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后依然不变的高家大厅,变的是高家夫妻老了十几岁。而以前住在家里的独生儿子也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搬出去,独自住在市区,然后在父母的规定下,每周至少回家一次给父母亲看看,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
四年来,高豫一直相当遵守这项规定,回家的时间正常到让父母无可挑剔,连高平扬夫妻都没儿子来得准时。
不过,今天却是例外。
晚上才要一起吃饭,高家夫妻早早就买完菜回到家,然后夫妻两个坐在客厅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凝重。
“你对豫儿说。”
“你说。”、“你是孩子的母亲,你说的话他比较听。”
“你是一家之主,豫儿从小就尊敬你,这种事应该你说。”
“当年决定这件事的人是你,应该你说。”
“可是你没有反对啊,所以你也有份。你又是豫儿的父亲,应该你说。”
“提议的人是你,所以你是『主谋』。”
“老——公!”林钰坐到丈夫身边,发挥三十余年不变的劲儿,“你是我的老公、我最爱的男人耶,你的老婆我有事,当然你也有份;而儿子你也有一半,算起来这件事你占了一份半,所以你说嘛!”
两个人算两份,而身为老公者当然应该替老婆分担一半,所以算他占一份半不过分啦。林钰愉快地想着。
斑平扬没得选择地瞄着老婆。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这个老婆好歹他也了解了三十余年,加追求的几年就将近四十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老婆反正也不会做什么无理的要求,身为男人多分担一点总是不会错的,而且还可以得到老婆感激的“热情”招待。
唉唉,谁叫他是一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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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家里的气氛有点怪异。
斑豫准时回到家。在周末时看到双亲老早就在,并且一起下厨——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亲爱的爹娘边吃饭边不断偷瞄他,然后还很畸形地突然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
斑豫很有耐力地任他们盘问,以正常的速度解决晚餐。一家三口移师客厅后,高豫看到父母亲欲言又止。
“爸、妈,有话你们就直说吧。”看着他们蹩脚地问东问西,做儿子的实在不忍心再继续装聋作哑让父母为难下去。
呃?高平扬与妻子对看了一眼,在妻子“请求”的眼神下,只好端正了表情,面向儿子。
“豫儿,你年纪不小了吧?”
“正好三十。”高豫无波地回答。
“那么,你该有女朋友了吧?”
“没有。”他爸妈该不会临时起意想抱孙吧?
“那……”
“老公,你很哕嗦耶。”高豫还没说什么,林钰已经受不了老公温吞的问法,决定自己出马,“豫儿,你有没有结婚的对象?”
“没有。”
“很好。老妈做主,下个月你准备当新郎。”林玉很有大姐大架式地说。
斑豫挑了挑眉。
“爸妈想抱孙了?”他反问。
“不是。”
“那么为什么急着要我结婚?”他的态度依然平静得很。
本来嘛,结婚这档子事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他也不急。他对他目前的生活很满意,不太想改变。
不过父母放任了他三十年,会突然同时关心起一件事,尤其是他的婚姻大事,那实在很反常,有必要弄清楚。
斑家夫妻一听,肩膀同时垂下。
豫儿果然是把人家给忘了。
当年江祖平带回他们的女儿后,因为工作的缘故,没多久又搬离了T市;两家虽然交情不减,不过却没有机会常常见面,而儿子自从那一夜的反常后,隔天又恢复了他原来的样子,十几年来根本没再提过“小妹妹”的事。他们夫妻都觉得儿子八成老早就把人家给忘了。
“怎么了?”他看着父母颓丧的表情。
“你还记得,你曾经救过一个小女孩?”林钰不抱任何期望地问。
“小女孩?”他拧眉想了下,记忆里似乎有这么一回事,“这跟小女孩有什么关系?”
“她叫江画霏。后来,小画霏说要嫁你,而你也同意了,你还照顾了人家一整晚。”林钰说明,“我们两家就决定,如果在小画霏二十岁的时候还没有对象、而你也没有,就让你们两个结婚。”说完,她还很担心又有点哀怨地瞟了儿子一眼。儿子该不会不认账吧?
斑豫明白了,而这也代表,他在十几年前早就有了未婚妻而一直不自知……他消化并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他问。
“她今年刚满二十岁,还在念书,是个大二的学生,个性很好、生活很单纯。豫儿,就算你们结婚了,画霏还是要念完大学课程,你不反对吧?”林钰问道。这是老同学夫妻的希望。
“不反对。”高豫点点头,“不过既然她还有书要念,为什么不等她毕业了再谈结婚?”
