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焰PUB
“啊……又下雨了!”李郁蝉懒洋洋地趴在吧台前,“好无聊唷——”
一头蓬松卷发弹跳着蓝色光芒,身着黑底银亮片紧身短裙小礼服,香肩袒露的她是这间PUB的女主人。
一直是盛收打扮的脸庞依然禁得起细看,毫无暇疵的肌肤已很难判断出她的实际年龄,从二十岁到四十岁都有可能。
浑身充满着邪魅气质,妖艳明媚的五官,往往让人第一眼印象就把她剔除于“良家妇女”的名单之外。
而李郁蝉本人也从来不想当个良家妇女。
游戏人间、尽情享乐,是她的人生宗旨。由她这些年的历练看来,她也的确办到了。
周旋于黑白两道,李郁蝉已经是赫赫有名的阿姐级人士,这其中有段说来话长的渊源;总之,生活过得多彩多姿的她,绝对不会辜负“恶女”的头衔。
“啊,好无聊唷……”趴在吧台上的她伸了个懒腰,再次发出娇嗔得令人骨头酥软的抱怨声。
只可惜,刚开门不久,尚未有客人上门让她“解闷”,而一班熟知老板娘性情的员工们都聪明得知道避开她想“玩人”的时候,以免一时大意被母狮子的利爪抓得体无完肤。
于是,酒保忙着清洗已经晶莹剔透的水林,小弟忙着擦拭一尘不染的桌面,连厨房里也忙着清理昨天才刚清洗的抽油烟机,就连阿安迪也假装忙碌地整理音乐带。
“喂!”李郁蝉的火气直往上冒,“你们在给谁守丧啊?一副‘五子哭墓’的死人样……”
眼尖机伶的小妹阿宝连忙打断她劈哩啪拉的牢骚,“大姐,你看,有客人来啦!”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可以分散老板娘的注意力。
李郁蝉眯起一双媚眼,打量起踯局在雕花玻璃大门外的男人身影。
陌生面孔的男人大约中等身材,浅卡其色的风衣己因雨渍湿透,而看情形,他似乎没有进门坐坐的打算。
“唔……”一抹算计的精光在她眼中跳跃,这下子不无聊啦!嘻!
“要不要打个赌呀?”她兴致勃勃地问。
“老板娘,你又要‘拉客’啦?”资深小弟阿龙口无遮拦道。
“呸!死小孩!你当老娘我是流鸳啊!”火气不小的李郁蝉狠狠地赏了他一记爆栗子。
“哎唷!”阿龙捂住额头,委屈地说:“好痛啊!”
“废话!不痛干么打你?浪费我的力气啊!”她勾起徐着鲜红寇丹的纤纤玉指,慵声问道:“你们赌不赌?”
众人对望一眼,赌了!
这是冰焰PUB的老游戏——下雨的时候,由美丽风骚的老板娘出门“邀请”在门外躲雨的过路客人,由众人下注赌一赌成功与否的机率。
“我赌他会逃跑!”
“我赌他会色迷迷的跟着老板娘进来!”
穷极无聊的众人开始一千、五百地下注。
“老板娘你呢?”酒保大驹问。
李郁蝉看着陌生男子寂寥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我赌……他对我的邀请毫无反应!”
“吓?”众人瞠目。
自恋甚深兼自信过度的老板娘啥时转性啦?怎么变得这样“谦虚”?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盯!试试看喽!”她抖擞起精神,摇曳生姿地走向大门——
一抹葱郁香气随着开门时的风铃叮当声,迅速地窜入正在躲雨的左宗方鼻间,他由眼光余光看见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俗丽女人。
“哇!好大的雨哟!”她娇呼道。
左宗方不理她。
“嗨!你全身上下都淋湿了耶!”李郁蝉锲而不舍地搭讪。
这个冰冷漠然的男子居然仅仅挪开了半步,还是不鸟她!
哇拷!好样儿的,竟然对她这个大美人视若无睹。
“先生……”她心里虽乐,仍然尽责地嗲声询问:“雨下得这么大,你何不进来躲个雨呢?”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手痒地在他肩上、胸膛“上下其手”,好奇地想知道这个男人的肌肉是否像他的外表一样刚强?
女人!
