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咏慈,请妳过来一下。”森冷的口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名牌金边眼镜后的寒光,冷得可以冻死一头猛玛象。
面对即将袭卷办公室的冰河时期,游咏慈很有自信,她已经做好了完整的心理准备。“有什么事吗?张襄理。”
“有什么事?妳敢问我有什么事?游咏慈,妳这个月已经被客户投诉第十一次了,妳到底要怎样才能收起妳的晚娘脸?妳是想收满到十二生肖集点卡吗?”
“我没有对顾客摆出晚娘脸。”
“妳还狡辩?难道那十一个客人都是瞎子吗?我看妳是不想要今年的考绩奖金了。”
“张襄理,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第一,我没有摆晚娘脸,我的表情就是这样。第二,听说我早就没有考绩奖金了。第三,请你叫我游小姐。”
“妳妳……”眼前这个不照牌理出牌的下属,早就不知道害他吃上曾主管多少排头,而这个始作俑者不但不积极改进,居然还把他当成第十二个倒楣鬼一起杀光光。“妳真的是立泰银行开行以来──”
“最没有责任感的员工。”一冷一热的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口。
“张襄理,如果你没有别的指示,我要回座位了。”
“游咏慈,妳不要忘了我告诉妳的话,不准再摆晚娘脸。”襄理年轻斯文的脸已经严重的扭曲变形。
“张襄理,请你也别忘了我拜托你的事,叫我游小姐。”游咏慈的双眼皮大眼已经因为隐忍怒气而瞇成了一条细缝。
这样火爆的斗争场面在三点半以后的立泰银行里几乎每日可见,一开始,一些胆小的同事还会担心害怕,后来经过时间的考验,众人们发现看似凶猛的张襄理通常不用五分钟就会被冷冰冰的游小姐修理得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所以每天大家几乎都是泡着一杯热咖啡,等着好戏上场。
“咏慈啊!妳今天又赢了,呵呵!把那个工作狂给气得进厕所大便了。”
“游小姐,妳真是好胆识。每次我只要被张襄理一点名就脚软,哪像妳,超带种的!”
同事们此起彼落的称赞对游咏慈来说,其实是一项多余的负担。从小因为名字的关系,她总是喜欢一个人窝在小角落里,不去理会外界对她的指指点点。
其实游咏慈的本性并不如她在工作场合所表现的如此冷情。在陌生的、不熟的人面前,她必须强迫自己戴上强硬的面具。因为从小到大,她已经受够大家一听到“游、咏、慈”这三个字之后,那种狂笑的表情!
大学毕业,一进到立泰银行后,她就对“张银胜”这个人很好奇。明明他的名字组合起来也是难听到有剩,但是他怎么就是可以活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其实在游咏慈的内心深处,她是羡慕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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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充满怨气的男生厕所里,被气得咬牙跳脚的可怜襄理只能抓着女人国里唯一的男同事拚命诉苦。
“国汉,我到底要忍她多久?你知道吗?因为她,连我的年终考绩也是岌岌可危,你帮我想想,难道没有其他的方法让她自动走人吗?”
盟友同情的拍了拍张银胜气得抖动的肩膀。“孔老夫子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既然我们在女人国里混一口饭吃,就要有这种视死如归的觉悟。银胜,醒醒吧!我们大男人顶天立地的,就别跟她们这些穿裙子的计较了。”
“我不管。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这座游泳池就不要被老子我抓到痛脚,我一定要让她清楚的知道──”
“知道什么?”国汉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位原本温文的男性。“你不会骂人就省点力气,放心!这里只有我,我不会笑你的。”
“唉!”刚扬起鸡冠的公鸡马上变得委靡不振。“大家都吃定我是只纸老虎了吧!那些女人一个个眼睛都利得要命,我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的不能……”
“算了,早点下班回家睡觉比较现实啊!”
“也对,搞不好明天我就有机会放空那座游泳池里的水。”张银胜仍旧没有放弃希望。“睡饱了,斗志也会跟着回来。”
“是啊!般不好。”祝你幸运啊!柄汉笑得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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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难料,“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绝对不是那些老人吃饱太闲拿来诅咒别人的,而是真有其事!
