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骥知道明珠把无欢激走后,竟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沉重的压力和死亡的阴影,当着所有家人的面前,高声咆哮着:“天啊,明珠,我从来没想到你竟然是那么自私、肤浅,而不知同情为何物的女孩。你知不知道你的一番话,就可以把我和小怜打人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去?我和她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不到五天,不到五天我和她就要死啦,连最后一点相依相偎的时间你都忍心剥夺吗?”
明珠从没想过向来疼爱自己的哥哥竞对她发这么大的火,她泪眼汪汪备感委屈地哭了起来。
鄂比泰看不过去,出声斥责:“明骥,你是怎么了?为了一个女人值得这样骂你妹妹吗?什么叫没有多久好活了?我和你额娘都还在呢!讲话也不知忌讳。那女人走了就算了,省得我们为她心烦。”
明骥难忍心头的狂怒与激愤,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阿玛,额娘,恕孩儿不孝,恐怕无法再承欢膝下了。皇上下令一个月内若是无法捉到那刺客,就把孩儿和小怜双双问斩,现在距离最后期限不到五天了。”
“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呢?”鄂比泰震惊不已,跌坐到椅子上,脑中一片昏眩。明骥忙上前扶住他。
“阿玛,我也不想弄到这种地步啊,可是那刺客就好像突然失去踪影一样,找遍了整个京城也找不到她的人。我连她到底是不是绿柔格格也不敢确定。”
“是她,一定是她,我就知道她一定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才肯罢手。”敏慈突然挣开了明珠和婉绮的扶持,颤抖地走向他们父子,“鄂比泰,我们连夜进宫去求皇太后,她会帮我们的,好歹你也算是皇上的亲叔叔,他不能这样对待我们的儿子。”
鄂比泰皱眉望着心力交瘁的妻子,再望着飘逸英俊的儿子,他的脸又白又青地抽搐着。
“天啊,上一代的恩怨就在上一代解决吧,我绝不会让我的儿子替我承受罪过。敏慈,你放心吧,绿柔要找的人是我,她迟早会现身的,到那时候,新仇旧怨我们再一笔笔跟她算,我不会再对她心软了。”他凄厉而坚决地咬着牙,这种神情反倒教人既安全又放心,好像所有的事都有了他挡着一般。
婉绮挑着犹在低泣的明珠,悄悄地退出房外:“你是怎么啦?惹出这么大的祸,现在要到哪儿去把无欢找回来呢?表哥对她是什么情形,你最清楚不过了,怎么还会怀疑她要害表哥呢?”
“我一时急昏了头,想也没想就说出来了嘛!”明珠为了这件事已被骂了好几遍,现在听她也这么说,小嘴一扁又要哭出来了,“婉绮,你看无欢会不会躲了起来,让二哥被问斩啊?”
婉绮左手一弯,狠敲了她一记:“你这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啊?无欢当然不是这种人,我猜她一定是去找她师父,想办法救表哥。”
‘你怎么能肯定?毕竟谁都怕死,她也是人,怎能例外?”
“因为她爱表哥,能让表哥不死,就算要拿她的性命去换,她也会愿意。”见她还是一脸无法置信的模样,婉绮更加坚定地点着头,“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明白,沉醉在爱情魔力中的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就像我,明知道抗旨毁婚是多么严重的欺君大罪,可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
“你恋爱了?”明珠张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眸子,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咦,你没听说吗?表哥为我禀明了皇上,皇上亲口答允了;董鄂妃要传我进宫,她想看一看勇气可佳的小女人呢。”婉绮的脸上漾满了幸福的微笑,她拢了拢秀发,“现在,我也要为我的命运奋斗了,祝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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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骥纵马狂奔在这他早已来来回回搜寻过好几遍的大街小巷,也没有心情回头去看自己的坐骑沿途踏翻了多少小贩,更不理会有多少人在他身后叫骂指责,他只想尽快找回小怜。
他策马跃过北城门,来到那片辽阔的原野,对着四周的白云绿草,高声呐喊着小怜的名字,那声音破碎沙哑得几乎连他自己也认不出来了。他颓然坐倒在绿草如茵的土地上,苦恼地抱头忍受那锥心的痛苦。并非担心她一去不回,而是他希望她不要做傻事。
