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加州回来没几天,池圣麒的母亲带着妹妹池碧婷风尘仆仆地由欧洲回到了纽约。
看到家里突然出现了个“媳妇”,池母很震惊,当她发现——她在欧洲的时候,她唯一的儿子居然跑到赌城注册结婚,她这个当母亲的不但没能主持儿子的婚礼,甚至还是事后被告知这消息,瞬间勃然大怒。
再加上她一问之下,更进一步了解,于洁优的双亲居然只是乡下铁工厂的小职员,母亲因为家贫,甚至国中都没有毕业,怒火更炽。
天啊——她一直捧在掌心、引以为傲的宝贝儿子居然娶了一个铁工厂小堡的女儿?这样无权无势的出身,教她怎么能接受?
原本她都安排好了想撮合儿子和她一个好朋友的女儿茱妮交往,茱妮出身政治世家,父亲担任华府要职,母亲更是堂堂的音乐家,跟池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
在她眼底,儿子堪称人中之龙,不但一表人才又事业有成,唯有像茱妮这样的女孩才匹配得上,两个顶尖家族的结合,方能生出更完美的下一代。
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于洁优,到底哪一点够格当池家的媳妇?跟她来往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妇,她要怎么跟朋友解释,儿子娶的居然是一个铁工厂小堡的女儿?
池母越想越气,无法谅解儿子对她的不尊重,连婚礼都不让她这个母亲有机会主持,就仓促在赌城完成。
她把所有的不满通通转移到于洁优身上,厌恶极了这个抢走他儿子的女人。
她表面上没说什么,微笑地表示欢迎洁优加入他们的家庭;可私底下,她已经决定不让这个女人有好日子过。
偏偏于洁优结婚不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因为初期就严重害喜,为了胎儿的安全,池圣麒希望太太能专心在家里待产,于洁优也非常期待这个爱情结晶的诞生,毫不犹豫地向公司提出辞呈。
她没有想到,从此以后会面临一连串的恶梦。
白天,池圣麒固定时间出门上班,不时还要到外地出差个两天,只有她和婆婆以及小泵在家,一开始三人还相安无事,但渐渐的,只要她单独在家,婆婆和小泵就变了嘴脸,竭尽所能地挑剔她,肆无忌惮地批评她的出身,暗讽她不知羞耻。
如果是她个人的行为有差错,她愿意听从教诲,虚心改进。然而,对于婆婆和小泵看不起自己的家世,甚至辱骂她的父母,她非常不能接受,日积月累的受辱,埋下了深深的心结。
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像她夫家一样有着良好的资源和环境,她从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相反地,她觉得她的父母很伟大,更加感谢父母辛苦的养育之恩。
但事情不止这一桩,婆婆甚至怀疑她是以下药迷昏圣麒的方式设计圣麒、逼婚成功,否则凭她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迷倒她的儿子?!
比这更不堪入耳的猜疑辱骂从来没有停止过,于洁优在家里动辄得咎,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几乎快崩渍。
每当她试图努力改善婆媳关系、做尽所有事要讨婆婆欢心,换来的往往只有更残酷的羞辱!
最后,她不得不试着向池圣麒求救。
但在儿子面前,婆婆却是一改严苛挑剔的作风,换上慈眉善目的表情,对她嘘寒问暖、甚至亲自端补品给她,扮演着一个好婆婆的角色,让池圣麒始终不相信疼爱自己的母亲会如娇妻所说的那样对待她。
身为男人的他不懂女人之间的战争有多复杂,在娇妻渐渐没了抱怨的声音之后,反倒是母亲和妹妹开始向他哭诉洁优的不是,他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妹妹指称洁优在家里总是摆臭脸,对家人爱理不理,甚至以女主人身分自居,指使下人想撵走她们。
母亲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伤心地跟他说:“我没想到,你娶了妻子就不要妈了,我辛苦养大的儿子怎么这么狠心,放任你老婆在家里兴风作浪,好,既然你老婆容不下我跟你妹妹,我这讨人厌的老太婆就带着碧婷搬出去,让大家看你笑话!”
眼看家里的冲突越来越严重,夹在三个女人中间,池圣麒也快疯了,工作和家庭两头烧,他分身乏术,根本搞不清楚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此时,于洁优提出要求,希望老公能答应让她一个人先搬到旅馆去住一段时间——她知道不能要求池圣麒搬出去,那样婆婆会更生气,可她已快被沉重的压力逼到精神崩渍,她渴求一个小小的空间,一个可以让她自由呼吸的空间,不管多小、多简陋,都没有关系!
