,他就直朝后廊而去。
被“甩下来”不理,永井惠仅是对所有人微微一笑,便轻轻拉上纸门,不容人离弃地跟上去。优雅、完美、镇静自持而甜美,相信她最初的失控,不会为她扣下太多的分数。不然传出去,毁了她多年刻意营造的“名声”可就不太好了。
“她的眼中无我。”看着纸门悠悠关合,水之圣子突然冒出一句。极少人能忽略他的存在,眼神略过他而不入眼,所以他好奇、感到奇怪、觉得颇具玩味。
相似的容貌,火之圣子的感觉平淡许多,心中所思内歛而深沉。
瞥了圣水绝美的脸孔一眼,木之圣子倒显出理当是如此的模样。
“有圣天在,这不稀奇。”七圣子中,只有天之圣子是金发绿眸白肤,纵使都有张人们无法忽视的皮相,圣天依旧特别容易在七人之中出线,最引人注目。
“不是吧!圣水是说完全无视喔。”土之圣子略扬浅笑,点明重点。
人们是会先将焦点落在圣天身上,但绝不会忽略掉圣水绝世的美。
五对灿亮的黑眸,极有默契地落在地之圣子拈香中的侧脸上。
“她是圣天的未婚妻。”没有回视,地之圣子只答了这么一句。
哦……原来如此。五圣子随即目露了然之意,解了惑便不再多问。他们像是从来没有关心过一般,回头随使童继续更衣净身,各自褪去一身的累赘。
那女人很“特别”,既然配得上圣天,他们的好奇即到此为止。
越级涉入过多,身分上是不被允许的。
神社之后庭,传承百年的建筑亦古色古风。
泽渡凉立于跨两院天池的小桥上,凝思的眼神锁着桥下优游自在、却被局限天地的彩色锦鲤。天人物合一的美景,映在他人惊艳的眸底恍如一幅画。
廊下走过的小童都不免偷瞧着,庆幸自己竟能欣赏到天之圣子的美。
为顾及形象,加上穿木屐也走不快,永井惠自然慢了许久,才走到泽渡凉所在的位置。不远处,看到几个小童流连不走,她停下脚步从他们身后望去。
初识时,她只觉得他是个出色的外国人,没想到他不但能完全融于日式的风格中,更彰显出他本身的特质,显得如此耀眼出众,看傻了一堆小男童。
唉唉……这样身分的人,竟然曾经为了等她,痴守公园整整一日呢!回想起来,她实在不能明白他等下去的原因。不用猜想,她也知道眼前的“天之圣子”,才是他活了多年、用了多年的面具。那个“凯文”,是没理由冒出来的一个假相。
亦或该说是——他隐藏在内心深处最平凡的自己。
“光是看,怎么不上去和他说话呢?”站在小童后头半天,他们也没发现她的存在,永井惠忍不住又想欺负人了,悦耳的嗓音如银铃般响起。没错,她正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有何成果。
被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小童们个个心虚,纷纷骤然回首。
“怎么了?”被几双可爱的圆圆大眼瞪着,永井惠毫无感觉似地含笑而立,仍显得温文亲和。
“上前去,不就可以亲近喜欢的人了吗?”看到一张张小小的脸孔,都盛着满脸惊惶的表情,她感到还算满意。
“圣……圣子岂是可以随意亲近冒犯的?”眼神不安地互望着,其中一名小童被拱了出来,鼓起勇气的声音里,带着对天之圣子浓浓的敬畏。虽然他们没有看过她,可是女流之辈能出现在这里,便代表了她的身分特别,所以他们不敢随意藐视、怠慢。
“哦……”随便问问,他们就紧张成这样子,这些小家伙还真可爱有趣呢!
她笑,打量着他们诚惶诚恐、心惊不已的模样,丝毫没有遗漏他们心中的想法。不过,这随口一问,她也问出了泽渡凉在他们心中竟神圣到何种地位。
以古代天子之仪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恐怕也不过如此尔尔。
啊……圣子看见他们了……
“小……小姐,我们要去忙了。”发现天之圣子抬眼望了过来,自责打扰圣子沉思的几个小童,这下更显不安了。他们急急忙忙地要离开。
小童们自觉踰矩,生怕万一长老们知道这件事,他们会受到惩罚。
身分轻微,天之圣子不可能认得他们,先溜为之大吉。
没留人,望着他们惊恐离去的背影,永井惠不过是略掀嘴角。就算是变得陌生,她也不觉得泽渡凉有多可怕,值得让人害怕成这样子。
“你的人缘似乎不太好。”走到桥前,她直率地对桥上的人道。
淡淡瞥了一眼离去的小童,泽渡凉才缓缓地将视线放在她带调侃的脸上。
“人缘不好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还不回去?”其实,他早料到她会跟上他的脚步,只是没想到跟慢了点。
她没走,代表幽并也还没走,看来他待会儿可以搭便车。
“我有话要问你,没有答案怎么走?”没有第三者在,她也懒得装淑女,反正早就来不及了,他比谁都清楚她的真面目。
泽渡凉静静的望着她,等着她说出她放在心底的问题。
迟疑了会儿,她还是问:“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叫扯平了?”让人有点心疼哪!他又出现那种失去生命力、彷佛活着也了无意义的表情了……
傀儡女圭女圭……曾经出现的念头跃入脑海,她突然有些明白了。
“我们的相识并非刻意,全是因为老天爷的捉弄;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为此负责追究,就让那天发生的事当作一场梦吧!”说着,泽渡凉原本黯沉的绿眸略有震动。
“对于你说过的谎言,我也只当是梦里的过往云烟。”
“那个是……”想到曾骗他自己为了爷爷的负债,得嫁给一个丑男人,永井惠心虚了。她从没想过谎言会如此薄弱,不过短短月余便成了利箭锐矛的反攻而来。
当初的前提是——她以为她这辈子,会从那天起再也见不到他呀!谁知呀谁知,夜路走多了果真碰到鬼,她不但又见到他了,他还是她口中那个被污蔑、见不得人的丑未婚夫。
“你想嫁给幽并不是吗?”难得见她口吃,泽渡凉略挑起眉,像是作了决定地又道:“既然我们之间已经扯平,我大可以成全你。”是她自己亲口说,像幽并那样长得酷酷帅帅、身家优渥的丈夫,没啥好挑剔、甘愿下嫁。
那夜,他被伤得太深,再也无法轻易相信人心。
“你——”他不要她了,甚至要将她推给泽渡幽并!
本来永井惠的内心有些欣喜,要嫁的人是他而不是泽渡幽并,这下子当场愣住了。他会不懂吗?她那夜是出自无奈,说的全是违心之论啊!
可以选择的话,要嫁——她当然是要嫁给所爱的人哪!
看得出她美丽的脸庞此刻正在凝聚怒潮,泽渡凉忽视真心、神态异常冷漠,“何必如此生气,那是你当时所作的决定,不是吗?”在那微显凉意的夜里,她以谎言封闭了他好不容易敞开的心灵。
当时,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刺伤他对“生命之光”的单纯期待,打散了他肯为她豁出一切的决心。
在那夜之前,他不过以为找到一个可以让他毫无保留做自己、为他解开阴暗之心的人;然而,一个等待长久的夜晚,却换来一个教他彻底失望、醒悟的残酷现实。
永井惠反驳不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