他太了解她了,这回她毅然决然地离去,不是去找她师父,就是贸然进宫去了。明骥真想当面摇醒她,“小怜,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呢?我们早已约好要同生共死!失去你,教我孤独地活在世上,岂不残忍?小怜,我不要这种安排。”
他悲愤地把脸埋进双手里,兀自咀嚼着内心的痛,当年若是他没有遇见小怜,或者那天晚上他不走进“红袖招”,也许到今天都不会明白原来爱一个人也可以那么痛苦。即使如此,他也绝不后悔,在扬州抱着昏迷的小怜时,他就感到了那份命运的牵绊。即使是在龙蛇混杂的“红袖招”,他也毫无困难、一眼就认出了他等候一生一世的恋人。这份爱来势汹汹,他毫无招架的能力,等他发觉时为时已晚,他对小怜的爱已经无法拔除了。
汉阳骑着马来到这片原野上,还未见到明骥的人,就先听到他那发自肺腑、嘶喊而出的话。他循声而来,亲眼目睹了明骥的挣扎与煎熬,突然明白了眼前的男人是如何地以整个生命在爱着自己的妹妹。
他蓦然放下了对满人的仇恨与敌意,真诚地伸出温暖坚定的手,抚慰地放在明骥的肩头:“她会回来的,不管她最后努力的结果是成是败,她都会回来与你共赴生死。因为,她绝不忍心看你痛苦。”
明骥全身一震,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眼眶中竟泛起点点泪花:“我不是怕她不再回来了,而是……”
“我知道,你怕她冲动地跑到皇上面前,求他开恩赦了你的罪后,她却难逃一死。”汉阳掀起衣衫下摆,也盘膝坐下了,“不瞒你说,在我知道她就是轰动京城、胆敢行刺皇上的刺客后,我就劝过她远走高飞,永远不要让官府的人找上。但小怜只淡淡一笑,她说能和你在一起一天,胜过一个人孤独地躲上十年。她爱苦了你,即使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活路,她还是宁可跟你在一起。而现在,你和她都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离开?绝不会是因为明珠那几句的刺激,而是因为她想要救你,我和婉绮都认为她离开是因为她在想办法救你和她自己。但不论结果如何,她总会回来的。”
明骥默然了好一会儿,胸中涨满了酸楚的柔情,因为他的一番话,原本颓废的精神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对,我也应该努力,不能只让小怜一个人独撑大局!汉阳,多谢你了,若不是你的指点,我还在自怨自艾,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呢!”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和小怜是我亲爱的人,我也不忍心看你们身陷绝境。而且,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你曾教过我的,忘了吗?”汉阳终于放心地笑了起来。
望着夕阳落尽、红霞满天的灿烂景象,一天又过去了,想到这,明骥刚松懈的心不禁又紧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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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鄂亲王府里人人动员、纷纷出去找寻无欢。且如临大敌地戒备着绿柔格格的时候,婉绮穿戴了正式的宫装,娉娉婷婷地出现在顺治与董鄂妃的面前。
“好标致的小泵娘唷,皇上您说是吗?”
顺治抿了抿唇,笑望了她一眼:“的确,联听明骥说你不但想毁婚,还替自己找了门亲事。此事是真是假啊?”
“回皇上,确有此事。”
顺治和董鄂妃笑望了一眼,董鄂妃轻轻柔柔地说:“你不要皇上为你选的褚王爷,那你为自己选了谁呢?”
婉绮虽胆大,如今却也不敢放肆,她偷偷瞧了皇上一眼,又低下头去:“我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呢?”顺治温和地问。
“回皇上,我中意的……是个汉人。”
顺治竟哈哈大笑了起来,董鄂妃斜睨了他一眼,嘴角也泛着温柔的微笑:“那有什么关系?我也是个汉人哪!”
婉绮见皇上不以为意,一颗心才算回到了胸膛,正常地跳了起来,又见董鄂妃也是这么说,这件事总算是成了,她笑靥如花地叩谢着:“多谢皇上和娘娘!愿皇上和娘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你起来吧!朕和你也算有缘,你想要什么东西当作贺礼,尽避开口吧!”
婉绮想了一会,正想开口之际,内侍竟上前禀奏:“启禀皇上、娘娘,镶黄旗鳌大人求见。”
顺治点点头:“叫他在御书房等着。”转身向董鄂妃抱歉地笑了笑,“公事在身,不能陪你啦。你跟这小泵娘聊聊,看她有什么心意,助她一臂之力吧!”
