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那渺茫的记忆,像死去的人,游魂悠悠回来找他,却不说一句话的又走了……他吓出一身冷汗,在空白中拚命想抓出一点什么,却永远是空无一物。
他全然不记得他发生过的事,一切恍如前世,上辈子和这辈子,那是分奔两头的河流,再没有牵连了。
他是薛灵龙——他是他。
暗沉沉的屋子,他歪在贵妃椅上。看着那条人影悄悄移近像看巷里的一只猫,漠然没有反应。走近了,那双仍未适应黑暗的眼睛凑向他,正对他的眼睛……董曼儿像被电了一下,倒抽回去。
“你……你在这儿!”她喘道。她今天穿黑白格的小洋装,外披了件织花毛衣,及肩的头发整整齐齐贴在耳边,两手提两大袋,像来劳军。
“妳来做什么?”
曼儿垂下眼睫,细着嗓子说:“我……来看看你。”
自那天薛宅老佣人把他接进门,曼儿就失去生活重心,镇日颠倒,但她仅仅能煎熬这两日,何况那老佣那天瞎说一些男的女的,有的没的,也教曼儿放心不下。
他却阴郁地说:“我不需要人家来看我。”
曼儿退了寸步。
他从贵妃椅上坐起来,因为躺姿维持过久而致酸疼他呻呼了一声,曼儿立刻靠过来。
“你怎么了?”
他扶住额头,坐在那儿,身上套了件大衬衫,胡乱扣两扣,松松的袖口从他修长的手腕滑落到肘弯上。
“你又不舒服了吗?”
他的咕哝从双手下方含含糊糊传出来,“我肚子好饿……”
曼儿忧虑的脸儿像灯一样亮了,兴匆匆打开袋子。“我刚在老大昌买了蛋糕回来,有巧克力,女乃油,栗子的……喔,还有赵小王的桂花酸梅卤……”她捧出一块小蛋糕。“吃块巧克力的好吗?”
她把那块丰腴香滑的小蛋糕捧到他面前,他干瞪着它,也不伸手,也不拒绝。
“我帮你把这玻璃纸拆开。”
玻璃纸拆了,小蛋糕又捧回他面前,他依旧文风不动。曼儿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会,然后说:
“我拈一口给你。”
纤小的手指拈着一小口,送到他嘴边……时间顿了有心跳的三下那么久,他慢慢把嘴张开……慢慢把那一团香松吃了。
她一口一口喂他,偶尔指尖被他含一下,她的心也多跳一下——有点羞涩,然而是欣喜的。
棒片刻,她问:“你家佣人呢?”
他挑一下肩。“不见了。”
“连同屋子里一些值钱的东西也不见了。”高脚几上的珐琅金座钟、玄关摆着的黄花梨小佛像、挂在墙上一把马来古剑,剑上镶满了珠宝,还有一只紫檀匣子——天知道里面锁了些什么?
“他卷逃了!”曼儿叫道。“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她就知道不能信任那老人!他说的话曼儿听来简直是在扯谎——灵龙就是灵龙,不管他发生过什么事,她就是喜欢他,爱他!
灵龙倒缺乏激动的反应。“他见到我像见到鬼一样——走了也好。”
曼儿沉默了一会儿。“你有其它家人吗?”
灵龙蹙起眉,全不作声,但两道视线却怔怔往前望,曼儿回头……壁炉上一幅王妃肖像,银框子在暗里泛光。她把手按在胸口说:
“这位是你母亲?她……她好美呀!”
灵龙的心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曼儿又问:“那么你爸爸呢?”
灵龙霍地跳起来,头发把半边脸蒙住,另外半边脸上的那只眼睛满蕴着蓝色的风暴,他对曼儿吼道:
“妳干嘛问这么多?干嘛这么好奇?我爹娘拋下我全死了……但是干妳什么事?要妳来这儿做包打听!”
曼儿手上剩的那半块蛋糕掉下去,她刚刚的快乐摔死在地上,她噙着泪:“我只是关心……关心……对不起,我……”
他扬手一指。“妳走!妳走!”
