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雪回到寝殿后,发现赵晚余不在,正要找德泰来询问时,德泰就已经默默地来到他身后,低着头说道——
“君侯,赵姑娘去了“瀛洲榭”,老奴让无月和小璃跟在她身边了。”
“嗯。”
他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君侯不先更衣吗?”
德泰微愕,随即跟上去。
“不用。”
他大步走出寝殿,往“瀛洲榭”的方向行去。
“瀛洲榭”就盖在人工开凿的湖面上,是五凤府里最美的地方。
骆雪走近“瀛洲榭”时,远远看见赵晚余倚栏而坐,遥望着湖面上嬉戏的飞禽和水鸟,不知道小璃跟她说了什么,她的唇角浮起一丝哀凉的笑意。
他眼神一锐,回头问德泰。“今天有什么事吗?”
“没有。”德泰摇头。
“当真没有?”他微微眯眸。
“赵姑娘起得很晚,沐浴之后便吃了点东西,接着老奴端了避孕汤药给她,她也服下了。”
德泰低声说着,脸色平静无波。
骆雪沉默片刻,淡淡地问:“她没说什么?”
“她问,让她服避孕汤药是老奴的意思还是君侯的意思。”
骆雪瞥他一眼。“你怎么说?”
“老奴什么都没说,赵姑娘倒是说了一句:‘你们这下知道君侯根本没有对我动心了吧。’”德泰慢慢说道。
骆雪怔愕住,若有所思地望着赵晚余。
“你回去,不必侍候了。”他往“瀛洲榭”缓步走过去。
“是。”德泰躬身退开。
***
骆雪缓缓踏上石阶,默默凝视着无望湖光山色、碧波粼粼、倚栏而坐的赵晚余,听见她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好奢华的美景。”
赵晚余看着湖岸两旁遍布着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凤凰石雕,不禁低声感叹着。
“现在还不算美,到了冬天下雪时那才叫美呢!”小璃笑吟吟地说。
“冬天……”她淡淡一笑。“那时我便不会在这里了。”
骆雪闻言,微微蹙眉。
“不在这里?”无月敏感地探问:“晚余姑娘要去哪里?”
赵晚余无奈地叹息。她也不知道会去哪里?
倘若骆雪真的肯放了父亲,她便与爹娘隐姓埋名,住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地方去。
骆雪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正准备出声说话时,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湖岸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声,闲聊的声音似乎吸引了赵晚余的注意力。
她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三、四个光艳夺目的女子围在岸旁逗着藏在水草间的乌龟,仿佛一群宛转娇啼、眩人耳目的彩鸟。
“她们是谁?”赵晚余淡漠地问道。
“君侯的侍妾们。”小璃回答。
“都是一群可怜没有人爱的女人。”
赵晚余怔然望着那群女子,微微叹息。
骆雪怔住,目光深沉地盯住她。
***
小璃悄悄看了赵晚余一眼,有些担心地问:“姑娘,从刚才你就一直不停叹气,是不是心情不好?”
赵晚余摇了摇头。她不是心情不好,而是觉得可悲。为了那些侍妾的命运,也为了自己的命运。
“姑娘已经坐得够久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无月轻声询问。
“我想再多坐一会儿。”赵晚余静静望着那一群如彩鸟般的侍妾。
“我怕君侯回来找不到姑娘。”无月加重了一句。
赵晚余苦涩地一笑,缓缓站起身,回过头时,看见骆雪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身后,她有些微惊,不知道他是不是把她刚才说的话都收进耳里了?
“君侯。”无月和小璃恭声喊。
“你在这里看鹧鸪跟乌龟打架吗?”骆雪若无其事地说道。
赵晚余一时没有听明白,倒看见无月和小璃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着湖面上的禽鸟,她这才知道原来正在拍动翅膀的鸟名字叫鹧鸪。
“怎知道它们是在打架?说不定只是在闹着玩儿呢。”
她不爱附和他,故意要唱反调。
骆雪深瞅着她,淡淡地说:“性格不同的人,解读也会不同,你心善,想的便是好的。”
“想不到你倒有自知之明。”赵晚余耸肩笑了笑。
言下之意便是他心恶了。
骆雪已经习惯了她的顶撞,但无月和小璃却被她吓得目瞪口呆。
“你们退下。”骆雪淡淡瞟一眼无月和小璃。
“是。”
骆雪见她们两人慢慢走远,“瀛洲榭”只剩下他和赵晚余时,眼中的情绪便赤果果地不再隐藏了。
赵晚余第一次看见骆雪身穿正式朝服,明黄色是南周国最尊贵的颜色,朝中从国君到大臣的朝服一律以黄底绣金线的衣饰为主,而这身金黄的朝服更将骆雪身上尊贵的气势挥洒得淋漓尽致,几乎迷花了她的眼。
“你可怜她们?”
