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腻贝勒爷 第七章
作者:齐晏

平双喜从没有这样盛装过,她紧张不安地坐在轿子里,全身从头到脚都是姊姊拿出来最好的首饰和衣服替她打扮的,隆重得好似她要出嫁一样。

今天一早,胤禘果然派了四人抬的轿子,还有亲兵护送着前来接她过府。

轿子又大又舒服,脚边还摆着一个暖炉,让整个轿子里暖烘烘的,有别于轿外下雪天的寒冷。

坐在又大又舒服的轿子里,她的心情既开心又兴奋、心中胡思乱想着,新嫁娘出嫁的心情大概就这样的吧?

不同的是,寻常的新嫁娘对未来夫家以及丈夫是陌生不了解的,而她不一样,她对胤禘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扁是想到他的名字,她的心窝就暖暖甜甜的,两人只不过分开数日,她就那么的、那么的想他了。

轿内有一个装满宋刻本的大木箱,那是她最重要的家当,她怀里还有胤禘给她的十锭金元宝和那个装有镜片的锦囊。

她从锦囊里取出镜片来,架在右眼前看着轿外的街景。

从前,她因为什么都看不清而害怕出门,也因为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都是模糊不清的,所以她也对任何事物都下感兴趣。

然而,胤禘给了她这个镜片,让她有机会可以再看清楚眼前的世界,也让她有勇气敢定出来,不再却步,不再害怕。

想起以前窝在书铺里的日子,孤单寂寞,长日漫漫,只有满屋子的书陪伴她,她以为她的人生就要这样孤独一辈子了,没想到,胤禘出现了,两个在心灵深处都空虚寂寞的人相遇了。

靶谢“宋刻本”把胤禘带到她身边来,也感谢那场火让她开始新的生活……是不是也该感谢“药”,让他们天雷勾动地火,感情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呢?

她忍不住抿着嘴轻笑起来。只要想到胤禘,她总会傻笑个不停,这应该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轿子转进了一条笔直的巷弄里,不多久就停在一扇簇新的朱漆大门前。

“姑娘,十九贝勒府到了!”护送的亲兵掀起轿帘喊道。

平双喜提着大木箱走下轿,一脚踩在积了薄雪的雪地上,忐忑不安地跟着亲兵走进大门。

一进门,就看见前院有一群模糊的人影在忙碌地搬运着盆栽。

“平双喜姑娘到!”亲兵大声喊完,便往后退了出去。

前院里的仆役们一边吆喝着,一边搬运着盆栽,没有人听见亲兵的喊声。

平双喜在原地站了半晌,浑身都沾满了雪花,却还是没有人来招呼她,她悄悄拿起镜片凑到眼前看了看,才发现原来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她。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自己进去找胤禘。

她举步走进去,慢慢定进前院的垂花门。

雪花纷飞中,她看见一个少妇指挥着仆役在中院内摆放盆栽的位置,透过镜片看过去,那少妇模样十分端秀,面容姣好。

能在府里指挥仆役,她在府里应该是有地位的主子才是。

平双喜在心中暗暗猜测着那位少妇的身分,这时,从正厅内奔出两个小孩,前一后地跑下阶梯,她吃惊地发现那两个小孩竟然生得一模一样。

“额娘,我要骑后院的小马,阿玛偏不让我骑!”

平双喜听见前面那个男孩直接跑向少妇告状。

跑在后面的男孩不小心摔倒在阶梯上,蓦地放声大哭。

“怎么了?”少妇快步走过去,心疼地抱起摔倒的小男孩。

“摔倒就站起来,有什么好哭的!”从正厅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平双喜心一跳,是胤禘!

她听得出那是胤禘的声音。

她再看见走出来的身影,果真是胤禘没错!

“哇——”摔倒的男孩哭得更大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阿玛一定不会心疼我,一定连哭也不会哭!”

平双喜在看见胤禘时的笑容霎时凝结。

什么?那男孩是叫胤禘阿玛吗?她有没有听错?

“不要总是骂孩子嘛,你看,他都觉得你不爱他。”

平双喜看见少妇抬眸嗔视胤禘一眼,她的一颗心急遽下坠。

她是胤禘的妻子?是嫡福晋?还是侧福晋?