董鄂妃跺着脚,无奈地送走顺治后,才亲切地和婉绮聊了起来。她最感兴趣的,竟是婉绮女扮男装的有趣经验,聊了许久之后,才问起了婉绮的心愿。
“娘娘,依您看,皇上对我表哥明骥贝勒近来的看法如何?”婉绮单刀直人地问。
董鄂妃见她问得直接,心中甚喜,她自己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不好,非常不好!皇上认为明骥太得人心,且位高权重,颇有掌控不了的忧虑。”
婉绮心中直呼不妙,急急地辩解:“不会的,我表哥很得皇上恩宠的,以前他偷偷下江南,也都是皇上替他在姨丈面前圆谎,他和皇上有着非比寻常的交情。”
董鄂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恩宠又能怎么样?那只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等哪天皇上厌倦了,打人冷宫后,还不是一样要受万人唾骂糟踏。”她轻描淡写地说,更令人备感辛酸,后宫的争权斗狠,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婉绮甩甩头,提出了她惟一的要求:“娘娘,婉绮惟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表哥能保住性命,无论是削官罢职、财产充公,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要让他屈死。”
“好吧,我帮你留意着,尽量不让皇上砍了明骥的脑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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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婉绮进宫的同时,无欢也一脚踏进了这个她和师父住了近五年的山洞。经过两天两夜的奔驰,她终于赶到了这位于河北和山西交界的太行山,找到了这隐密的山洞。她的心中猛然一震,师父果然在这里。
“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绿柔格格?你是不是为了要报复鄂亲王一家人,才刻意把我从江南带到北京来,教我武功,助你报仇,最后再害得明骥陪我丧命,是不是?”
“无欢,你……”绿柔甫开口,便被她止住了。
无欢猛一挥手:“别再叫我无欢,我不是你的无欢,我的名字是韦小怜,你听清楚了,我叫韦小怜。”
那蒙面人脸色一沉:“你别忘了,你在扬州拜我为师时,说过什么话来,你说要遵从我所有的命令,你忘了吗?无欢,我的确是急欲复仇的绿柔格格。可是我绝对有报仇的资格,他们个个都欠了我,尤其是鄂比泰和敏慈那对忘恩负义的狗男女,你知道吗?敏慈是我的好朋友,她竟然在我被抄家灭族之后,嫁给了我的未婚夫,我难道不该向他们讨回一点公道吗……”
无欢捂住了双耳:“我不要听,我什么也不要听,你不该利用我也把明骥拖下水,他是无辜的。”
“我没有利用你!记得吗?我一直提醒你不要爱上他,是你不听我的劝告,一头栽进去的。”绿柔走到无欢的面前,无比温柔地抬起了她的下巴,“无欢,既然你已经逃出来了,我们可以不用再去管鄂比泰的事,你也可以重新过你想要过的生活,不是吗?”
无欢连连冷笑:“你又想利用我了,是不是?你想要我再为你杀人,办不到!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把你带回京城治罪,让明骥圆满达成皇上交代的任务。”
‘你以为你的武功能胜得了我吗?”绿柔抱胸鄙视着无欢,且对她的话感到莫大的兴趣,“你一招一式都是我教的,论内力、比经验,你绝赢不了我,你想试试看吗?要是你一剑刺不死我,你要如何向明骥交代呢?”
无欢明知她的话是真的,但敢站在她面前,对死也不在意了。
“拼不过也要试一试,若侥幸让我赢了,我和明骥都不会死,若我输了,回去和他一起死。”
“无欢,你未免太痴了吧!有必要为他这样拼命吗?”绿柔遭遇过人生重大的打击,对世间情爱最是嗤之以鼻,她蓦然撕下蒙在自己脸上的那块黑布,露出了一张秀丽绝伦、艳美超群,虽年逾半百却无一丝皱纹的脸蛋,一步步逼近无欢,眉眼间散发勃勃怒气地说:“你看看我这一张脸,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当年的鄂比泰见了我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等我阿玛上书劝谏,遭皇太极下令诛灭全族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连见我一面都不敢。所有围在我身旁谄媚的男人,等我需要他们的时候,全都不见了!所以我发誓,除了复仇以外,我谁也不信任。我用黑布蒙起这张脸,以免再见到丑陋男人的嘴脸。你以为明骥那小子是真心爱你吗?只不过是你这张脸蛋迷惑住他的心,等他面临官位升降、生死关头的时候)他就会抛弃你了,你懂吗?”
