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丰思索着接近蓉仙的好藉口。在展开追求攻势之前﹐他必须先扭转蓉仙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的机会很快就来到。
选季才刚结束﹐马上就是农历春节﹐何李玉凤打电话通知剑丰﹐“傻小子﹐你范伯父请喝春酒﹐你去是不去﹖”
“怎么不去﹖”他笑嘻嘻回答﹕“我正愁没有机会呢﹗”
这次剑丰不敢轻忽﹐中规中矩地穿着打扮恰恰符合他的年龄﹐白衬衫﹑打领带﹑西装﹑皮鞋﹐镜中人是一位事业有成的精英分子。
正准备走时﹐他迟疑数秒﹐皱了皱眉头﹐太正式严肃了﹐又不是参加会议。
他月兑下西装外套﹐仅仅换了一件V字领羊毛衫﹐便多了一分轻松朝气。
剑丰自告奋勇当司机﹐等到达范家时﹐他不由得大失所望。
范议员的春酒席开三桌﹐人声杂沓﹐至少有二﹑三十位宾客﹐极目四望﹐竟见不到他朝思暮想的意中人。
这杯春酒真是索然无味。
何李玉凤也看透了剑丰的心事﹐佯装无意问起了蓉仙﹑月仙两姊妹。
“月仙和朋友去郊外踏青了。”范议员一笑﹐“至于蓉仙……她刚刚还在书房里帮写几张『新婚志庆』的贺匾﹐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另一位女宾连忙帮腔﹐“蓉仙既然在﹐也该叫她出来吃点东西才对﹐我去瞧瞧﹖”
范议员微笑答覆﹐“她本来就腼腆﹐不太好意思招呼客人﹐请别见怪。”
被几位长辈叫出来的蓉仙﹐隔着一桌客人和剑丰遥遥相对﹐似乎也没注意到他。尽到了晚辈的礼数﹐略一招呼﹑尝了几口菜﹐喝了一小杯酒就悄然退席。
剑丰霍然站起﹐尾随着蓉仙上楼。
“蓉仙。”他在楼梯口唤住她。
蓉仙错愕地转头﹐想了数秒才认出眼前的人便是上次被她误会为月仙“朋友”的人。
“还记得我吗﹖”剑丰含笑问。
蓉仙脸上泛起薄晕﹐“何先生﹐你好。”
剑丰脑筋转得飞快﹐“很荣幸妳还记得我。蓉仙﹐我有一件事想麻烦妳……我有一位生意往来的客户也是朋友﹐对兰花很有心得﹐耳濡目染下﹐我也有几分兴趣﹐能不能让我参观府上的兰花﹖”他冒昧询问。
“好啊﹐请跟我来﹐何先生。”蓉仙微笑邀请。
“请叫我剑丰﹐蓉仙。”
何李玉凤看着儿子勇往直前的举动不禁骇然。
剑丰如愿以偿和蓉仙在兰房中独处。
他着迷地听着蓉仙悦耳清脆的嗓音介绍兰花的品种与名称﹐忍不住月兑口问﹕“养兰花不容易吧﹖”
“还好。”蓉仙轻触一瓣兰叶﹐“要注意温度﹑湿度﹑光线外﹐还要培养耐心。”
“就这样﹖”剑丰话带调侃﹐“照这样听起来﹐改造火星生态也不过如此。”
蓉仙忍俊不住﹐薄嗔道﹕“我还以为你对兰花有兴趣﹐何先生。”
“叫我剑丰。兰花虽然幽雅韵致﹐还是比不上护花人。”他带笑说﹕“蓉仙﹐妳知道吗﹖我本来一直想送花给妳﹐又怕唐突佳人﹐徒令花草失色。”
蓉仙怦然心跳﹐温暖的花房里有一种亲昵隐密的压力。
她嗫嚅改变话题﹐“我得下楼了。”
“蓉仙﹐”剑丰唤住她﹐“能不能告诉我﹐妳喜欢什么样的花﹖”
他含笑凝望着蓉仙﹐令人无法拒绝回答。
“郁金香。”她不自觉说出自己最喜爱的花卉。
“花语是……”剑丰侧头思索。
猛然想起的蓉仙双颊飞红﹐像牝鹿般轻盈奔下楼梯﹐剑丰低沉的笑声在后追赶。
郁金香的花语是﹕“爱的预言”。
翌日。
一束色彩缤纷的郁金香送到蓉仙手上﹐犹带凝露淡香﹐卡片上写着﹕期待花语成真。剑丰
龙飞凤舞的字体反映出主人的豪迈洒月兑。
月仙看了一眼卡片﹐兴味盎然的说﹕“果然﹖我就知道何大哥要追妳﹗”
