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说要让亚瑟开车,然后就让他当了一个月的司机。
自亚瑟说要开车的隔天,苏便将车钥交给了他,他收下后就不还给她,每天早上跟她一样时间出门,送她到公司后,才又转到其他地方,然后就像是在她身上放了追踪器一样,总是在她下班踏出大楼的时候站在车旁等她。
一开始苏并没有太在意他的行径,反而觉得很“开心”,因为亚瑟很“准时”--她不知道亚瑟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真的很欣赏这样的亚瑟。
与平常不一样的是,他的人真真实实的出现在她面前,而不是透过e-mail来感受他的存在。苏不太明白这样有什么不同,但她真切的知道自己非常高兴看见亚瑟,可以说是“雀跃不已”。
看见真人跟透过e-mail联络的感觉差好多好多,这样的落差致使她每次见到亚瑟都会心跳失速,导致她既想避开他又想亲近他。
这一个月来,她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亚瑟一不在她就怅然若失,亚瑟在了她又惶惶不安。
她知道亚瑟对她很好,但是她没有权利对亚瑟发脾气或是要大牌,可每每想要好好表现,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在亚瑟面前失常……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苏?”亚瑟的声音近在耳边,他的气息呼在她颈项,让她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肩膀,转头看向坐在驾驶座的亚瑟。
“干嘛?”她移动身子往车门靠去。
亚瑟今天穿西装打领带,头发还往后梳了起来,一副精英人士的模样,要不是他的笑容依旧,只怕她会将他当成陌生人。
“到了。”亚瑟伸手抚开她落至脸颊的发,笑道。
苏已经习惯亚瑟随时随地替她拂开发的动作了,现在亚瑟抬手,她不会再下意识的想挥开或是躲开。
相反的,她很喜欢亚瑟的手,他的手大而温暖,每一个动作都蕴含著无限的柔情,被他碰触著,她觉得很安心。
“你……”
“嗯?”
“你再模模我的头好不好?”
苏知道这个要求不符合她的“年龄”。二十六岁的女子该是成熟稳重又冷静的,她也一直要求自己做到这样,但是……一碰到亚瑟,她就想拉著他的手讲一些“不合年龄”的话。
可愈是想这么做,她就愈开不了口……
“啊?”亚瑟先是看起来很错愕,随即一脸狂喜。
亚瑟在笑她!丙然,她说错话了……
苏连忙改口,“没事,我下车了……啊!”
她的手才模到车门,整个人随即被一个力道往后拉,倒入男性的胸瞠。
“啊!”她惊惶失措的挥动著双手。
“苏……”亚瑟声音沙哑的低唤,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察觉有个不同於肌肤的温软物品在她耳后的肌肤放肆,一股燥热突升,让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这种前所未有的经历让她更是剧烈的反抗。
“啊!啊!啊!啊!”她好害怕这种感觉,这种翻遍字典也找不到的感觉……
“噢!”亚瑟痛叫一声,捂著手,惊愕地看著苏。
苏比亚瑟还惊恐,背贴上车门,颤抖地看著他。
亚瑟轻叹口气,“对不起,我吓著你了?”
他试图伸手拂开苏因挣扎而混乱的发丝,苏身子一颤,他的手跟著停在半空。但苏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他的,脸轻轻窝进他的掌心,好一会儿,才感觉那占据全身的怪异情绪慢慢消退,起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安心。
但亚瑟却在此时抽回手。
“亚瑟?”苏迷惘的看著他。
亚瑟仍在笑,但苏的心却不由自主的刺痛了起来。
“你的头发都乱了,我替你整理好?”亚瑟那双蓝眸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其中却隐隐闪著其他苏不能理解的情绪。
“好。”苏点点头,背过身让亚瑟替她整理头发。
亚瑟的动作很快,像是迫不及待要完成这份工作。
“好了。”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手掌的热度透过衣服传进她体内,让她口乾舌燥。“上班去吧!”
“哦。再见。”苏打开车门就要下车,但在下车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亚瑟一眼。
亚瑟见她回头,给她一个笑容。“晚上见。”
他的笑容一样那么美好……苏双颊发热,僵硬地点点头,下车离去。
苏整理著今天拜访客户要用的资料,动作忽地一顿,发起呆来。
今天早上,亚瑟抱过她后,似乎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苏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亚瑟的表情是标准的“欲言又止”。
他想说什么呢?苏微偏著头,推推眼镜。亚瑟的行为举止困扰著她的心绪,她虽然不喜欢,但也没有讨厌到哪儿去。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该工作时就该工作,不该想些有的没的。
苏摇摇头,把文件塞进公事包,忍不住拿出卡片本,埋首写上纪录,看看手表。
时间到了。
她拉拉西装外套,走向门口,没看见预期中的同伴,她瞄眼时钟,约定的时间超过了一分钟--是她迟到,她应该道歉。可是她没见到人,如何道歉呢?