“游咏慈,请妳过来。”每天必定上演的好戏开场,只是这一次男主角的声音里多了一些幸灾乐祸的兴奋。
“我说过,叫我游小姐,张银胜襄理。”
“好,游小姐。”这次抓到的把柄很大一条,张银胜根本乐得不在意要怎么称呼眼前这个怪癖一堆的女人。“妳知道妳今天把新办信用卡的客人所填写的资料都弄混了吗?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办法使用客户资料顺利核卡了!”
“真的吗?”她突然想起一定是自己在手忙脚乱的时候,把信用卡客户和存款客户的资料混放在一起。“张襄理,我愿意加班收拾。”
“当然是妳要收拾。而且妳得在今天就把资料分清楚,要不然就太对不起那些去夜市、菜市场摆摊的业务员了。”
“是,我知道了。”从没在工作上出过这么大的麻烦,游咏慈这一次终于感受到工作上的致命危机。
“妳得在今晚完成,然后交给我,让我审视过,我说妳能走,妳才能走,懂吗?”
“我懂。很抱歉,张襄理,我现在马上去补救。”游咏慈洁白无瑕的脸蛋上,第一次出现眉头深锁的皱纹。
其实她也很担心自己犯的无心之过会让其他同事的辛劳付诸东流。所以她是第一次加班加得如此心甘情愿,除却被那个眼镜襄理恶意的嘲讽之外!
“好了,完成。”
时钟短针指向九,游咏慈加班五个钟头之后,终于大功告成!
“张襄理。”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她一回头才发现,偌大的办公区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刚刚那个豪气万千的规定要审视她工作成果之后才能下班的恶魔呢?不会抛下她自己闪人了吧?
环视这五十坪大的开放空间,实在不像是一个适合玩捉迷藏的好地方。也就是说,这个天杀的王八蛋趁她不注意时,已经从后门溜了。
“你好样的,整我整到这个程度!你不是说要我给你看资料才能下班吗?好,我现在就送资料给你。”
趁着四下无人,游咏慈很快的到经理室里面,找到了立泰银行所有的员工资料,查到张银胜的住处地址和连络电话。
“哼哼!想整我?”游咏慈的黑瞳放出杀气,“你不知道命运之神其实是女人吗?”
她将整理好的资料放进公文夹,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准备用最快的速度杀进张银胜位在大安区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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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员工资料上的地址,游咏慈很好奇的观察了一下敌人的居住地形。普通住宅区里的五楼建筑公寓,附近还有一座可爱的小鲍园,巷道中一片寂静,显然是一个很棒、很适合人居住的地方。
“喵喵……”
“汪汪……”
从头顶上传来的嘈杂声,轻而易举的传到游咏慈灵敏的耳里。“这种声音?很像在宠物店里听到的那种耶!”
她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它们很快就消失了。
“算了,就算这里有动物地缚灵也不关我的事。”游咏慈迅速的按了张银胜居住的那一层楼电铃。
铁门很快的应声而开,她拾级而上。
“两百号三楼,就是这一间了,门没关啊?”游咏慈推开半掩的门扉,在门口前探头探脑。“张襄理,我送公文过来了……咦?这个房子里的味道真的跟夜市里的宠物店一模一样。”
“李医生,你赶快进来,乔登看起来好痛苦,牠要生了。”张银胜紧张的声音从某个小房间的后面传来。
“乔登?不是那个篮球大帝吗?一个大男人怎么窝在这里生小孩?”
藏不住满满的好奇心,游咏慈循着声音打开那神秘的房门。
“啊!好可爱!”满屋子大大小小的动物群让她惊喜的尖叫。折耳猫、波斯猫、鹦鹉、九官鸟、枫叶鼠,还有,嗯……不知名的红色大螃蟹,跟五彩大龙虾。
“游咏慈?妳来干什么?李医生呢?”
“只有我进来,没看到什么医生啊!”游咏慈被凶得有点莫名其妙。“是你说我做的客户资料要给你过目才能下班耶!你给我临阵月兑逃,这笔帐我没跟你算,还好心的把公文送来,你赶快看一看,我要下班啦!”
这一句话引爆了工作狂全部的怒火。“妳长不长脑袋啊?居然把公文带出来?妳知道这有多严重吗?万一掉了,妳赔得起吗?”
