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雅特丽丝就要死了,可姬热拉却帮不了她什么。她面孔苍白,皮肤冰凉,身上软弱无力,流了很多虚汗,似乎黑色的天使已经在召唤她。她蜷曲着躺在床上,膝盖抵着胸脯,绝望地紧紧抓住姬热拉的手。除了小露特佳,她不让别的人呆在屋子里,露特佳睁大了惊恐的眼睛,默默地频繁更换着弄脏的衣物和用过的脸盆。碧雅特丽丝一阵阵地想吐,可是胃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她吐出来的是血,从每一个孔窍里,她在痉挛中抽搐着,筋疲力尽地喘着粗气。
姬热拉已经给碧雅特丽丝舒胃的艾尔酒和绣线菊,用白柳给她镇痛,可是她的痛苦太剧烈了,这些温和的药物无济于事。最后姬热拉不得不求助于茄科植物,它们并不能治好她的病,只能起到镇痛的作用。碧雅特丽丝还想喝多一点儿,姬热拉无奈地摇摇头。
“这种药喝得太多你会醒不过来的。”
“可怜可怜我吧,”碧雅特丽丝喘着气说,“反正我要死了,上帝还要让我受多久的折磨?”
姬热拉抓紧了她的手,她不愿意看到碧雅特丽丝放弃努力,可她也不愿撒谎。
“再来一点儿,”碧雅特丽丝恳求道,“再来一点儿,让我舒服点儿,然后我要见牧师,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不能不作忏悔。”
“只能一点点,”姬热拉把杯子举到碧雅特丽丝唇边,然后示意露特佳去叫牧师。高恩特神父走进屋子时,碧雅特丽丝紧紧抓住她的手。“你会回来吗?”
“当然。”
“你发誓别让我死在这些陌生人中间。”
“我起誓。”
姬热拉离开的时候牧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把十字架紧紧抓在胸前,仿佛这样能够把她驱走。
在大厅里,仿佛整个阿顿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鲁特加递给姬热拉一大杯蜜酒,把她拉到壁炉边。人们围上来,带着疑问的神色看着她,鲁特加紧皱双眉,人群知趣地散开了。罗萨留了下来,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脸色看上去几乎和碧雅特丽丝一样苍白。
“她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鲁特加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他向来习惯于用他的剑术和膂力击败敌人,他从没有坐以待毙看着一场战斗输掉的经历。
“还有希望吗?”罗萨平静地问。
姬热拉猛喝了一口酒。这种苦中带甜的液体使她暖和了一点,她紧缩着的胃松弛了下来,可一块石头仍然压在她心上。“她快死了。”她沮丧地说,“我从没见过来得这么快的病。”
鲁特加锐利的目光转向她,“你觉得这像是病吗?”
她不敢想象这样可怕的事。虽然这样的毒药并不缺乏,可谁会对纯真无邪的碧雅特丽丝下这样的毒手呢?阿尔汉可能会恨她嫁给了敌人,可阿尔汉也不会这么没良心,姬热拉想。就算她把他想得再坏,撒克森叛匪的手也不可能从森林伸到城堡里来。
鲁特加用手擦了一下脸,仿佛要除去某种挡住视线的东西。他说出的话冷酷而充满威胁。“如果有人毒害了那个温柔的姑娘,我会把他找出来的。一旦我找到他,我要他亲口喝下他自己酿的毒药。”
高恩特神父从石梯上走下来,紧皱的眉头减损了他作为牧师的风度。鲁特加站起来向碧雅特丽丝房间的方向走去,神父用手拉住他。看到鲁特加的脸色,神父抽回了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小姐说只让姬热拉到她那儿去,主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姬热拉身上。鲁特加无奈地停下,姬热拉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神父激起了在场每一个正直的人的不满。
高恩特神父警觉地举起十字架:“小心点儿,女巫,别玷污了那可怜的小姐的灵魂,她的罪孽已经得到洗刷,可以去见造物主了。如果你用巫术玷污了一个无辜的人,上帝会十倍地惩罚你。”
“闭嘴,牧师。”鲁特加的声音如铁一般冰冷。
“我只是在保护小姐,主人。”
“我们不想再听到你整个晚上都念叨什么巫术、魔鬼。要么闭嘴,要么走开。”
牧师带着他神圣的愤怒噘起嘴唇,鲁特加吩咐姬热拉回到碧雅特丽丝那儿去。
碧雅特丽丝对姬热拉的归来报以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马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即便是茄科植物的药力也制止不了抽搐了。最后碧雅特丽丝无力地倒在姬热拉怀里,她吃力地朝姬热拉笑了笑。姬热拉惊讶于这个女孩的力量,她曾经以为她是个软弱的女孩。