然而,发现老公并没有积极处理她的要求,甚至怀疑她的话,于洁优心寒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不支持她,让她内心的忧郁日渐加深。
事实上,池圣麒并非不心疼她,只是无能为力,卡在婆媳中间不知该如何处理才能既保护妻子,也不让母亲伤心,再加上妹妹在旁边煽风点火,苦恼的他左右为难,索性坐视不理,放任这情况继续演变下去。
得不到丈夫积极的支持,于洁优心灰意冷,任由婆婆天天辱骂,不再对丈夫求援。池圣麒那一阵子公司很忙,常常忙到半夜才回来,已经心死的她装睡,不愿再理他。两人之间不要说沟通,连讲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某日,于洁优发现自己有不正常的出血状况,赶紧去看医生,医生嘱咐她要好好调适心情,否则以她虚弱的体质,情况若再恶化下去,很有可能会流产。
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某天夜里于洁优月复痛如绞,池圣麒匆忙把她送到医院急救,但,还是来不及了。
经过急救,最后医生很遗憾地对他们夫妻俩宣布坏消息——
“很抱歉,胎儿已经没有心跳了,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但请不要太自责。怀孕初期流产的机率其实并不低,这并不是母体方面有任何过错,只能说是胚胎先天发育得不完全,在自然淘汰的法则下,不健全的胚胎无力继续发育,就会自然剥落……”
听到噩耗,躺在病床上的于洁优没有大哭大叫,只是泪水却像河流般蜿蜒而下,无法停歇,每一滴泪都像一把又一把的刀,刺戳她的心……
她的孩子,没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去了,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丈夫的支持,现在,居然连她最钟爱的宝宝也……
不——
不——
老天爷为何不带走她,要带走她的孩子?
病房里,同样一脸憔悴的池圣麒心如刀割,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小优,不要哭、不要哭,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也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你别哭,你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宝宝的……”
“不!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留住孩子……”于洁优拼命摇头,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要这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和孩子,不是你的错……”池圣麒心疼地抱住妻子,然而却被她轻轻推开。
于洁优脸色苍白如纸,眼神藏着深深的哀伤,缓缓地说:“圣麒……我们离婚吧!”
池圣麒抬眼看着她,惊愕到几乎无法反应。“你在胡说什么?”
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于洁优崩渍痛哭。“我要离婚!我要立刻离开你家,我高攀不起你们,我再也不要踏入你家一步,我不要再被羞辱,我再也不允许任何人羞辱我和我的父母!”
“小优……对不起,也许我母亲不是那么好相处,但是……”
“没有但是,一切都是我的错!”于洁优泪如雨下,斩钉截铁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沉的绝望。
“圣麒,你不知道我的处境有多艰难、多痛苦,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不理会我的求救……”
她痛苦地紧紧捂住小肮,如果可以让她搬出去住,至少,她可以保住孩子,她不会失去她的宝贝……
“小优,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池圣麒双眼同样满是血丝,他有察觉母亲和妹妹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善,但他万万没想到情况有这么糟,甚至会害妻子压力大到失去宝宝!
老天,他真想一掌劈死自己,该受惩罚的是他啊,不该是小优,更不该是他的孩子!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没几天前,他还满心欢喜地期待当爸爸,老天爷为何这么残酷?为何带走他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他自责到无以复加,沙哑地一再道歉,试图抱住她给她安慰。“我知道你受苦了,原谅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先好好调养身体,明天我马上帮你找好住的地方……”
“不要碰我,你不准再碰我!”于洁优发狂地推开他,目光由哀伤、悲痛转为冷峻,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要离婚,越快越好。天一亮你就去找律师,我们立刻签字,我愿意放弃一切权利,不要任何东西,更不要赡养费,一毛都不要,只求快点离婚。”
她的心彻彻底底地碎了,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个男人!
不管池圣麒如何哀求,已经心死的她始终坚持要马上离婚,之后在医院休养的几天,她更是滴水未进,几乎完全不进食,像是要饿死自己。
事实上,失去了宝宝,她也如同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做什么?
池圣麒还不放弃说服她回心转意,拼命想挽回这段婚姻,但每一次总是换来于洁优更歇斯底里的大哭,她一再哭喊着要离婚,甚至威胁他如果还希望她活下去,就放她走!彷佛觉得这里的每一口空气都饱含血腥。
看着已经迅速瘦到剩皮包骨的妻子,憔悴不堪的池圣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泪水悄悄由他的眼角崩落……
他的世界崩裂了,他整个人好像也被斧头劈成两半,碎裂成无数个碎片,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还有洁优的心在哭泣。
他没想到自己竟把最心爱的女人伤到这么深!待在他身边,她一点一滴地失去生命力,眼神空洞,瘦到让人不忍卒睹,是不是,是不是唯有离婚,才是拯救她唯一的方式?
池圣麒宛如行尸走肉地考虑了三天,最后,他凝视着双颊深陷的妻子,沈痛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办好手续后,于洁优迅速订机票回台湾,打从踏入医院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再回过池家,连她的护照及行李都是池圣麒帮她整理、带出来的。
于洁优回到台北,也正式挥别那一段把她伤得千疮百孔,几乎魂断异乡的婚姻。
那一年,她才二十三岁,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她由云端笔直坠入幽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