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长乐在浓重的草药味中醒过来。
醒来,她就感觉到鼻腔、喉咙、胸口都异常干涩疼痛,转了转昏重的脑袋,四下环视一周,看到墙角自己酿的葡萄酒坛,才知道她是在“飞霞宫”偏殿自己的寝房里。
隐隐约约听见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端容皇贵妃正在跟喜雀和翠英说着话。
“吴太医不是说没有大碍了,应该就快醒了吗?怎么还是不醒呢?”
她听见皇贵妃压低声音问道。
“太医说还好贝太傅懂水性,急救得当,所以长乐溺水的问题不大严重,主要是湖水太凉,受了寒,所以比较麻烦。”喜雀说。
“幸好当时贝太傅在长乐身旁,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皇贵妃似有感触地说道:“皇太后那两个侄女真是灾星,要不是她们年纪还小,我都要怀疑她们是不是故意的了。”
在后宫这个杀戮之地,什么阴狠手段她没见过?
不过因为索玉露还是个孩子,不会有这般可怕的心机,也就没有太疑心她。
燕长乐缓缓掀开被,想起身对她们说她已经醒了,要她们别再为她忧虑。
“我总觉得奇怪,长乐怎么会刚好和贝太傅两个人站在蓬莱池边呢?”翠英小小声地说。
听到她们谈起她和贝仲嚣,燕长乐顿住,好奇地听下去。
“这也没什么奇怪,从御花园到蓬莱池没多远的路,何况当时皇上和索家两个小泵娘都在,想必是一路玩过去的。”皇贵妃淡淡说道。
“可是贝太傅这两日开看长乐的次数真多,几次还亲自喂药……娘娘,您看贝太傅会不会喜欢上长乐了?”喜雀忍不住闲话起来。
燕长乐的心口微微一颤,没想到在她昏迷时,贝仲嚣如此关心她。她比喜雀更想知道,到底贝仲嚣有没有喜欢她?
“胡说什么!”皇贵妃冷冷低斥。“长乐是要当皇后的人,这话可别乱传,你们是想害了长乐吗?”
喜雀和翠英噤声不语。
端容皇贵妃的话让燕长乐陷入了沉思。
那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这样赤果果地对贝仲嚣表明了心情,当时她完全没有顾虑到后果,只想把心里的话全部对他说。
而贝仲嚣在听完她的表白之后,没有任何回应,只用他那双深邃的黑眸深切地凝视着她。
即使他没有说破,她也感受得到他眼中温柔的情意。
她知道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话都不能对她允诺,因为他已经将她推向了天凤皇朝的后位。
但是,如今她明明已经对贝仲嚣动了心,还要怎么去元狩的皇后?
她想当的是他贝仲嚣的妻子!
难道……她就没有办法扭转自己的命运吗?
“都昏睡两天了,那些药没问题吧?”皇贵妃忧心低低语。
“药都是按照吴太医开的药方配的,应该不会有问题。”翠英答道。
“咦?贝太傅,您来啦!”
突然听见皇贵妃的笑唤声,燕长乐一阵心慌意乱,立即躺回床上去,紧张兮兮地把被子拉上,盖住一颗怦怦乱跳的心。
“长乐姑娘醒了吗?”
贝仲嚣低沉温柔的嗓音暖暖地拂过她的心间,舒服得令她叹息。
“刚刚才从她房里出来,还没醒呢。”皇贵妃担忧地说着。
“微臣进去看看她。”
说罢,脚步声便往偏殿走来。
燕长乐整颗心都因为将要见到他而雀跃不已,随着他的脚步声走进,她莫名地害羞起来,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她突地闭上眼,假装昏迷未醒。
她想测试他对她的关怀是否出自下真心?是否真的对她别有情意?
贝仲嚣脚步轻浅,悄声坐到她的床畔。
“果然还是未醒来。”皇贵妃声轻如蚊。
“喂药了吗?”
贝仲嚣望着她雪白的脸庞,柔声问。
“正在熬呢,就快好了。”喜雀答道。
“你们出去看着药炉,药熬好了就端过来。”皇贵妃低低吩咐。
“是。”喜雀和翠英退了出去。
皇贵妃见四下无人,轻叹了口气,说道:“贝太傅,长乐是你带进宫,是你希望她成为皇后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贝仲嚣淡然点头。“微臣当然记得。”
“可是你对长乐的关怀似乎已经超出了限度。”皇贵妃直接挑明了说。
贝仲嚣没有接话,静默不语。
皇贵妃接着说:“那日你救了长乐,并当着皇上做出了不合宜之举,这件事已经传遍后宫了,你应该也有耳闻。”
贝仲嚣蹙眉凝视她,开口解释道:“微臣在西湖畔长大,熟知水性,也知道该怎么救活溺水的人,我是为了救活长乐姑娘才不得已这么做,要不然她现在早已香消玉殒了。”
“可后宫不是人人都在西湖畔长大,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你那么做是为了救活长乐。贝太傅在朝廷上树敌颇多,背后都是诋毁的言语,燕大人也因此受到了连累。”皇贵妃再度低声音说道:“本宫告诉你,皇太后一定会用这件事情做为反对立长乐为后的借口,后宫便是这样的,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整得人尸骨无存。
所以贝太傅还是少接近长乐为好,这几日如今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皇太后的眼线密报上去,到时候你的一切苦心安排都会功亏一篑的。”
贝仲嚣心底明白这是皇贵妃一片好意提醒,但他现在对燕长乐已经有着不同以往的心情。
当她很专注地看着他时,她是那么全心全意、不染尘埃,从她的眼里,他清楚看见了自己的心,即使他可以做到这几日都不见她,但是他已无法再继续将她推向天凤皇朝的皇后位置了。
“娘娘,在长乐姑娘溺水之后,微臣也在深深思索着几件事……”事实上,他所思考的每件事到最后都会因为燕长乐而凌乱得打成死结。“我会想一个周全的办法……我会想办法……”
他原本打算替元狩安排好一切,等他长大可以独立亲政之后,他就打算辞官归隐,娶妻生子,游历人间,平凡地过完他的后半生。
但是,在他发现自己爱上燕长乐之后,原本要回报元狩对他的宠信所建构的布局,开始分崩了。
丙然,任何人在爱情面前都会变得冲动愚蠢。
“贝太傅,你真的……喜欢上长乐了?”
