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斯家是座豪宅,外观设计感十足,古典的拱门、温室,光是院子就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望眼看去有喷泉、花园,绿树林立,夕阳的霞晖映着喷泉美妙的水花,绽出银灿的光芒。
欧甜蜜身着黑丝绒小礼服下了车,感触颇多的看着眼前的美景,心里浮现的是她台中老家的模样,她和爸住在拥挤的巷弄里的老旧住宅区,没有大院子,门前只有一个小停车位。
可想而知,和克莱斯太太的头衔相较,当欧太太实在寒酸太多,不如克莱斯太太风光。
“想什么?”黑则云下了车,绕过车身走向她。
“没什么。”欧甜蜜寥落地摇头。
“我们进去吧!”他亮出帖子。
欧甜蜜望向那座灯火辉煌的大房子,她苦苦找寻十六年,日夜思念的妈妈就在那里,只要她进去就能见到了,此时她却发现自己并不想进去,当初一心想找到妈妈的那股热情,似乎不再存在了。
“我说不定会出糗,要是忍不住哭了该怎么办?”她呐呐地说。
“有我在,既来之则安之,别想太多。”黑则云见她踌躇,柔声鼓励她。
“要是有人问起我是以什么身分参加宴会该怎么办?”她担心会给母亲带来困扰。
“就说你是黑太太。”黑则云毫不思索地说道,手绕上她的背,力道轻柔却坚定地护着她往前走。
“假装我们是夫妻吗?”她错愕地看着他。
“对。”他一脸微笑地回道。
她没时间去反对,门庭前的侍者已恭谨的朝他们走来,接过他们的请帖,请他们进宴会厅。
衣香鬓影中,欧甜蜜始终没见到“克莱斯太太”出现,倒是听见女宾客们私底下谈论着——
“克莱斯太太真会持家,克莱斯先生有她做为后盾,事业扶摇直上,经济实力更稳固,现在都要参选议员了。”
“说得也是,她是我们这些太太里最优秀,最会替老公做好公关的人了。”
欧甜蜜脑子微微晕眩,双手因心绪忐忑而颤抖,相较于幸运的克莱斯先生,有个好太太,她的父亲欧士钦却是一度潦倒,无人关怀,而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国小三年级放学回家那天的情景……
她拿着学业成绩全是优等的成绩单,一路飞奔回家,想着要把成绩单当成礼物送给妈妈。
她一直知道妈妈并不快乐,虽然她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妈妈不快乐,但她希望自己能用功读书,拿到全优的成绩单好让妈妈感到开心和骄傲,她多么期盼看到妈妈的笑脸……
可是一进家里,迎接她的是冷清的氛围,爸爸醉倒在沙发上。
“爸爸,妈妈呢?妈妈呢?”她摇着爸爸,他醉到无法回答她。
她一个人楼上楼下跑,到处找她,她哭泣着,感到严重的焦虑和不安,但她从此再也没见过妈妈。
她甚至自以为聪明的瞒着爸爸,以赚零用钱为理由去卖口香糖,在街上到处找妈妈,她走到头发晕,两腿发麻,她忍耐又忍耐,就希望能在茫茫人海中发现妈妈的踪影……如今她才知她太傻了,妈妈根本不要她和爸爸,跟他们在一起过平淡的生活并不不快乐,爸爸只是个小职员,供不起妈妈优渥的生活。
而她,对妈妈而言从头到尾应该是个累赘吧!所以妈妈一走了之,从来不管她小小的心灵有多受伤。
“甜蜜,别这样。”黑则云搂搂她,始终关注着身畔的她,她怅然若失的眼神令他于心不忍,他能体会她心里正想些什么。
“我怎样了?”欧甜蜜抬起无神的双眼,低叹。
“别哭丧着脸。”他以手背拂着她的小脸。
她多喜欢他适时提供的温暖,他的样子看来多情温柔……
她蓦地拉回心思,他说今晚要假装他们是一对夫妻,她竟忘了。
他演起老公,还真有老公的FU,但他当众对她做出亲密举动却教她很害羞,拉下他的手,他竟握住她的手,她心一紧,无措得要命。
“你的手好冷。”他没有放开,握得更密实,想给她温暖。
这时主持晚宴的司仪向全场宣布:“克莱斯先生和太太向各位嘉宾问好。”
欧甜蜜和黑则云同时望向铺着红地毯的楼梯,欧甜蜜清楚看见了那男主人克莱斯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长相英俊,挽着他手臂的那位风华绝代、笑容可掬、身着银色晚礼服的女主人,就是她的妈妈。
她震惊地看见妈妈身旁还有一对年约十六岁的可爱少女,妈妈牵着她们其中之一的手,不时地倾身搂抱她们,亲吻着她们。
可想而知,那是妈妈的女儿吧!