她躲到垂花门后,怔怔地看着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景象,以近乎呆滞的心情,听着他们的对话。

“阿玛骂你们不是不爱你们,而是希望你们要更像男孩子。”

胤禘的声音像尖刀般刺痛着平双喜的心。

“那孩子跌倒了,你能不能先抱起来安慰一下,再骂他也不迟?总是先骂了再说,孩子这么小怎么会明白?”

少妇完全是责备丈夫的口吻。

“他们是男孩子,不能太纵容了,否则以后长大会更难管教。茜儿,你要理智一点,不能太感情用事。”

平双喜只觉得一颗心完全被撕裂了。

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人家明明是和乐幸福的一家人,她来这里算什么呢?破坏这种幸福美满的感觉吗?

胤禘竟然骗了她,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取她一瓢饮。

他明明就已经有正室妻子,也已经何一对双生儿子,他居然完全没有对她提起过!

就算他只是要她当侍妾,也不该什么都不对她说清楚。

她觉得心好痛,痛得快要窒息了。

茫然地转身离开,她茫然地走出朱漆大门,茫然地走出巷弄,茫然地没入大街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罢刚填满的一颗心此时又空空荡荡了。她又在刹那之间失去了所有,最后留下来陪伴她的、不离不弃的,仍然只有书。

胤禘已有妻子了,也有两个可爱的双生子了。

原来,他讨她只是要她当侍妾罢了。

原来,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太自作多情了。

她捧着一颗空洞的心,茫茫然的,不知道要去哪里?

好空虚、好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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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你把平双喜姑娘接来,你居然还在这儿?!”胤禘走到两个正在谈天说笑的亲兵身后,气得大吼。

两名亲兵吓得跳起来,满脸困惑。

“十九爷,午时以前,小的就把平双喜姑娘送到府里去了呀!”

“午时以前?”胤禘怔住。“现在已经快申时了,我怎么还没看见她?”

“小的不知……”两名亲兵登时吓白了脸。

胤禘转身走进大门,穿过前院、垂花门,来到内院、正厅,一路上搜寻着平双喜的身影。

怎么可能?

午时以前已经进府,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人影?

她到哪儿去了?

绕过长廊,他看见十八哥胤衸和嫂子安茜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圭女圭迎面走来,弘晴和弘暧那一对双生子则跟在他们身后跑跳着。

“十九叔!”弘晴和弘暧一看见胤禘,立刻冲上来抱着他的腿大叫。

胤禘虚应了一下,他现在没空陪他们玩,一颗心全挂在平双喜身上。

“胤禘,你在找什么?”安茜注意到他脸上焦急的神情。

“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姑娘,平双喜。”他蹙眉说道。

“她来了吗?”安茜笑逐颜开。

她和胤衸听说胤禘看上了一个姑娘,还准备把这个姑娘接进府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很想看看到底那个姑娘长得是什么模样?更好奇她有什么本事能够掳获胤禘的心?

“她在哪里?我倒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被你看上。”胤阶的好奇心远比妻子还高。

“我上午派人去接她,派去的亲兵跟我说他们午时以前就已经把双喜送进府来了,但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他的眼神茫然迷惑,聪慧的他,只要牵扯到与平双喜有关的事,他就整个心绪大乱,无法冷静思考了。

“你说她午时以前就进来了?”安茜惊疑地看着他。

“接她进府的亲兵是这么说的。”不知为什么,胤禘忽然觉得很不安。

“可是午时以前,我都在正厅前面的院子里,看着仆役搬盆栽,好像没发现有人进来。”安茜转脸望着丈夫,思索着说。

“就是弘晴跌倒那时候吗?”胤衸扬眉问道。

“应该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安茜点点头。

“你看见了吗?”胤衸摇了摇头。

“我看见了!”弘暧忽然喊道。

“你看见了?在哪儿看见的?”

胤禘吃惊地蹲,握住弘暧的双肩急问。

“弘晴跌倒在哭的时候,是有个大姊姊躲在门旁偷看我们,那个大姊姊看起来傻乎乎的,不过手里拿着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唷,她用那个东西在看我们呐!”弘暧用手比了个圈放在眼睛前面笑着说。

“那的确是平双喜没错。”

胤禘松了口气。既然弘暧看见了她,就表示她确实进府了。但是她为什么要躲起来?

