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米……养百样人……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龟毛的、小气的、爱计较的、唠叨的、歇斯底里的,洛小薰几乎都看过。
做她这一行,等于是在跟人性打交道,上门的客人,尽避穿得体面光鲜,谈吐端庄,但只要深入交谈,不出五分钟,原形就毕露了。
“我要年轻貌美,学历不用太高,要会做家事,厨艺好,重点是要乖,会听我的话,以我为中心,我说什么,她唯命是从,还有——”
叽哩呱啦——呱啦叽哩——河马先生滔滔不绝的发表他想要的另一半条件。
洛小薰秀丽的容颜上,始终抿着“善解人意”的微笑,每隔五秒,还要点个头,以表示她听得很专注,也非常重视客户的意见。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自称某某科技公司的高阶主管,号称一六五的身高,鼻大眼小的方块脸,毛发日渐稀疏且偶尔还会反光的地中海头顶,以及君子不“重”则不威的肥胖身材,用河马来比喻他也不为过。
河马先生除了像河马,还有一颗尚未进化的脑袋,说着不切实际的择偶条件。
谁说爱是女人的专利?男人其实更异想天开。
明明知道河马先生开出的择偶条件太瞎,跟不上这时代女性的思想,还守着那种自我中心的大男人主义,但洛小薰依然面不改色,微笑凝听河马先生这一连串足以笑掉别人大牙的择偶条件。
别说她太虚伪,她只是克尽职责罢了,因为她的职业是相亲银行的恋爱秘书呀。
所谓的相亲银行,就是过去的婚友社,为了因应时代潮流,改成了较时尚的名称,所以恋爱秘书就是所谓的红娘喽。
结天下男女的情缘,牵痴男怨女的红线,是恋爱秘书伟大的任务,管它是鸡鸭虎豹,还是香蕉番石榴,只要可以配成对,就算是禽兽,也会有人爱的,不然美女与野兽的故事何来?
有梦最美嘛。
“您列的条件,我已经非常清楚了,我会尽力为您物色合适的对象。”洛小薰维持一贯诚意的态度,将河马先生的档案键入后,她恭送对方到门口,答应一有消息,会尽快帮他安排相亲联谊。
她维持九十度的鞠躬,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她才返回工作岗位上。
河马先生人一走,其它同事便迫不及待的纷纷探头过来。
“天哪,居然大言不惭的开出这些条件,他从来不照镜子的吗?”
“年轻貌美?这样的女人会看上他才怪咧!”
“我在旁边听了都受不了,要求一大堆,却不检讨自己是否也具备符合人家喜欢的条件,小薰,妳怎么能忍受啊?”
洛小薰轻笑道:“婚姻是人生大事,要求高是人之常情嘛。”
“但也要求得太离谱了吧!完全不切实际,什么瓜配什么果,他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到哪里去找愿意配癞虾蟆的天鹅啊?”
“尽量找喽,完成不可能的任务,也是恋爱秘书的工作不是吗?如果对象那么好找,客人就不需要相亲银行了,我们还吃什么?”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有时候遇到这种很刁,又没有自知之明的客人,真的会吐血。不像小薰妳,不管对方是牛鬼蛇神,说的是哪一个星球的话,妳都老神在在,完全不会动气,真佩服妳的定力,不愧是咱们公司业绩最高的第一红娘。”
“因为没什么好生气的嘛,习惯就好啦。”
河马算什么?她之前还遇过男蜥蜴和女恐龙,最后还不是顺利将两人凑成一对,送入结婚礼堂,让这世上又少了一对旷男怨女,不过……是否多了一对孽缘冤家,就不得而知了。
听客人乱开条件是一回事,为他们找对象又是另一回事,她只要稍微动点脑筋,用点技巧,负责制造绝佳机会,只要双方看对眼,天雷勾动地火,谁还会想起当初订了哪些荒谬的条件?
客人就是客人,她不会去挑剔,管他是大象还是老鼠,只要是活的,四肢健全,没有断手断脚,她就有办法让配对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她负责建起友谊的桥梁,至于缘分是否天长地久,就只能看个人的造化了。
河马先生要年轻貌美、会炒菜、又要听话,听似天方夜谭,但只要仔细筛选,还是有的。
她打开客户数据文件,先将高职学历以上的女生剔除掉,再把经济独立的女生也剔除掉,最后把有才华的女人剔除掉,然后在剩下的人数里,挑出最胸大无脑,智商不高,希望婚后给老公养的女人。
有了!
洛小薰看着计算机屏幕上列出的个人档案和照片,她记得每一位客户的特色和个性,包括计算机上这位身材性感、嗲功一流的“猫女”。
小学毕业,智商不高,很好。
不会炒菜,没关系,可以学。
虽然离过婚,但是傲人的G女乃和美貌,足以蒙蔽河马男雪亮的眼睛。
猫女不喜欢秃发男,也没关系,相信河马男坚强的经济实力和高阶主管的身分,可以让猫女妥协。
白目公主配上高傲小矮人,一个要钱,一个要色,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暗暗比出胜利的手势,忍不住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掐指一算,预料在一个月之内,又有一对佳偶要产生了。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她习惯性的接起来。
“喂。”
“小薰,帅先生来了。”话筒那头传来总机的通报声。
到目前为止,能够让洛小薰前一秒神态自若,下一秒脸色瞬间冻结,忘记什么叫客户至上,反射性的跳入散坑,躲避炸弹攻击,举止变得如此反常的人,全世界只有一个,便是天字第一号难搞拗客——帅宇森。
她用手摀着话筒,语气是十万火急的那种,跟前线士兵讨论战况。
“什么?他来了?顾人怨来做什么?”
