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破晓,曙色透窗。
庭雪静坐妆秮前,镜中映出她清艳娇美的容颜。侍女手持梳篦,轻轻梳理她的如云秀发,笑道:“郡主,你美得真如天上谪仙一般,怪不得玄煜太子为你神魂颠倒呢!”
庭雪面上一红,宛如美玉生晕,明艳绝伦。她轻声道:“别胡说,要被旁人听见了,成何体统啊?”
“唉呀,郡主,这儿除了我们,哪还有旁人啊?”侍女掩嘴轻笑。“不过倒真是该小心些,玄煜太子可是随时会来,这十余日啊,他天天来新月小榭探望郡主,若适逢郡主被太后召去,他便坐立难安,非得等到郡主回来,见着郡主才安心呢。太子可是一点儿也不掩饰对郡主的迷恋,现在全宫中的人呀,都知道太子对郡主痴恋欲狂。”
庭雪颊上红晕更深了,净艳绝丽的秀颜中展露着一种异常眩耀的光彩,满心沉浸在爱恋的喜悦之中。
饼去十余日来,玄煜每天伴着她,水榭赏月,露桥闻笛;他用心、用情织就了绵绵情网,让她沉湎在他缱绻缠绵的款款柔情中,终于沦陷芳心而无可自拔。
帘栊被高高揭起,一个宫女捧着托盘进来,盘中置放着五色花糕及一壶暖茶,笑道:“这是太子亲自送来的糕点,他知道郡主不爱用早膳,特地吩咐御厨用梅花、桂花、荷花、芙蓉、莲藕做成了五色花糕。郡主,你快尝尝!”
“是太子亲自送来的?他当真是连一日不见郡主也不行呢。”侍女们交头接耳,窃笑私语。
“玄煜来了吗?他在哪儿?”庭雪美眸一亮,站起身来,果着素白的纤足,曳着长裙,便要奔出寝殿。
“郡主,等等,你还没穿鞋呢,会着凉的啊!”侍女提着金缕鞋追了出来。“你的头发也还未梳成宫髻呢!”
庭雪拽着长裙,奔向外殿,尚未揭帘时,便被揽入一堵厚实温暖的胸怀之中。
“这么急?”玄煜低沉醇厚的轻笑声在她头顶响起,温热炎炙的气息在她耳畔厮磨呢喃。“连鞋也不穿,头也不梳?嗯?”
庭雪羞了,颤颤怯怯偎向他的怀中,将玉颜埋在他胸前,嘟囔道:“人家有东西要给你瞧瞧!”说完,自怀中拿出一方绣巾,递给了玄煜。
玄煜接了过来,只见绣中上绣着一个白衣男子临风吹箫、乘龙輣翔,意态逍遥似要凌风而去,身畔有宫纱女子乘凤相伴,仙袂乍飘、若飞若扬,绣图上的男女面目神韵宛似玄煜和庭雪,绣得极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是萧史乘龙图吗?”玄煜猜着绣巾上的典故。萧史好吹箫,能以箫声引来凤凰;秦穆公将爱女弄玉许配予他,并建造凤凰台给他们居住,后来萧史乘龙,弄玉乘凤,两人升天而去。
玄煜呆愣愣看着绣面,蓦地领悟到了庭雪暗喻的深意。“庭雪,你……你愿以终身相许吗?”他心中激动,哑声道。“你的心,许了我吗?”
庭雪垂下头去,双颊羞红得像被脂胭浸透一般,娇艳如红梅初绽。
“我……我在绣图上绣得很清楚了啊……”她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玄煜细看绣面,只见绣巾左右两侧皆绣了一行簪花小字。
乘凤少女右侧绣的是…意暗许,情不渝;绾结同心,莫离莫弃。
乘龙男子左侧绣的是:长相随:水欢聚;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玄煜欣喜若狂,浑身飘飘荡荡的宛如身在云端。他痴恋庭雪,却始终末得她倾心相许,虽然感觉她似是有情,但始终捉模不定她的心意。今日得庭雪绣巾示意,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允诺心意,他终于肯定自己不是一厢情愿。霎时胸中热血如沸,情意激动,欢喜得如要爆裂一般。
他猛地一拉,将庭雪圈入怀中,低下头搂住她的唇瓣,激烈深吮,直是要将她揉入自己身子里去。
庭雪羞不可抑,拚命挣扎道:“玄煜,有人瞧着呢!”