迟到!她被教导过“迟到”这回事,但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总有人不准时。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每迟一分钟,就浪费了一分钟做事的时间。
她讨厌“迟到”,那会让她焦躁,而她厌恶焦躁的感觉。
“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吗?”搭档大卫匆匆跑出,一脸歉然,还没看清苏的面容,马上就道歉。
“两分钟。”苏简短回道,意思是她等了两分钟。更正确的说法是,大卫迟了三分钟,但她自己也迟到,扣去那一分钟,所以她等了两分钟。
“那还好。我刚刚……刚刚去厕所……”大卫解释著,脸红得像苹果似的。
又等了好一会儿,苏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到。
“约翰呢?”她没看见他们这个小组的负责人约翰。
“啊,他……”
“我来也。”约翰一派轻松的出现。
“你迟了。”五分钟是她的极限,因为她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准时。但这个人竟然迟到了十五分钟。
“我以为小姐会惯性迟到,怎么知道你那么准时呢?”约翰面对苏的不悦,只笑笑地搭上了大卫的肩,如常道:“我们走吧!”
说完,他便搂著大卫先行走向电梯。
苏皱起眉头,疑惑的看著约翰的背影,忖想他方才是否在“讽刺”她。她不喜欢约翰,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毒物图鉴里的毒蛇,永远不知道何时他会露出毒牙狠狠咬上一口。
而且令她困扰的是约翰说话总是很模糊暧昧,让她很不习惯,也常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唉。苏在心底暗叹一声。她得更努力才行。
“苏,电梯来了。”大卫按住电梯的开门键,在电梯里头叫道。
“哦。”苏走入电梯,目光呆然地看著电梯门合上。
一出大楼,大卫即取出车钥笑道:“我去开车。”说著,他匆忙奔去停车场。
“小心点啊!”约翰换上另一副嘴脸,语气里嘲讽的意味明显,“这家伙总是急急忙忙的,难怪做不了大事。”
“他比你准时。”苏实事求是的说。
“那又如何?我的业绩比他好太多了。”约翰一撇嘴角,“你才刚来,眼睛要放亮点。”
言下之意是要她搞清楚状况,别自以为是救世主,还未融入这个团体就把人都得罪光了。
苏瞥他一眼,“我看得很清楚。”
虽然她有戴眼镜,但她的近视才一百多度,并不影响她看东西。
“你……”约翰才想说些什么,大卫的车已停在他们面前。
“上车吧!”大卫对他们笑道。
约翰将话吞回,瞪苏一眼,上了车。
苏只觉莫名其妙,也跟著上了车。
大卫不知在他离开时发生何事,只觉车内气压很低,有些紧张的一边开车一边讲话缓和气氛,只不过那两个人都不怎么领情。
“等一下的会谈,我来负责交涉即可。”约翰在与客户见面之前临时将职务调动。
“好。”大卫没有异议。
“为什么?”苏从照后镜看约翰。
原先的安排不是这样的。收购部将她自业务部调来,可不是为了做陪同人员,而是为了达成目标,只因她总能在预期的目标与时间内将生意谈妥。也许她的业绩不是最好,至少都能达到预计的目标,她也期许自己能在限期内将生意谈妥。
对她而言,如何说眼别人是最有挑战性的地方。因为她不懂这门艺术,因此她很努力地去尝试。她待在公司唯一的目的就是学习如何说服别人,现在约翰竟然说不用她去交涉?
“我是小组的负责人,有权力做这种调度。”约翰面对苏的疑问,只是笑笑地回应。
苏闻言皱眉,她感受不到约翰的诚意,但他是小组的负责人,她必须服从。
“好。”她也只能点头。
他们三人的目的地是近两年来面临倒闭危机的路克?威尔租赁公司。
路克?威尔主要租借的项目是大型机械,但让其成为百家必争之处的原因是路克?威尔旗下有五栋地段绝佳的出租大楼,每年的收益庞大。
既有如此丰厚的获利,何以会沦落到倒闭被并购的命运?