“闭嘴!你以为我是很开心的来找你啊?”游咏慈睁着一双大眼睛,气呼呼的大骂,“要不是你先撂话又闪人,我有必要浪费计程车钱来找你喔?谁知道我今天没让你验收,你明天是不是又会在银行里大作文章?”
游咏慈真实的抱怨让张银胜开始拾回理智,“对。好了,是我的错,对不起!”他露出好抱歉的惭愧笑容,“我临时想到今天是乔登的预产期,一紧张,脑子里没想太多就……就……”
“就抛下我这个吃够排头的人,活该做牛做马,加班到全公司只剩下我一个人?!张银胜,我要投诉你!”这一次换游咏慈抓到他的痛脚拚命踩了。就说嘛!命运女神可是个女人呢!
“不要啊!我的考绩已经很差了。”而且有一半以上的原因还是拜她所赐啊!
正当张银胜要为狗食、猫粮的经费做挣扎时,纸箱里的米格鲁传来痛苦的哀鸣:“呜呜……汪汪……”
这个声音唤醒了张银胜身为产婆的自觉,“游小姐,今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现在要忙,妳可以把公文放下,然后──”
“然后怎样?转身离开原谅你?不可能!”她嘴巴上放狠话,心中那一层柔软的角落已被米格鲁泪汪汪的眼睛占去了。
“游小姐,妳现在决定什么我都愿意配合。”面对这紧张的时刻,张银胜手忙脚乱,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拜托妳让我好好帮乔登接生,牠是头一胎──”
“啊!我看见小狈的头出来了!”游咏慈兴奋的大叫。
“快,帮我拿客厅的毛巾过来。”张银胜只能直接使唤离他最近的人,“还有棉花、剪刀、酒精。”
“要不要烧热水啊?”
“烧热水干麻?妳是要煮小狈吗?我们是帮狗接生,不是人。”
接下来,一场混乱的接生战争开打,让这两个人根本就忘记所有应该要关心的公事了。
“五只耶!乔登好棒,牠生了五只好可爱的小宝宝。”游咏慈顾不得满脸汗水,像一个妈妈般慈祥的看着趴在乔登身上吸女乃的五只小宝贝。
“是啊!牠好棒!”张银胜感动的抱住了游咏慈热烫的身躯。“我们真的成功了耶!”他低沉的嗓音里都是浓浓的感动。“谢谢妳,如果不是妳刚好来,我一定没有办法这么顺利帮乔登接生。”他毫无芥蒂、诚心的说出了心中的感谢。
张银胜这不带男女之情,纯粹只是庆功性质的拥抱,居然让游咏慈的心里漾起了一波比感动更深沉的情懔,这种感觉在胸臆逐渐扩散,酸酸甜甜,又多带着一阵酥麻……
没有谈过恋爱的她,不知道现在滑过心房那一种软软滑滑的温热是什么?
她只知道,如果这个刚当完接生婆的男人愿意,她可以就这样一直让他抱着,直到明天上班为止。
对了!上班!
游咏慈心中的警钟大响。“张襄理,我带来的公文呢?你到底要不要看?”
“喔!对喔!还有这件事。妳辛苦了,先回家吧!等一下我会一边顾乔登,一边检查。”他笑得就像有了一个新玩具的大男孩。
他的笑容毫无预警的撞进了游咏慈没有防备的心坎,一瞬间,她听到了血液疯狂涌进左心房的声音。
“我不要走,我怎么知道你这不是唬弄我的伎俩?先把我骗走,然后明天再乘机把我刮削一颤。”游咏慈口不对心的抢白,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发疯似的不想这么快离开这间屋子。
“妳这么坚持啊……看来我在银行里真的惹妳生气了。要不然妳先帮我看着乔登,我现在马上检查好不好?”
“好啊!”油然溢出的母爱让游咏慈没有多做挣扎,她缓缓的蹲在装着乔登母子的纸箱旁边,满足的欣赏着这一幕感人的天伦之情。“乔登啊!妳真的很勇敢喔!可惜妳有一个呆呆的主人,他一定不知道要怎么帮妳坐月子。不然我每天都煮一锅最香的牛女乃炖排骨来,让妳当一个幸福的狗妈妈,好不好?”
