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昊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室的窗明几净,差点让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没喝酒,也没作梦,这家具、这布置,的确是自个儿的家没错。
他一路检视,地板被擦得光滑透亮,柜子也抹得纤尘不染,厨房的锅碗瓢盆全部洗好并一一归位,阳台的晒衣架上挂满了洗过的衣服,衣橱里的衬衫长裤也井然有序地排好,触目所及,尽是整洁亮晶晶。
她回来了!
应昊宇难掩心中的激动。三年了,她终于肯回来了,回想三年前,他在妻子离家半个月后才意识到危机,她这次离开得太久了,让他心中隐隐不安。因此他开始找她,才发现她根本没回娘家,找遍了她可能去的地方或朋友家,也都没有她的身影。
原以为她是一时负气,过几天就会回来,但他等到的,是音讯全无,岳父打电话来说接到了她从国外寄来的信,问他们为何离婚?他才猛然惊觉,她竟出国了,而且没有留地址!
他无法回答岳父的问题,因为他也不明白妻子为何执意离婚,没有她的消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心慌无助。
信封上没地址,她连去了哪里都不肯告诉家人,可见是铁了心不让他找到,时间久了,他心中也明白了,除非她愿意,否则他是找不到她的。
他坐在床上,一切彷佛回到了三年前,空气清新,每样东西有条不紊地摆放整齐,这个家又回复到有女主人的样子了,可是他依然找不到女主人的身影。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夜幕低垂,夜空镶满星子,心中不断地问着,亲爱的老婆,妳现在到底在哪里?
银行中午休息时间,应昊宇与副理孙士豪两人在私人办公室里用餐,顺道讨论新的扩大信用卡方案。
信用卡市场已经饱和,为了提升信用卡的客户人数,必须进行斩的企划,现在他们就是研究几个属下提出来的方案,讨论哪些方案可行,也较有创意。
鲍事告一段落后,两人开始闲聊,孙士豪瞥见应昊宇今日的衬衫和西装都特别干净笔直,不像过去那样有许多绉褶,有时候一件衣服还连穿好几天,感觉很落魄。不过虽然落魄,他仍是公司女职员票选最受欢迎男人排行榜的冠军。
真不公平啊!想他堂堂孙士豪也是大家公认最有价值的单身汉之一,昊宇结婚后也蝉连冠军宝座三年,谁知道这家伙离婚的消息一传出,立刻得到众多喝采与同情,第一名又给他抢去了,自己则落居第二。
瞧瞧今日的应昊宇,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一身……神清气爽?没错,他今天看起来特别神采奕奕。
“看你心情不错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孙士豪语带探询。
应昊宇只是动了下眉,一贯的冷然自持,充分发挥他没有表情的表情。
孙士豪做出恍然大悟之色。“喔?我懂了。”
“懂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只要是男人都会懂。”说着,还用手肘推推他,怪他明明暗爽还假正经。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孙士豪移近脸,压低声量,斩钉截铁地道出原因:“女人,你有女人。”
“胡扯。”
“嘿,少装蒜了,男人对这档事最敏锐了,你今天不同于往常,动不动就发呆,我发誓早上开会时有看到你偷笑。”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一扬,但对于惜笑如金又是公认终年不化的酷哥而言,这可不寻常。
“还有,你以往一件衣服有时连穿一个礼拜,衣领上的脏污司空见惯,裤子也常常没烫,今天却不同了,从头到脚像换了新的人一样,这就是有女人的证据,我说的没错吧!”他自豪地道。
应昊宇点头赞赏。“你观察得倒很细微。”
孙士豪以为他这是承认了,拍拍好友。“你终于开窍了,我就说嘛,家里没个女人是不行的,少了洗衣煮饭婆,至少要有暖床的伴,这几年看你要死不活的工作,我还真担心你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哩。”
三年前,嫂夫人离开这件事在公司引起不小的震撼,大家谣传着公司第一美男子终于厌倦了平庸丑陋的妻子,当初应昊宇会娶相貌平庸又身材略胖的妻子就把众人的眼镜给跌破了,如今两人分手正符合众人的期望,帅男还是要配美女才登对,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不少自认条件不差又颇具姿色的女职员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了,皆摩拳擦掌地等待机会,唯有孙士豪明白,温云妮的离开给好友的打击有多大。从那天开始,应昊宇恍若变了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工作,犹如行尸走肉,即使有女人排队等着他钦点,他依然视若无睹地成了工作狂,那时他才深悟昊宇对老婆的感情,竟这般深厚。
孙士豪欣慰的表情接着转成了摇头叹息。“我看呀,又有一票女人要哭倒万里长城了。说吧,是哪个幸运的女人把大伙儿梦中情人的心给偷去了?”
