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煦和不知道为什么李瑞芸会突然对她这么好,那天早晨,她明明很生气的,可是隔天,唐则安正式安排她和她见面时,她已变得像个亲切的大姊姊,亲切得……让她慌张,让她……很不自在。
她开始会邀她一起吃饭,或是突然跑去学校接她下课,甚至带着她逛街买衣服。
只有她们两个也就罢了,偏偏有时还加个唐则安,三人行,她就自然成了落单多余的那一个,然后被迫成为电灯泡,被迫……看着他们两人在她面前亲热地依偎在一起。
其实李瑞芸没必要做得这么刻意的,因为早在李瑞芸出现的那一刻,她的爱情就已经注定要灭亡,她,一点点要和她争的想法都不敢有。
她很清楚,他们是多么相配的一对,也明白唐则安对她的好,只是一种兄长般的关照,也或者只是种怜悯,像她这种一无所有的孤儿丑女,就该认清自己的身分和立场,不该去痴心妄想……
可是她都已经要认分当个妹妹了,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放过她?为什么不让她慢慢去抚平心里的那份痛楚?非得要这样时时逼迫她面对这么残酷的画面?
像今天,难得假日,她正想躲在家里好好读书,李瑞芸就又半强迫地拉她出来逛街、做SPA,然后好像计画好似的,在中午时把加班中的唐则安叫出来一起用餐。
于是,折磨又开始了……
“则安,你看,我帮煦和挑的这件衣服怎样?”唐则安一到,李瑞芸就笑咪咪地上前勾住他的手臂邀功。
唐则安盯着童煦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香槟色的风衣洋装,纤腰上系着腰带,脚下踩着长统靴,脸上上了淡妆,加上头发吹整得微卷,童煦和就像突然增长了两岁似的,变得时髦而美丽,婉约优雅得分外迷人……
太迷人了……
童煦和低着头,局促得不敢看他。今天穿成这样,她只觉得全身下对劲,四肢都不知该摆哪里才好。
“她才刚满十八岁,你把她打扮得太成熟了。”他揽起眉,心里不怎么喜欢她变成这样……这样备受别人的注目。
看,餐厅里的男人几乎都在看她。
“哎,偶尔一下有什么关系?现在的少女都早熟,我十八岁时更夸张呢!”李瑞芸灿笑着。
唐则安叹口气,坐下来,以略带责备的语气对她道:“别老是拉煦和出来,她正在赶高一的功课。”
“哎,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啦,我们正在吃饭呢!”李瑞芸嗔他一眼。
“那就赶快吃吧,我下午还有个会要开。”他强迫自己拉回定在童煦和身上的视线,专注在菜单上。
“又来了!你就不能好好休个假陪我吗?”李瑞芸埋怨着。
“抱歉,最近比较忙。”
“再忙也要抽时问陪女友啊!你就不怕我移情别恋吗?”
“不怕。”
“你哦,吃定我了是不是……”她以指尖轻戳他的脸颊,撒娇地笑了。
童煦和看着菜单,听着他们打情骂俏,整颗心又酸又苦,却无从求救,只能静静地忍住,挺住。
“其实,今天也不只有我们三人,还有一个人要来……”李瑞芸神秘兮兮地笑着。
“什么意思?”唐则安愣了一下。
李瑞芸还没回答,就瞥见她的男性友人出现在门口,连忙离座去迎他过来。
“来,我跟两位介绍,这位是我大学学弟……”
接下来简直就是个相亲大会,李瑞芸摆明了是要把学弟介缙给童煦和,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唐则安变了脸,也让童煦和惊慌不已。
一整个午餐,气氛变得诡异古怪,童煦和吃得好辛苦,食不知味,还要应付那位男士热情的眼光和频频丢出的问题,吓得她更不知所措,坐立难安。
坐在一旁的唐则安脸色更是愈来愈难看,尤其当那位男子发现童煦和的嘴角沾上酱汁时,竟主动拿起餐巾想为她擦拭,唐则安愤然地抓住他的手,冷冷地道:“请放尊重点,这样太不合礼仪了。”
其他三人都愣住了。
“啊,抱歉,我只是……”那男子想解释。
唐则安懒得理他,拿起餐巾递给童煦和,气闷地对她道:“把嘴擦一下。”
“是……”童煦和静静地接过餐巾,自行擦着嘴角。
李瑞芸盯着这一幕,笑容褪去。
也不知道那男子是不懂得看脸色,还是对童煦和兴趣太浓厚,完全不管童煦和愈来愈苍白的神情,一迳地找她闲聊。
最后,唐则安实在看不下去了,倏地起身,走到童煦和身边,拉起她,不客气地道:“我想,煦和大概累了,我先送她回去。”
童煦和惶惶不安地任由他抓着手,在李瑞芸和她学弟的诧异中,走出餐厅。
李瑞芸不高兴地追了出来,板起脸怒喝:“唐则安,你这是干什么?大家正聊得开开心心的……”
“你觉得大家真的都开心吗?”他站定,回头冷呛。
“怎么,你不开心吗?我好心介绍朋友让煦和认识,这不也是你的想法?是你说要帮她找个好丈夫,我才……”李瑞芸气不过,直接挑明。
童煦和脸色刷白,慢慢地把目光望向唐则安。
他……要帮她找个好丈夫?为什么?是怕她将来会缠着他不放吗?
