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却沉醉,一晌凝情终不悔。
月光迷离,淡淡洒在连飞鸟都难以落足的高崖绝岭之上。
一个身穿赭红袈裟的僧侣独坐山洞之中,手结莲华印合目跌坐,神色祥穆而庄严。
如落叶般轻轻无声的足音迅捷地逼近了洞口,那红衣僧人蓦然睁开眼来,空明澄清的双眸望着那条掠上石梁、扑向山洞的青色身影。
“子时已至,绝欢,你来得迟了!”
棠绝欢踉跄倒向洞内,痛苦地捂住心口,喘息道:“寒毒攻心……我,我镇不住……”连拙火禅功也逼不回这股逆流心脉的冰毒……”
那朗秀飘逸、宛如玉雕宝佛的红衣僧人微垂双眸,左右两指含为三角之形,结成火印,口中微念火焰咒。片刻之间,他手上映出五色虹火,温润的火焰映亮了黑夜。
红衣僧人出手如风,将手中那抹如火焰般的虹光封入棠绝欢心口,并连点他丹田附近七处大穴。棠绝欢只觉心脉回暖,那股几要将他冻僵的寒毒终于退回丹田之中。
“我用拙火禅功护住你的心脉,保住你心口暖气。并点住你丹田附近七处大穴,好将你体内真气凝聚在丹田,以免剧毒随着你真气运走全身,”红衣僧人眉秀神慈,眼神宁谧祥和,连声音都如清风,柔和轻拂人心。“可这种做法,也只能止你一时之痛,反而让你体内寒毒深植丹田,对脏腑侵损更深。”
他望着棠绝欢苍白如雪的俊魅容颜及眉间那缕越发鲜红诡艳的血痕,叹息道:“你寒毒已入眉心,只怕即将魔毒入脑,活不过百日之命了。”
棠绝欢心中一阵凄凉,低低道:“我知道。我母亲毒发将近千夜之时,眉心间的血痕,就如我现在一般红……倘若她不是先死在千杖交笞之下,也定然会魔毒入脑,五脏俱蚀而死。”
“世间万物,难免一死。死亡不过是跳月兑轮回,解月兑涅盘罢了。”红衣僧人微微一笑,眸中尽是怜悯众生的大慈悲。“不过我教你的拙火禅功起码可以保住你数年之命,按理说不该这么快毒入眉心,以致命不过百日!方才我点你穴道之时,发现你五脉俱乱,心绪不定……你,动情念了?”
棠绝欢一震,想起慕容含情,心中涌上一股又酸又甜、又甘又涩的感受。
“你体内寒毒是先天之症,由母体带来,根附于血脉之中,只要一动之念,加速血脉运行,寒毒就会更快的运走全身。如今剧毒突然侵入眉心,定是在这数日之中你动了情念,以致抑不住血中寒毒,才会让血毒窜上脑门。”红衣僧人眼含哀悯,微带惆怅地道:“生死大关,全由情劫而起;勘不破情关,就难悟生死——我原想警告你,要小心避过那带有‘情’字的女子。可如今瞧来,这场重重的情劫,只怕你是躲不开也避不过了……你原有一线生机,可如今全毁在了这‘情’字上面。”
棠绝欢凄迷一笑,带有“情”字的女子——慕容含情呵,她是他此生最美最甜蜜的魔劫,他从不后悔和她相遇……只可惜他们第一次相逢,就注定恨晚;她即将嫁为他人妇,而他也只有百日可活了。
“情之为物,本就教人可生可死,教人舍弃一切,甘心无悔!”棠绝欢眼中闪烁光芒,熠熠无悔地瞧着红衣僧人。“您贵为西铬皇爷,却为了情而舍弃皇位,远走天涯。这‘情’之一字,佛爷该比我感受更深,更刻骨铭心才是。”
红衣僧人望向天际,清澈如止的眼波中闪过一抹深谧悠远的柔光。“我一出世便被奉为转世活佛,三岁习经、五岁修禅。十五岁行坐床大典,登上西铬皇位;人们尊我为佛,我也以为自己是佛,以为自己只有佛心……”
他微微叹了口气,黯然道:“可佛心也有情——是情,让我了悟自己原来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我连自己都渡化不了,又何以渡化众生?”