应昊宇沉默着,神态若有所思。
“别吊胃口了,快告诉我,怎么,怕我说出去?相识这么久,我的嘴巴比蚌壳还紧你又不是不知道。”孙士豪筷子挟的正是酱油腌蛤蜊,在他面前晃了下便塞进嘴里,打算先把壳外的酱汁吸一吸,再吐出来拨开取肉。
“她回来了。”
“谁?”
“我老婆。”
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差点没让孙士豪直接把嘴里的蛤蜊整颗吞下,忙吐出来,否则就成了台湾第一位因为吞下蚌壳而送医急救的人。
“咳……你是说……嫂夫人?”
“当然,我老婆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应昊宇面不改色地正经强调。
“她……现在在你家?”
“没有。”
“没有?”孙士豪听得胡涂。
应昊宇将昨天回家后所看到的情形大致说一遍,孙士豪狐疑问道:“会不会是你母亲来帮你打扫的?”
“不会,她没钥匙。”
“搞不好你喝醉了酒,忘记请了清洁公司的人来打扫。”
“你明知道我不喝酒。”他严肃道,对士豪的幽默不为所动。
“这很难说,不知是谁三年前连续醉了三天三夜,还累死我花了不少功夫把他送回家,最后不但帮他请了三天假,还得连他这三天的工作一块扛下来。”他哼道,贼笑地看着好友脸上显现一抹尴尬。
应昊宇轻咳一声。那次是唯一的例外,云妮的出走令他痛不欲生,为了抚平伤痛,他寄情于工作,将所有心思放在拓展公司业务上,也由主任一职擢升为分行的经理,但工作上的成就并不能真正抚平他的心痛,他能够走出阴霾,却无法快乐起来,因为他在意的是云妮离开的理由。
思考越久,他便越怀疑,云妮是否受了什么刺激,才会选择不告而别的方式?他想弄清楚,只可惜真正的答案也只有云妮才知道。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士豪问。
“什么怎么办?”
孙士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时候真不明白,为什么像好友这种公司视为优秀份子的人,碰到感情的事,头脑就好像变钝了,举一不能反三。
“当然是对你老婆回来的看法呀!她回来了,又帮你洗衣、拖地、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摆明了想跟你复合。”
听到复合二字,应昊宇冷酷不笑的表情明显愉悦起来。
“那很好。”
孙士豪一愣,忙四下探查门户是否紧闭,提防隔墙有耳,确定没人偷听后,才又坐回原位,压低声量对好友道:“你疯了?刚才的话要是传进董事长的耳朵里,你和董事长千金就无缘了。”
谁都知道,董事长千金董圆圆对应昊宇心仪已久,一点也不计较他离过婚,好几次利用父亲的关系请他去家里一块用餐,董事长似乎也明了爱女的心意,虽然董事长夫人对他有离婚的纪录颇多微词,但董事长爱才,加上昊宇在公司的表现一向良好,便默许了,有时甚至会藉公务之便,请昊宇接送他的女儿。
这么明显的暗示,相信昊宇不会不懂吧?