“我是指以后,不是现在!而且这件事我会帮她安排,不需要你插手。”他怒道。
“这又有什么差别?感情总得慢慢培养,像她这么内向,不早一点让她接触其他男性,她又怎么学会谈恋爱?”李瑞芸瞪着他,总觉得他的行为很不寻常。
“她现在还不需要谈恋爱,等到她满二十岁……”
“等她满二十岁,她就离不开你了。”李瑞芸冷冷地丢回一句。
他猛然惊凛,心为之一震。
童煦和被李瑞芸直接戳中心事,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心虚又难堪地甩开被唐则安紧握住的手。
“我可不希望以后我们结了婚,还得要和‘别人’住在一起。”李瑞芸目光瞟向童煦和,直接表态了。
泵且不论唐则安的心态是怎样,可是这两周来,她已经发觉童煦和对唐则安的依赖及爱慕程度,已超过了她的容忍范围了。
童煦和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完全没有抵抗的机会,李瑞芸这句话,分明是对她的警告。
“瑞芸,你……”唐则安脸色一沉。
“煦和,我没有恶意,你要明白,监护人的责任只是保护你直到成年,可不是照顾你一辈子。”李瑞芸实在很不想当坏人,但感情这种事与其闹到后来不可收拾,不如早点把话说清楚。
“我懂……”童煦和颤声道。
“瑞芸,别说了!”唐则安急斥。
“则安也是好心,他希望能帮你找个好对象,好让你未来无后顾之忧。女人嘛,总是需要有个好归宿,才叫幸福……”李瑞芸不顾他的阻止,继续道。
“是……”童煦和的心痛得快撑不下去了。
“够了!瑞芸!”唐则安拧着双眉。这种时间,这种地点,根本不适合说这些。
“我是在帮你解释,免得她以为我在赶她走,然后又跑出去躲起来,让你忙得团团转……”李瑞芸瞪着他,一想起他之前为了找童煦和的那份焦灼模样,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被李瑞芸这么一说,她不能留,却也不能逃了……
童煦和用力忍住往上冲的眼泪,轻咬着下唇不语。
“煦和,这件事回家我们再谈……”唐则安铁青着脸看她。
她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挤出笑容。“谢谢你为我的未来如此操心……只是……找对象这种事……可不可以让我自己来?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再……这么费心……”
“煦和……”看着她明明想哭,却又不得不笑的小脸,他的心整个绞拧成团。
“对了……其实……今天下午我和同学约好……要一起读书……”她得赶紧找个借口离开,再不走,她的泪就要决堤了。
“什么同学?约在哪里?”他一怔,立刻问。
“在……在学校图书馆……”
“我送你过去。”他不放心。
“不用了,我可以搭捷运。”
“捷运?你会搭吗?”他非常不放心。
“会,谢祥毅有教过我。”她搬出了谢祥毅当救兵。
“谢祥毅?他也会去图书馆?”不知怎么回事,他有点介意那个谢同学。
“是……我快迟到了,该走了……我晚上就会回家,再见。”她说着转身跑开。
“等等,煦和……”他想叫住她,却被李瑞芸拦下。
“你这个‘哥哥’,不会照顾过了头吗?”李瑞芸吃味地瞪着他。
“瑞芸,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煦和说那些话?”他愠怒地道。
“我是为她好……”
“什么?”他拧眉。
“你最好搞清楚,如果你再不和她保持距离,到最后,最痛苦的人不是你,而是她,因为她已经爱上你了。”她一语道破。
他神情骤变。童煦和……爱上他?