欧甜蜜眼前一阵雾气,在她的记忆里,她不曾被妈妈抱在怀里亲,她也很少看见妈妈笑,但在这里妈妈是快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她压抑着心里的伤痕和酸楚,逼着自己不要脆弱哭泣,她以为自己办到了,可以掩饰得很好,可是她的身体却承受不起这莫大的压抑,她的胃极度不舒服,她想呕吐……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脸色很苍白。”黑则云扣着她的肩问。
“我想吐。”她捂着嘴,无法控制胃部强烈的翻搅。
“走,我带你去洗手间。”他护着她,穿越人群,向侍者问路。
侍者领着他们去了女用的洗手间。
黑则云管不了是女用洗手间,扶着甜蜜进去。
“先生这是女用洗手间……”侍者善意地提醒。
“她是我太太,我不能离开她。”他情急地说,为她开了洗手间的门,她立刻往马桶里大吐特吐。
“需不需要请医生?”侍者见状,跟进去,担心地询问。
“用不着,我们很快会离开这里。”黑则云不放心甜蜜在这里待太久,这对她没有什么正面的意义,只会勾起她的悲伤之情。
侍者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离开洗手间,尽责地去向管家通报宾客的状况。“管家,有位贵宾的太太吐得很严重。”
冷冬梅就离管家不远,听到了侍者对管家说的话,自认有责任去关怀今晚到场的贵宾,她不错过任何可以为丈夫拉拢人脉的机会。
“我去看看她。”冷冬梅示意管家留在客厅,自己跟侍者去了洗手间一趟。
欧甜蜜正在洗手台洗脸漱口,吐完后好多了,黑则云取来擦手纸,让她把脸和手擦乾。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来,两人面对着洗手台的大面镜子看见了冷冬梅。
冷冬梅一脸笑意的走进来,说道:“你好,我听我家仆人说有位贵宾身体不舒服,有没有好一点?今天有很多我认识的医生到场,要不要请他们帮你看一下?”
欧甜蜜还没平复的心情又起了变化,她开不了口说话,移动不了双脚转身去面对妈妈,对她而言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不用,克莱斯太太,我太太她只是不舒服,现在好多了。”回答的是黑则云。
“真的吗?我看她脸色不太好。”冷冬梅远远的看到镜子里年轻的脸庞,心中莫名一惊,这东方女孩怎会有点熟悉感?
冷冬梅心情一阵起伏,走向欧甜蜜,打了照面之后,她更觉得女孩那双水漾眸子、姣好的瓜子脸和细致的五官,好像她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噢!她一定是太久没有看到东方脸孔,才会有这样的联想,她在这里很少遇见东方人。
不过算一算她的女儿甜蜜今年二十五岁了,和这女孩的年纪差不多,应该也像这女孩这么漂亮吧!她时常想念着甜蜜,也自责当时无法带走女儿。
“你叫什么名字?”冷冬梅柔声问。
欧甜蜜心执拗着,她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自己的名字?
“Lydia。”黑则云替她说。
冷冬梅以为Lydia脸色不好是因为身体仍不舒服,也出于对女儿的想念,移情作用之下,她关怀的伸手抚抚欧甜蜜的背,和颜悦色地问:“要不要看医生?”