“他——”
“跟顾人怨说我今天请假不在。”
“但——”
“说我住院了。”
“可是——”
“说我外公死了,反正我没有外公。”
“那个……”
“不管妳用什么理由,总之别让顾人怨进来找我就对了。”
“他进办公室了。”
“什么?要死了!妳怎么没阻止他?”
“因为他知道妳在。”
“见鬼!妳告诉他的?不是叫妳不要说吗?”
“我也不想说……可是我用的是扩音,所以妳刚才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洛小薰倒抽了口气,心跳撞击直达每分钟一百二十下。
扩音?他听到了?
从门口走到她的位子大约十公尺,总机说他走进来也差不多过了十几秒,依照估计,他应该已经到达了。
她缓缓抬起头,果然汗颜的发现,人就站在她的办公桌隔板前面,刻薄冷凝的表情,配上一对凌厉威严的目光,正居高临下的睥睨她,而她,还维持着躲藏的姿势。
人生最不幸的,不是偷情被逮,也不是做坏事人赃俱获,而是当你想躲一个不能得罪的人时,躲不成就算了,还顺便得罪对方。
从他极度不爽的眼神中,她就知道自己倒大楣了。
试想,当妳子弹用光时,而敌人就站在面前,用枪口对着妳的脑门,妳是什么心情?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那双锐利的黑眸缓缓瞇细,冷声质问:“妳把两手举高,是什么意思?”
她站在他面前,不知不觉就做出投降的姿势。
好不容易回神,她忙堆着讨好的笑容,殷勤地打招呼。
“帅先生,您来啦。”
这时候她还笑得出来,不是因为回光返照,而是职业习性使然,恋爱秘书面对顾客,永远微笑以对,即使对方是公司最礼遇的“拗客”也一样。
精锐的眸中闪过一抹厉光。“妳在躲我?”
“不,我是因为今天太忙,本来想亲自拜访您的,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上门来呢。”
“原来我还有个绰号,叫顾人怨?”
多么冰冷的声音啊,真叫人捏出一把冷汗来,幸好她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为公司的超级红娘,没有好口才,怎敢发大财。
“哎呀,都是这个电话机的音质有问题,害我听成那个‘山’先生,顾人怨指的是他哪。”
锐眸微瞇。“山先生?”
“对呀,说到那位‘山先生’,全公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光是一听到他的名号,连咱们老板养的镇店之宝爱狗,也要夹着尾巴逃回狗窝里去,我刚才躲的就是他,早知是帅先生亲驾光临,我一定亲自在门口迎接。”
那个被她无中生有的“山先生”,能叙述得多传神就尽量多传神,反正骂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不用罚钱的。
帅宇森严肃沉默的神情,似是在思索她话中的可信度有多少。
旁边有人耐不住,已经开始在偷笑了,因她凭空编出的夸张说词而努力憋笑,不断抖动着肩膀。
为了怕穿帮,也为了转移帅宇森的注意力,洛小薰忙请他移驾到贵宾商谈室,并叫人备茶,自己则忙着拿数据文件,匆匆跟去。
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再看到他。
帅先生,不是说对方很帅,而是刚好姓帅,虽然他也的确挺帅,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高贵笔挺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就是比其它男人好看百倍,魅力指数一下子就破表。
但是,天可怜见,她真的真的好想逃离帅宇森,因为她实在不愿亲自开口对他说实话——
“‘又’被甩了?”
不卑不亢的问话,自有一股慑人的威严,彷佛法官问话,令人皮皮剉,尤其是“又”那个字特别加重语气,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
坐在他对面的洛小薰,努力保持最恰当的待客微笑,心虚的回答。“是的。”
“理由?”威严的口气,摆明了不想听废话,只想听重点。
“个性不合。”
帅宇森凛冽的视线,比刀子还锐利,让她如坐针毡,连衣角都被她不安的十指给捏出绉折也不自觉。
呜呜呜——她是无辜的,人家看不上,她也没办法呀。
帅宇森始终神情严峻,眉目冷凝,像个高高在上的上司,不用开口骂人,光是凌人的气势就让人无法招架了,因为他有一双会骂人的眼睛,瞪人时有杀气的。
“妳说,这是第几次被甩了。”
哇——这问题太尖锐了,她可不可以不要回答啊?
“才……第二十七次而已……”
“是二十八次,别给我混次数。”一句话打回她的含糊不清。
“是、是,二十八次。”被二十八个人拒绝继续交往,天呀,她好想哭啊!
“哼!”粗犷厚实的大掌往桌上一拍,震得瓷杯瓷盘碰撞作响。“当初是妳跟我打包票,说这次一定没问题,说什么门当户对,条件个性都很合,结果又是这种结局,妳给我好好检讨。”接下来,是一连串的训话。
亏得她平日练功有成,遇上“拗客”,也能训练有素的保持待客微笑,语气尽量委婉的,客气的,提醒她的委托人——帅宇森先生。
“对不起,该检讨的……好像应该是你耶。”
他拧眉。“为什么?”
理由当然是——
“因为……被甩的人是你呀。”洛小薰不得不提醒这位很难搞的委托人。
她怨天尤人的想问老天爷,为何是她被分派来当他的恋爱秘书呀?!
想当初,看他长得帅,职业优,条件好,以为很快就可以帮他找到新娘子,谁知这位帅宇森先生,竟是相亲银行创办以来被女性对象拒绝最多次的男人。
比他丑的、赚得没他多的男性委托人,都已经相亲成功,孩子都不知生了几个,而这位帅宇森先生,加入相亲银行找对象都已经一年了,跟二十八名女性相亲过,平均每人交往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月,最短的居然才三天就被拒绝。
偏偏,这位委托人又是老板欧姊尊崇礼遇的客人,给的价码非常高,欧姊派出业绩能力最好的她来负责他的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