无欢感慨颇多,眼前这个绝美的女人只不过是一个遭受重击、无亲也无爱的可怜女人罢了,她柔情顿生:“师父,明骥不是这样的人,他有机会可以把我这行刺皇上的刺客交出去送审的,可是他宁可皇上怪罪于他,也不肯让我受到任何委屈。这次皇上对他大起疑心,要他在一个月内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否则要将他问斩。他还是不忍心让我陪他一起死。他有情有义地对待我,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请师父陪我回京城去,把当年的惨案一并交给皇上审理……”
绿柔突然狂笑了起来:“哈哈哈,我为什么要相信皇上?他一定会替我翻案吗?明骥死不死与我有何相干,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无欢,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骗回京城,等他来捉我,我会上当吗?”
“信不信由你,我已经浪费两天了,没有时间再跟你耗下去了。”无欢一咬牙,“你当真不肯跟我回京面圣?”见她不为所动,“好,我和明骥死在一起。”
无欢就要奔出洞口之际,绿柔身形一闪,阻住了她的出路:“你既然知道回去必死无疑,为何还要回去?”
无欢冷冷地看着她:“对于人间的真情挚爱,你一点也不懂,我又何必多费唇舌呢?让开。”
绿柔茫然地望着她坚决离去的背影,痴痴地想,人间情爱,我岂真不懂?当年和鄂比泰的确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岁月,而如今沾满鲜血的双手,让她距离那段日子已经越来越远了,这又是谁的错呢?
无欢策马狂奔,就算胯下的马累倒了,也不能阻止她飞奔回明骥身旁的决心。她错了,她大错特错了!既然努力的结果一样,她为何不珍惜和明骥最后相处的时间?绿柔的处境她完全不能够体会,可是当她也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时,她实在宽大不起来。她快马加鞭地驱策已出尽全力的骏马。
“明骥,你一定要等我。”她抹去颊上的泪痕,朝着京城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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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骥写完最后一笔,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终于大功告成了!婉绮、汉阳,若是我真的不幸被关进大牢的话,这份详细记载了当年正白旗查良尔氏一族惨案的翻案奏折,就拜托你们将它送到皇太后那里去吧!”
明珠走近抱住了他:“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好啦,哭什么呢?我早就不怪你了,”明骥抬起她姣好的下巴,温柔地为她拭去泪珠,“何况,我还没到最后绝望的地步,是吧!”
汉阳翻阅着奏折,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只可惜绿柔格格竟然失踪了,要不然有她这个人证在,这个案子翻案的可能性会大为提高。”
“尽人事听天命啦!”明骥轻松地伸了一个懒腰,“还有一天的时间,该做什么好呢?去看看园子里的荷花开了没有?今年的荷花好像开得很迟唷。”
他还未走到门前,房门就被人用力推开了。他微微一怔,神情憔悴、疲惫不堪的无欢便冲人他的怀里,喃喃地说:“明骥,对不起,我失败了!我没有把师父带回来,还浪费了四天的时间,我真是太没用了。”心力交瘁的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晕倒在明骥的怀里,对自己引来的惊呼和忙乱一无所知了。
当无欢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夜晚了,她倏地一惊,坐起身来,惊动了守候在旁的明骥。她忙抓着他的手,“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一天了。”明骥好温柔地望着她,仿佛时间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他把热粥端到她面前,“你已经有好多天没吃东西了吧,先喝碗粥暖暖身子,再过不久就要开饭了。”
无欢悲戚地摇着头:“我竟然睡了一天了!这么宝贵的时间,就这样让我睡掉了,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呢?我们至少还多留一刻相聚的时间啊!”
“你累了,我不忍心吵醒你。就坐在你身旁看你熟睡的容颜,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明骥把粥放在桌上,轻轻地拥她入怀,“我们还有一夜的时间哪!长长的一夜对我们来说够了,任谁也剥夺不了我们这一夜的相聚,你说是吗?”
无欢酸楚地把脸埋进他胸膛里,享受着这最后温馨的时刻。
此时,竟有人高喊:“有刺客,有刺客!”
