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时问,很快就过去了。
这些天来,雨娉内心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与煎熬,她从来没有如此痛苦过。
她矛盾、恐惧、害怕、挣扎,她想逃避!但,悲哀地,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逃避的权利。
不论她多么不愿意面对,她还是得迎接第八天的日出。
早上十点,雨娉面无表情地挂上电话。一分钟前,楼御风的秘书刚打电话上来,说明他的主子已在楼下等她。
他来了……雨娉飘忽地微笑着。地狱使者来了,将正式带她到水深火热的炼狱中。
她只庆幸一件事:雨竹已经搭前几天的飞机前往美国了,不用看到她此刻的惨澹容颜。
她以要妹妹提早到美国习惯生活为由,硬是要她提早上飞机的。为的,就是怕她知道真相,知道亲姊姊要成为男人的情妇、玩物。
在雨竹上飞机之前,雨娉把一样东西交给她──母亲遗留下来的日记。
早在十年前母亲去世后,两姊妹整理遗物时就发现了这本日记。当时,雨娉曾草草翻阅了数页,得知母亲深深爱恋着一个不属于她的男人。看了几页后,她就合上了日记。
日记里盛载了太多愁苦,她不想看。更何况,她也没有资格翻阅母亲私人的日记。
所以,她一直把那本日记仔细收藏着。但,一想到自己往后将要成为楼御风的情妇……在雨竹上飞机之前,她决定把日记交给妹妹,因为,由雨竹来保管它,或许会比放在她这个即将失去自由的人身上来得好。
深吸了一口气,雨娉走入房间,提出已经收拾好的简单行囊。尽避有千百个不愿意踏出大门,但她知道,她躲不过那个恶魔!
而且,她很清楚他是个没有耐性的男人,惹怒他,对大家都没好处。
“要坚强!”她冷冷地命令自己。她已经与撒旦完成交易,如今已没有反悔的权利了。
幽幽地望了屋内一眼,她知道,今天自己所告别的,不只是这间屋子,还有她最纯净的人生。往后,她就会像个满是污点、肮脏而见不得人的情妇……
不允许自己落泪,昂头又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提起行李。
才走向大门,电话又响了。难道又是楼御风的秘书打来催她快一点的?
她疑惑地接听。“喂?”
“雨娉!”彼端传来的是游育铨的声音。“是我!奇怪,我这几天打电话找你,怎么都找不到?手机也关机了?”
育铨?不!为何他又来电?雨娉记得那天他冲入医院,激动地对她大吼大叫,骂她是背叛者,趁他不在时抛售了公司,他还说永不原谅她啊!
她已经做好失去一切的心理准备了,她知道,她跟游育铨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轻叹口气后,雨娉平静地开口。“我……我这几天心情不好,所以没开机。”把雨竹硬哄上飞机后,她就整天躲在家里,消极地不想面对任何人,好希望自己能像水蒸气般,默默地在人间蒸发了。
她道:“你……是打来要求解除婚约的吗?”无论如何,她认为没有守住“英承”都是自己的错,所以,如果游育铨真要提出退婚,她也不会太惊讶。更何况,她现在已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了。
这颗心,也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应该再不会痛了……
“不是的,雨娉。”游育铨的声音充满愧疚。“我……我承认那一天我太情绪化了,所以才会对你大吼大叫。事实上,我不该怀疑你的!唉,可能是一下子得知失去公司的消息,才会让我急昏头吧!不过……”他的语气突然转为兴奋。“今天我打电话给你,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这几天,我找了许多商场上的朋友谈谈,有一位实力雄厚的老客户表示很欣赏我的才干,也认为我有东山再起的能力,所以,他愿意出资,跟我合夥再开一家贸易社。雨娉,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跟你分享这个好消息。我们还有机会的!我们再一起打拚,开创另一番新天地!”
“……”雨娉无言地听着,内心五味杂陈。她很替游育铨庆幸,但,自己早就不是自由之身了……
她将是一个奴隶,一个男人的奴隶!
“恭喜你。”她平淡地道。“育铨,你很有生意头脑,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雨娉?”游育铨觉得很困惑。“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你先出来好了,我们见面再详谈接下来的业务细节。”
不……她的眸光投向天际,眼底一片阴暗,以最冰冷的口气道:“育铨,我不会再跟你共事。事实上,我……我可能马上就要离开新加坡了!”