曼儿掩面跑走了。
他感到脚下一个颠踬,在拼花木地板蹲了下来,两手按在膝上,头垂得低低的。有只蛋糕上的心型装饰,就跌滚在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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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儿在家里,把一张脸哭得像一条湿透的白手帕,都皱成一团了。然而到了隔天,她却没有办法记恨——她记挂着薛灵龙孤零零一人——肚子饿了,甚至不知道要找东西吃!她从自怜的床上爬起来,洗一把脸,拿了提篮就出门去了。
接着两天,灵龙都在玄关外发现热腾腾的吃食,好象他家的台阶在时间一到就会自动做饭!不过他一辈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对于这个现象,似乎不觉得过于的不可思议。
这天中午,台阶上出现一大汤碗和一小碟子,热烟从描花的碗盖下直冒下来,一旁另有一个大苹果,看来是颇俱全的一顿饭。
曼儿把空提篮挽在手里,款款而起,正悄然地要走,忽瞥见灵龙坐在走廊阑干上头,背倚着柱子,曲起一膝,双手懒懒地放在膝上,一枝碧绿的长春藤伸到他的肩膀。他凝视着她……他的眼睛,非常幽深,非常美丽。
“那碗里是什么东西?”他问,脸上没什么表情。
曼儿半垂着头,手抓着篮子,站在那儿像卖火柴的少女那么楚楚可怜。她的鼻子有点被堵住,哑哑的回答:“虾仁葱油面。”
那一头没声音,曼儿的手心微潮,在睫毛底下瞧他。他深蹙的眉心渐渐舒开来,他的唇角变得柔和……他笑了!他微微地笑了!
他笑的时候,唇稍有两道迷人的笑纹,曼儿只是望着他,有点发呆。
“我最喜欢虾仁葱油面了。”他说。
曼儿的心头顿时狂喜起来,她自己脸上的笑靥按都按不住。灵龙把长长的腿一挪,下了阑干,他今天加了一件麂皮的骑马外套,衬衫下襬在腰际打个结,头发乱乱的,看来像个年轻的欧洲贵族,在乡下庄园喝了点酒,午后刚醒过来。
他往台阶一坐,捧起那青花大碗,掀盖先嗅了一下。曼儿把筷子递给他,文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吃。又把一碟子香蒜卤肫肝挪过去给他。
“这两天都是妳送吃的来?”他问。
曼儿脸红红的点头。
他抬头看她,许久许久,他眸里有种很难模索的神色,然而绝不是不悦。随后他拣起一只粉红的虾子,夹到她嘴边。“妳也吃。”
她的双颊变得透红,像春天的杜鹃花瓣……她把虾吃了,心里充满了快乐。
她一直陪他坐在台阶上,偶尔交换几句话,大部分则是沉默,然而那种沉默是恰人的,像秋日清寂的郊外,让人感到舒服。两人分食那苹果,灵龙咬在她咬过的那一口上,她又咬了他的那一口,彷佛他们的嘴在苹果上做秘密的幽会,都可感觉到唇与唇的厮磨濡染。
曼儿起了一种微妙而异样的感觉,偷偷地害臊着,她立起身,轻声道:
“我该回去了。”
不想灵龙把她拉住,她跌在他腿上,心儿怦怦跳起来,但是她没有挣扎,灵龙也没有放开她。他好象一时忘了要说什么,一径望着曼儿,眸色在变换,从微蓝一层一层的泛黑,成了入夜的颜色。
曼儿情不自禁,伸手轻轻去触模他的眉,滑到他的鱼尾,又去划他的眼眶……那种羽毛似轻轻痒痒的感觉,使得灵龙忍不了把她的手抓住,她的手小,蜷起的时候整个没入他的掌心。
灵龙慢慢低下头,低下头,他的嘴触及曼儿温热柔软的唇,他与她都颤了一颤,然后下意识地相互贴近。曼儿唇上的那股温热,通过他的唇,他的舌,直淌进心胸,他命里有些冷硬茧固的,总是痛苦的部分给软化掉了。
他吻她——他不知道这小女孩儿是打哪儿来的,为什么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然而他深深感受到她的纯情,她的温暖,她那一片心意。他对自己有种灵感似的认知:他势必是个蛮横、自私、任性的人,为人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是这女孩让他的生存变得不那么荒废与毫无价值。
灵龙移开时,曼儿还醉着,小脸红扑扑的,她张开眼羞人答答的问:“明天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他看着她。
那张小脸起了一点颤意。“可以吗?行
“我还可以吃到妳办的伙食?”他严肃的问,似乎以此做为考量。