棠绝欢微微一笑道:“若非皇佛爷为了寻找流落民间的恋人,放弃皇位,流浪天涯,也不会遇上绝欢,救了绝欢性命。”
“诸事自有天定。我识得你十五年,却解不了你体内之毒,想来是你命该如此。”红衣僧人温言道。“昨夜我观星象,有火陨于南方,也许我要寻找的人在南方。近日内我便会离开东杞往南方去,你只剩百日之命,恐怕今生我再无相见之日了。”
棠绝欢心中惆怅,眼眶不自禁微微红了。他十岁时寒毒发作,性命垂危之际,幸亏遇上了弃位出走、云游天涯的西铬皇佛爷,不但救了他的性命,还教他拙火禅功压制体内剧毒。虽然这十五年来西铬皇佛爷行踪不定,两人相处机会不多,但在他心中,实是已把西铬皇佛爷视为极亲极近的人,此时想到两人即将离别,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不禁悲从中来,一时难以自抑。
“人生聚散离合,早有定数,不需为此难过。”红衣僧人眼中云淡风清,然而淡泊之中却隐含关怀。“临行之前,我有句话要劝你——仇恨,是腐蚀人心的剧毒。比你体内的千月夺魂醉还要可怕。你已不过百日之命,需得放下复仇的执念,心灵才得以自在解月兑。”
棠绝欢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烈焰。“要我放下报仇的念头,绝欢做不到!”
“连那个让你动了情念的女子,也不能让你放下仇恨吗?”红衣僧人深深叹息。
棠绝欢心口微震,抬眼望去,只见夜空乌云密,新月已隐入浓云之中,看来今晚多半会有大雷雨。
他变了脸色,哑声道:“皇佛爷,解开我的穴道,我得回山谷里去了。”
红衣僧人望向他,温言道:“现下你的寒毒全靠着封穴而凝聚在丹田之处,一旦解开穴道,毒气运走全身,眈宛如洪水溃堤,你会尝到比以前发作之时更强烈十倍的苦楚,我不认为你抵受得住。为什么急着要在此时回谷呢?还是等到月落天明,毒发的时辰过去了,再解穴回谷吧。”
棠绝欢摇头,神色焦虑而坚决。“我一定得回山谷里救她!我叫她在今夜里骑了‘赤火’逃走,可瞧现在这种天气,定然会下大雷雨;而‘赤火’小时候被雷声惊吓过,只要一逢打雷,脾气便会变得异常暴躁不安,连我也驾驭不住。万一她落马受伤了……”说到这儿,喉头梗住了一团惊恐,无法想橡她如果真是落了马,会受到怎样严重的伤害?“又是为了一个情字!”红衣僧人微微叹息,出手如风,解开了棠绝欢被封的七处大穴。“为了情,你连自己生死也不顾了,你可知道她是你不能爱的人吗?你,始终得放手啊!”
棠绝欢心头掠过一抹抑不住的疼。
“我知道她是我不能爱的人,也知道终得将她还给安豫小王爷。”他苦涩地道。“对她——我要爱,爱不起;要放,放不下;我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呵?能留她一天,便是一天罢!”
纵身向石梁跃落,青色身影疾坠入山谷之中。
☆☆☆
狂风飘洒,夹杂着闪电雷霆之声,这场山林夜雨,来得猛烈而惊人。
浑身湿透的慕容含情躲在杏花树下,簌簌发着抖。她知道打雷时不能躲在树下,然而在谷中迷了路的她,放眼望去,竟只有杏花林可提供蔽雨之处。别无选择的她只得躲入杏林之中,等待雨势停歇。
望着身畔那一把因摔跤而折断了的油纸伞,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恐惧、伤心及委屈,泪水夺眶而出,滑落了她那张早已被雨水打得湿透及溅满污泥的灵丽小脸。
子时一至,棠绝欢便丢下她迳行离去。她知道他是不愿她见到他毒发时的模样,也知道他是真心要给她一个逃走的机会——虽然他话撂得狠,但她却能感受到他内心中的挣扎与对她的怜惜之情……
他是真的打算从此对她放开手,不要她再陷入那注定绝望与混乱的感情漩涡之中!
可她却不曾想过要逃啊,也不要他对她放开手。已经沦陷的感情易放而难收,她已经抽不了身啦。即使明知他身罹剧毒,来日无多,可她情愿守着他,伴着他走完最后这一段人生路。
如扑火的蛾般,她愿燃尽所有,只求能尽情尽意地守往这份注定化为灰烬的感情——可他明不明白她的心啊?
