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高速公路──
秦舞阳苦笑著对周凌说:“你这种接机方式未免太隆重盛大了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才进银虎队打过几场球,居然就有那么多球迷,而且都是女球迷,奇怪吧!”周凌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追逐的场面,语气显得很稀松平常。
秦舞阳观察著他,笑说:“才两个月不见,你的神情完全不同,充满了自信,看来这些女球迷的尖叫对你很管用。”
周凌耸耸肩,笑得挺得意。“每天都要跑这么一下子,就当是百米冲刺一样,也没什么,要是有一天没有人想追著我跑的时候,我的篮球生命大概也要宣告结束了。”
秦舞阳抬了抬眉,笑了两声,不以为然地说:“你打篮球的目的就为了被小女生追逐吗?这种心态太虚荣了!”
“拜托!”周凌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说:“你说话一定要这么直接吗?将来说不定就轮到你被女球迷追著跑了!”
秦舞阳仔细看了周凌一眼,周凌有运动员难得的白皮肤,很干净很斯文,看上去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型少爷,难怪会讨女孩子喜欢。
“我和你是不同类型的人,喜欢追著你跑的女孩子未必喜欢我!”他一面说,一面望著窗外高速公路上没什么特色的风景。
“喂!秦舞阳,”周凌突然叫了一声,诡异地笑说。“你爷爷交代我要多帮你物色一些女朋友,你说说你喜欢的类型吧,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这种话题最让秦舞阳感到不耐烦,所以连答腔的意愿都没有,不过,单颂怜那张气质独特的照片却意外地在他脑中浮现出来。
“喂!快点说说嘛!”周凌催促著。“每个男人都有喜欢的类型,你不可能没有吧!最近我认识了不少女孩子,你的机会很大喔!”
秦舞阳仍然望著车窗,表情木然,头也不回。
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士车从旁边的车道疾驶上来,驾车的是一个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微胖,额头高,头发很稀疏,眼睛细小却不显得呆板,穿著一身可笑的白色西装,而这一身白色西装,让秦舞阳陡然之间认出他来了,原来他就是刚刚在大厅里从自己手中拿走“单颂怜”护照的那个男人!
男人身旁还坐著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当秦舞阳一看见女孩脸上银紫色的妆和身上穿的黑色紧身短T恤,立即发现她竟然就是他在机场大厅看见的那个“绝艳”美女。
从秦舞阳这个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她修长的腿和的平坦小肮,依他的目测,那个女孩子的腰细得不会超过二十二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是一副相当标准的模特儿身材。
那个女孩子有一头又直又细的黑色长发,在她的、纤细的、洁白的双肩上柔柔拂动时,让秦舞阳觉得相当飘逸灵秀,只可惜,把她摆在“那种男人”的车上,他无法不去作其他的联想,实在令他倒足胃口。
“哇!辣妹耶!”周凌也瞥见了那个女孩子,眼睛有点发亮,甚至说:“如果那个女孩子是我的球迷,我一定不会跑给她追!”
秦舞阳转过头来看他,对他的品味感到惊讶,马上声明立场。“如果你认识这种女孩子,请不要介绍给我,OK?”
“拜托,我不会留给自己用吗?还介绍给你?”周凌鼻哼一声。
趁宾士车加速离开之际,周凌又瞄了那个女孩子一眼,兴致颇高昂地说:“要不要猜猜辣妹的身分?”
秦舞阳兴趣缺缺地说:“情妇吧!”
“嗳,你可以猜他们是父女关系呀!”
“怎么可能!”秦舞阳斩钉截铁的道。“依我看,他们之间多半只是金钱交易,有哪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露出色迷迷的眼光,除非不正常。”
“那倒也是,真正的美女就懂得利用自己的本钱,一点也不浪费。”周凌赞同他的说法,慨叹地说。
白色西装的男人眯著眼,带著邪气的笑,猛地一踩油门,宾士车立刻疾驰而去,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秦舞阳转过头来看了周凌一眼,直接地问:“你的长相也算是你的本钱啊!难道没有利用过?”
“当然有啊!扁是广告就拍了五、六支,赚了不少钱,将来你也会有这个机会。”周凌回答得很坦率,接著转开话题说:“明天早上十点有一场记者会,最重要的主角就是你,明早我会去接你到会场,记得态度要好一点,别老是冷著一张脸,尤其是对记者说话可别太直接了,否则在报纸上给你乱写一通,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秦舞阳呆了呆,这可有些难了,他自知性格孤傲冷漠,从小到大,同样的一件事,他向来都习惯捡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常常让人觉得太尖锐也太直接,他不习惯伪装、做作、耍帅,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个性直来直往,如果要他大费周章去哄女孩子,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明知不够圆滑的嘴还有太直太硬的脾气常会得罪人,他还是无意去改变,不得不对周凌有言在先。“应付人群对我来说有点困难,最多记者会上不说话好了,反正都已成定局,开记者会也只是多此一举而已!”