“不会太久了。”碧雅特丽丝轻轻地喘着气,“我已经远远地看见黑色的天使飞过来了。”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抽动,“我原以为他看起来会像鲁特加,可他不像。他很美,美得无法形容。”
“碧雅特丽丝,坚持住。”
“对死我并不感到难过,姬热拉。活着对我来说,除了不幸还有什么呢?上帝唤我去天堂是一种解月兑,别难过,别让罗萨难过。”
“鲁特加要和你说话。”
“不,我不是想伤害他,我只是现在不想见他。”
“那么至少让罗萨来见见你吧。”
“罗萨不应该记住我这个样子,”她嘶哑地笑了一声,“多么奇怪啊,离美妙的天堂,离造物主这么近了,我还在受虚荣心的折磨。”
她整个身子蜷曲起来,上身从床单上倾斜下来,浑身痛苦地抽搐。她月复中翻江倒海,姬热拉扶住她,从她那死灰般的脸上擦去血迹和污物。
“你一定要替我安慰罗萨,”碧雅特丽丝在姬热拉给她擦脸时小声说,“答应我。”
“我会的。”
“还有你一定要和鲁特加好,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么爱他。”
姬热拉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帝饶恕了我,没让我做鲁特加的妻子,他可能会让一个更合适的人来完成这件事。”碧雅特丽丝虚弱地笑着说。
“上帝会按他自己的意志行事的,”姬热拉没有提醒她的表姐贵族是不能和奴仆结婚的,他们只是让她们干活儿,他们极少爱上仆人,即使爱上也不会跟她们结婚。
碧雅特丽丝沉默了很久,姬热拉不得不试探她的呼吸以确认她还活着。当她把头凑近女孩嘴边时,从那对没有血色的嘴唇里发出一声微弱的请求。
“在我死之前,别离开我。”
姬热拉怜爱地吻吻她表姐的脸:“你知道我会的。”
当姬热拉在楼上守候在碧雅特丽丝身边时,在大厅外面的私人接待室里,鲁特加、罗萨和阿德琳达默默地等待着。阿德琳达坐在火盆旁,今天她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强硬,而显得神色疲惫。鲁特加站在一扇窗子旁,望着窗外的夜色沉思。罗萨在屋里走来走去,桌上放着两个空酒瓶,过量的酒精使罗萨的脚步左右摇摆,失去了平衡。他不时向门口张望,他的脸色发黑,嘴唇不停地嗫嚅着。
“你们并不感到悲伤,”他突然说道,他的目光扫视着屋子里其它两个人,“你们并不悲伤。”他重重地坐在阿德琳达旁边的板凳上。“我了解你。”他对那老女人说,“你从不怜悯任何人,但是你……”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鲁特加听的,他在向鲁特加控告,鲁特加缓缓地从窗前转过身来,冷冷地看了罗萨一眼。
“你喝醉了,罗萨,回到你的床上去。碧雅特丽丝不愿见你,除了姬热拉她谁也不见。你喝得再多也帮不了她。”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鲁特加,你的新娘就要死了。你伤心只是因为失去了你的政治联姻。”
鲁特加努力控制住情绪,没有几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并不是不能反击。但是对于一个就要失去亲人的人应该给予宽恕,况且这个人已经喝醉了酒。
“坐下,你这傻瓜。”阿德琳达命令罗萨。她盯着两个男人,“你们的控诉帮不了我孙女,你们的哀恸也帮不了,不管你们是因为失去了爱人还是因为失去了权力。鲁特加,我的主人,你清楚这决不会是因为疾病。有人不喜欢撒克森贵族的后裔和一个法兰克武士结婚。”
“我并不是瞎子,夫人,也不是乳臭未干的孩子。我很清楚斯特林的碧雅特丽丝是怎么死的,当我找到那个对她的死负责的人的时候,你孙女的仇会报的。”
阿德琳达阴郁地点点头。她狠狠地看着罗萨,“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说的话,就算你悲恸一年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拿出一个复仇的行动。”
罗萨转过身去。
“我要走了。”阿德琳达说,她从凳子上僵直地站起来,“既然我的孙女不需要我的任何安慰,我要去睡了。我太老了,经受不起在这漫漫长夜等待死神的到来。它马上也要来找我了。”
自从他看到阿德琳达以来,鲁特加第一次觉得她真的老了。当她走过去的时候,罗萨挺直了身子,但他们谁也没有看谁。
“你女乃女乃本该是个勇猛的武士。”鲁特加对罗萨评论道。
“是的,她比我更像一个男人,她从不让我忘掉这一点,”他的肩膀耷拉下来,“我因此而怨恨她是不公平的。阿顿是她的生命,我父亲把这块保留地交给查理王对她来说是一颗难咽的苦果。”罗萨迷茫地摇摇头,“我们家族里所有的女人都很苦命。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死了,碧雅特丽丝的母亲在临近贪婪的部落进攻斯特林时死在丈夫身边,现在又轮到碧雅特丽丝,可怜的善良的碧雅特丽丝。苦命人,她们都是苦命人。”他偷偷瞟了鲁特加一眼,“还有我妹妹。”
鲁特加的眼睛瞇缝起来:“你有一个妹妹?”