“请你不要碰我,克莱斯太太。”欧甜蜜心里所有的伤,在这一触碰之下全数倾泄而出,她突然转身挥开冷冬梅的手,反射般的力道又快又强,手指不小心勾到了冷冬梅胸前的银项链,扯断了,银链坠子弹了起来,锵地一声掉在云石地板上,迸开成两半。
两人都愕然一怔,连一旁的黑则云都措手不及,这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
欧甜蜜往地上一看,那坠子里似乎有一帧小照片,缓缓地蹲,看清了那居然是她小学时候的照片,她以为妈从来不爱她,也从来不曾想念她,但这个坠子里的照片无声地说明了事情也许和她想像有所出入。
她对妈所有的怨逐渐在消退中,取而代之的是百感交集,眼底、心里全转着热浪。
一声妈梗在她的喉头,她好想认妈妈,告诉妈妈,这照片中的女孩就是她,可是太多的因素束缚着她的心,她竟叫不出口……
冷冬梅眼底流露痛苦,坠子被扯掉她很错愕,那是她最珍爱的一个坠子,这十六年来她将对甜蜜的思念全锁在这帧小照片中,戴着坠子,就如同甜蜜在她的身畔。
她对不起甜蜜,她时常自责自己是个不负责的妈,没有陪甜蜜成长,在女儿的人生中缺席,当年她结束和前夫没有感情的婚姻,为了爱情和克莱斯远走他乡,因为移民的手续困难而牺牲了女儿。
其实她当时多么想带走女儿啊!
这么多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回台湾去看看甜蜜,但甜蜜恐怕已恨透了她吧!
冷冬梅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蹲把坠子拾了起来。
“她……是谁?”欧甜蜜双腿颤抖的立起身,她多想听妈怎么说。
“她是我心爱的女儿,我和前夫生的。”冷冬梅合起那个坠子紧紧握在手心。
“你……为什么把她的照片做成项链坠子?”
“我很想她,也很爱她。”冷冬梅淡淡的话里隐藏着她私人的、对女儿的感情,她很希望有一天可以补偿女儿。
“她现在的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而且一定也是个漂亮的小姐了。”冷冬梅对甜蜜笑了一笑,没有怪甜蜜扯落她的项链。
听见妈妈亲口说爱她,说很想她……欧甜蜜怔忡而哽咽,原来她们其实都一直存在彼此的心里,她们并没有忘记彼此……
她内心挣扎着,好想跟妈妈相认,她苦苦寻觅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但在这一刻,她决定不让妈妈知道她是谁。
她若认了妈妈,妈妈一定会问她父亲的现况,家中的情形,她会忍不住地诉说爸有多凄惨,而她这十六年来找妈妈找得多苦……妈妈肯定会内疚痛苦吧!
她何必造成妈妈的负担,妈妈现有的家庭是那么和乐,而且和克莱斯先生已有一双女儿,何况克莱斯先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正要竞选议员……
万一她认了妈妈,被外界知道妈妈过去在台湾有一段不堪的婚姻,很难不被竞选对手拿来当新闻炒作。
她的出现势必会造成很大的波澜,破坏克莱斯家原有的平静。
还是不认妈妈了。
十六年都这么过了,如今她退一步又如何?
帮妈妈所处的环境维持现状,让妈妈安心的在新家庭快乐地生活,比认了她要好得多。
既然妈妈勇于选择想要过的人生,她就不能成为妈妈的羁绊,她情愿将自己的伤怀藏在心底,也不要带给妈妈痛苦和内疚。
她宁愿妈妈永远当克莱斯太太,保有幸福,她不能介入妈妈的生活,这才是真正爱妈妈的表现。
虽然妈妈就近在眼前,她没能开口叫一声“妈”,没能母女相认,但能见到妈妈过着想要的生活,她已心满意足了。
欧甜蜜决定要默默地祝福妈妈,也会一直爱着她并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