曼儿用力点头。
那张嘴的两道笑纹勾起那时,她才知道他是在和她开玩笑。
不过他说:“我等妳。”
这三个字成了一首最悦耳的歌儿,在曼儿的心房唱着,始终没有停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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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她天天去找灵龙。天气如果明媚,灵龙愿意到庭园晒点太阳,他们坐在冬青树下,曼儿一边剥糖炒栗子给他吃,一边讲点家里的事,学校的事。
灵龙多半静静的不说话,坐在那里,一绺头发垂下眉间。曼儿在一旁看书,偶尔抬头,看见他的眉心又颦着了,她便爬过去,跪着用二根指头揉他那个眉结,喃喃道:
“别皱眉头,别皱眉头。”
他问她:“妳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曼儿把他拦腰搂住,十指交叉起来,脸偎在他胸前,极其亲爱的说:“你好,你可爱,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不值得爱。”他又现出孤僻的表情。
“你值得!你值得!你值得!”她立刻激烈地叫起来,像在维护真理。
她那深挚热烈的感情,简直像个谜。
灵龙没有办法活得好,或许正因为他对于他自己,也像个谜。
曼儿搬来许多相簿和画册,都是毕业旅行的留念,她骄傲地一一向灵龙展示——这是出发当天的合影,这是下榻的饭店,这是加德满都的大街,喜马拉雅山委实太壮观了……
她在灵龙膝上翻阅一本画册,有伟大的世界屋脊,有美轮美奂的喇嘛庙,有穿藏红色法衣的僧人……
灵龙冒着冷汗,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怒攫住他,他陡然抄起那本画册,狠狠掷向围墙,对曼儿咬牙切齿:
“妳以为这样很有趣,这样很好玩吗?拿这些东西到我面前,妳是在炫耀,还是别有用心?妳究竟想害我什么?”
灵龙全然不明白自己怎么说出这些话来,他扶着发胀的头,不明所以的感到激动而痛苦,而曼儿整个地吓呆了,下颔抖索得几乎要掉下来,才说了一个“我……”眼泪就滚了满脸。
灵龙也不理会,径用一种自暴自弃的口吻道:“妳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妳和我在一起没有好处,我不想再见到妳,我不想见任何人!”
他像一个受伤很重的人,摇摇晃晃的奔回屋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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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儿觉得她再没有存留下来的理由。
她来到这里,活在这里,就是为了要遇见灵龙,要来爱他,和他在一起,如果他将她摒除,将她舍弃,那么在这地方活下去,就变得完全没有必要了。
恍惚中,曼儿想到爸妈,想到美好的人生,一切值得留恋的东西……她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空空渺渺的感觉,好象这一些并不属于她,而她不属于这里。
曼儿不明白……为什么觉得她彷佛人在遥远的异乡?内心这么彷徨,这么悲伤?而她的身体变得这么孱弱?
曼儿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双手抱住自己,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然而干涩的双唇不断地做微弱的呼唤:
“灵龙,灵龙,灵龙……”
那小小灵魂的深处了解一件事:倘若灵龙放弃她,那么她自己的生命也将放弃她。
她是为他而活的。
灵龙,灵龙,不要斩断了这希望所系的一条线,我和你就只有这个机会……
曼儿赫然惊醒——刚刚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吗?那样的悲怆,那样的痛楚!或者是她的心在呼喊?哦!她必须去找灵龙,不管他如何对待,就算折磨她,她都不能、不愿,也不要离开他!