“你在胡扯些什么?她只是孤苦无依太久,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她,所以才把我当成了她的亲人信赖依靠……”他厉声驳斥。
“信赖和依靠,久了就变成爱。”她冷哼。
“你……”
“别告诉我你没感觉到。”她深信以唐则安的聪明敏锐,不可能没发现。
他怔慑,为之哑然。
是,他感觉到了,隐隐约约察觉了她的少女情怀,可是却故意忽略,或者,一种连他也不明白的心思作祟,在照顾童煦和的同时,也沉溺在她对他的信任与依赖中,舍不得与她做切割,舍不得……不宠她。
但,这样只会害了她啊!
李瑞芸说的没错,如果他不能自我节制,一旦童煦和对他认了真,到时她受的伤害将会更大。
“而你呢?则安,你没有爱上她吧?”李瑞芸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脸色微变,他惊愣了一秒,才堆起怒容驳斥:“你在说什么傻话?当然没有……”
李瑞芸没有忽略那一秒的迟疑,但她真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愚蠢地忽略。
“没有就好,我相信你不至于笨到把自己和她都推进地狱深渊,是吧?”她忍住气,寒着脸,意有所指地提醒他。
“是啊……”他喃喃地别开头,眼神变得沉骛警凛。
或者,他不能再拖延了,他得赶在童煦和二十岁之前,尽快规画好她的未来,在她……过度依赖他之前,在她,爱上他之前。
他绝不能让童煦和也掉入地狱受苦,那种地方,他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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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相亲之后,唐则安就很少见到童煦和。
一开始,是他先避着她,早上,他会等她吃完早餐去上学后再起床;晚上,他回来得很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但过了几天,他才发现,她似乎也在躲他。
她以留在学校自习为由,婉拒司机的接送,然后早早出门,并习惯性晚归,而且一天比一天还要晚,就连假日也不会留在家。
是陈嫂告诉他,她已经三天没有和童煦和照到面,他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她早上在你来之前就出门?”他惊问。
“对,我七点到的时候,她已经上学了。”陈嫂回答。
“晚上你离开时,她也还没回来?”
“是啊,我有时帮她留了晚餐和字条,可是隔天我发现,菜全部冰进冰箱里,她根本没吃……”陈嫂忧心地道。
“那她都几点回来?”他拧眉。
“前天我特地留下来等她,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结果十一点离开这里时,才看见她和一个男生一起走回来……”
“男生?”他脸色一变。这就是她要求撤掉司机的王要原因?
“是啊,好像是她的同学,穿着一样的制服,长得高高的……”
他惊怒不已。是谢祥毅?
“唐先生,你和小姐是怎么了?明明住在一起,两个人却各过各的,而且看起来都这么不开心……”陈嫂愁容满面地看着他。
“这阵子我比较忙……”他心神不宁地道。
“你有空就多注意小姐一下吧,我觉得……她怪怪的……”陈嫂叹道。
煦和怪怪的?她怎么了?放学后都去了哪里?是……谈恋爱了?
一整天,他的心情就荡在半空,开会时分心,处理公务时失神,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他交代江秘书把之后的行程排开,便匆匆下了班。
五点整,他已来到童煦和的学校,车子停在校门口,开始等待。
学生们一一放学离校,但童煦和没出来。
一个钟头过去了,两个钟头过去了,三个钟头过去了……
八点十分,就在等得快要失去耐性的他想冲进学校找人时,终于看见童煦和缓缓踱出校门,而她身边,跟着一个男同学。
他认得,那是谢祥毅,一副呵护备至地陪在童煦和身边,往公车站牌方向走去。
不久,公车来了,见他们上了车,他才启动车子,一路尾随在后。
鲍车停停走走,沿着街道驶向闹区,约莫过了三十分钟,童煦和和谢祥毅突然下了车。
唐则安拧着眉,看看四周,不明白他们到这里要做什么。没有商店,没有餐厅,怎么看都不像年轻人会逗留的地方。
他停下车,冷冷地盯着他们,发现谢祥毅拉着童煦和,似乎不想让她往前走,但童煦和轻轻甩开他,不知说了什么,迳自往前。
接着,谢祥毅追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他盯住他们两人,车子悄然地行进着,正怀疑他们要走去哪里,倏地,就看见他们转进了一家宾馆!