“什么多此一举?”周凌像瞪著怪物那样瞪了秦舞阳一眼,大叫著。“我和教练费尽三寸不烂之舌,才让球队点头花下大笔钞票签下你,契约期限只有一年而已,不乘机炒作一番,打开你在台湾的知名度,球队怎么把钱赚回来呀!”
秦舞阳把双腿伸直,放松全身的肌肉,淡淡地说:“我只知道帮球队打败对手,其他一概不过问。”
周凌翻了翻白眼,把车开下高架桥后道:“球队很礼遇你,安排你住进前面那幢唐风大楼,是附近相当高级的住宅区,离练习场只有五分钟的路程而已。”
“谢谢!”秦舞阳打量著大厦白色的外观,看上去的确相当高级。
周凌把车子停在大门口,抽出口袋中的一纸信封袋交给他,说:“信封里有一把钥匙,你的房间在D栋八楼,里面的设备都很齐全,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明天见!”秦舞阳把行李提下车,扛在肩膀上慢慢走进大厦,周凌边朝他挥手,边把车开走了。
他穿过中庭花园,走进D栋,这栋十二层楼的建筑只有一部电梯,电梯的灯讯在上了八楼后停了下来,继而才回到一楼。
原来刚刚上去的人就住在八楼,当他开始想像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时,电梯门已打开,他立刻被扑鼻而来的浓浓香水味吓得后退一大步。
天哪!罢刚上去的究竟是什么人?不小心打翻香水了吗?
他捏著鼻子,等香水味散去了一点才敢走进电梯,门一关上,密闭的空气让香水味更浓,其中甚至还夹杂著烟味,他的太阳穴忍不住隐隐发痛,到八楼的短短时间就已经让他经历了一场酷刑!
走出电梯,才发现这栋建筑的格局从电梯开始分成左右两边,他住的是右边的A户,想必打翻香水的那个人就住在左边的B户了!
他刚把门打开,B户的门正巧也同时打开了,他听见一男一女的对话。
“这是你方姊和我的房子,前一任房客刚搬走不久,你只管住没关系,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石大哥,谢谢你,我明天就会去上班了!”
呃!那个男人的声音──
秦舞阳皱了皱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真的是他们?这也未免太巧了吧!斑速公路上遇见的那一对宾士老男少女,竟然就住在B户,他的对面?
他们也同时看见了秦舞阳,石雄个子很矮,面露惊讶的表情仰头看著他,看样子也认出秦舞阳来了,单颂怜吃惊的程度恐怕比石雄要强上好几倍,她的心跳在看见秦舞阳的那一刻瞬间失控,她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算是和秦舞阳打招呼。
秦舞阳面无表情,冷淡地转头背对他们,完全没有一点理会的意思,反手就把门关上,那一对古怪的老男少女,让他看了就浑身不舒服。
单颂怜的笑容黯然褪去,想不到A户的那个“大磁铁”男人,竟然连一个应付的笑容都吝惜给她,实在可恶透顶了。
石雄握住她的手,眼神暧昧飘忽,压低声音对她说:“小怜,千万别跟这幢楼的住户打交道,最好连话都别多说,对面住的那个男人也别理他,当心他对你有企图,知道吗?石大哥不能二十四小时照顾你,你自己凡事都要当心。”
颂怜苦笑了笑,看那个磁铁男人一脸鄙视的样子,绝不会对她有什么企图的,她心里很清楚,对她有企图的恐怕是眼前这个男子。
石雄握住单颂怜的那双手既湿热又黏腻,不停捏著她的掌心,她不由得毛骨悚然,不著痕迹的抽回手,笑著说:“石大哥,快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石雄故意忽视她的逐客令,自顾自地说著:“我真喜欢听你那种带著广东腔的国语,真好听,像唱歌一样,我的骨头都快融掉了……”
单颂怜僵笑著,他的话让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想再和他磨下去,委婉地说:“石大哥,我刚下飞机,真的很累了,想早点休息,你快回去吧!”颂怜按住电梯的门,迫不及待想送走他。
石雄拖拖拉拉的走进电梯,一脸欲罢不能的表情,颂怜急忙朝他挥手道再见,转身进屋去了。
一进屋子,颂怜就把全部的灯都打开来,静静环视了四周一遍,这屋子对她来说太豪华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几乎不缺,就连浴室,都比她在香港所住的房间要来得大多了,房间内的衣柜里挂满了衣服,她一件一件挑出来比试,每一件衣服几乎都是清一色紧紧、短短、小小的款式。
她不禁皱了皱眉,以这样的打扮走在街上,必定引人侧目!