“后来那个大姊姊就往外头走了。”

弘瞹接下来的话震住了胤禘。“往外头走了?”胤禘不确定地反问。

“对,我看见她走出去了。”弘暧肯定地点点头。

胤禘愕然呆住。

她为什么要走出去?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走?他脑中闪过无数个疑问。

“胤禘。”安茜忽然轻声开口。“你有没有告诉过那个姑娘,你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哥哥?”

胤禘霍地站起身来,满脸的懊恼。

“你没有告诉她?”胤阶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这下好了,她多半是把我看成你了。”

“有可能她真的误会了。”安茜紧张地说道。“她看见了我们,一定以为胤衸是你,误以为我是你的妻子,弘晴和弘暧是你的儿子,一时间大受打击,所以就离开了吧?”

胤禘的喉头抽紧,一颗心开始下沉……

“这误会真是太大了,我居然没想到应该先跟她说清楚,这下她肯定是误会了,我得赶快跟她解释!”他立刻转身往外走。

“胤禘,你要去哪儿?”胤阶对他的背影喊道。

“她没别的地方可去,应该会回九哥府里,我去九哥府里找她。”他快步往外走。

她来时是乘轿,但是回去却是独自一人,她眼力不好,能自己一个人走得回去吗?

雪花纷纷扬扬,天色又渐渐暗下来,他愈想愈担心。

胤禘披上斗篷,走出大门,就要坐上轿时,忽然听见巷弄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他狐疑地拾起头,看见一名参将带领着一队兵丁列队跑来。

“十九爷留步!”

那参将一看见胤禘,立刻大声喊道:“奉九门提督大人之命,护卫十八爷、十九爷进宫!”

胤禘惊抽一口气,此时要他们进宫,难道是皇阿玛大限到了?

胤衸听传,飞快地奔出来,和胤禘惊慌地对视了一眼。

“是召见所有的阿哥吗?”胤禘屏息低问参将。

“是。请十八爷、十九爷即速赶往畅春园。”

此时此刻,胤禘无法顾及平双喜了,但是在上轿以前,他命人传话给安茜,请安茜替他确认平双喜的安全,并要安茜先帮忙解释误会,随后便和胤衸火速赶往畅春园。

这也许是他们见皇阿玛最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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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春园大门外。

所有的皇子都已赶到,当胤禘听见皇阿玛正在单独召见四哥时,眼角余光朝胤禩瞥去一眼。

胤禩的脸色果然难看至极。

“看来皇阿玛是想将大位传给四哥了。”胤衸悄悄附在他耳旁说。

胤禘微微点了点头。

“这阵子八哥一直想办法拉拢隆科多,不知道隆科多会不会倒向八哥,不保四哥?一会儿若情况有变,我们要想办法拖延时间,等丰台大营的援兵来。”

“丰台大营的提督不是八哥的人吗?你怎么会知道丰台大营的援兵援的不是八哥而是四哥?”胤衸疑惑地看着他。

“皇阿玛召见四哥这么久,也是在帮四哥拖时间,我想十三哥现在应该已经赶到丰台大营了。”

“皇阿玛放了十三哥?!”胤阶惊讶地抽口气。

胤禘点点头。

在皇阿玛病势加重时,总会暗中向他透露他的想法,前几日就曾对他说,很想念十三哥胤祥,想见他一面。如果他猜想的没错,皇阿玛一定会放十三哥出来,让四哥多一个帮手。

“十九哥,我好困,腿好酸,什么时候才能见皇阿玛?”年约六岁多,排行最小的胤祕,一身貂皮小裘,满脸稚气地扯着他的袍角问道。

胤禘笑了笑,弯腰将他抱起来。

胤祕是父皇最小的儿子,父皇对他疼爱有加,很喜欢将他抱进宫里逗着玩。

“你乖,再等一等,皇阿玛正在跟四哥说很重要的话,你别着急。”