明骥心念一动,拥着无欢便冲到大厅,想要看看来者是谁。
当他们出现在大厅时,那刺客已被侍卫家丁们团团围住,无欢认出了她的身影。
“师父,是你。”
绿柔高声笑道:“不错,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她陡然除去了脸上的面罩,人人都是眼前一亮。乍然见到她的鄂比泰夫妇,更是严加戒备,不让她再逃出亲王府。
“鄂比泰,这几年你过得可好啊,妻子儿女,荣华富贵样样皆全。可是你做梦也没想到四十年后,你的儿子和你未婚妻当年的下场一模一样,遭人陷害,绑赴刑场。不过你应该庆幸,我报仇只报了一半,并没让你全家遭到抄家的命运,算你走运。”
“是你!是你暗中煽动鳌拜和褚向霖向皇上进谗言的!对不对?”鄂比泰蓦然明白了这一切,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这花貌如昨,却心如蛇蝎的女人。
绿柔得意地笑了起来:“是又怎么样?凭我的容貌有哪个男人不听命于我?这一切都应该怪你,是你一手造成的。我阿玛待你不薄,当初在先皇面前,力保你出任文官,免去长年征战之苦。没想到你竟思将仇报,在先皇面前密奏我阿玛的谣言。若不是我阿玛引狼人室,我全族八百余人怎会遭此恶劫?这一切,都该怪你。”她说到悲愤之处,恨不得手刃仇人,但又觉得这样太过便宜他了,她要等着看权倾一时的鄂亲王府如何走向衰败颓亡的路。
“绿柔,你别怪他,真的不是他干的!他对查良尔亲王感念甚深,怎么会造谣生事?何况他当时只是一名掌管宗室族谱的小辟,人微言轻,先皇又怎会相信他的话呢?你真的误会了。”敏慈在一旁急急地辩解,却换来绿柔更大的怒火。
“哼!敏慈,我的好朋友、好姐妹,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干的?难道你早在觊觎我的未婚夫,暗中交往却把我瞒在鼓里了?”
“够了,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评断我的家人!”鄂比泰眯起双眼,危险地盯着她,“当年陷害你阿玛的人不是我!使你全族灭亡的凶手也不是我,要怪只能怪你阿玛个性太过耿直刚毅,得罪了先皇犹不自觉。未入关前,朝中文武大臣旨主张南下逐鹿中原,偏偏你阿玛力持反对意见,为了安定军心,先皇才不得不施以重法。绿柔,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为何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呢?”
绿柔拒绝让他的花言巧语打动自己的心:“哼!我的眼睛不是到今天才瞎的,早在当年就看错了你,无论你怎么狡辩,都月兑不了密告的事实。”
就在他们各执一词、争吵不休的情形下,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清清冷冷地插了进来:“的确,当年是有这么一个处处和查良尔亲王作对、视亲王如眼中钉的人,但那人是已故的摄政王多尔衮。当年他急欲树立个人势力,对于有可能妨碍他夺权的人,他都想尽办法铲除,而查良尔亲王正是他的头号大敌。他有心诬陷,偏偏亲王又为了南下出兵的事惹得先皇不快,种种因素的配合,终于酿成了那场灾劫。你在京口掳走小怜之时,怎会忘了向害你全家的主谋者下手呢?”说话的人正是明骥,他从宗人府调来了十卷卷宗,经过反复的推敲与猜测,终于找出了真正的凶手。
在他说话的当时,绿柔也在反复思索这个可能性。当时她还不到十七岁,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而阿玛和多尔衮不合却是众人皆知的事。皇太极和多尔衮素来兄弟和睦,若说是他密告,也不无可能。
明骥见她脸上阴晴不定、迟疑不决的模样,心知这番话已动摇了她被仇恨尘封的心,他决定再下猛药。
“绿柔格格,当年的事尚有很多疑点。你何不进宫求见皇太后,请她为你做主翻案,为查良尔亲王昭雪冤情,让你恢复格格头衔,全族人重归族谱。”
绿柔猛然挥着手:“皇太后?大玉儿?当年她连求情的话都不敢说,我还能奢望她为我翻案吗?你不用再多费唇舌了,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报仇,不需要任何人帮我。要不了多久,八旗旗主全都会丧生在我的剑下,一个也不能例外。你要怪就怪你阿玛当年负了我,这笔债我要在你身上讨回来,说什么都没有用。”