他是不会明白了——等他回到竹屋看不见她时,定然会以为她真的逃走了;他绝不会想到她是因为见到下雨了,害怕他会被雨淋湿,才会在竹屋中找到油纸伞想送来给他。哪里想到却在夜里的山谷迷了路,绊倒好几跤,不但把手中的油纸伞傍摔断了,连一向系在腰带之中的白玉龙凤连环也不知何时掉落了,任她怎么找也找不回来……
一开始发现白玉连环不见了的时候,她简直像发了狂般地在雨中的泥泞地上拼命寻找。任骤雨打在身上也不管,溅了满手满脸的污泥也不管,她一心一意只想找回慕容皇室的传家之宝,找拼回那传说中的情环,可白玉龙凤连环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在这个夜雨的山谷中遗落得无影无踪。
就像她的情一般,注定是一场空,注定要无疾而终——她终于心寒的放弃了寻找,心碎的体会到自己是失去这对可以将有情人相系在一块儿的情环了!
就像她和棠绝欢,注定要分离……不能生死同心,不能生死不离……
她将脸蛋埋入膝中,伤心欲绝地啜泣起来。
呜呜咽咽的啜泣声飘散在夜雨中,正当她哭得揉心断肠之时,始终打在身上的狂雨突然止了。
雨停了?她抬起满是泪痕的绝俗容颜,这仰首一望,登时痴了——
只见一把如华盖般的大伞正殷殷勤勤地遮护在她头顶,不许淋漓的夜雨将她淋湿。而棠绝欢苍白冷魅的绝俊容颜就在伞下,深幽的瞳光中隐伏着关怀与歉疚,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终于找到你了!”他疲惫地叹气。“如果不是听到你的哭声,我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你呢?”
慕容含情喉中梗住了一团热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相信他竟然来找她了?他真的来找她了?他体内的寒毒不是已经发作了吗?他竟然忍着阴毒侵体之苦而跑出来找她?
“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今夜会下雨,否则也不会叫你逃走了。”他用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泥泞及泪水,露出她那张令他萦心失魂的清艳容颜。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再也看不到这张脸呵,当他回竹屋中看不到她的身影,以为她真的骑了“赤火”逃走时,他几乎要发狂了。在风雨中搜寻她的这一个多时辰里。有关于她落马的种种可怖想象差点没把他给逼疯。
总算老天垂怜,让她安好无恙地回到了他怀中!他素来不信苍天鬼神,但此刻也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激老天爷,还给他一个俏生生、活灵灵的慕容含情。
早知道他会误会她……憋了一晚上的惊惧和委屈,慕容含情终于忍不住了,气闷地哭喊出来。“我没逃走,我不是要逃走……”她指着地上那一把折断了的油纸伞,狂乱泣道:“我是要给你送伞的,可我不知你在哪儿?我迷了路,你不可以忍心冤枉我……”
棠绝欢一震,痴痴看着地上那一把破损的纸伞,她不是要逃走?她是出来给他送伞的?
泪意迅速湿了他的眼眶,他别过头去掩饰住心中的激动。为什么?为什么明知他活不久了,还是这般地对他好?为什么她不逃离他远远的?
她这样只会让他更放不开手啊,他究竟该拿她如何是好?
“咱们先回竹屋去吧!”他冷冷说着。不让她发现他心中那波涛汹涌的激狂。“你得尽快换下这一身湿衣衫,要不然会染上风寒的。”
慕容含情慢慢停了啜位,心中漫过一股极疼的悲哀。“我还不能回去,我得找回玉连环……”她失魂地呢喃低语。“我不可以丢了连环的,母后说,那只情环,会将有情人紧紧相系在一起、生死不离……”
“玉连环?情环?”棠绝欢微惑地看着她。“那是什么?对你很重要吗?”
“那是我出阁前母后交给我的传家之宝。”她美眸含泪迷离地望着棠绝欢。“我答应过母后绝不损害它的,可如今我却把它弄丢了……”
“明天天一亮,我会帮你找回它!”棠绝欢蹙眉,玉连环?嗟,贵族的玩意儿,也只有这些无所事事、附庸风雅的皇族亲贵们才会拿这些石头当宝。“瞧你冷得身子都打颤了,咱们还是快回竹屋吧!”
慕容含情眨去眼中的泪雪,伸出手来让棠绝欢搀扶她起身,默默地随着他走入了风雨之中。
风雨凛例,慕容含情心中却是十分宁馨温暖。她偎着棠绝欢颀长冰寒的身躯,任他撑伞挡住狂风骤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情愿和他,在这条风雨长路上,天荒地老地走下去。
棠绝欢握着她细腻柔滑、润泽如玉的小手,感受着两人之间那欲避无从避、欲诉无从诉的隐匿情意,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凄迷——他多么希望可以就这么执着她的手,永远也不要放!