林钰瞄着儿子。
“你都三十岁了耶,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才结婚?再说你不结婚,我和你爸的责任什么时候才可以放下?”
谤据他们高氏家族一贯的想法,孩子得到真正结了婚后才算大人;而在这之前,他们为人父母的旦子永远都无法放下。
“是吗?”十分了解父母的高豫别有深意地看了父母一眼,然后说道:“该不会是你们有附加计划,才这么急着办我和画霏的婚事吧?”
不懂掩饰的高家夫妻同时心虚地垂下眼。
宾果!
斑豫一点都不意外。“还有什么别的事,一次说完好吗?”省得他下次回家时还得面对父母怪异的关爱神情。
心虚的父母再度对看一眼,这次林钰闭上了嘴。她已经把最困难的婚事说了喔,接下来就是老公的事了。
斑平扬很认分地开口。
“豫儿,你知道画霏的父母和我们是老同学、好朋友,我们约好在你和画霏结婚后,一同出国游玩。”事实上是“环游世界”。不过他现在可不敢讲得太明,万一儿子认为他们是故意丢下包袱给他,然后两对夫妻就放心去快乐,这样儿子恐怕会想出一百个理由来拒绝这个婚姻。
事实上,一切都是凑巧,他们才没有那个意思。
斑豫依然很冷静地看着父母,玩味地道:“是我和画霏的婚事重要,还是你们去旅游重要?”
“当然是——”高家夫妻对看一眼,很老实、很心虚、又很保守地道:“一样重要。”
斑豫想了想自己下个月的行程。
“下个月十七号我可以挪出时间。婚礼的细节由你们安排,我会准时到。”
“你愿意娶画霏?!”两人同时惊呼。
不能怪他们惊讶,实在是这个儿子做事一向有条有理,他们一时之间不敢相信,儿子这么快就接受这个不合理的事了。
这可是他的终身大事耶!难道儿子不多考虑一下吗?
面对父母的惊讶不信,高豫只是从容地一笑。
“你们认为,画霏个性好吗?”
“好。”他们点点头。
“是个好女孩?”
“是。”再度点头。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你不担心你们不合适吗?”
“合不合适要真正在一起了才会知道,无论我跟任何一个女子结婚都一样。我想,这是我和画霏两人的问题。我相信你们对画霏应该是满意的,而我又不想花时间去找一个女人,那么她愿意嫁给我,我没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至少,他少了“找一个女人”的麻烦过程。
一番因果状况说下来,高家夫妻听得头昏脑胀,听懂多少不知道,惟一能确定的是,儿子答应娶人家了。
呃,这么说对吗?高家夫妻再度怀疑自己生出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儿子。
若不是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只是懒得花时间去交女朋友,他们还真会怀疑这个工作狂儿子是“玻璃”。但事实证明,儿子只是懒,他的性向正常。
以高豫出色的外表、称头的职衔、令人艳羡的收入,绝对是有女人会自动来巴结、讨好的,但是他没接受任何女人,除了工作、出席必要的会议,生活平淡单纯得一如清教徒。
这种情况要是继续下去,林钰怀疑自己将没有办法在有生之年看到孙子出世。也许画霏的执着,正好能解救儿子的冷情……她当然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对不起妻子,但是一对没有感情的夫妻和一对相爱相守的夫妻,她当然希望儿子会是后者。
只希望,儿子会懂得画霏的好,真正去疼爱自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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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霏,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王可馨第N次问着。一直到婚礼前一天,她还是这么问。
然而,眼前那个小她一号、看起来年轻荏弱的女孩摇摇头:“不。”
说她是“女孩”实在不为过,毕竟她现年才二十岁,外表又十分清纯,一看就知道还是学生,很难让人将她当成大人看待。
“可是,他根本不记得你。”思量高家夫妻那里听来的反应,王可馨身为一个母亲,无法不为自己惟一的爱女担心。
江画霏显出少有的坚持。
“现在,只要能嫁给他我就满足了。”就算……他真的不喜欢她,至少有过一段日子,也够她以后回忆了。
看着女儿始终不变的坚定神情,王可馨再度叹气。
画霏一向少有主见、少有坚持,大部分的时候,她是安静听话的,也从来不会让他们夫妻多操心;惟独对嫁给高豫这件事十分坚持。她不否认现在的高豫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但是……他对画霏无心哪!这对两个人的婚姻来说是种隐患,她怎么能不担心?