“我有一个妹妹。”罗萨痛苦地大笑起来,喷出浓浓的酒气。“一个可爱的妹妹,有着阿德琳达的坚毅,却没有她那么多敌意。你非常了解她,太了解了。她应该有一个更称职的哥哥保护她。可是,她从没被承认这种血缘关系,所以我只是在方便的时候才尽一点做哥哥的责任。”他怀着怨愤朝出了门的阿德琳达看了一眼。
鲁特加猛地醒悟过来,如雷轰顶:“姬热拉?”
“是的,姬热拉。”
鲁特加几乎吼起来:“谁会让他的骨肉像奴隶一样生活?!”
罗萨两眼盯着地板,他的脸红了:“爱尔坎加从不承认她是他女儿。姬热拉的母亲死的时候,她以自由为代价,在爱尔坎加灶边当了一个女仆。她从没要求他承认她是他的女儿,可阿顿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人们尊重她不仅仅因为她是女巫。”
鲁特加坐下来,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想把事情理出个头绪,这几乎令他眩晕:“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罗萨耸了耸肩:“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提这件事。我想阿德琳达也为姬热拉带有我们家的血统而暗自高兴,可很久以来大家都习惯了,谁也不愿打破沉默。就算你知道这件事,你又能放过她吗?”
鲁特加曾经想把姬热拉从记忆中抹掉,可他失败了。她是爱尔坎加的女儿,这只是更坚定了他把她找回来的决心。“不,我不会放过她。这个世界上什么也不能把她和我分开。就是我的婚姻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罗萨不满地嘟囔着。
“阿顿所有的人都相信姬热拉是爱尔坎加的女儿吗?”鲁特加头号,他脑子里酝酿着一个疯狂的计划。
“只要是姬丝芬达和爱尔坎加还相好的时候在阿顿的人都知道,当时那女巫正迷恋着我父亲,不可能和其它人在一起。”罗萨神情激动地说,然后又变得沮丧起来,“当爱尔坎加拋弃她时她正怀着孩子。这都是因为阿德琳达,她害怕姬丝芬达对爱尔坎加的影响超过她。”
“还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姬热拉的血缘关系吗?”
“这有什么要紧?”
“到底有没有?”
罗萨撩起他的衬衫,他的胳膊下面、左乳旁边露出一个粉红色的胎记,像一个模糊的心形。“我们家族的多数人都有这个胎记。”
鲁特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姬热拉就是爱尔坎加的私生女。“如果查理让我和一个有旧贵族血统的女人结婚,他应该把姬热拉给我。”
罗萨渐渐醒悟过来:“你……你不是想和她结婚吧!”
“为什么不呢?”
“她可是一个女仆,一个私生子。”
“她可以很容易地得到自由。我是她的主人,我会给她自由。国王自己也是一个私生子。”
罗萨毫不掩饰他的厌恶:“你是一个冷酷的魔鬼。可怜的碧雅特丽丝怎么办?”