“这关董事长和他女儿什么事?”他的口气,彷佛士豪说的话很莫名其妙。
孙士豪没好气地道:“老天爷!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董圆圆喜欢你,也不明白董事长有意纳你为女婿,更别说你要放弃大美女,是因为你还爱着那位肥婆──呃──”
“我不准你侮辱她。”森冷的威胁来自咬牙切齿的应昊宇,他劲道强大的手正抓着孙士豪的领口,浓眉下的黑眸发射出两道愤怒的凶光,一副要找人干架的样子。
“别生气──我道歉就是了,哈哈──”孙士豪汗颜地陪笑,深知好友的牛脾气,不发怒则已,一发怒便不可收拾,忙举手告饶,免得遭殃。
应昊宇放开他,但脸色还是很难看,能让他失控的,唯有温云妮。
孙士豪轻吁了口气,拉拉被弄绉的西装,调整好领带,为免再度惹好友不高兴,所以他措词更加小心。
“总之──咳──公司上下都以为你和董圆圆在交往,要是你这时候突然抛弃董圆圆,上面会不谅解,还可能误会你玩弄她的感情,对你的前途很不利,搞不好被发配边疆,送去澎湖分行待着,一辈子别想回来。”
“我根本没和董圆圆交往!”应昊宇愤怒道。
“我知道啊,但别人不这么认为,你不知道把谣言当真是人类的通病吗?”
“我也对她没兴趣。”
“我晓得啊,但她一厢情愿,你不知道爱情都是盲目的吗?”
应昊宇盯着好友好半晌,忽地冷沈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乐观其成啊!日久生情,说不定你哪天会对她动情,多认识其它女人有什么不好?”他边说着,边心里酸酸的,攀上董圆圆等于少奋斗二十年,董事长膝下无子,将来退休后势必把银行交给女婿打理,现在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来,这家伙竟然还怪自己为何没警告他?就是因为看在两人拜把兄弟的分上才帮他的,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哩!
“我不可能跟她交往。”应昊宇坚定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没离婚。”
“没离婚就没离婚,有什么了不──你说什么!”
这次换他双手扯住应昊宇的衣领,将两人距离拉近,眼对眼,鼻对鼻,嘴对嘴,只差一吋。
“你一定要这么近的说话吗?”应昊宇汗颜道,若此时有人看到,还以为他俩在大搞同性恋哩。
“你没离婚?”
“对。”
“可是你明明说你们离婚了?”
“胡扯,我只说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那不就是离婚了?”
“但我没签。”
气氛陷入了一片沉默,孙士豪瞪着好友震惊久久,再一次地跟他确认。
“所以你仍是有妇之夫?”
“这还用说。”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还奇怪士豪怎么会认为他已经离婚,他从来就没说过这句话。
当孙士豪从震惊回神后,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只知道在大家径自认为应昊宇已经单身三年后,绝对无法接受他仍是有妇之夫的事实。
“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这次换应昊宇问:“为什么?”
孙士豪沈下脸色,语气耸动的对他撂下警告。
“全公司的女人会恨死你老婆。”
庞德手机第一季的广告女主角征选已经结束了,外人不知,这只是庞德制造话题的噱头,其实女主角的人选早已定案,广告在来台之前便已于法国完成拍摄,如今进入紧锣密鼓的收尾阶段,在广告正式推出前,一切都必须保密。
温云妮虽然身为模特儿,但其实日子过得挺轻松的,跟庞德签下一年的手机代言合约,已让她荷包赚进不少钱。目前她尚未正式登上台湾的媒体,大众并不认识她,平日除了安排去上瑜伽课、舞蹈课外,其余时间便是自己的,想看看书或做什么都行。
沈寂了两个礼拜之后,她又忍不住偷偷溜回以前的家。
她告诉自己是为了回来拿东西,绝不是因为担心应昊宇会不会又堆了一篮子的衣服没洗?衣橱是否又弄乱了,找不到衣服穿?没吃完的便当是否又忘记清理,放到发霉?垃圾是否又好几天没倒?小强大军是否又来横行?