“哪一个何大哥﹖”范议员询问。
月仙抢着替姊姊回答﹕“就是何叔叔的独子何剑丰嘛﹗”
“喔﹗”范仲禹开明一笑﹐“那孩子不错﹐很有见地。”
“那爸爸你是赞成姊姊和他交往了﹖”月仙兴奋地问。
“没有妳的事。”蓉仙以姊姊的威严阻止她大发谬论﹐可惜不太成功。
“这要看缘分了。”范仲禹温和的说﹕“年轻女孩子有人追求并不是坏事﹐爸爸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们姊妹两人刚好相反﹖蓉仙从来没邀异性朋友来家里坐﹐而月仙的男朋友却是成群结伴一起来﹖”
“爸﹗他们才不是我的男朋友﹐”月仙抗议﹐“只是我打球的『哥儿们』﹗”
“什么『哥儿们』﹖真难听﹗”范仲禹蹙眉﹐注意力又转向蓉仙。“妳对剑丰的印象如何﹖”他问。
剑丰似笑非笑的洒月兑表情彷佛浮现在蓉仙面前。
她抱着花束低声回答﹕“我……对他的认识还不够。”
“也对。”范仲禹点头﹐“男女交往之前必须慎重﹐急不得﹐也赶不来的。”
蓉仙默默不语﹐在她心中有个阴影﹐这是她的秘密﹐也只有石青云清楚整个来龙去脉。
蓉仙曾有一段不愉快的恋情。
在她刚进中文系时﹐有一位直属学长林彦君对她展开追求攻势﹐鲜花﹑情书﹑画卡源源不断﹐才接触到大学自由风气的新鲜人﹐很难抗拒这种罗曼蒂克的憧憬﹐更何况林彦君还是中文系公认的倜傥才子﹐蓉仙很快便投入纯纯的初恋。
饼不了多久﹐就传出了林彦君同时和外文系系花交往﹐脚踏两条船的传闻。
信心开始动摇的蓉仙还割舍不下这段感情﹐却在偶然的机会里听到林彦君大放厥词。
“原本我还以为交上了县议员的千金﹐以后可以减少奋斗二十年﹐没想到范家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的空壳子﹐不可靠。”
在他背后的蓉仙只感到冷透骨髓﹐听着林彦君继续和好友评论起两个女友。
“没错啊﹗范蓉仙是比外文系的杜丽薇漂亮﹐可是﹐你们想想﹐漂亮有什么用﹖只能看不能碰﹐比木偶还没意思﹔杜丽薇就不同了﹐热情如火﹐上床又爽快……”
蓉仙的怒气战胜伤心﹐拿起桌上半瓶可乐往林彦君头顶淋下。
恼羞成怒的林彦君顿时失去了风度﹐在众人哄笑中扬起手来﹐“妳发神经啊﹗”
就读大四的石青云捉住了林彦君的手﹐替蓉仙解围﹐“合不来的话就好聚好散﹐再怎样也不该想动手打女孩子﹗”
蓉仙的初恋就此草草落幕。
心犹未甘的林彦君跑去挑唆石青云的女友﹐将石青云和蓉仙的“新恋情”描述得有枝有叶﹐偏偏他的女友本性多疑善嫉﹐几次争执下来﹐蓉仙居然成了含冤莫白的第三者。
石青云救了一位学妹﹐却赔上了相交数年的女友。时至今日﹐蓉仙对石青云依然抱持着一份歉疚。
石青云倒想得开﹐反过来安慰蓉仙道﹕“这不是妳的错﹐个性不合的两人原本就很难长相厮守﹐这次事件只是让分手提早发生。”
有这个隐衷存在﹐蓉仙才会犹豫地不敢接受剑丰的追求。石青云是她可以信赖商量的兄长﹐主意既定﹐蓉仙打电话邀他见面。
石青云的油画个展刚在高雄市立社教馆完满闭幕﹐接到蓉仙的邀约﹐他二话不说地出现在约会地点﹐“依伊”咖啡专卖店。
他的画再一次被大众肯定﹐使石青云增添了几分自信﹐心情愉悦的他考虑着是不是要对蓉仙提出进一步交往的请求。
认识六﹑七年的时间﹐所堆积的情愫是言语难以形容的。原先阻止青云表白的原因﹐是他不想乘虚而入落人话柄﹐后来则是经济因素——一个寻梦的穷画家﹐在没没无闻时﹐实在没有勇气要求心仪的女子陪他吃苦。
石青云下定决心﹐只要他为蓉仙所绘的画像完成﹐就是他表白的时机。
只要再几天﹐石青云微笑。