在这山谷的夜雨之中,他们无言地一步步烙上情深的足印,祈望着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拎拎不绝的风声中,传来一阵阵细微清脆的玉石打玲之声。棠绝欢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问慕容含情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慕容含情也听到了那琤琮的鸣玉之声,心中涌上了一阵不敢置信的狂喜,颤声道:“是白玉龙凤连环!我在书上看过,有灵性的玉在遇到真主儿时会发出清脆悦耳、宛如歌唱般的鸣玉之声。我想玉连环一定在这附近!”
她话声未落,棠绝欢的视线已被地上所发出的温润白光给吸引住了。他弯身拨开泥泞与落叶,只见一双透彻玲珑、难舍难分的龙凤双玉环正躺在落叶堆中,散发出了圆润的柔光。
“你要找的玉连环就是这个吗?”棠绝欢拾起了那精致珍贵的双连环,递给慕容含情。
慕容含情眉睫盈着欣喜的泪光,伸手要接过白玉连环。但她的手刚触到玉环时,白玉龙凤环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本要放手的棠绝欢急忙捉住一只玉环,和执着另一只相扣玉环的慕容含情交互一扯,在玉环互击的叮玲声中,两只原本衔接得天衣无缝的龙凤环豁然而解,分别落到了两人手里!
慕容含情意慑魂夺,震撼至极地捧着落到了自己手中的凤环,出阁前沐仪皇后所说的话又一句句清晰地掠过脑海——
传说这是个情环,能将有情人紧紧相系在一块儿……如果是有情人,必能解开双环,然后男执龙环,女执凤环,相系一生,相爱不绝……这玉连环会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相扣在一起,生死不离……
泪雾自她迷蒙的眸中升起,她激动狂喜地瞅着棠绝欢,心坎儿泛上了一阵阵甜蜜至极、凄伤至极的痴狂与欣悦……
是天意注定了呵,天意注定了他是她的有情人!她终于明白,她的远嫁豫州,大婚途中遭劫,全是冥冥中的安排,全是为了要让她遇上这个人——遇上这个在她生命之中原本不该有交集、不该相遇相识的有情人……
棠绝欢懊恼地望着落到自己手中的龙环,低声道:“是我不好,我手劲儿大大了,才会损坏了这玉连环!跋明几个我便下山去找巧手工匠,瞧能不能将两只玉环再相扣起来?”
“你没有损坏玉连环,是这只龙环找到了它的真主儿啦!”慕容含情如恒星般灿烂的眼波里闪烁着令人屏息的深情光芒,温柔地将龙环套进了他手腕之中。“这连环本来就是可以解开的,只是自古至今,始终没有遇上有缘人,所以龙凤双环才会一直相扣不解。”
她将凤环套入了自己纤腕之中,含笑如水的婉柔情意在唇畔瞳底流转着,看醉了棠绝欢。“你信不信冥冥中自有天意呢?老天爷早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谁让安豫小王爷在元宵夜中蹴鞠求亲,让我远嫁豫州,让你劫了我来……全是为了要让玉连环找到自己的主人,全是为了要让我俩相遇……”
棠绝欢感受着腕中龙环正轻轻颤动着,仿佛正和慕容含情腕中的凤环相互呼应,将两人紧紧相系在一块儿……他飘荡的魂魄逐渐慑夺,心坎蓦然泛上一股酸楚。他就算不懂皇族婚仪,也隐隐猜出这白玉龙凤环定然是慕容含情与安豫小王爷大婚的定情信物,这只龙环无论如何也不该套到了他手上!
“安豫小王爷之所以在元宵夜中蹴鞠求亲是因为他对你倾心至深;而我之所以在大婚途中劫了你来,是因为我和豫王府之间的深仇大恨!”他冷笑,凛冽伤人地道:“要说冥冥中自有天意,那定然是老天爷怜我吃了二十五年的苦头,终于大发慈悲地在我临死之前给了我一个复仇的好机会!”
他轻佻邪嚣地用手指挑起了慕容含情光洁细致的下巴,眼光深邃而难测地道:“至于你,不过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个额外奖赏。因为我知道,伤害你远比伤害安豫小王爷还要厉害,因为伤了你,会教他心碎,会教他痛不欲生……你说,如果他知道你成了我的人,会不会气得发狂呢?”