意识到侍女们就在旁同候,玄煜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她的唇瓣,但仍是将她紧拥在怀中舍不得放手。闻着她如兰似麝的暖香,深深沉醉在这两情相悦、温柔旖旎的气氛之中。
“庭雪,我好欢喜。”他满心沉浸在欢乐之中,只觉人生至此已臻极美之境。“有了你,有了此刻,我只觉过去的生涯净是白活,而未来的日子也大可不必再过
庭雪嫣然一笑,偎在他怀中,轻声道:“我们不只有此刻呢,你忘了吗?你说要与我朝朝暮暮、岁岁年年的啊!”
“是啊,绾结同心,莫离莫弃。”看着绣面上的簪花小字,他欢悦无限,柔声道:“答应我,我们要执手柑守,共偕白首,谁也不许辜负深盟。”
两人软语温存,情意缠绵,无限消魂。
玄煜偶一例苜,见到侍女手提着庭云的金缕鞋,尴尬地呆立一旁,便微笑道:“将郡主的鞋给我,你们全退下吧!”
接过金缕鞋,摒退侍女,他转向庭雪,星邃魔魅的眸子扬起不怀好意的煽情笑意。“庭雪郡主,就由本宫服侍你穿上鞋子吧!”
庭雪羞红了玉颊,倏地将雪白纤足缩到裙内,伸出手想夺回金缕鞋。“不用啦,我自己来便成了。”
“不用客气,本宫很乐意服侍你。”玄煜邪笑着捉住她莹洁如玉的莲足,那滑腻柔润的触感教他心中一荡,他眸色变得闇沈,掌住她不盛一握的足踝,细赏把玩。
庭雪又羞又慌,极力想抽回自己的脚,急乱地道:“玄煜,不可以……你不行乱来。”
“现在没人瞧着了,你用不着害羞。”玄煜肆无忌惮地抚模上她修长雪女敕的玉腿,一双大掌不安分地抚上她大腿内侧,火炙双瞳锁住她无措慌乱的水眸。“咱们终身已定,亲热是很正常的事啊!”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那无赖神态简直像极了登徒子。庭雪又怯又恼,却又无力招架,只能软弱无助地任他那双仿佛带有魔力的手在她身上游移、逗弄、灼烧着她的身心……她娇躯微颤,又冷又热,脑中一片眩然,浮沉在他勾引出的火焰情潮之中……
玄煜放肆地抚弄着她娇柔的身躯,磨蹭着她光洁细致的颈项,这一动情,便如烈火燎原,再难自制。
吻着她细白的颈项,吸吮着她清馨的气息,他低喘,哑声轻喃:“庭雪,庭雪
他唤着她,声音里有着奇异的痛楚和激狂。是一种义无反顾的痴恋与眷狂,彷彿她的名字、身影已深深镂刻在他的灵魂骨血之中,教他殉身而无悔;仿佛就算天地灭绝,他也要这般唤着她,直到永远。
啊,意乱而情迷,神醉而魂颠。他将她纤雅的娇躯钳制在自己迫人的身躯间,紧攫着她嫣红柔女敕的唇瓣,恣意深缠吮吻,欲念如火焚憢,欲沸欲狂。这样的欲海情涛,教他沉陷而无可自拔!
正当欲念如狂,心神俱迷,玄煜欲伸手褪解她的衣衫之际,执事太监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
“江阴侯求见太子。”
玄煜全身一震,奔窜在血液中的欲浪情潮仍澎湃汹涌,一时无法抑制。他低吟一声,强自克制自己已然失控的,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淌下,他咬牙调匀气息,终于压下如潮。
“炎夜找我,我去去便回。”他放开庭雪替她拉拢衣衫,声音因尚未褪尽而显得沙哑。
庭雪呼吸促乱地看着他,美眸迷乱悸惑、娇躯轻颤,雪白玉颜上酿着枫红醉意,仍无法从这股陌生的情潮冲击中回过神来。
望着她酡红艳容及娇佣神态,他禁不住动情,在她颊上一吻,然后急忙转过头去,生怕自己又动欲念。他粗喘地整好衣衫,将绣巾揣在怀中,这才步出新月小榭。
★★★
□“炎夜,你找我?”