胤祕点点头,把小脑袋趴靠在他的肩上。

胤禟忽然大喊起来,吵嚷着要进去见皇阿玛。

“九哥太没规矩了,皇阿玛病着,他这样乱嚷嚷,是要让皇阿玛病体更难受吗?”胤祕抱怨着。

胤禘心一动,感动地望了胤祕一眼,很喜欢这个小么弟,他才六岁多,却比众兄长们都更懂得关爱自己的父皇,父皇也算没有白疼他了。

“胤祕,你听我说,一会儿九哥他们若是欺负四哥,你一定要帮四哥的忙。”他附在他耳旁,轻声低语。

“我这么小,能帮什么忙?”他眨了眨如黑水晶般的眼眸。

“我也不知道你能帮什么忙,不过,你要是帮了四哥的忙,他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胤稀希望他这个最小的弟弟、父皇疼爱的么儿,能在四哥的庇护下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皇上有旨,请众位阿哥进宫。”

总管太监刘得福一出来传了话,胤禩和胤禟立刻冲了进去。

胤禘抱着胤祕,和胤衸并肩慢慢走进去,跪倒在御榻前。

胤禘每隔一、两日就会见康熙一面,但是其他阿哥却是许久不曾面见过康熙,当众人一看到父皇病体瘦弱的模样,年纪小的几乎都忍不住哭起来,尤其是最小的胤祕,哭得极为伤心。

虽然胤禘对父皇大限之日将至已有心理准备,但是眼看着父皇的声音愈来愈微弱,眼瞳愈来愈昏蒙,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时,仍然被强烈的恐惧感淹没。

“朕……传位于……四阿哥……”

听完父皇的遗言后,众皇子们纷纷吵嚷成一团,有人跪在御榻前痛哭失声,有人只关心父皇的遗言究竟说了什么。

“皇阿玛说了,传位给十四阿哥!”胤禟率先大喊。

胤禘轻拍了拍胤祕的头,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胤祕立刻接口大喊——

“不对,皇阿玛说的是四阿哥!”

“你胡说什么!臭小子闭嘴!”胤禟指着胤祕大骂。

“你才闭嘴,这里就是你最吵了!”胤祕童音清脆,硬顶了回去。

胤禟气得一脸想揍人的狠样。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胤禩再也忍不住了,他跳起来,指着胤禘吼道:“十九弟,你出来说清楚!你明明告诉我皇阿玛心中默定的继位人是十四阿哥的,你说话啊——”

所有惊疑的目光全都扫向了胤禘。

胤衸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胤禘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胤禩。

胤禩必然确知自己于皇位无望了,为自保,他当然要力挺与自己感情最深的十四阿哥胤祯。

把他抓出来,就像是将要溺死之人惶急中也要攀住救命浮木般。这步棋路虽然走得又险峻、又大胆,但情势的发展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了。

看到四哥冰冷的目光,胤禘的心一阵发寒。

“皇阿玛只对我说过,大位要传给四哥,我不曾对八哥说过要传给十四阿哥的话,八哥听错了吧?”

胤禘冷静地开口,但心中也很清楚,他现在就算说什么,也无法赢得四哥的信任了。

“不可能!你那日明明说的是十四阿哥!现在是怎么了?皇位明明传给了十四弟,你们却想趁他不在擅改遗诏吗?”胤禟仍不死心地吼着。

“所有兵马将这里团团围住,不许外走一人!”胤禘忽然听见十三阿哥胤祥的声音。

随即看见胤祥满身雪花地奔进来,四哥一看到他出现,神情惊喜不已,再转过去看胤禩和胤禟,则是脸色铁青,满目皆是愤恨。在十三阿哥身后跟着九门提督隆科多,他全身戎装佩剑,手捧着诏书昂然而入。

“大行皇帝遗诏,众皇子跪听!”四哥领着众人跪下。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传位于皇四子胤祯。钦此!”

听着遗诏的宣读,胤禘忽然感到万分疲惫。

一个皇位,让众兄弟们反目成仇。

从今日起,童年时兄弟们在南书房一起读书的快乐时光,只能深深锁在记忆中了。

而这一生最疼爱他的父亲,永远不会再握住他的手嘘寒问暖了。

他深深低垂着头。一滴泪悄悄落在青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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