“碧雅特丽丝不会受到伤害,她也不会有痛苦,很快她就不会了,除非发生奇迹。她不会嫉妒姬热拉成为这儿的女主人,她也爱姬热拉。”
“主教决不会同意这件事。”
“主教奉国王之命行事。查理希望我和一个撒克森女人结婚,巩固这个地方的和平,而我正是这么做的。”
一旦查理得知鲁特加如此胆大妄为,他会把鲁特加的脑袋割下来。可鲁特加不这么想,查理大帝是一个现实的人。
有人敲门。门开了,大厅里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姬热拉走进来,面色沉重,脸上挂满泪痕。
“主人,碧雅特丽丝走了。”
罗萨用手捂住脸。鲁特加的心一阵紧缩。碧雅特丽丝的命不该这么苦,她不该被人强迫接受一桩她所厌恶的婚姻,她不该不明不白地成为一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但愿现在她的灵魂得到安宁。
高恩特神父急匆匆地走进屋子:“主人,尸体必须运到礼拜堂去。”
“我来帮着整理遗容。”姬热拉说,她的声音颤抖着。
“不!”神父抓紧了胸前的十字架,“你不能碰她,你这邪恶的女人!你守在她床边已经够糟的了!”
姬热拉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鲁特加火冒三丈,他扶住姬热拉的胳膊:“我告诉过你不要大喊大叫,神父!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高恩特神父倒退了几步。
“快滚!把遗体整理好,搬到礼拜堂去。明天日出的时候你要给碧雅特丽丝小姐作祈祷。”
神父慌忙退出门去,匆忙中撞在了门框上。他的下巴气得直发抖,走之前狠狠地瞪了姬热拉一眼。
姬热拉也在颤抖,鲁特加扶着她的手能感觉到。他强忍着没有把她搂进怀里,他扶着姬热拉一直到她的情绪平息下来。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
“姬热拉,”他温柔地说,“到诊所去睡一会儿,其它女人会照料碧雅特丽丝的遗体的。”
“不,应该由我来做。”
他的手握住她的下巴,把她那满是泪痕的脸转过来:“碧雅特丽丝再也不需要照顾了,你再也帮不了她了。现在她希望你照顾好自己。”他们彼此凝望了一会儿,她服从地垂下了她的眼睛。
“罗萨,把姬热拉带到诊所去。给她吃点儿安眠药,她必须休息。”
罗萨向鲁特加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鲁特加摇了摇头。告诉姬热拉他的决定唑让本已疲惫不堪的她难以入睡。
姬热拉没有再说什么,在她哥哥的搀扶下,向诊室走去。罗萨轻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姬热拉把头靠在罗萨肩上。鲁特加记起当初他看到他俩如此亲密而产生的妒嫉之情,不禁哑然失笑。
“睡吧,”姬热拉已经走远了,鲁特加轻轻地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不管有多少人反对,鲁特加要为他自己娶一个撒克森妻子。
“起来,姑娘,该起床了。”
姬热拉被她女乃女乃刺耳的叫声惊醒了。即使在诸事顺利的时候,她女乃女乃的声音也并不悦耳,今天早上听起来更加严厉。这老女人的面孔和她的声音一样令人不快??她神色黯淡,脸拉得老长,比平时还要可怕。睡眼朦胧之间,姬热拉仿佛看到一个骷髅在眼前浮动。过了一会儿她记起了昨晚的事,她意识到为什么阿德琳达会老得这么快。
“我已经醒了。”姬热拉咕哝着说。
“那就起来,是时候了。”
“他们这么早就举行葬礼了吗?我是不是起迟了?”
“太阳都晒了,姬热拉。几个时辰以前碧雅特丽丝就被送去安息了。”
姬热拉惊讶地睁大眼睛:“都这么晚了?我怎么可能睡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没人叫我?”