曼儿颤悠悠的起身,却发现她不在自己家里——她在薛宅的院子,好象她于睡梦中自动走了过来。
月下的薛宅只是一个庞然的阴影,没有流露半点光线,然而光是想到她心心念念、无法放舍的那个人就在那里面,曼儿整颗心就涌满了辛酸的甜蜜。
她进入黑漆漆的薛宅,跌撞的寻找着,呼唤着。“你在哪儿?灵龙,你人在哪儿?”哽哽地问。
她感觉不到他,这地方只有沉重的荒凉感,毫无他的气息。曼儿心往下坠,整个人陷入绝望——他走了,薛灵龙丢下她走了。
曼儿一路哭,一路回头走,却好象流落在荒野里,孤苦、寒凉,走不回去。她看到树梢上家门廊亮着的灯光,感到迷茫,彷佛那跑个陌生的地方——灵龙走了,这世界到处成了生份、令人泣下的地方。
她眼泪直流。她从树篱的洞爬进自家院子时,心里只想死去。廊下却有条秀长的影子动了动,曼儿叫了一声,一头就跑过去,跑过去……
撞入薛灵龙的怀里。
她的小手臂这时候变得力大无穷,像要把灵龙嵌进自己的胸怀。她呜呜咽咽道:
“我以为你走了……你这么绝情,真的走了。”
灵龙在轻颤,把这小小的人儿紧紧环抱住,他闭眼沙哑地说:
“我只有妳了……除了妳外,我的生命是一片空。”
灵龙亲她的泪脸、她的唇。曼儿身子忽然一软,半晕过去,他把她抱住了,踢了门进屋,送她到床上。灵龙在灯下审视曼儿,她连双唇都显得苍白,他心里划过一种从未有过,幽幽的感觉……
那是一种柔情。
对灵龙的一生来说,是从这一剎那开始,他才领悟什么是感情,他的心清清楚楚的痛着、疼着、爱着,他受这折磨,然而充满了温柔,他对于造成他颠覆不安的人只有不舍。
如果过去灵龙是一个不懂得感情的人——现在他懂得了。
他喂曼儿喝水,拧了毛巾为她擦脸。曼儿睁眼时,他柔声斥责她:“妳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曼儿伸起手来勾住灵龙的颈子,灵龙不自禁俯身去吻她,轻吮她花苞似的唇,还有她的小下巴。现在曼儿的双颊匀上了一抹微晕,使得那张秀美的脸成了白里透红,她看他的时候,眼神娇滴滴的……这女孩儿忽然在清纯中散发出一股诱惑。
那是教人最没法子抵挡的诱惑。灵龙申吟着挣扎开来,喉咙变得干燥。
“妳歇一歇……我下想再去倒点水。”
灵龙匆匆下楼,没去倒水,也没再回到曼儿房间。客厅有张蓝沙发,飞满了暗红蝴蝶,他坐在那里像那群蝴蝶一样心神不宁。
他身上彷佛倒留有一缕曼儿的体香,被她挑动的那一点绮念还在作弄他,使得他热头热脑的。他觉得自己心理上未免有点卑劣,曼儿还是个纯真的少女,不解人事——这未必表示灵龙本人就具有丰富的阅历,然而对曼儿产生他所产生的那种遐思,怎么想就是觉得有点该死!
一双玉似的清凉的手臂自后绕住灵龙的肩头,他震了一震,尝试扳开她的手铐。
“为什么起来了?妳该睡一觉的。”
“我要你躺在我身边,陪我。”
这下灵龙知道他必死无疑。他被曼儿的小手紧紧牵着,无助地随她上楼。
曼儿偎着他躺,她的身子不知怎么感觉格外的娇小,她的脸蛋则安置在他的肩窝,微微的鼻息搔他耳朵的痒。她静了许久,灵龙以为她睡着了,她却仰起脸来吻他的下巴,说:
“你有漂亮的下巴……”
灵龙屏住气躺在那儿。
她吻他的鼻子,说:“你有漂亮的鼻子……”吻他的眼睛,他的眉毛,最后到他的嘴……湿润的吻,她软热的小舌轻轻碰着了他的唇。
灵龙猛一颤抖,禁不起如此私密的接触,理智要他把她推开,冲动要他把她抱住……他把她推开了。但他绝不理智。曼儿向他抬起头,月光印在玻璃窗上,她小脸晶莹。
“灵龙,我爱你。”她耳语。
灵龙太心悸了,吃力地说着:“你只要爱我就行了。”
他成了一个失去抵抗力的年轻人,完全抵抗不了这女孩的娇小、脆弱、羞涩。他颤颤地褪下她月白色的底衫,她小小的胸脯有着婴儿似的柔软滚圆,他把它握在掌中,像握住她的心。
都是第一次,有点忙乱,有点笨拙,然而依旧有激楚而荡人的波浪。曼儿在灵龙怀里,她曾经幻想过,揣测过的那一些,都变成了真真实实的甜蜜、疼痛和温存。她与他紧紧相贴,她的心撞击着他,他的心也撞击着她。
那样的撞击交织出来的心跳,热烈得使两人都昏眩了,她攀着他,他也攀着她,从深蓝激情的夜空飞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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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灵龙才觉得耳朵里那闹烘烘的血潮,终于缓和下来,他试着动一动他酩酊大醉的躯体,没想到它居然还有知觉!他还以为经过那样激越的狂欢,会让人从此半身不遂!