他猛地刹车,脸色丕变。
宾馆?!这两人……竟然来这种地方!
什么时候开始的?来几次了?童煦和为什么要这么做?谢祥毅就是她所指的对象?她就这么爱谢祥毅吗?爱到……可以跟他上床?
一团问号伴随着怒火,在他的胸口进燃,他怔愕、震愤、惊骇……种种情绪如巨浪翻腾而来,而其中最强烈的,竟是酸蚀如刺的撕碎感!
足足呆了好几分钟他才回神,将车驶到路旁停好,下车,一脸寒冽地走进宾馆。
挟着杀人般的怒火从柜台问出了房号,他像个捉奸的丈夫似的,一路飙上六0五号房。
门,敲得急如擂鼓。
“是谁?”门内,一个男声紧张戒备地问。
他不语,依然奋力猛捶。
门被打开一条缝,里头的人还来不及看清楚,他就直接推门撞入。
房里,童煦和坐在床上,一见到他,小脸惊瞠刷白。
唐则安?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谢祥毅更是吓得呆若木鸡,完全傻眼。
“你来这里干什么?”瞪着童煦和,他的心火狂烧,但他的眼、他的脸、他的声音,却冷霾得几乎要将人冻毙。
童煦和迅速别过头,没出声。
“每天晚归,就是到这里?”他问。
“不!不是的!我们平常是在学校,只有今天是第一次……”谢祥毅急着解释。
他霍地转身揪住谢祥毅的领口,咬牙怒问:“那你带她来这种地方想做什么?”
“我……”谢祥毅颈子被掐得说不出话来。
“别怪他,是我叫他带我来的。”童煦和颤声道。
他一震,惊讶地转头瞪她。
“是我……自己想来的……”她鼓起勇气看着他。
放开谢祥毅,他转身走向她,忍住怒气问:“为什么这么做?你想证明什么?”
“我只是……想和他谈恋爱……你不是希望我谈恋爱吗?我正在谈啊,难道我有错吗……”她的脸上尽是挑衅。
“你……”他知道她是故意的!笔意要气他的!
“你们找的对象都太老了,我不喜欢,谢祥毅他和我年龄一样……我们比较谈得来……”她微微讽刺。
“所以,因为谈得来就偷偷模模到宾馆来了?你就这么幼稚?是因为我没有管教好,才让你这么放浪无耻吗?”怒火已烧坏了他的理智,他开始口不择言。
她像被抽了一鞭,浑身一震,恨恨地瞪视着他。
“唐先生,你别太过分,煦和她不是这种人,煦和她其实……”谢祥毅试图为童煦和解释,不料一出口更如火上加油。
左一声煦和,右一声煦和,谢祥毅竟敢这么亲切地叫她的名字?
“闭嘴!我没有问你。”他暴怒地截断他的话,血液更加逆流奔窜。
“你别对他凶!”她气红了眼。
谢祥毅全是被动的,是她主动利用他对她的好感,逼他陪她一起到宾馆来,请他帮她……帮她解月兑心里那抹深沉的痛苦,帮她忘记唐则安。
可是……为什么她最想忘了的人,会阴魂不散地也跟来了呢?
为什么,天涯地角,就是躲不开他?
唐则安见她护着谢祥毅,眯起眼,愤然冷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和男人上床?就这么等不及要糟蹋自己?”
“对,我很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受够你了!我好想快点找个男人来救我,摆月兑你的控制和束缚,不然每天被你这个监护人监视着,我都快疯了!快要烦死了……”童煦和气得全身发抖,冲着他大声嘶喊。
这些话,简直就像助燃的柴火,怒气如狂焰将他仅剩的一丁点冷静全数摧毁,他像只被激怒的野兽,一把抓起她,用力拖出房间。
“等一下,你想对煦和做什么?”谢祥毅追出来拉住他的手,担心地大喊。
他甩开他的手,冷恻恻地瞪着他,道:“走开,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与你无关!”
一句“家务事”,把谢祥毅的话全都堵死,他呆愣地望着唐则安盛怒地将童煦和拉进电梯,怔然无言。
这个唐则安……真的是童煦和的监护人吗?但此刻看来,却像一个妒火中烧的男人,专程来夺回他所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