玄煜走出小榭,只见炎夜伫立在露桥之上,正呆望着湖水出神,面色忧郁憔悴,失去了以往游戏人间的狂恣和轩朗神采。玄煜心中微感诧异,他和炎夜自小一块儿长大,从未见过他如此颓靡落魄的模样。
炎夜看着微醺薄醉、满面春风的玄煜,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笑意,涩涩地道:是啊,我再不来找你,只怕你仍沉醉在美人乡中,连江山拱手让人也一无所知呢!”
玄煜心中一凛,凝声道:“雍王有所行动了吗?”
“我不知道。咱们派去雍洲的探子始终没有回报,目前雍州形势不明,跟京城的联系仿佛就像断了线般,局势一片混沌。”
“探子没有回报,就表示雍王目前没有动静。他独生爱女身在宫中,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炎夜,你不必多虑。”
“探子音讯全无并不代表雍王按兵不动,也有可能是探子露了形迹,被雍王杀了灭口。玄煜,危机迫在眉睫了啊,你怎能还无动于衷?”
“如果雍王举兵叛变,他得行军千里才能到达京城,沿途重重关卡,自有哨子回报京城,宫中岂会一无所悉?”玄煜摇头道。“炎夜,有警觉心是好的,但也不能捕风捉影、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啊!”
炎夜看着他,神色悲哀而古怪。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真美人乡是英雄冢吗?玄煜,你真是迷失了心智,连该有的警觉心和判断力都失去了。莫非真如悟心大师所说,我南烜当真要亡于你的手上。”
玄煜面色沉了下来,肃声道:“炎夜,你说话太过放肆了。虽然我俩亲如兄弟,可不代表这君臣之分就可以废了,你可知你刚刚所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杀头重罪?”
炎夜悲狂大笑。“如果你真要因此而砍了我的头,我炎夜又有何话可说?终究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啊:”
玄煜见他神色异常,虽恼他言语无忌,却也禁不住必心。他强自抑下满心气恼,脸色铁青地道:“哼,凭你放肆妄为的个性,倘若真要治你,你几百年前就掉了脑袋,哪还能活到现在?”
按着玄煜转身走下露桥,怨声道:“随我来。”
炎夜随着他走下露桥,走入梅林之中。
“说吧:你今日的反常。除了担心国事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原因?”玄煜眼神犀利地看着他落拓忧郁的神色。“你可知自己失魂落魄的,看起来一副憔悴模样?往日那个神采飞扬、疏狂不羁的炎夜呢?怎么才十余日不见你,你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德行?”
炎夜苦笑,神色落寞地道:“你可知永欣公主昨日已散程返回北垚了?”看着玄煜无动于衷的神色,他摇头自嘲道:“瞧我问的是什么蠢话?你自然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的吧?”
“你就为了永欣公主,一大早跑来对我说出那些足以砍头的混帐话?”玄煜怒极反笑。“炎夜,你可知自己就像是个为情所困的小男孩,无理取闹到了极点。”
炎夜听而不闻,喃喃道:“这十余日来,你天天往新月小榭跑,送花献礼、泛舟游湖,搞到宫中人人皆知你对庭雪郡主迷恋欲狂的事,你教永欣她怎么还有脸待得下来?”
玄煜又好气又好笑,道:“既然我对庭雪倾心柑恋的事已经人尽皆知,那永欣公主与我又有何相干?如果你对她有意,尽可放手去追,凭你的人才和南烜江阴侯爷的身分,难道便匹配不上她了?”
“我试过了啊,但不论我对她千般迁就、万般讨好,她始终也没将我放在心上。”他满脸的苦恼神色。“自那日她在弘徽殿见了你之后,便像着了魔似的将你放在心上,她眼中哪还容得下旁人?”
玄煜防备地看着他。“这不是我的错吧?你怎能迁怒到我身上,一大早跑来对我兴师问罪,说得好像南烜就要亡在我手上一般?”
炎夜抬起头来,神色凝肃地道:“你真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我所说的话全是混帐话?”他摇头叹道。“永欣公主一怒而去,咱们就断了北垚的外援,甚至有可能和北垚对立为敌,再加上雍王蠢蠢欲动,随时会举兵造反——这般内忧外患!玄煜,你向来比我聪明,难道看不出这凶险四伏的危机吗?你怎能视而不见、毫不在意啊?”