“会,逸安哥哥会伤心得发狂,但他依然会迎我过门,娶我为妃。”慕容含情美眸坦荡澄亮,丝毫没有被他无情的话语所伤。她璨然地逼视着棠绝欢。“但你敢吗?你敢让我成为你的人吗?”
棠绝欢禁不住这样的逼问,狼狈地别过头去。他没料到慕容含情竟会如此大胆地反讽回来,望着她那双明媚的澄眸中毫不掩饰地流露着倾情与爱恋,而他却只能一躲再躲,几要被逼得无处可逃。
“别如此轻易地挑衅一个男人的能耐与尊严,否则你终会自尝苦果的。”他紧握双拳,暗哑他说。极力压下折腾得人发狂的强烈需索。她不该如此逼他,天晓得他有多想不顾一切地要了她呵!可他不能,他不能因一时的欢愉便毁了她的一生,他只剩百日之命了,而且他的身世也容不得他要她!“我是不敢要你。不能要你,但不代表我没有别的法子可以伤害你。”
“你会伤害我吗?”慕容含情妩媚夺魂的眸中缓缓浮上了凄然与酸楚的泪光。“唯一能伤害我的,便是你的心啊!是你那颗不敢爱我、不能要我、不愿意同我在一起的心啊!”
望着棠绝欢那压抑着绝望与痛楚,却坚决不给她回应的表情,她难堪地落下泪来。她都已经抛开了女儿家的矜持、顾忌及尊严,把话挑明了说,向他索讨一颗真心,为什么他还是逃避?还是不肯承认两人之间那昭然若揭的情意?
棠绝欢眉间血痕焕然,晦暗而幽涩的含瞳里有着无比深沉的隐痛。他伸手揩抹慕容含情柔颊上的泪珠,声音温柔暗哑却无情。“我的心能伤害你吗?你错了,尊贵的含情公主,我没有心,更不懂得如何去爱人?这二十五年来支撑着我活下去的,是仇恨!”
他寒冷的吐息似要冻结人心。“以前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以后我也会一个人活下去。我不需要任何人,更不想同谁在一起;而你,只是一颗我用来复仇的棋子,我不会爱你,更不会要你。你别再自作多情;别再在我身上白费心机了。”
他抚在她颊上的手指是如此冰寒,凉透了她的面颊,也凉透了她的心。
看着他眼中那欲诉无从的邑忧及愤怒,慕容含情蓦然沉默了,他就像一头负伤过重的猛兽般,独自舌忝舐着伤口,为了防卫自己而拒绝任何人的抚慰及亲近,甚至不惜伤人,只为了守护住那早已伤痕累累而垂危的一颗心。
要想卸下他的心防,就需让他看到她的真心!慕容含情含着泪粲然一笑,他大概想不到一个女人固执起来会有多坚决,多可怕吧?当白玉龙凤环在两人手中渐开时,她就已下了决心,这一生一世啊,她是横了心要跟他纠缠到底了!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回竹屋,进了屋内,棠绝欢收了伞,找到一条巾绢丢给慕容含情,沉声道:“把自己弄干净,进内屋去换下湿衣裳。这儿荒山野岭的,你要是患上了风寒,可没大夫给你看病。”
慕容含情剔亮了灯,烛光映亮了她清艳月兑俗的面容,她掌起灯来,让棠绝欢看清楚她眉眼之间的款款情意。
“母后曾经对我说过,白玉龙凤环是情环,能将有情人紧紧相系在一起,生死不离——”她柔媚轻喃,羞赧却坚定地向棠绝欢剖心告白。“当龙凤环在咱俩手中解开时,我就知道自己再无退路了。这一生一世啊,我认定了你是我的有情人!”
她抬起头来,醉人的眼神中有着深情无悔的决心,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棠绝欢。
“你说我是自作多情也好,说我是白费心机也罢,总之,以后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下去。孤零零地死去!”她柔声而坚定地道。“不管有多少风雨,我都会同你一起分担,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听着她甜蜜而执着不悔的告自,棠绝欢只觉脑中一阵晕眩,内心宛如有巨浪在翻滚撞击一般……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哑然无言,幽晦的瞳中隐隐有激动的泪光闪烁。
血脉沸腾呵,椎心刺骨的寒痛猛烈爆开,迅速噬冻了西铭皇佛爷封入他心口的暖焰,剧痛夺走他仅存的意识。他瘫劂在地,神智昏厥之前,只听得慕容含情焦急的惊呼声,他伸出手想安慰她不要怕,但剧寒随即攫住了他所有知觉,他含上双眼,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