皇贵妃心思细腻,从贝仲嚣几句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假寐中的燕长乐听着他们的谈话到此,不由自主地屏住呼息,只听见自己胸腔传来震耳的心跳声。
贝仲嚣并没有回答,只是委婉地说道:“我不会背弃皇上。”
燕长乐心口一凉,眼中酸涩得几乎要落泪。
“听你这么说,本宫就放心多了。”皇贵妃轻轻叹口气。“皇上年纪还小,身边没有人帮着他不行。本宫希望你静下心来处理眼前的难关,这里你就暂时别再来了,免得又让皇太后抓住把柄。”
“是,娘娘。”贝仲嚣缓缓起身。“微臣告辞了。”
“长乐有本宫照顾,你不用操心。”皇贵妃送他离开。
燕长乐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方才睁开眼睛,忍了半日的泪滚滚落下来,滴湿了绣枕。
贝仲嚣不会背起皇上,所以,他是不可能回应她的感情了。
不行,她不甘于如此,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想的,一定有……
“烦死了,母后真是全天下最啰嗦的老母鸡!为什么一件事情可以每天这样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烦得我头都快炸了!”
元狩从皇太后寝宫请安回来后,一见到贝仲嚣就大声抱怨。
“皇太后又跟皇上啰嗦立后的事吗?”
贝仲嚣从桌案前抬起头来看元狩一眼,又立刻低下头振笔疾书。
“是呀,母后天天逼我,我方才受不了,就说好吧,那就立燕长乐吧,结果母后立刻大发雷霆,把太傅你和燕长乐一起骂了一顿。”
“喔?”贝仲嚣手中的笔顿了顿,神色自若地继续写着。“皇太后骂我什么?又骂了燕长乐什么?”
“还不就是燕长乐掉进蓬莱池那天的事。”元狩在他身旁坐下,困惑地问道:“太傅,为什么你那日亲了长乐之后,人人都认定你干了坏事,甚至还说长乐不配当我的皇后了……”
“皇上……”贝仲嚣无奈地叹口气。“我那不是亲她,我是为了救她而把气吐进她嘴里。你明知道,当时我若不这么做,她就活不成了。”
“我知道,我当时在一旁看着的。”元狩点点头。“明明是为了救人,偏偏那些讨厌的宫婢太监们胡乱谣传,传到了宫廷内外都风言风语的,真是有几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怎么宫里全都是些愚昧无知的人啊?”
“我就不懂了,就算太傅亲过了燕长乐就不配当我的皇后了?这是什么道理?”
他的眼神迷惑,似乎颇被那些传言困扰着。
“即使皇上相信我,但那些谣言已经传遍宫内宫外了,没有人会相信我和燕长乐的。对燕长乐来说,她也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当皇后了。”
贝仲嚣封妥一纸信笺,继续提笔写第二封信。
“燕长乐不能当我的皇后了?”元狩惊讶地睁大眼睛。
“是。”贝仲嚣头也不抬地写着信。“现在就算皇上想立燕长乐为后,朝廷大臣们的反对奏章也会淹没皇上的御案。”
“我记得昨天好像才看到舅舅写了个奏折参燕大人,真不懂这些大人在搞什么?你参我、我参你,难道就不能好好的合作吗?”
元狩烦躁地端起茶水,一口气喝干。
“太傅,依你看,现在应该怎么办?我若这样每天被母后逼下去,迟早有一天要疯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逼得写下立后诏书了。”
“皇上切记要忍。”贝仲嚣一边书写,一边说道:“皇上凡事要冷静,一言一行都要讲究威仪。在百官面前,沉默寡言能使皇上显得高深莫测,不管是至亲的皇太后、国舅,或是皇上倚重的大臣,都必须保持距离,要有皇帝至高无上的威严,不要让他们把皇上揣摩透彻。
常人对自己看不透的人或事会觉得神秘莫测而感到敬畏,所以皇上,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要冷静、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