曼儿蠕蠕动了动,灵龙低头看她,她到现在还紧咬着嘴唇,贝齿陷入唇里,就要把它咬破了!灵龙俯去吻她,想安抚她那依然紧张的唇与齿。他在曼儿嘴上悄问:
“我伤害了妳吗?”
一口气细细地吸进去,灵秀的双眼睁开来,眼底有柔情。曼儿把这羞愧的年轻男子拥住。
“没有,”她对他说,“你让我觉得好幸福。”
灵龙悠然闭上眸子——他没告诉她,这正是他心深处的感觉。
这小女人依偎着他,想睡了,惺忪了一会儿,他听见她呢喃道:
“灵龙,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灵龙的眼眶突然刺痛起来,他用双臂把曼儿拥紧——他有一种悲剧性的预感,曼儿的愿望不能够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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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日醒来的时候,屋檐上充满欢乐的鸟叫声,曼儿却显得特别的害羞,灵龙哄了她半天,也不能够使她抬起脸来。
他手抚着她光滑纤小的背,在她头发上微笑。“我的伙夫头要赖床,我得另外寻一个来筹备我的三餐了。”
曼儿扬起头,小脸一团粉红,叫了声,“不!”奋力维护她职业上的地位。
两人在明亮的天光下乍然相对,别说曼儿害臊,连灵龙都有些赧然,但是脸靠得这么近,难以逃避,灵龙索性靠过去,轻轻吻她,谁也看不见谁难为情。
他不免问她:“我算不算是欺负了妳?”
曼儿没作声,只一径摇头。
他还是怀疑,喃喃道:“我怕妳这样太过牺牲了。”
“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你,甚至为你而死!”她一片赤诚的喊。
灵龙突然感到一阵痛苦的情绪,鬼魅般地袭上心头,他想控制它,却控制不了。他一言不发的放开曼儿。曼儿见他转眼间沉下脸来,又吃惊又迷惑,搂住他的肩头问:
“灵龙,灵龙,你怎么了……”
他挣月兑她,满面阴沉地对她说:“我不会爱任何为我而死的人……我不会以死来向我要胁的人!”
灵龙套上衣服就要走,曼儿伤心欲绝,抓着被子要起床,不料胸口一阵剧痛,喊了声他的名字,整个人就“咕咚”一声跌下床去。
灵龙见状大惊,冲回曼儿身边。“老天——我做了什么?”他把曼儿抱进怀里,眼底满布着自谴之色。
她的脸整个变得雪白,手抓着胸口,咻咻气喘。“不、不是你!”她不要他责怪自己。“我……我心脏不好,这几天忘……忘了吃药。”
“妳的药呢?”灵龙急问。她一张脸都迸出冷汗了!
“药没了……我没去看医生。”
“哪家医院?我马上送妳去看病。”灵龙把一件披挂在椅背上的白色睡衣抓下来。
“葛胸科,”她微弱道,“在江阴路。”
二十分钟后,葛胸科医院的玻璃大门,被一名惶急的年轻人踢开来,他穿了件灰绿条纹的绒布裤,一件宽大的白衬衫,衣上的扣子全敞着,满头凌乱的鬈发,纷披在眉间,他把一个娇小的女孩抱在怀里,大步冲到柜台。
“医生在哪儿?这里有个心脏病发的病人!”他吼道。
瘪台后方,一名著紫外套的女子慢慢站起来……她的身段十分纤丽,肤色极白,脸上有对湿湿绿绿,像阴雨不断的森林那种色泽的眼睛,她是个汉化的白种人,经过祖先在中国落地生根生活了几代,留下的是徒具洋貌而无洋味的后世子孙。
她直勾勾看着他,好象看着一个从黄土坟里爬出来的鬼。
“薛灵龙……”她粗嘎地喊出他的名字,喉咙像锈了似的。“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朵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