一抹嫌恶的眼光浮现在左宗方眸中,他挥手拨开了她不安份的手。
这女人不只外表俗艳,连言行举止也很糟糕!
“走开!”低沉的嗓音中有着不容置疑的愤怒。
“好吧!”她无所谓地一耸肩,反正打赌赢了就算啦!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李郁蝉妖娆曼妙地一族身,才刚跨入店门没两步,便大声嚷嚷道:“喂!你们大家都看见了吧?收钱!收钱!”
眼力敏锐、耳力也不错的左宗方闻言,神色为之一僵。
这个女人在做什么呀?
赌输通杀的众人怨声载道,“真是的!”
“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呀?”
居然“铁石心肠”到不接受老板娘的诱惑,真奇怪!
“看模样是男人没错啦!有胡碴哩!”李郁蝉坏心毒嘴地扬声,“就是不晓得他是不是个Gay了!”
“喔!老板娘……靠得很近喔!”有人暖昧眨眼。
一整间店里从上到下都是毒舌派,说起话来荤素不忌,也不考虑外面的男主角是否听见。
她发出一阵轻笑,丝毫不以为仵,“不靠近一点,怎么让你们心服口服?废话少说,钱拿来!”
小赢了一万多块,心情大好的李郁蝉决定大发善心。
她拿起一支进口名牌的墨绿色雨伞,走出门外送到了那个正在躲雨的男子面前。
“哪!雨伞借你。”李郁蝉笑靥如花地递出伞来。
若有所思的左宗方这才正眼瞧她,饶是如此,锐利冰冷的双眸依然是不带感情,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打扮惹火的李郁蝉。
他还是没有接过那把伞。
“喂!你是在干法官、律师之类的?还是干医生的?”她有点儿不爽地问。
“为什么这么问?’他狐疑反问。
哇……好好听的声音唷!不晓得这个酷男在床上“那个”的时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小姐?”他不耐地催促。
嘻!唤回遐想的李郁蝉耸肩吐舌,有着孩子气的调皮。
“因为,你惜言如金,像那种以分计费赚钱的大津师嘛!可是盯着人看的眼神,又像是断人生死的法官或医生……”她漫不在乎地解释后,兴致勃勃地追问:“我猜对了吗?”
“那不关你的事!”左宗方冷声回答。
香气袭人,不禁让他皱起眉头。
这女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的香水味浓得远从三公尺外就可以间到;如果是在非洲大草原上,说不定还可以迷昏一只大象!左宗方刻薄地想道。
良好的家教使他没有口出恶言,可是鄙夷不屑的眼光也够瞧了。
就在这时,李郁蝉皱起眉头并跳开一步,发出了嫌恶的喉音,“恶!”
“你是医生!”她铁口直断。
“什么?”现在换左宗方迷惑了,她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有消毒药水的味道。”李郁蝉说道。
潮湿的雨气蒸散出他身上的男性气息,混合着隐约可闻的消毒药水味让她为之皱眉。
“算啦,算啦!”她摆了摆手,像驱赶一只讨人厌的苍蝇似地,迅速消褪了对这个“酷面”的兴趣。
“伞拿去!不送,再见。”她将雨伞塞入他手中,旋即转身走入店内。
这个女人的态度怎么前后差别如此之大?左宗方不禁觉得错愕。
先是厚颜主动地向他搭讪,双手还不安份的吃他豆腐,碰了一鼻子灰后,转身又大声嘲笑他可能是个Gay……
收了钱——他猜九成九是拿他的反应来打赌,又满腔热诚地拿伞借他;东拉西扯了半天,一猜出他的职业,马上“变脸”,一副敬鬼神而远之的模样。
奇怪了,医生不是许多女人心目中的金龟婿吗?怎么这女人的反应全然不一样?左宗方自嘲道,大概是台币贬值了,连医生的行情也跟着跌停板了!
初冬的寒雨连绵不绝,看情况,一时半刻是还停不了的……
望着阴霾的云层,又看看手中的雨伞,左宗方有丝迟疑,该不该接受这个女人的好意?