原因出在董事长路克?威尔与董事会之间纷争。一手创建路克?威尔租赁的路克?威尔与董事会的经营方针这几年来本就相互冲突,然而因为路克?威尔握有的股权大於其他人,因此股东们个个敢怒不敢言。而因路克,威尔的一意孤行,使得某些股东开始抛售手中的股票,这些股票全都流入一不知名人士的手中,加上路克?威尔的几个投资案失败,让公司蒙受损失,因此两者的冲突台面化,让董事会欲寻出这握有百分之三十股权的人,也使得路克?威尔意识到危机而不得不积极邀请公司投资,也招来了有意并购的集团。
不过,路克?威尔本人与董事会股东的难缠是众所皆知的,这次CT集团指派苏等人前来,便是希望能在一团混战中夺取这块大饼。
电梯门打开,约翰与大卫率先走出,大卫去向秘书确认会面,约翰则站在悬挂於秘书办公桌对面墙上的抽象画前。
苏才刚踏出电梯,办公室的门就开了。
“哪里,这是我的荣幸……”
咦?苏的脚步一顿,寻找那传入耳内的熟悉男声,找了好一会儿,终於在桃木制的办公室门扉前看见未婚夫亚瑟与路克?威尔两人谈笑著,路克?威尔还亲自送他出来。
亚瑟?
“如果您愿意考虑的话,请回电给我。”亚瑟正视路克?威尔,逼得对方不得不以笑迎视。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苏只能愣愣的盯著亚瑟,一边暗自怀疑。
这个男人是今天早上与她同进早餐的男人吗?怎么长得不太一样?看起来有威严也精明多了……虽然不像路克?威尔那样霸气凌人,但也不似平常与她相处的温柔。
由於与她心中的印象差太多了,苏开始觉得这个人不是她的未婚夫亚瑟,到后来她根本不认为这个跟路克,威尔讲话的人是亚瑟。
很开心自己分辨出这两人是不同人的苏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不再站在电梯口,改往大卫的方向移动。
“我再跟你联络。”路克?威尔与亚瑟握手道别。
“好的。”亚瑟微笑以对,正好与苏错身而过--
苏?亚瑟停住脚步,侧身打量苏的背影,但苏没有回过头,就这么和大卫与约翰走进会客室等候。
那是苏吗?可是她刚刚连看都没看他就这么走过去了……疑惑占据著亚瑟的心绪,他走到秘书那儿询问,“请问刚刚那三名访客是……”
“他们是CT集团的人。”秘书照实回答。老板交代过,希望让访客们知道彼此的身分,藉以拉抬公司的身价。
“CT?”那就是苏的公司没错啊!亚瑟一愣,随即镇定下来,向秘书道谢后,带著疑惑离去。
“啊?”苏发出一声惊呼,惹来约翰与大卫的注目,“方才那位是从台湾来的亚瑟·辛克里?”
“是的,他代表台湾的『寰宇』集团,表明想入股路克?威尔。”
“苏!”约翰低唤她一声,警告意味不言可喻。
苏没理会约翰,但也没再失控。可接下来约翰与路克?威尔谈了什么,再也入不了她的耳。
亚瑟说过他来纽约谈生意,她没问是什么生意,也没兴趣知道。她只知道亚瑟有来找她,住在她家,那就够了。
她很高兴亚瑟有来找她,至於其他的,她不觉得有什么好管的。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他们两人抢的是同一椿生意。
她要怎么办呢?看见亚瑟,她能保持冷静的态度吗?她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事情,明明亚瑟该只是她的未婚夫,他们是不会在商场上见面乃至交手的,可偏偏却……
她因为错认他不是亚瑟而当作不相识,亚瑟见到她却没有半分的动摇……这是代表他公私分明还是她定力不够?
苏愈想愈乱,表情也愈加的冷漠。她告诉自己不能在这种地方失控,她已经很久没有失去“自己”了,她不能因为这样就失去控制……
对,“她”在这儿,在路克?威尔的办公室内,在谈生意……
混乱不已的思绪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苏已是精疲力竭,冷汗爬满背脊。
“苏!苏!”大卫的叫声在她耳边响起。
苏缩了缩肩,抬头看大卫。
“走了。”大卫笑道。
大卫的笑容也很美好,但是她私心地以为亚瑟的笑容才是最美好的,亚瑟的笑容还会散发光与热,让她觉得温暖又不刺眼。
“嗯。”苏犹沉浸於与亚瑟变成敌手的讶异中,比平常更加冷酷,让大卫讲话时都不由自主的放轻音量,生怕踩到地雷,被炸得体无完肤。
约翰正与路克?威尔谈话,一边分神瞪苏,见她视若无睹,使他为之气结。
事后,约翰在车里就对苏发了脾气。
“你怎么搞的?竟然在不该出错时出错!”