玄煜沉默了。
炎夜接着又道:“而更教我不明白的是,就算你对永欣公主毫不动心,又为什么偏偏要选上江庭雪?世间女子任你所选,任你所爱,你却偏偏爱上雍王之女?”
玄煜静穆不语。
炎夜逼视着他,咄咄问道:“告诉我,你是真的爱上江庭雪?还是只为了留下她当人质,利用她来牵制雍王而骗取她的感情?”
玄煜避而不答,只淡淡反问道:“告诉找,你对永欣公主是真的动了心、用了情吗?”
炎夜一愣,仿佛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一向是花丛中的游蜂浪蝶,到处留情却从不认真,更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为情所困的一天。他呆了半晌,苦笑道:“她就好像是我命中的魔星,我明知这段感情不会有所回报,她全心都在你身上,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去想着她、关心她。我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可我全然无法控制我自己,这算不算是动了心、用了情?”
“每个人命中都有一个魔星——庭雪,就是我的魔星。”玄煜悠悠道。“如果你要问我对庭云的感情,我只能说我已经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炎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摇头道:“你可知你这是在玩火啊!她是雍王之女,难道你不怕她是雍王派来的棋子,故意用美色诱惑你,一旦你沦陷了感情,她就可以对你予取予求,让你沉溺在温柔乡中失去警戒和防备之心,甚至可以在不知不觉中谋害你的性命啊!”
玄煜淡淡笑了。“你不是说美人乡是英雄冢吗?死在她的手中,我心甘情愿。”
炎夜倒抽一口气,痛心地道:“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甘心断送性命及南烜的江山吗?”
玄焜目光坚定地道:“我不会断送南烜江山,也不会放弃庭雪。”
“世事难两全啊!一旦雍王超兵叛变,你和她就成了不容并存于世的仇敌,加上谋反造乱是抄家灭门之罪,到那时你真能下令靳了庭雪?就算你能不顾众议放过了她,可骨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如果到时她求你放过雍王,你放是不放?放,便是置南烜江山于险境,因为如果你连叛反逆贼都能放过,那还有什么罪是不能放过的?放过雍王便等于是鼓励人民谋反;不放,你就成了庭雪郡主的杀父仇人,你以为她还可能和你在一起吗?”炎夜摇头道。“你们这场爱恋,不但没有未来,而且注定将要栽下祸根啊!”
“我知道我和庭雪的感情是禁忌,是不被容许的爱情,但我还是不能放弃。”玄煜幽幽道。“对我来说,她不是雍王之女,她只是江庭雪,一个我所深爱的女子。而我也不是以南烜太子的身分去爱她,更不打算因为她是雍王之女而抹杀掉这份感情。我不管她的身分,也不管她的背景,我只知道我要她,而且要定了她,不惜任何代价!”他仰看满天落花,缓缓说道:“我只是一个深陷情网的男人,这样旳感情也错了吗?”
“是错了!就算你能不问彼此身世,执意抛开身分,铁了心去爱。但你改变不了她是雍王之女的事实,也改变不了雍王意谋叛变的企图,你们终究会成为不能并存于世的仇敌。”炎夜沉痛地道。“痴痴错错,情痴便会生错。玄煜,你身为南烜太子,是容不得你行差踏错的啊!”
玄煜抬起头来,细雨扑面,是一阵阵沁人心肺的微疼与凉意。就像他心中那不能诉诸于言语的隐痛。明知这是一场宿命已定的绝望苦恋,可他已经回不了头……
如果上天不容许他们相恋相守,为何又要安排他们相遇相识,倾心相慕?
霏霏细雨中,落花像一声轻叹似地幽然飞坠。
“谁?”玄煜和炎夜同时都听到了那落花一般、轻幽如泣的叹息。
朦胧雨雾中,红悔飘洒、缤纷飞舞。一个白纱少女凝立在漫天飘扬的落梅之中,倘恍怔忡地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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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风坲过梅林,也坲动着她的衣袂。她站在那儿,宛如一抹美丽的水色幽魂。
玄煜一惊,整个人都呆住了。“你,怎么曾往这儿?”他绷着声问,几乎是屏住气息的。心勒着透不过气来的痛楚——她听到了?她听到了多少?