考虑不到三秒钟,他毅然决定放弃;反正,身上都已经湿透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将雨伞放入PUB口门外的伞架,然后迈步奔向车流较多的对街,寻找计程车的踪迹;不想和那种女人牵扯不清。
***
撇开这一段莫名其妙的插曲,左宗方略显狼狈地进入家门。
打开了客厅电灯开关,水晶吊灯发出光灿在日的光辉,照亮了宽敞冷清的大厅。
甭寂苦涩的感觉瞬间涌上他未设防的心口,霎时又被长年训练而来的冷静理智给压抑下来。
我回来了……
许久未曾说出口的招呼回响在心海,却消逝在紧绷的喉间。
有多久了呢?左宗方回想。
从女乃女乃去世以后吧!这个家再也没有人耐心为他半夜等门。
真心对他嘘寒问暖;有的只是……
“姐……姐……姐夫……”一阵结巴的颤音打断了他的恍惚。
左宗方深吸一口气,即使是极力忍耐保持风度,他的语气仍是带着一丝冷峻,“有事?”
蚌性畏缩内向的林美宝,试着鼓起最大的勇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道:“吃……饭……妈,叫我问你吃过晚饭了没?如果还没有的话,我去帮姐夫您热饭菜。”
林美宝是左宗方的小姨子,她口中的“妈”指的当然是左宗方的岳母大人。
呼!总算照着妈妈的吩咐说完了,林美宝松了口气。
而躲在房内窃听的林母则差点没被小女儿的憨直给气昏了,一句嘘寒问暖的好话,居然被她说得像在背书,而且还结巴!
左宗方沉默不答,心情恶劣地反问:“湘江回来了吗?”
不出他所料,单纯的美宝心虚地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一副想逃之夭夭的模样。
无心与小姨子多说的左宗方径自往卧室走去。
比起晚饭,他更迫切需要的是洗个热腾腾的热水澡。
至于妻子林湘江的下落,他无感情地冷冷一笑,则是更排在晚饭的重要性之后了。
***
热水抚平了他酸疼的肩头,让他神清气爽,走出主卧房附设的浴室,擦拭着湿发的左宗方视线落在床头前的四十寸结婚照。
照片中的他直视镜头,在摄影师的笑话攻势下,勉强微扬起唇角;而湘江,一副含羞带怯的新嫁娘娇态,特别订制的白纱礼服,完完全全衬托出她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貌。
即使是到了今日这种地步,他仍然是忍不住惊叹,像岳母那样伦俗的女人,怎么会生养出湘江这样姿容的女儿?
林湘江,他美丽的妻,已经离家出走五天。
原因为何,他没有把握。
究竟是负气抗议他这个做丈夫的忙于工作,疏忽了她的感受?抑或是另有隐情?或者,是更出乎人意料的结果——湘江找到了足以抛夫弃母的恋情?
每一种可能性,就像走马灯似地在他的脑海中演绎推敲,又—一被他否决掉。
他实在无法想像,像湘江那样柔怯贤淑的性情,会负气出走或红杏出墙。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湘江的出走没有危险,不然以岳母那样精明厉害的个性,不早闹得鸡飞狗跳?
环目四顾,这间典雅的主卧房布置,完全是出自于结缡三年的妻子湘江的慧思巧手。
平心而论,这三年来,湘江的确是尽到一个贤慧妻子的本份,只除了缺乏足够的热情,为他生育一儿半女。
外科医生的工作压力大,疏忽了家庭,这不能完全归咎于湘江。
当初,是为了完成女乃女乃想抱曾孙的心愿,他才会答应以相亲的方式来择偶;三年“相敬如宾”的婚姻生活说不上什么浓情蜜意,如果,湘江真的琵琶别抱,那么,他愿意成全她。
女乃女乃在他结婚半年后就撒手人衰,没拖到抱曾孙。换个角度来看,没有小孩未曾不是件好事。
这个世界啊!并不是小孩子的天堂,就算是“无灾无病到公侯”,也是得忍受将近百年的孤寂……
擦干头发、穿着整齐后,左宗方才走到厨房准备用饭,心底下了决定,不管原因为何,是该摊牌的时候了。
***
拜文明与金钱之便,电子锅里有香喷喷的白米饭,另一只保温锅里也有热腾腾的苦瓜排骨汤;这些当然不是岳母和美宝的“爱心”,而是钟点女佣陈嫂的手艺。
已经在左家帮佣七、八年的陈嫂因为要带小孙子的缘故,在他娶妻后本想辞职,是女乃女乃心疼孙媳妇湘江娇弱,硬是挽留陈嫂做兼职,帮忙湘江打理家务。
看着桌上他惯吃的几样家常菜,左宗方不由感激女乃女乃的睿智。
有陈嫂在,像他这种不会厨艺的笨男人,总算可以求个温饱,也大可放心地离婚,而不用担心老婆没了,就找不到衣服、领带、袜子。