“呜,汪汪!”乔登的尾巴拚命摇晃,超级同意这项提议。
“就这么决定了。”游咏慈笑得意志坚定,也注定了她跟这间屋子里的那个工作狂无止境的牵绊。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各司其职,奇迹一般的安静度过了乔登妈妈第一个坐月子的夜晚。
“银胜,银胜。”一位伯伯提着箱子慌张的敲门。“乔登生了吗?”
“生了,你来晚了,李医生。”张银胜笑笑的放下公文夹,从容的接过医生的箱子。“你放心,母子均安。”
“真的吗?”李医生笑瞇了一双老眼。“让我帮牠们检查一下。”
“啊!小乔登,恭喜妳当妈了。”李医生和蔼的声音穿入宁静的房间,才发现坐在纸箱旁的小女人已经累得睡着了。
“游小姐,游小姐。”张银胜满怀愧疚的轻轻摇醒这个被拖累的可怜女人。“夜深了,我送妳回家吧!对不起,妳应该很累了。”
“我,嗯……”她睡眼惺忪,一回过神便看到李医生熟练的抱起窝在乔登身边的小狈狗们,帮牠们在刚剪断脐带的伤口上擦药。“啊!你就是李医生吧!”
“是啊!”老医生笑得开心,“小泵娘,真多亏妳的帮忙。晚了,这里有我在,就让银胜载妳回家,好吗?”
“好的,乔登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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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游咏慈才发现,已经当上主管的他,开的居然是这种破
破烂烂的中古MARCH。
好奇心涌起,她再次问了不关她的事的问题,“喂!你赚的钱应该不少,怎么开这种车?”
“我的钱都花在那屋子里面的宝贝身上了。”他诚实的坦白。
“所以你才会这么在意年终的考绩奖金啊?”
“是啊!那一大笔钱足够牠们吃喝玩乐三个月了。”一说到自己心爱的宠物,张银胜丝毫不见工作时的精明能干。
“你是从哪里收集到这么多种类的宠物啊?简直可以开一间店了。”
“宾果!牠们就是从李医生的宠物唐里面搬过来的。”张银胜有童子军的诚信,一五一十的招供。
“为什么?李医生的宠物店倒了吗?”
“也不算倒啦!只是屋主受不了整屋子的狗屎、猫尿,决定把房子收回去而已。”
“然后你就大发慈悲的把那些应该在街头流浪的动物们全都带回你家?”游咏慈彷佛看见了当时大搬家的真实情况。
张银胜理所当然的点头。
“所以那些杂七杂八的宠物还会跟着你多久?”
“顺其自然吧!”他的口气没有起伏,大有养牠们一辈子也无所谓的那种义气。
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亲眼所见,以他在办公室那副“宰属下不眨眼”的狠劲,她一定会以为以上的对话只是一个伪君子的谎言。
“所以我应该好好配合你,让你的年终考绩奖金疾速攀升啰?”游咏慈难得的跟着这位善心人士一起拿出良心。
“对耶!妳真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喔!”张银胜笑得开怀,微扬的嘴角居然带着憨厚的可爱。“如果妳在上班时也这么聪明就好了。”
“喂!不要人身攻击。今天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帐呢!那一袋公文咧?怎么办?”
“我明天会整理好带去,妳就不用担心了,回去睡个好觉吧!”
欣赏着张银胜在开车时平稳的往前看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应该可以相信。“好,那你明天就不可以再拿我开刀了。”
“放心吧!我还是有人性的,不是妳们那票娘子军口中无情无义的铁公鸡好不好?”
“啊?!你都听到啦!”张银胜无奈的嘴脸让她失笑。
“我还是有眼线的耶,虽然只有一条……啊!妳家到了。”
游咏慈安静的下车,看着张银胜自然的打了个呵欠,她也自然的说:“早点休息吧!”浑然不觉这句话里的关心有多少。
“嗯!明天见。”张银胜笑得诚恳,“今天真的谢谢妳。”
他笑得亮白的牙齿太刺目,刺目到……游咏慈没有当个乖小孩,心慌意乱的不说再见就往家里跑。
“神经病,游咏慈,妳在发什么见鬼的花痴神经病?”她慌乱的躲进自己的小窝里,紧张的告诫自己跳到不受控制的心脏。“明天,游咏慈,明天妳一定要镇定的上班,镇定的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镇定的刷牙、吃饭,镇定的继续叫他张襄理,请他叫妳游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