他攒眉审视着她,忽然问道。
赵晚余怔愕回神,想了想才知道他问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们只是你豢养的女人,你又不爱她们,她们当然可怜。”他刚才果然听见她说的话了。
赵晚余微蹙眉心,并没有太大反应。
“怎知道我不爱?”他挑眉扬着嘴角。
“我就是知道。”她淡然地回答。
“那么有自信?”他流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迷人笑容。
“如果这样叫爱,那你根本就是个不正常的男人。”
她只是说实话,并不是故意想要激怒他。
但是,骆雪毫无意外被触怒了。
“好,那你认为怎么样是爱?你爱过谁?”他的眼眸犀利起来。
赵晚余闻言一怔。
她并没有爱过谁,怎会知道爱是什么?可是她不知道爱是什么,又怎么会那么笃定他不爱那些侍妾?他反驳得没错,她哪来的自信?
……不,她自己虽然没爱过,但总是见过真心相爱的人。
“看我爹爱我娘的方式就知道了,和你对待女人的方式根本完全不一样!”
她忘了,身边就有最好的例子。
***
“哪里不一样?”他咄咄逼人。
“当然不一样!我爹只有我娘一个妻子,两人一直都很恩爱,我娘为了不能替我爹生下儿子,便买了瑛娘想给我爹当侧室,希望瑛娘能代替她为赵家传宗接代,但我爹从来不肯同意纳瑛娘为妾,所以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爹就算和我娘吵架,也会回房和娘共睡一床,从不会因为赌气分房。我娘病了,他便急着四处找好药来给我娘医病,我爹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掉下泪珠,思念父亲的心情顿时崩解,逸出压抑的啜泣。
骆雪没想到她会忽然哭出来,一时间怔愕无语。她伤心脆弱的眼泪令他无措,也揪住了他的心。
要怎样才能让她不再掉泪?不再伤心难过?
“不要哭了。”
他深深蹙紧眉头,猛然将她拥进怀中。
她明明是那么娇小柔弱,却有着一副坚强的性子,明明是艳冠群芳的玫瑰,却硬要伸出小小的花刺扎人,她是一个那么矛盾的女人,却有办法让他行为失常,方寸大乱。
赵晚余埋首在他的胸膛内哭泣,当心情慢慢平复时,才渐渐感受到了他的体温、他的气息和他的心跳。
她的心口深深一悸,慌乱地从他怀里逃月兑出来。
骆雪愕住,与她凝然互视。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宁静得只听得见两人剧烈的心跳。
“你不是想见爹?”
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她倏然看向他,心头霍然一亮。
“你答应过我会带我去看我爹的!”她并没有忘记他的承诺。
“当然。”他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你想去,我现在就带你去。”
骆雪冷冷淡淡的温柔和突然的主动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不懂,他是真心的吗?
“不跟来吗?”
他明白她的疑惑,转身径自步下石阶。
赵晚余极力压住心头的忐忑悸动,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
通往大牢的过道上,阴暗、幽闭和寂静的感觉让赵晚余深感恐惧,她不由自主地扯着骆雪的衣角,几乎紧贴着他走。
“这个地牢已经够干净了,用不着害怕吧?”
骆雪淡淡一笑,直接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富丽堂皇的五凤府地底竟然有一个黑暗的地牢,可见主人的心也是一般黑暗。”
她用力把手从他掌心抽走,想到父亲就被囚禁在这座阴暗的地牢里,她就无法平静面对他。
“五凤府的地牢已经是世上最明亮的地牢了,可见得主人的心也是一般的明亮。”骆雪用她的暗讽回敬她。
“还要走多久?”她冷瞪他一眼。
“这条过道通往地底下,要经过重重铁门,才能抵达囚室,囚室有十数间,目前只关着你爹一个人。”他说话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着。
赵晚余对父亲的思念和心疼,让她急着想见父亲一面,急着想知道父亲是否安好,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终于来到那一排囚室前,她慌急地寻找着父亲。
“爹——”
囚室内,赵继正盘膝而坐,一脸的烦躁,仿佛想定下心却定不下来,突然听见赵晚余的声音,他惊愕地站起身,满脸不可置信。
“晚余?!不可能……”
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守牢房的卫士突然大步匆匆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当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喊“爹”的声音越来越大,接着在牢栏外看见爱女绝美的面容时,他的身体急剧地颤抖了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
“爹!爹!我终于找到您了!我好想你!你还好吗?”
赵晚余双手伸进牢栏里试着想要碰他,哭泣地大喊着。
“晚余,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是谁把你抓来的?是五凤君对吗?”
赵继紧紧握住她的手,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