“我在水榭中看到你和江阴侯爷似乎有所争执,我很是担心。后来你们两个离开了露桥,走入梅林,我怕你们有事,所以才跟过来瞧瞧。”
玄煜心中一紧,本就是怕她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所以才带炎夜到梅林里来,没想到反而将她给引来了。“我和炎夜所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我……不明白,你们说我父王图谋叛反——这怎么可能?”庭雪眼神混乱迷惘,心中一片茫然。“造反作乱,是抄家灭门之罪啊!我父王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你们怎能乱安我父王罪名呢?”
“江时雍身为南烜的靖南王爷,掌控八十万大兵,兵权在手,又治理着南烜最丰饶的雍州——相信我,我们绝对比你更不希望他造反作乱。”炎夜口气冷硬地道。“如果不是掌握了确切证据,我们敢安上他这么大的罪名吗?你身为雍王之女,难道不了解他的性恪?他狼子野心,热中权势名利,当王爷不够,还想当皇帝。这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难道你这个亲身爱女反倒被他蒙在鼓里?”
血色自她清丽绝俗的面孔上消失殆尽,她踉跄退了几步,凄惶看着玄煜喃喃问道:“江阴侯爷他……他说的全是真的吗?”
雨渐骤,同渐狂。玄煜揪着心,望着庭雪清艳而苍白的容颜,第一次体会到真实而无法否认的距离。他们,终要面对这决裂的一刻。
“是真的。雍王拥兵自重,图谋篡位,在皇室中早已不是秘闻。这三年来我们搜罗到的罪证足可集结成册。只是他手握重兵,在未彻底铲除他的势力之前,我不能也不敢要父皇定他的罪,生怕把他逼急了,会让他提前举兵造反。战祸一起,受苦的将会是黎民百姓,我萧家不生这个江山不要紧,可是万万不能让百姓卷入战火之中。”
“这三年来,玄煜数次要皇上下旨收回雍王的兵权,可是雍王总以边关情势吃紧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拒绝接旨。我们只能派探子潜入雍州,严密监视雍王的一举一动,并暗中削弱他的军权,可是雍王这只老狐狸早有防范,我们根本无法探知他的军力部署。”
庭雪脑中一片昏乱迷惘,虽然听着他两人说话,但于他两人言中之意一时竟然难以领会。最宠爱她,也是她最敬爱的父王竟然密谋造反?
“一旦雍王造反作乱,你和玄煜就成了不容并存于世的仇人——你的存在,对玄煜来说,将会是最致命的伤害。”炎夜冷酷地说道。“不管你对玄煜的感情是真是假,也不管你究竟是不是雍王派来卧底行使美人计的,为了玄煜,我绝不赞同你和玄煜在一起,也绝不会轻易相信你!你休想当上南烜的太子妃。”
“炎夜,住口!”玄煜面色铁青,喝道。“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来作主。我要和谁在一起,娶谁为太子妃都不关你的事。”
“一旦你的感情牵涉到了南烜存亡,就已经不再是你的私事了。”炎夜毫不畏惧地逼视着他,咄咄逼人地道。“你身为南烜储君,身系南烜兴亡,本来就该抛却一己之私,岂可为了仇人之女而断送江山?我承认庭雪郡主清灵如仙,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儿,你自幼看遍后宫佳丽,早视美色如无物,若不是人间绝色,又岂能让你倾心?但难道南烜江山居然比不上一个女子吗?萧家基业、南烜千千万万百姓,在你心目中,全比不上一个江庭雪吗?”
庭雪越听越是惊心动魄,似乎世界在一瞬间全变了。她不明白,方才还柔情蜜意、销魂缠绵的恋人怎会转眼间就成了不能并容于世的仇人?她全身冷颤,踉跄后退,心头掠过如利刃割裂般的痛楚。“我明白了。法会那晚,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一听到我是雍王之女,就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始终当我是父王派来想以美色诱惑你的奸细,是不是?而你接近我,同我示爱,也是别有企图。方才你们是怎么说的?留下我当人质,利用我来制衡父王而骗取我的感情?”