她知道楼御风居无定所,跟了他之后,她很可能得跟着他在世界各国游荡。
“雨娉?”游育铨终于听出她的不寻常。“你在说什么啊?离开新加坡?你要去哪里?还有,我们的婚礼呢?我们原本预定明年结婚的,虽然公司目前解散了,但我有信心卷土重来啊!”
结婚?这两个字又让她的泪悄悄落到手臂上,永远没有那一天了……她──齐雨娉,一个被命运诅咒的女人!污秽的她永远没有机会披上白纱,走入圣洁的教堂。
因为她马上要成为一个男人的情妇!结婚?多么讽刺的名词啊!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英承’的失败都是我的责任,所以,我没有脸再见你,我们解除婚约吧!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雨娉?你在胡说什么?”
她忍住泪水,哽咽地道:“加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的。把我忘了吧!是我对不起你……再见!”
说完之后,她急促地挂上电话,同时听到楼下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她知道,那是楼御风的司机所发出来的声音,一定是他的主子等得不耐烦了。
下楼吧!
宛如失去灵魂的布偶般,她提起行李,一步一步地走出大门。
才刚走出公寓门口,游育铨便由汽车内冲出来,抓住她的手臂,急促地喊着。“雨娉!你刚才到底在胡说什么啊?又是要离开新加坡、又是要解除婚约,你把我搞得一头雾水!”
“育铨,你先放手。”雨娉不安地瞄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豪华轿车,她知道楼御风就坐在里面。老天爷!她所承受的难题还不够多吗?为何就在这一天,游育铨居然出现了!
她要如何处理这么难堪的场面?她又要如何向育铨解释她接下来的身份?
游育铨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好,我向你道歉,我承认冲入医院的那一天真的是太冲动了,所以盛怒之下的我才会口不择言。但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啊!雨娉,我真的很爱你,我们两人可以再同心协力,一起为未来而奋斗的,好不好?”他爽朗地微笑着,笑容中尽是对未来的期待。
雨娉苦涩地看着他,正要开口,手机却响了。
她才接听,彼端便传出一道宛如由地狱发出来的冷讽。“那蠢货还来做什么?我不是给你七天的时间让你处理私事吗?你为什么没有打发他?”
雨娉快步走到一旁,不愿被育铨听到他们的通话内容。
她低声道:“我……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之,我没有想到他会出现……”这七天来,她日日被巨大的矛盾煎熬着,她不是没有想过要主动联络游育铨,只是……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
而且,她以为游育铨还在气头上,应该有一阵子不会来找她,所以,她打算等离开新加坡后,再写电子邮件给他,说明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必须跟他解除婚约,并请求他的原谅。
只是,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料到游育铨居然会在今天出现。天啊!为何她的难题永远比别人多?
楼御风由齿缝中迸出冷到骨子里的字句。“我不管那蠢货来做什么,反正,我再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打发他,超出六十秒,就休怪我不客气!”他率先收线。
雨娉无奈地跟着收线,幽怨的眼神望着前方的轿车。他真的是个魔鬼,永远不考虑到她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算了,她冷冷地嘲笑自己:齐雨娉,是你太天真了,你怎能期待一个恶鬼拥有人性呢?
“雨娉?”育铨凑过来问着。“谁啊?你的脸色变得好凝重,发生什么事了?”
她知道此刻最好快一点让育铨离开,否则,那个魔鬼真的鲁出现,并且让她再度尝到被毁灭的滋味。
这件事已经伤害到太多太多的人了,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处理,育铨是无辜的,她真的不愿见他受伤。
她冷凝着一张脸,以最陌生的语气道:“游育铨,我已经饶得很清楚了,我不想再待在新加坡,我要马上离开。你说得对,我的确趁你不在的时候卖了公司!”
她的脸上浮起缥缈的笑容,眼眸藏着深不可测的悲哀。“因为我需要钱,从小到大,我总是省吃俭用地过日子,我穷怕了!所以,趁‘英承’的业绩还不错的时刻,我全面抛售它!我的确打算带着这笔钱出国,好好地享受人生!”