苏根本将约翰的叫嚣当耳边风,一迳望著窗外。
“约翰,你也别责怪苏了,她会失常是正常的。”
“正常?她什么时候正常过了!”约翰只差没讲苏根本是个怪胎。
“苏会失常是因为……”大卫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似乎察觉到这话不该说出口。
“因为什么?”约翰正愁没有理由数落苏。
大卫看苏一眼,才吞吞吐吐的说:“刚刚我们看见的那个人……”
“亚瑟·辛克里?”约翰对亚瑟有印象,认为他是路克?威尔用来哄抬价码的棋子。
“他……就是最近天天接送苏上下班的男人。”
约翰瞪大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苏,“你认识亚瑟?章克里?”
苏听见约翰的问话里提及亚瑟,终於有了反应。她下意识地转动右手的戒指,喃道:“他是我的未婚夫。”
约翰与大卫闻言,反应各异。
苏没注意到,只是低头看著右手的戒指,戒指边缘的银光化为一道利芒射入她眼中,她心一痛,更加坚定的说:“他是我未婚夫。亚瑟·辛克里是我的未婚夫!”
晚上,苏没有等亚瑟来接她,自己坐了公车回到家。
路德看见她时还很讶异的问她亚瑟的下落,她只看了父亲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上楼,换上卡其运动裤与无袖T恤,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呆凝的蓝眸才渐渐纳入镜中的影像。那颧骨布有细小雀斑、有双蓝眸与酒红色发的女子看起来好陌生……苏眨眨眼,镜里的女子也眨了眨眼,好一会儿,苏才确定镜里的女子是她。
对,是她,苏·沃克。
“是我。”苏手捂住心口,露出一个微笑。她看了下时间,已经超过平常吃饭的时间。“时间过了。”
苏不适的皱起眉,拿过行事历来翻阅,发现她这一发呆,所有今天该做的事都延迟了三十分钟,她一边喃念一边把行事历改过。“时间要有次序,不能混乱,次序是最重要的……”
澳好行事历,将之放於固定的位置后,她才开门下楼。
楼下很安静,餐厅很暗,门虚掩著,她没看到任何人。
“爹地?”苏轻唤,没得到回应。
细微的谈话声自起居室传出,苏往起居室去。
灯光自半掩的门斜射於黑暗的走廊,苏走过去才想推开门,就因看见亚瑟而硬生生停住动作。
亚瑟似乎在跟爹地争执什么……
苏找了个偷听的好位置--她知道这样不对,所以她在站定位后双手合十,“我错了,我偷听。”
但她无法遏止听他们说话的冲动。
“什么?!”亚瑟惊问道。
路德没有回答。
“苏……有自闭症?”
苏闻言,膝盖微软,她捂住差点发出惊呼的嘴,蓝眸瞪大,直勾勾的望著亚瑟。
亚瑟的头发凌乱,领带拉开,衬衫第一个钮扣也解开了,看起来很焦急,可是她没有空去想亚瑟为什么看起来很急迫,她的心思全被亚瑟刚刚吐出的话拉走了。
亚瑟知道了!他知道了……
“这就是你希望我去挖掘的……”亚瑟的声音低哑,像今天早上他呼唤她的名一样,却少了热度,多了躁意与震惊。“真相?”
苏瞪著亚瑟,捂著嘴巴的手不停的发抖。
路德重叹一声,“是的,这就是我希望你能自己发掘的真相。”
亚瑟脚步一踬,震撼不已地合上眼,做了好几下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数度张口欲言,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空气沉重得像强烈低气压,压得门内门外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自闭症……”亚瑟终於开口了,但低吟出的语句是破碎的。
“是的,自闭症。”
苏觉得眼睛模糊了,好像被什么挡住了,她眨了眨眼,发现她哭了。她擦乾滑落脸颊的泪,愣愣看著指尖沾染的泪水,吸吸鼻子,觉得心好痛,於是一只手捂著胸口,末了甚至抡拳捶胸,希望心不要再痛了。
“我的天……自闭症……”
苏不想再听下去了,直觉的转身便跑。
也许是她的动作太大,门后的人发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