“你变了,当年你人如其名,是那么温柔可爱的小泵娘,而今的你只是个可怕丑陋、为了复仇而活的行尸走向。”鄂比泰沉痛地望着地,当年学箭骑射的一幕幕犹如昨日一般鲜明,而她已经变了。
绿柔倏地一震,他这种鄙夷的眼光彻底击溃了她,多少年里,午夜梦回,他英挺的容貌无时不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何曾有过这种轻视的神情?她马上在心里竖起高墙,防卫着自己:“哈哈,骂得好,你和我一样都很有识人的本领,我错看了你,你也错爱了我,我们就算扯平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决定的事都不会改变,我要看着你亲手送儿子上刑场;看着皇上对你一家不再恩宠;看着你和敏慈众叛亲离,孤苦无依。”
卓尔莽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不能容忍一生待人忠厚的王爷让她如此辱骂。他提着大刀冲了上去:“你这个心理变态的恶女人,亏咱们王爷还为了你迟迟不肯再娶,你有没有一点良心啊!你的良心一定被狗吃了。”
他嘴里说个不停,手上的刀子也砍个不停,但都被绿柔轻轻巧巧地闪过去了,她左一晃、右一晃地便跨出了他舞刀的范围。要解决这莽汉并不容易,但她却轻巧地避开了,武功之高,令人咋舌。
绿柔犹在心里咀嚼他的话,斜睨了鄂比泰一眼,他真有把自己放在心上?真迟迟不娶?她心念动个不停,身子也在厅中闪个不停。卓尔莽见奈何不了她,连她的衣襟也没沾上半点,浓眉一竖,毫不畏死地冲上前去,打算和她拼个两败俱伤。
无欢也在纳闷,明明师父三两下就可以把卓尔莽打倒,而现在为什么一径在闪躲,招式也不那么凌厉了呢?但此刻的她无心仔细推敲,她心里最牵挂的还是捉下了绿柔,明骥就安全了。她高声叫着:“师父,我的确武功不如你,但现在围绕在你四周的,全是武功高强的能手。你有自信能冲出重围吗?”
话语甫落,她便伸手夺过身旁卫士的剑,冲进了厅中激战的两人之中,一剑剑向绿柔攻去。明骥见她身手好快,来不及阻止,也不顾一切地加人围攻的战局了。
明骥和无欢的剑法都极高,再加上一个身手不弱的卓尔莽缠夹不休,绿柔也渐渐感到出手没有那么灵活了。她游目四顾,这厅中好手确实不少,危急中计生,长剑虚晃了一下,逼退他们之后,哈哈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黑黑的圆球。
“无欢,我敢到这里来,难道一点准备也没有吗?你仔细看看我手中的是什么?”
“雷火弹!”无欢忙拖着明骥和卓尔莽向后退了好几步,只来得及高叫了一声:“快伏低身子,快!”
一股震耳欲聋、夹杂着大量浓烟的爆炸声在大厅中央响起,霎时飞沙走石,家具全毁。无欢和明骥距离最近,有不少屋顶震落的瓦片都打在他们身上,虽然伤势不重,却也痛得很。
明骥忙抬头一看,绿柔早已跃上屋顶破开的洞口,笑吟吟地望着一脸狼狈的他们:“失陪了,他日刑场再见。”她身形一闪,随即快步离去。
无欢也坐起身来,眼神中有着深沉的绝望:“她走了,还是让她走了。”
明骥却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这令他心痛沉醉的脸:“幸好,没伤到你如花似玉的容颜。”
无欢蹙眉瞪了他一眼,都快要死了,还在乎好不好看,但慢慢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情与无悔的执着,她蓦然明白了,唇边也漾起了一个梦幻似的微笑:“是啊,我最近都没好好照照镜子,一定弄得灰头土脸,黑眼圈都出来了,你还喜不喜欢这样的我啊?”
“喜欢,当然喜欢。”明骥在她唇上印上了一抹深刻而缠绵的吻,旁若无人地径自喁喁而语,说些无关痛痒的傻话。
鄂比泰他们见了这种情形,也只能相互摇头轻叹,各自回房,不打扰他们了。
这一夜过得特别快,大亮得似乎特别的早。顺治的确言而有信,还未上朝,便派了宫中侍卫把无欢和明骥抓进大牢去了,一个打算送交执掌八旗贵族刑罚的宗人府,一个则打算送到刑部严判欺君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