其实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按门铃,当着应昊宇的面收拾她的东西,也顺便向他示威,让他看清楚自己已经从胖小鸭变瘦天鹅,展现白皙柔细的肌肤,秀出黑得发亮的头发,炫耀窈窕纤细的身材,让他知道没有他,她过得更精彩、更快乐,然后再傲然地离开。
她应该要这么做才对,而不是趁他白天不在,像个小偷似的偷偷模模地回到这里。
因为没这么做,所以她现在才这么懊恼,开了门后,果然又看到“乱象”。
“这个臭家伙,又弄得一团乱,真是的。”她嘴里嘀咕,同时随手拾起地上的领带,收拾客厅桌上散乱的报纸,直接走向卧室,打算把领带放回衣橱里。
衣橱的门上镶有镜子,当她开门时,镜子里只有她一人,当把门关上时,镜子里赫然出现第二人,差点没把她吓死。惊呼之后,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她的前夫──应昊宇。
“你──你──”不是在上班?这是她要问的,却你了半天吐不出第二个字。
应昊宇瞪着她的目光很危险,深黑无底的眸光透着怒意与冷漠,分明在指责她的闯入,令她心口不由得揪紧,连指甲掐入了肉里都毫无所觉。他眼中的无情令她的心一寒,他鄙视的神情更令她脸色苍白。
“谁准妳进来的。”他低沈开口,语气里不含一丝温度。
温云妮咬着唇瓣,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森冷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好丢脸,都已经离婚了,她干么还厚着脸皮回来,还被他当场逮个正着!面对那不欢迎的表情,她的眼眶不争气地热了,不禁觉得自己上次大扫除的举止好愚蠢,人家不但不领情,还厌恶得很呢!
原先所想的示威举动,在他冰冷的视线下自动投降,她这几年建立的自尊与骄傲,也在无情的言词下崩塌。
不该来的!一见到他,三年前那个自卑的温云妮又回来了。
她转开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眼眶里悬浮的泪珠。
“我只是回来拿一些没带走的东西而已,但……算了,我不要了。”说完,她低下头,只想尽快离开这难受的空气。经过他身边时,忽然想到手上还戴着结婚钻戒,那是当初她离开时唯一舍不得而留下的纪念品,正好一起还给他。
“喏,戒指还你。”她把拔下来的戒指放在床边,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心好痛。
原来三年的时光没冲淡她对他的爱,反而更加深了依恋,所以再见到他时,才会被他眼中的漠视给击败。
眼泪不争气地溃决,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沾湿了她的脸。
在右手快触及客厅门把时,她猛然被一个劲道给拉住,不由自主地回身,同时也泄漏了自己不争气的泪颜。
“云妮?”应昊宇叫出她的名字。
她没注意到他怪异的表情,只气他拉她做什么?
“干么啦!你放手!”
应昊宇蓦地惊喜。“真的是妳?我差点认不出妳来了!”
她也愣住,见他原本凶巴巴的表情不见了,而是惊喜交加,这才明白了刚才是怎么回事。
“你没认出我?”
“当然,我还以为是哪个厚脸皮的女人闯进来,本来还想叫警察,要不是因为那戒指,我到现在还认不出妳呢!”
丙然!她都忘了,自己的模样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连左右邻居都认不出她,昊宇当然也有可能不认得她,也就是说,他的无情不是针对她,而是误以为有人闯空门。
思及此,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但一想到他刚才的凶样,仍是余怒未了,想甩掉那握得好紧的大手。
“你放开啦!”
“云妮。”他唤着,不但不放开,还收紧了双臂,将她困在怀抱中,三年的煎熬与思念,岂只是一个怀抱能安抚,他当然不放。“别走,让我看看妳。”
他温热的掌心拂上她的脸,粗糙的指月复眷恋地在她滑女敕的脸庞上游走,深邃有神的眼眸像看不够似地燃着炽火。
他的抚触令她停止了挣扎,彷佛触电般地凝视他的目光。
苞三年前一样,他的触模总能让她心跳加快,他的凝望总能让她忘了自我,心弦的撩拨令她全身热潮来袭。
他眼中的不可思议一定是因为惊艳,因为自己变美了,美得令他屏息,所以此刻才会目不转睛,像要吃了她似的,禁不住内心喜孜孜。
“妳……”
“怎样?”
她抬高下巴,得意地等着他的赞叹之词,但她等到的却是──
“妳变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