“妈,不要为我担心。”看母亲的表情,画霏就知道妈妈又在操心了。她轻快地道:“我相信他不会虐待我,也不会饿死我的。等你和爸爸旅行回来,我保证你们不会认不得自己的女儿。”
王可馨被逗笑了,伸出手抱着女儿。
“我知道。但是,妈希望他不只是将你当成一个『妻子』看待,更希望他能珍惜你、知道你的好。”这种母女俩同榻而眠、将老公赶回房间让他做怨夫的机会不多了呀!
“好?”画霏皱了皱小鼻子,“妈,我是你生的,只有你不嫌我,说不定别人都认为我很差呢。”
“谁敢说我王可馨的女儿差?!”王可馨一副要和人拚命的模样,“我王可馨的女儿是最好的,谁敢说不好,我就让他变成稀有动物!”末了,顺便还挥两拳以示威武。
唉,真是怀念这种日子。想当年她也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大姐头,不过一毕业她就嫁给现任老公,从此洗手做羹汤,而她打架用的拳头从此只用来与不识相的蟑螂对抗,真是大材小用。
不过,遗传这东西还真是奇怪。她明明这么英明神武,却生出一个天生惹人怜又乖巧顺从的女儿。啧,一定是老公的基因不良,都怪他太温吞了,才会让女儿变成这样,害她担心不已。
“妈,我想现在没有人自愿想当『猫熊』的。”
“那『家有贱狗』?”只挥一拳,够客气了吧。
画霏忍不住笑了出来。
“妈,相信我,我会没事的。”就算大哥哥真的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对她不好的;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既然已经答应娶她,就不会让她受苦才是。
王可馨看着女儿,收起玩笑的兴致。
“答应妈妈,如果受苦了,一定要打电话告诉妈,不可以自己忍着。”做母亲的人总希望可以为儿女承受任何的苦难,但是感情这条路,就算她再想也不可能替女儿去走。想到这里,王可馨真是千万分舍不得。
“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好的。你跟爸爸好好去玩,等你们回来的时候,要给我礼物哦。”她像小时候一样要求着。
“嗯。”王可馨忍不住又紧紧搂住女儿。
呜,她真的要嫁女儿了,好舍不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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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时候,高家也发生类似的事。
林钰不满地瞪着那个电话讲不完,桌上堆着计算机、公文的儿子。她进来足足半小时了,儿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半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
林钰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拿过儿子夹在耳朵旁的电话。“有事明天再议、再研究,再见!”
“叩”的一声,话筒准准地和话机相亲相爱。
经过这么一插花,高豫想当母亲不存在都不可能。
『深知母亲的个性,为了避免自己辛辛苦苦打的资料毁于老妈一时的没耐心,他立刻存盘、关机,把资料夹全部合起来放到一旁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显然也是训练有素——然后旋过身面对自己的母亲。
“妈,有事?”
有事?这小子居然还问她有事?!林钰真的觉得自己生了个怪胎——喷,一定是老公的基因不好。
“你还问我有没有事?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林钰忍着气问。
“知道,五月十七日。”高豫答得很顺,林钰听了差点没昏倒。
“那『五月十七日』是什么日子?”忍气、忍气……林钰咬着牙问。
斑豫想了下,没什么日子呀!但是母亲的表情不对。
“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他猜。
林钰差点气昏。
“是你,你的大喜之日!”她真想拿根棒槌来敲儿子的脑袋。记那么多商业名词、专用术语,怎么连自己的大喜之日都记不住?
斑豫恍然大悟。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婚礼的细节不是由你和爸决定吗?还是——出了什么问题?”
“呸呸呸!”林钰赶紧吐掉晦气,“你胡说什么?”
“不然还有什么事?”高豫摊摊手,不明白母亲在闹什么别扭。
林钰猛做深呼吸,明天儿子就要结婚了,她只需要将事情交代好,不必跟这个呆儿子生气。
“我来,是想跟你说几件事。”
“什么事?”