她望着玄煜,神色悲哀。苍白如云的面孔映着红如胭脂的落梅花瓣,更显得凄艳绝伦。“你从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不!雍王意谋造反是真;我爱你也是真!”玄煜神色凄厉,痛楚地说。“我说过,我不是以南烜太子的身分去爱你,也不打算因为你是雍王之女而放弃这段感情,我只目芒个为情痴狂的男人,我们之间,只是纯粹的,深受彼此吸引的男人和女人。你不信我,难道你也不信自己吗?你不信你可以让我如痴如狂,让我放弃一切去爱你吗?”
庭雪心绪翻腾,柔肠百转。她凄然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去相信些什么了?”
玄煜拿出怀中的绣巾,摊了开来。“记得吗?这是你亲手绣下的承诺,而我也说过我们要执手相守,共偕白首。”他向庭雪伸出手,立誓般坚定地道:“庭雪,忘记我们彼此的身分,到我身边来——我发誓,不管未来情势如何演变,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庭雪犹豫着,慢慢地伸出了她的手,放到他掌中。
玄煜狂喜,正要握住她的手时,她却已经将手自他掌中滑开。
他怔忡看着她。清晓的寒意,朔冬的雨声,一点一滴侵入了他的骨髓。他恍恍然明白了和庭雪之间那对峙的距离,是无可避免的宿命,他们正站在危殆边缘,一步踏错,便是自劫不复其身的万丈深渊。
“如果我父王真的造反,我们就成了对立的仇人。”如珍珠般迸溅的泪水缓缓滑过庭雪苍白清艳的面颊。她心碎肠断,凄婉欲绝地道:“不论是爱或恨,是承诺或誓愿,我们再也不能携手同行了。”
雨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裳,他们却只是恍若未觉地相互凝望着,就只是那样对望着,心痛着,不敢伸手抚触对方。两人心中都明白,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已是无法触及,也不敢触及的距离。
迷离的急雨骤打,落在身上竟像一道道冷火,那样至热又至冷的痛楚就像爱与仇,要将他的心一分一寸地毁灭。看着庭雪滴滴洒落的清泪,他突觉再地无法忍受了,猛地将庭雪拉入怀中,紧紧拥抱住她,仿佛就算天崩地毁,他也绝不放手。
“庭雪,不要哭,不要再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相信我,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保护你的心,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是在承诺你做不到的事啊!玄煜。”庭雪幽咽凄迷地道。“一旦我们真成了敌对的仇人,你如何保护我呢?或许你可以徇私饶我不死,但我江氏一族呢?你护得了我的人,但护不了我的心啊!”
玄煜苦涩她笑了。“那就祈祷你父王不会真的举兵造反,我们永远不会有对立的一天吧!”
红梅纷飞,如同溅碎的泪,在风雨中四散飘扬,漫天飞舞着。
“举兵造反……我要问他,我问他去!”庭雪昏乱迷惘地挣开了玄煜,踉跄退了几步。“我回雍州去问我父王,他不可能造反作乱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庭雪转身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悔林。
“拦住她!玄煜。”炎夜大叫。“千万不能让她回雍州去通风报信,打草惊蛇
玄煜追了上去,拉住庭雪。
庭雪回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神中满是受伤神色。“你真相信我会回去通风报信?”
“不是,我只是不能让你走。”玄煜摇头,悲哀地道。“你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不能冒着失去你的风险。”
远处突然呜呜呜地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声,一道紫焰流火从未雀殿殿顶升起,划过晓空。
玄煜和炎夜同时脸色大变。
“宫中有变,讯号是从朱雀殿传来的。”炎夜惊逋。“现在正是早朝时刻,圣上和文武百官都在朱雀殿中,咱们快去瞧瞧究竟。”
“为什么宫中会有变?为什么发生变故的地方是朱雀殿?”玄煜又惊又怒,道。“内宫侍卫呢?禁卫军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话声未落,一个剽悍矫健、浑身浴血的魁梧汉子奔跃进了梅林,叫道:“玄煜太子,终于找到您了。”
这高壮汉子正是禁卫军统领王刚,他不顾满头满脸的鲜血,跪下急禀。“雍王叛变,攻进了皇宫,并占据朱雀殿,圣上及文武百官全落入了雍王手中。”
玄煜和庭雪同时身子一晃,面上是失了血色的惊人苍白。
他们眼神相接,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末日般黑暗的绝望与伤痛,心里仿佛已明白,他们的生命已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这场惊天动地的劫毁,宿命已定,无可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