炳!像他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合该孤老一生的吧!左宗方自嘲自解道。
吃完晚饭后,他请岳母到客厅坐,并坦言说出自己的决定。
“你……你说……什么?”林母难得惊惶结巴道。
“我说,”左宗方心平气和地再重复一次,“如果您知道湘江的下落,不妨叫她出面,我决定离婚。”
“不可以离婚!”她急得大嚷。
“为什么?你给我一个不可离婚的理由好吗?”他强势有礼地反问。
夫妻三年,同床共枕的次数少得屈指可数,虽然相敬如宾,却情淡缘薄,没有正常夫妻应有的亲爱狎昵;“妻子”对他而言,就像是个可有可无的漂亮摆饰。
如果不是湘江这次的离家出走,他不会突然察觉到这一点。
“湘江……”说到女儿的名字时,林母有丝心虚,“她嫁给你三年了,没有做错什么呀!”
“也没做对了什么。”他理智地反驳。
“她……她帮你打理家务……煮饭、洗衣……”她愈说愈小声。
“家事有佣人可以分担。”左宗方就事论事。
“你说离就离!有没有把长率放在眼里!”恼羞成怒的林母试着以辈份压过女婿,“湘江好歹也是你女乃女乃为你挑的孙媳妇啊!”
“我女乃女乃已经不在了,更何况,湘江并没有为她老人家达成抱曾孙的心愿。”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宗方,你别生气,”一见苗头不对,她连忙放段,“这……这都是我不好,我也是急着想抱孙子,一时口快骂了湘江几句,她才会赌气出去散散心,我想,她过两天就会想通了回家的……”
“真是这样吗?”他反问。
林母一时哑口无言,依附在女儿、女婿家过活的这段日子,她看得一清二楚,湘江并不愿生孩子,任她苦口婆心地劝告,一点效果也没有。
“您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和湘江两人并不适合彼此,”左宗方疲累地叹了一口气,“何不让我们两人解月兑?心平气和的分手,总比日后场面难堪,大家尴尬来的好吧?”
早就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只是他无心追究罢了,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懂。
他跟湘江之间,始终没有更深一层的情爱。
天哪呀!心惊的林母差点没昏厥过去,她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看着女婿笃定的神情,她不禁忐忑揣测,左宗方知道了多少?
怎么会这样呢?她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拉拔了两个女儿长大成人,还帮湘江找了个金龟婿,过了几年优闲日子,结果却被湘江的一时糊涂给搞砸了!
“呜……呜……呜……我怎么会这么命苦呀!”霎时悲从中来的林母不禁放声大哭。
忍耐着命令她闭嘴的冲动,左宗方深吸了一口气。要离婚的是他和湘江,干她这个岳母命苦什么事?
“就算是离婚,我也会负责赡养费。”他沉稳地开口。
这句话神奇地让林母止住了泪水。
“呃……嗯……”她支吾半天,才敢小声开口询问:“那……房子呢?”
如果不是场面太过凝肃,左宗方真会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的妻子离家出走,而唯利是图的丈母娘却和他斤斤计较着赡养费和房子!
“等湘江回来再讨论。”他淡然回答。
拖泥带水,不符合他的一贯行事风格。
“呃……我不知道湘江人在哪里……”林母嗫嚅道。
“可是,她会跟你连络吧?”他问。
一向孝顺寡母的湘江,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来跟母亲断绝音讯?
“唔!有打过电话给我……”她心虚地承认。
“叫她回来,连络律师。”左宗方简洁地命令。
他决定速战速决。
然而命运半点不由人,就在左宗方决定离婚的第四天后,他莫可奈何地恢复了单身汉的身份。
不用惊动律师也省下了一笔赡养费——一场突如其来的高速公路连环车祸,造成了两死七伤的惨剧。
死者是小轿车的驾驶蒋丽敏和同车友人林湘江。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为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