“你需要休息。”
姬热拉迅速抓起衣服,来不及考虑她女乃女乃今天为什么这么关心她。刀子要赶到火葬碧雅特丽丝的地方,向她朋友的灵魂说声再见。
阿德琳达从她手中夺过外套:“你没必要穿这个了。”
这件长袍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是鲁特加使她不得不找出来穿的。这是她最好的衣服之一,可现在阿德琳达要把它拿走了。
“我没别的可穿了。”她伸手要回外套,阿德琳达却把它扔到一边。
“我有衣服给你穿。把这条毯子里上,到我房间里去。”
姬热拉困惑不解,可是除了服从她没有别的选择。在阿德琳达的房间里,火红的炉子边放着一桶热水。当她女乃女乃示意她进去时,姬热拉迟疑了。
“进去,孩子。你待会儿就明白了,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
当她女乃女乃服侍她洗澡的时候,姬热拉想她一定还在梦中。自从姬热拉来到阿顿,阿德琳达想到她的时候不是让她干活儿,就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事情惩罚她。有生以来,姬热拉从来没有坐在一桶热气腾腾的水里,用散发着紫丁香气味的肥皂擦拭身体。除了打扫卫生,她从不进阿德琳达的屋子。如今她竟享受着这样奢侈的洗浴,她从桶里站起来时,阿德琳达为她围上一条亚麻布围巾,然后为她梳理长发,直到它柔软的波浪干松地垂到刀子的腰间,散发出诱人的芳香。
姬热拉现在通体透亮,明艳照人,阿德琳达给她穿上为碧雅特丽丝的婚礼准备的那些海蓝色的、金黄色的,精致而柔软的亚麻和羊毛衣料,那是阿顿的女人们在织房里日夜不停地赶制出来的。她的头上戴着钻石头巾,脸上蒙着透明的面纱,脚上穿着柔软的白色皮制拖鞋。
“来,在这上面按上你的手印。”阿德琳达递给她一卷羊皮纸,“鲁特加已经给了你自由。”
“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姬热拉问道,“我自由了?”她的心里为鲁特加这样做感到一阵温暖,虽然自由本身并没有多大意义,因为无论她是奴仆还是自由人,她都不能离开阿顿。就算她能够这样做,鲁特加也知道她永远不会离开他的。
“你会去做的,”阿德琳达说,挑剔地看着她,“你显示了你的骨气,你比别人更有勇气。你会去做你必须做的事的。”
姬热拉小心地问:“我必须做什么?”
“你必须和鲁特加结婚,妹妹。”罗萨的声音让姬热拉吃了一惊。他站在房门口,病弱的肤色和他身上华丽的服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笑了笑,“我来陪你去参加婚礼。”
姬热拉没有回答。现在她敢肯定她一定是在做梦。
“姬热拉?”阿德琳达问,“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姬热拉的嘴张了张,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再好不过了,妹妹。鲁特加是个好人,他会像所有的丈夫一样对你好的。”
人群在庄园和礼拜堂之间的空地上等着。姬热拉在他们中间看到铁匠托马斯,还有小吉奥夫、德拉达、岗塔尔、爱蒙特露达和露特佳。他们看着她在罗萨的陪伴下走过来,对她投以鼓励的微笑。士兵们穿着节日的盛装,伊奇傻笑着,好象整个事情早在他预料之中;吉兰则气得脸色发青。从甘德施尔姆赶来的修道院院长神情严肃??她本来是来参加碧雅特丽丝的婚礼的,可她捎信说行程给耽误了,要到婚礼那天才能赶到。多么不幸啊,姬热拉失神地想,院长没来得及向碧雅特丽丝告别。
在礼拜堂的台阶上,站着英姿勃发的鲁特加。他身穿黄黑两色衣服,看着姬热拉在罗萨的陪同下走来,眼里闪烁着坚毅而柔和的光芒。凯尔温主教衣着华贵,显示着他作为国王亲信的地位。在他旁边站着高恩特神父,他身体僵直,好象背后被人用刀顶着。当罗萨把她交给鲁特加时,站在人群前排的卢修斯伯爵给了她一个冷冷的微笑。鲁特加的大手环抱着她,轻轻地搂紧她以示鼓励。一切都像是虚幻,除了鲁特加温暖而有力的手,和她自己冰凉的手。
整个仪式乱糟糟的。礼拜堂因拥护的人群显得闷热。姬热拉感到头晕目眩,她的身体好象是空气做的,飘浮在地板上。她左右摇晃,站立不稳,鲁特加扶住她。她甩了甩头,突然间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主教单调沉闷的声音、嘈杂的人群、人们散发出的各种混合的气味、她的胃因饥饿而发出的疼痛,抓住她胳膊的鲁特加那双结实的手。
这不是梦?尽避疯狂,可不是梦。
主教宣布姬热拉成为鲁特加的妻子,她丈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姬热拉抬眼看了他一眼,她平生第一次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