坐在“依伊”的吧台旁﹐性情相近的两人有聊不完的话题﹐音乐会﹑木雕展﹐都是开心的事物﹐只是蓉仙有点心不在焉。
“学长……”蓉仙对他的称谓数年不变。“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她期期艾艾地说。
“什么事﹖”
蓉仙的思绪像走马灯般旋转﹐如果石青云对她有比朋友更深一层的感情﹐那么﹐她决定婉拒剑丰的追求﹐保留这一份细水长流的情谊。
“有一位父执辈的儿子在追求我。”蓉仙低声说。
“他是怎么样的人﹖”石青云小心翼翼地问。
“乐观﹑幽默﹑很喜欢笑的人。”两次迥然不同的印象重复在一起﹐蓉仙略一思考﹐又加以补充说﹕“果断﹑有行动力。”
表白的勇气在青云体内萎缩﹐他温和表示道﹕“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人。”
“嗯。”分不清失望还是松口气﹐蓉仙悒然﹐“可是我不确定该不该和他交往。”
“蓉仙﹐妳不该被以前的阴影所困。”石青云出自肺腑之言。
蓉仙眨了眨眼﹐如醍醐灌顶。
是这样吗﹖她被往日的阴影所困﹐一直捉住石青云的援手不放﹖这项认知令她反省﹐“我知道了。”蓉仙声音低微﹐却有着崭新的决心﹐“学长﹐我决定试着和他交往﹗”
剑丰所送的郁金香每日都不间断。
月仙撇了撇嘴﹐“老套﹗”她的目光闪烁﹐补充一句﹕“不过﹐我喜欢﹗”
蓉仙接受了剑丰的约会﹐和他出去好几次﹐吃饭﹑看电影﹑听音乐会﹐循序渐进﹐剑丰总能找到有趣新奇的玩意儿。
月仙也跟过几次﹐大啖茶肴﹗——以茶入菜﹑煮汤的食物。有一次﹐则跟到金瓜石﹑九份一带﹐剑丰拿着V8摄影机为蓉仙摄影﹐月仙镜头抢得比姊姊还凶﹐令他哭笑不得。
这天﹐剑丰不顾一切“甩”了月仙这个大灯泡。
她悒悒不乐地和死党窝在保龄球馆﹐口袋里麦克麦克﹐因为剑丰给她一张早已付费过的会员金卡——这也是她能和靖平﹑小胖﹑颂唯打保龄球不必担心没钱的原因。
“我要谈恋爱﹗”月仙发出惊人之语﹐别人还无所谓﹐只有靖平脸色骤变。
“和谁﹖”他问。
“和有钱的公子﹗”月仙宣布。
这表示她还没有特定对象。靖平松了一口气。
“喔﹖”颂唯打出一个全倒﹐电脑萤幕上浮现一个大X﹐他闲闲问道﹕“谁是那位『受害者』﹖”
“去你的﹗”月仙悻悻然﹐“我要找一位知情识趣的成熟男子谈恋爱﹐上山下海多彩多姿﹗”
“那我怎么办﹖”靖平委屈地月兑口而出。
“各人须寻冬自门﹗”月仙泼他冷水。
颂唯﹑小胖直摇头﹐听月仙发表高论﹐“女孩子的恋爱对象最好是找像何剑丰这样风流倜傥﹑出手阔绰的公子﹐至于结婚对象﹐就得找像石青云这种温和忠厚﹑心胸宽宏的顾家男人。”
当月仙有机会转述上述言论给姊姊做参考﹐是在蓉仙赴完约会﹐抱着一束粉红色玫瑰来的时候。
蓉仙双颊微红﹐花蕊遮住了一半表情。
“石学长和我虽然有保持联络﹐但一直是普通朋友﹐像兄妹一样。”她轻声说。
月仙怀疑﹐“兄妹﹖”
“石学长还鼓励我和异性朋友交往。”蓉仙口气有一丝怅然。
“岂有此理﹗”月仙为石青云辩解﹐“他明明是爱着妳的﹗”
“妳又懂什么叫﹖”蓉仙驳斥她﹐“小女孩胡思乱想。”
月仙这时才注意到姊姊的异样﹐双目晶亮﹑口红不见了。
“他吻了妳﹖”月仙睁大双眼悄声问。
蓉仙脸色倏然转红。
“原来如此。”月仙喃喃道。情场如战场﹐石大哥这楞石头注定要败下阵来。
“姊﹐他的接吻技术好吗﹖”月仙好奇问。
蓉仙的脸色更红了﹐“不干妳的事﹗”
“哦﹖”她若有所思﹐“那就是很好啰﹖”