她换上宽松的睡衣走出房间,发现小小的厨房后有个阳台,和隔壁A户的阳台正好紧紧相连。
单颂怜莫名其妙的想起隔壁那个男人,心口不禁躁热起来。
想起家,她才想到必须打个电话给两个双胞胎弟弟,告诉他们她的情况。
拨了国际电话,接电话的是老大颂恩,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兴奋地嚷起来。
“姊,你到台湾了吗?”
“我才刚到,家里怎么样?”
“老样子,爸已经睡了,颂慈在作功课。”
“我不在家,你们都要辛苦一点,知道吗?不出半年,我就可以回去了。”
“台湾怎么样?漂亮吗?”颂恩仍然兴奋不已。
“傻瓜,我可不是来玩的,电话费很贵,不多说了,这里的电话是二三九八──九九一二,有急事再打来,没事别打著玩,电话费贵得很,听见了吗?”
“好。爸醒了,他好像想跟你说──”
颂怜的心口紧了紧,等了一会儿,电话筒传来父亲微弱的声音,吃力地说著:“小怜,爸也曾经听说过,在台湾赚钱很容易,可是,爸不准你出卖身体,如果你到台湾是为了赚这种钱来养我,我宁可不活了,知道吗?”
颂怜的声音哽住,说不出话来。
“别为了我这个废人糟蹋自己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父亲带著浓浓的鼻音说。
颂怜应了声,挂上电话,茫然的感觉让她心烦意乱极了,她走到前面阳台吹吹风,看见隔壁的客厅亮了灯,A户那个高傲的邻居,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的落地窗紧闭著,窗帘也遮掩得密不透风。
那个磁铁般的男人为什么看她的眼神中透著冰冷与不屑?她苦笑著,难道第一眼,他就能看出她的身分背景了吗?她是否无意间透露出什么样的讯息给他?否则为什么一脸瞧不起她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明天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工作,方姊和石大哥究竟打算安排她做些什么?她很茫然,很担心,不知道飘洋过海来这里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她原是香港舞蹈学院的高材生,曾由学校出资,送她到北京的舞蹈学院深造一年,回香港后,许多大型仿唐舞、宫廷舞、敦煌舞等等高难度的舞蹈,都由她担任主跳。
她有灿烂辉煌的前景,然而父亲出车祸之后,她所最需要的就是钱,请特别护士和医药费的支出已经庞大得令她无法喘息,再加上请保母照顾一对十二岁的双胞胎弟弟,让她无论兼几份差都有入不敷出的痛苦,现下的她连“大哭一场”都嫌浪费时间,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拚了命的就是想办法赚钱。
半夜到凌晨,颂怜在酒吧里调酒、端盘子,白天只要有机会拍平面广告、婚纱广告或汽车展示小姐等等靠脸蛋和身材赚钱的工作,她一概都不放过,体力消耗殆尽了半年后,所拿到的钱连家里的基本开支都不够!
颂怜开始向酒吧老板娘方姊借钱应急,从一开始的港币一千、两千,借到一万、两万,旧债还不清,新债又不断,终于,在一个半夜三点的夜里,颂怜体力不支昏倒在酒吧。
借了近六万港币给颂怜的方姊,担心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于是“建议”颂怜到台湾找她的前夫另谋生路。
到了陌生的台湾,她知道以前那段光鲜亮丽的舞台生涯离她愈来愈远了,她跌进一个难以填补的无底洞里,不知何时才能翻得了身?
颂怜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和父亲所给她取的名字一模一样,颂怜!颂怜!拌颂可怜!唉!她可怜的人生,已经被歌颂了整整二十年了,生命中的那一道曙光,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秦舞阳在屋子里绕了一圈,这屋子大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电视、冷气、冰箱、厨房一应俱全,尤其是量身订做的大双人床,解决了他可能睡不好的忧虑,这个屋子让他感到相当满意,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只除了对面的那个芳邻。
唉!这种巧合有点可怕,尤其是他最讨厌的那种类型,居然就住在他的正对面,严重影响他的情绪。
他几乎可以肯定,就算她不是那个叫“石大哥”的男人的情妇,也绝对是个夜生活女郎,对这种沉沦在花花世界中的女孩子,他一向是厌恶至极的。
明明可以不加理会,可是心里却不由自主,一直想起厌恶她的这件事,令他感到烦躁不堪,他只希望大家能各过各的,就做个“无缘”的邻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