“不管你还记不记得画霏,明天开始她就是你的老婆,我希望你至少记得她的存在,别老是加班到三更半夜,放她一个人在家里。”知子莫若母,她太清楚儿子那种“生活就是工作”的死德行。
“我知道。”
“还有,也许你认为『爱情』在婚姻里并不重要,但是不要忘了去了解画霏。”林钰只能点到为止,希望这个呆儿子会懂。
“我会的。”
“还有,如果你敢对画霏不好,等我和你爸旅行回来,发现画霏瘦了,就惟你是问。”
“我明白。”他怎么可能亏待自己的妻子?!不过,他总觉得母亲话中有话。她到底想暗示他什么?还是在跟他玩推理游戏?
“好了。”她起身,“你已经三十岁,也算经历过不少事,妈相信你自己心里有分寸,我也不再多说。别工作那么晚,明天要当新郎,你得留好你的眼睛好好看一下自己的妻子长什么模样。”免得以后认错人。
瞧瞧她多可怜,人家是女儿临嫁前,母亲叮咛着为人妻、为人媳之道;而她是在告诉自己的呆儿子,别忘了为人丈夫该尽的义务。都怪那个不肖父亲,什么烂遗传嘛!
“我知道。”高豫送母亲出房门,然后又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却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无法将心思集中在工作上。
江画霏——他的妻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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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江联姻。虽然两家已经尽量只邀请一些亲人及好友,但是占据饭店一整个厅的排场实在也不算小。
由于两家人一致喜欢中式的礼俗,整个白天几乎都在进行迎娶的过程。在一阵又一阵的忙乱后、喜宴开始之前,众人终于有一个半小时的喘息时间。新娘在休息室休息,由自己的母亲陪着,各项事务有两家的男主人及林钰张罗,身为新郎,反而无事可做。
不过,他的安静也没持续多久就是。
“嗨,新郎堂哥!”高洁幽这次很乖地没以偷袭的方式出场,反而挽着未婚夫乖乖地走到高豫面前。
斑豫笑看着这个见首不见尾、老是静不下来、在保全界赫赫有名的堂妹。
“难得你有空来。”
“唉呀,我亲爱的堂哥结婚,我再忙也要来参加呀。”洁幽很够意思地献上自己的祝福,“除了红包,我还可以帮你办一件事。你以后遇到什么疑难杂症就来找我吧,我保证『旭日保全』免费帮你做一件事。”
斑豫笑了出来。
“多谢盛情。”但最好不要吧。会劳动到“旭日保全”出手,通常不会是什么小事,“不过你今天倒很乖,没有找我练身手。”
谁都知道,洁幽生平最大的乐趣就是找人开打——当然,对方的本事得不算差才行。
洁幽耸了耸肩:“我是很想啦,而且我也怕你工作狂当久了、椅子坐久了,手脚都僵硬了。不过为了避免待会儿二婶找我算账,说我把她新郎儿子的衣服弄乱了,还是改天吧。”
斑豫又笑了:“难得你会这么『文静』。”
“别再刺激她了,免得待会儿吃完喜宴,幽取消跟我去看夜景的约定,反而找我上擂台。”洁幽身旁的未婚夫终于开口,引来她似笑非笑的一瞥。
“很委屈吗?”她手指头挺痒的。
“绝对没有。”陆向炜的表情百分百严肃正经,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然后他面向高豫:“恭喜你。”
既然是洁幽的堂哥,当然身为“千峻企业”总裁的陆向炜在商场上也和他接触过几次,彼此印象都不错。
“谢谢。”高豫点点头,“什么时候喝你和幽的喜酒?”
“这个得问幽什么时候愿意点头。”陆向炜笑看着未婚妻,眼里有着深情。
只见洁幽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含羞带怯,直接挥挥手。
“唉呀,我说了我们六个人要一起进礼堂。昕还没找到良人、雪也还没说要嫁人,不急啦。”
基本上,雪的“关大哥”守着、爱着、等着雪十几年都没得到佳人的允婚,陆向炜、原人浩、田中靖君这几个男人就没资格哀怨啦。
幸好这几个爱惨了未婚妻的男人们还真的一点怨言都没有。婚姻只是一种形式,心与心的相知才真正弥足珍贵。而更珍贵的是他们彼此相伴绝不言悔、绝不改变的痴心。
看着眼前两人无意之间散发出的浓情蜜意,高豫有一些怔忡。
存在他们之间的深情,是由何时开始产生的?如果每段爱情都得像他们一样精彩,是不是太累人了点儿?
而爱情,真的值得追求,并以一生的时间守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