她不在乎心弦的痛楚,她只想让游育铨早一点离开她。她不能让这两个男人碰面,她很清楚,让育铨遇到楼御风,他肯定会崩溃的,他绝对承受不起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所以,她只能尽力让他厌恶自己,让他尽快离去。
“你?”游育铨的表情像是坠人五里雾中。“雨娉,你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这是我的真心话!”她哀凄地微笑着。“游育铨,其实你并不了解我,不了解真正的我!我真的穷怕了,从四岁开始,我就跟着母亲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没有安全感,我永远要小心翼翼地看别人的脸色,我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她露出一个极厌恶的笑容。“我真的不想再过那种锱铢必较的穷日子,所以,我卖了‘英承’!”
“雨娉?”游育铨的脸上起了变化,他总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了。“你……不会的!我不相信!”
“我还没说完!”紧张地瞥了前方的劳斯莱斯一眼,雨娉以更决绝的话气道:“我要跟你解除婚约!反正订婚又没有法律效力,我们现在就解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解除婚约?!”游育铨大叫,彷佛齐雨娉突然变成了外星人。他痛苦地拍着额头。“天啊!我……我一定是在作噩梦对不对?你不是这么贪婪的女人,你更不可能要跟我解除婚约的……”
“我──”
雨娉还来不及开口,背后突地响起一道冷冽的嗓音。
“她当然要跟你解除婚约,因为,她马上就要成为我的情妇了!”
两人同时震惊地回头,不知道楼御风是何时走到他们背后的?
御风脸色阴鸷,眼底闪烁着不耐的怒气。
“情妇?!”游育铨大叫,他真的惊得快昏倒了。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楼御风,恨恨地骂着。“你……我知道你!你是‘楼氏集团’的总裁,就是你吃掉我的公司!”
游育铨的目光又转向雨娉。“他说的全是真的吗?你……你要当他的情妇?”
雨娉哀伤到连看都不肯看楼御风一眼。他为何总是要这么残酷?为何一定要在其他人面前践踏她的自尊?
他真的是个恶鬼!
无所谓了……将悲伤往心湖深处沈去,最好沈到她整个心房都崩裂。她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她很明白楼御风有多么恨她,而且……这只是刚开始,往后,她要吃的苦头还很多。
“是真的。”冰封起自己所有的感情,雨娉平静地道。“我……我是有计划地抛售‘英承’。后来,我遇到了楼总裁,发现……”用力把指尖利入自己的掌心,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发现他富可敌国,所以,当他提出天价要包养我时,我……我毫不……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把话说完后,她灵魂最纯净的那部分彷佛也彻彻底底地死去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游育铨的脸色忽青忽白,非常难看。他严厉地看着雨娉,拳头激动地紧握,暴吼着。
“你──齐雨娉!你不是人!你怎么对得起我?你好下贱──”
怒吼中,他高举右手,“啪”地一声,狠狠地甩了雨娉一巴掌。
狂怒中的他力道很大,雨娉整个脸都被打偏了,但她却面无表情地承受着,没有伸手去抚触热辣辣的脸颊。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游育铨还是发疯地嘶吼。“你这见钱眼开的贱女人!你居然这样背叛我?我恨你、恨你!”
怒火窜烧着,他又再度举起手想打雨娉──
只不过,他的手才刚扬起,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狠狠地扣住。
“啊──”他发出痛苦的申吟,楼御风脸色肃杀地冷叱。“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打我的女人?”
他的手腕加重力道,痛得游育铨叫得更加惨烈。“好痛啊!放手──”
为了防身,楼家五兄弟全受过最严格的武术训练,一般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眼看游育铨痛得脸都扭曲了,再这样下去,他的手臂真的会被楼御风给折断的!雨娉焦急地阻止。“放过他,不要伤他!”
楼御风扫来一记最冰冷的眼神,手上再度加重了力道。“你心疼他?”他是唯我独尊的独裁者,万万不能容许自己的女人心底竟有别的男人。
“不!”雨娉用力摇头,直视他嗜血的双眸。“无论如何,我毕竟愧对了他,我只是不想再亏欠他更多。”
听到她的回答,楼御风似乎还算满意。他狠狠地甩开手,游育铨整个人狼狈地跌在地上。游育铨很想反击,但手臂的剧痛几乎要令他晕眩。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楼御风和雨娉,悲愤地吼着。“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齐雨娉,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贱女人,应该要下地狱!我诅咒你,永远诅咒你!”