说不得意是说词﹖剑丰踌躇满志﹐知道这一吻巩固了他在蓉仙感情生活上的地位。那个石呆子可以旁边凉快去了。
一连数日﹐剑丰净邀蓉仙往人多的地方去﹐不着痕迹地宣传既成事实。他技巧地探询石青云这位“假想敌”的反应﹐得知他之前在高雄展览的油画正在台北市一家画廊展示出售﹐剑丰有心示威﹐立即含笑表示兴趣。
“有一位世伯待我很好﹐对油画情有独钟﹐既然有这个机会﹐我想为自已和那位世伯买一﹑两幅画﹐陶冶心性。”剑丰对蓉仙说。
来到画廊虽然见不着画家﹐至少画廊主人异样的眼神就可以保证﹕石青云一定会得到消息。
他亲昵地在蓉仙耳畔低语﹐称赞石青云的艺术造诣﹐蓦然入眼的是一幅人物水彩画﹐画中人正是蓉仙﹐剑丰陡然感到一阵醋意。
“这是石先生的新作。”书廊主人颇有深意。
“啊﹖我都忘了。”蓉仙讶然﹐“石学长帮我画素描时﹐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六位数的标价摆明了是画家不忍割爱的作品——实在超出行情太多。
剑丰随意挑选了两张田园油画﹐算是交代了此行目的﹐只不过心中有一股排遣不了的酸意。
他决意将那幅书买下来送给蓉仙当作一份惊喜﹐也顺便救济一下两袖清风的穷画家吧﹗剑丰阴沉地想。
“什么﹖那幅画被买走了﹖”石青云惊愕不已。
“嗯。”画廊主人张志嘉无奈地说﹕“事情太突然了。”
买的人拿着一垒垒崭新的现金摆在他面前﹐令他不知该如何推辞。
“我很抱歉﹐青云﹐对方坚持要那一幅画。”张志嘉歉然的说。
“是什么样的人﹖”石青云深吸一口气﹐他不希望蓉仙的画被财大气粗的铜臭商人买去。
“是一位中年男子﹐看起来像大公司的高级主管﹐口气谦和有礼﹐但是不容人拒绝。”
他答。
“是吗﹖”石青云悒然吐气﹐希望对方能珍惜蓉仙的画像。“我本来打算展览完送给她的。”石青云语气中充满了沮丧。
“范小姐身旁那位男士是﹖”张志嘉不解的问。
“她的追求者。”石青云面无表情的答道。
两人陷入一片沉默中。
半晌﹐张志嘉才开口﹕“我以为她跟你……”
“没缘分吧。”石青云忧郁而笑﹐“如果有缘分﹐也不会拖了这么多年。我不是她的真命天子。”
张志嘉拍他肩膀﹐“这笔钱要怎么处理﹖”
石青云强振欢颜﹐“首先﹐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庆祝。”
剑丰的惊喜礼物令蓉仙低呼出声。
“你买下了﹖”她思绪纷乱地多此一问。
“如妳所见。”剑丰含笑摊开双手﹐“我既不会作画又不擅写情诗﹐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万分之一的心意。”
“你不该这样破费的。”蓉仙不安。
他在蓉仙身畔坐下﹐坦白承认道﹕“其实﹐我的动机不纯。”
“动机不纯﹖”蓉仙疑惑。
“嗯﹐我在嫉妒。蓉仙﹐妳能了解吗﹖”剑丰的呼吸吹拂蓉仙的颈项。
“你……大可不必如此。”蓉仙结结巴巴﹐“我和石学长是普通朋友。”
“证明给我看。”剑丰要求。他在蓉仙唇上烙下一吻﹐“我善妒而且脾气坏﹐无法忍受他以妳为模特儿﹐盯着妳看上好几个小时的模样。答应我﹐以后不准当他的模特儿﹖”
“可是﹐我们真的是普通朋友﹐就像兄妹一样﹐你不能怀疑我。”蓉仙辩白。
“我不是怀疑妳。”剑丰吻上蓉仙的耳垂﹐柔声说出事实﹐“他爱着妳﹗”
蓉仙心神一震﹐不敢也不愿相信。
笑意浮上剑丰眼底。斩草就得除根﹐与其留着这种情愫在蓉仙心底﹐倒不如摊开在阳光下﹐
一鼓作气剪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