雨娉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育铨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人,看到他受苦,她觉得不舍。她想冲过去扶起他、安慰他,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因为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惹怒身边这头狮子。
至于下地狱?她的眼神更飘忽。无所谓了,因为她已经在地狱里了,不是吗?
“蠢货!”楼御风不屑地扫了游育铨一眼,懒得再听他鬼吼鬼叫,故意亲匿地搂住雨娉的纤腰,一同步向劳斯莱斯。
游育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就这样跟别的男人走掉,更是义愤填膺地厉吼。“你们这对狗男女会下地狱的!一定会!天杀的!我饶不了你们──”
坐入车后座后,楼御风由一旁的迷你酒柜中取出冰块,接着掏出男用手帕递给雨娉。“脸肿了,自己冰敷吧!”
这已经是他对女人所能表现出的最大温柔了。事实上,方才如果不是雨娉阻止,他在盛怒之下真的会折断游育铨的手。
这是心疼吗?不!他严厉地否认。他绝对不会对任何女人──尤其是萧心涵的女儿感到心疼!
看到她受苦,他应该感到高兴,更应该拍手叫好的。
至于心头这闷闷的情绪……只是……只是他不喜欢见到自己刚买来的“商品”留下瑕疵。对,只是这样!
雨娉没有任何反应,一迳侧着脸看向窗外,不肯转过身来,双手更是死命地紧抓裙摆,耗尽全身力气在隐忍,隐忍不该落下的泪水。
她不许自己哭,绝不许自己在这疯子面前示弱!
今天的天色好蓝,但……为何蓝得这么刺眼?让她的眼眶一直发酸、发热……
早在决定向命运屈服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必须放弃很多,也必须牺牲很多。
她是喜欢游育铨的。谈了两年恋爱后,他们订婚了,虽然彼此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激情,但她认为,感情应该就是这样。细水长流,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母亲的例子给了她很大的警惕,她不要轰轰烈烈的恋爱,她甚至害怕太过依恋一个人。母亲就是被爱逼得走投无路,最后才会抑郁而终的。
母亲的爱拖垮了自己,也拖垮了女儿。她对母亲没有任何怨言,但,她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女人。
所以,尽避游育铨向她要求订婚时,她并没有想像中的兴奋或期待,不过,她最后还是答应了。因为她信任育铨,他是个忠厚老实的好男人,可以给她安稳的一生。
不要轰轰烈烈,她只要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但,老天爷对她真的好残忍!为何要对她开这么大的玩笑?不仅在一夕之间夺走了她的全部,也让她身不由己地成为一个男人的情妇──一个她最最痛恨的身份!
压抑的泪水也许不完全是为了育铨,而是──她知道,从今以后,她要向以往的自己完完全全地告别了。她多年的努力、她的力争上游、她的洁身自爱,统统已变成了幻影。
她将会成为一个连自己都深深厌恶的女人!
她的冷淡令楼御风非常不悦,他霸道地扣住她的双肩,强迫地面对自己。“看着我!”
他以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泪珠,阴森森地问着。“为谁而流泪?姓游的那个蠢货吗?你就这么爱他?这么舍不得离开他?”她的泪让他心底的怒火往上狂飙。
雨娉眼神空洞,喃喃地反问着。“对!我就是在想他,我好舍不得离开他!不可以吗?”她受够了,她痛恨这个把她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的男人,她要反击。
就算反击要付出代价,她也不在乎!
阒黑的眼瞳更加阴沈,肃杀气焰如辐射般迸出。“你很大胆,也很不听话。你明明清楚──我要的是一个最乖巧听话的情妇!”
他知道这个女人故意在激怒他,但,向来自制力一流的自己,为何竟遂了她的意,无法控制地发怒发飙?
他讨厌这种感觉。这不像他,不像向来睥睨一切的楼御风!没有任何女人可以左右他的情绪,没有!
雨娉泪眼带着讽刺。“但,我不够乖!如果你讨厌我,不如亲手掐死我!”她很认真地建议着。
看着她挑釁的眼,楼御风缓缓地笑了,笑容中宣告着即将来临的掠取。
紧捏住她的下巴,炙烫的唇跟着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