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列台湾百名内的企业集团──松风集团。
几近二十坪的高级办公室,一面约莫三尺的落地窗将外界的光亮悉数引进,明亮的白与典雅的咖啡色营造出庄重威严的气魄。
偌大的顶级原木办公桌前,高高的摆满一叠叠的公文卷宗,凝神细看仍可查出淡淡的灰尘,显示被冷落甚久的证据。
坐在卷宗堆里的可人儿苦著娇俏的小脸蛋,微扁著粉女敕的红唇,张著无辜又无助的清眸大眼,可怜兮兮的望著眼前这堆不停以倍数增加的公文卷宗,不懂它们的成长功力为何如此超强?
难道它们不懂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吗?
她不住的摇头叹息,打心眼里渴望它们会自动长脚跑掉或消失无踪,不要再增加啦!拜托,拜托啦!
可惜,她祈求的诚意不够,临时抱佛脚的功力也不够高深。
祷告辞尚未说毕,办公室外传来两记熟悉且规则性的敲门声,犹如噩运般步步接近。
娇俏脸蛋上的苦涩成分增加几分,红唇的抿紧程度加强一半,整个娇弱的身子几近要躲进办公椅里。她真的很想直接变成变色龙,变成黑色隐身在黝黑的椅上,誓死不见人。
不等办公室的主人应声,聪慧、美丽、能力又强的刘秘书抱著最新出炉的两大叠公文,扭著妖娇的身材,婀娜多姿的走进来。
无视於妖娇秘书甜美的笑容,方晓茹眸光几近呆滞的瞥向她;若是可以,她想蛮横地、无赖地直接哭给刘秘书看,命令刘秘书直接把那两叠……
不!是连同她办公桌上的一大堆卷宗,全部都扔到垃圾堆里,放把火焚烧,直接把痛苦的祸端斩除吧!
眼不见为净,是她此刻最崇高的伟大想法。
白白净净、笑意盈盈的刘秘书直冲著满脸无奈的副总裁笑,两只玉手俐落地将闷叠公文放置在副总裁的正前方,再从那堆高耸的文件里,熟悉的捉来捉去,像变魔术般的变出另外的两大叠后,以温柔的口气请求著──
“副总裁,这些是急急急件,请你务必、马上、立刻阅读,整个集团还等著你的指令行事呢!你再不批阅这些重要文件,恐怕就要引起一阵慌乱,整个集团就要陷入停摆的黑暗期。”报告完毕,笑意停顿。
“急急急件?”不解声嗓虚弱无力的扬起。
方晓茹悲恸得快哭出声来,两手无力地抱头低烧。
不懂哪有那么多的“急”字辈冒出来凑热闹?难道那些没有生命的公文要活活逼死她这个活人吗?
纤纤玉指有节奏地揉捏著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整个人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间,无法自拔。
刘秘书闻言,基於发挥专业秘书的功能,轻哼两声表示对她的同情后,无辜的解说眼前既成的事实。
“打从这堆文件放在副总裁的办公桌起,”纤纤玉指指著高山般的文卷,有种说不出的虚弱感。“一日度过一日,不急也变成急件,急件又往上升级,愈来愈急,现在……”
娇媚的目光淡淡一扫公文卷宗,似笑非笑,无奈的轻哼两声。
“再不加快处理,这些文件会变成超特急文件类。副总裁,还是请你多花费点时间,好好的享受文件大餐!”刘秘书无奈的摆摆手,美眸寄予无限的同情及哀悼。
清雅秀丽的副总裁并非无能白痴之辈,只是很懒得动,很痛恨坐在死板的办公室里,更加厌恶处理繁杂苦闷的公事。
当她荣升副总裁的个人秘书时,本来是雀跃万分的,但不到三天就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深渊,无法自拔、独自悲泣。
她的顶头上司年方二十三,年轻得让她惊愕万分,不过也无妨,谁教副总裁的老爸、老妈是总裁大人和总裁夫人。怪只能怪自己投胎时挑错肚皮,没有衔金汤匙出身,却咬支铁的来抵敷,活该拚了半辈子才当上主秘来过瘾。
羨慕不过数日即告粉碎,她更加惊诧的发现富贵人家的悲惨。原来物质的富裕无法和幸福快乐成为正比,本来她以为这是个可笑的比喻,有钱人怎么会买不到平凡的幸福?可是眼前铁的事实却不容她反驳。
这一刻,她真的很庆幸她是个平凡的小老百姓。
试想,一个年华正盛的女孩竟终日忧愁满面,原该美丽的灿容却眉头深琐,像个漂亮的傀儡女圭女圭般,任由她的父母搓揉成形,按照既有的工作表行事。
坦白说,任职一年以来,她从没见顶头上司咧开嘴笑过,连普通的扯唇微笑都没有。其实她真的很怀疑,副总裁到底懂不懂得怎么笑?抑或只懂得皱眉头、抿嘴?
她打心眼里替小她两岁的副总裁感到可悲和可怜,可是她只是个领死薪水的小小秘书,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也不能为她说情。
只知如果副总裁再不好好的勤奋加油,她的饭碗很快就会落入不保的状况。
“唉!”悲戚的轻叹声溢出娇女敕的红唇。
方晓茹像只被打得灰头土脸的战败小虫子,伏在桌上动也不动。
刘秘书摆出专业的姿态,右手捂著嘴轻咳两声,暗示神游的副总裁仔细听清楚以下的重要讯息。
“副总裁,根据国外最新传来的消息,总裁和总裁夫人预计在明天起程回国。”刘秘书敛起多余的同情心,希望这个重大的战情能激励消沉多时的副总裁。
乍闻父母亲最新的行踪讯息,死掉的小虫子瞬间变成呆滞的木头人,傻傻的看著眼前的刘秘书,小脸蛋顿时雪白无血色。
神志似乎有点失常的呆愣许久许久,最后她U吃般又急又惊的低喝:“他……他们……不是……还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
刘秘书同情的瞥向方晓茹,再无事的扫过那堆滞销的公文卷宗,不得不雪上加霜的直指重心──
“如果总裁收到秘密消息,副总裁这两个星期形同旷职般,连一件公文都没有批送出去,只怕……”淡淡的尾音暗示著总裁将会在收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上演训女记。
淡淡的几句话犹如乌云罩头、大有狂风暴雨欲来之势,令她瞬间跌进万丈的深渊中。
她无助地阖上黯淡无光的双眸,小手无力地抬起挥挥,示意美丽的秘书退下,容她安静的吊唁可悲的未来。
刘秘书得到指示后领旨离开,当办公室的大门阖上,苦瓜的特色又爬上纯净无瑕的小脸蛋,她静静的张开灿烂的明眸。
十秒钟后──
红唇微启,吐气、吸气,像呼吸困难般重复动作好几次,直到跌入谷底的心情缓缓的爬呀爬的,渐渐升起。
接著鬼哭神号似的连叫数十几声后,她又像无力般,再次跌回办公桌前,位置如同先前,姿势毫无差别。
她,方晓茹,怎会这么倒楣?!
从小到大被一大串的人管得透不过气,好不容易熬到长大成人,还是被控制得连呼吸都无法自主,连一点点自由的空间都没有……
她不知道什么叫作自由、什么叫作自主?
包不懂什么叫作民主!
她只知道什么叫暴政!
什么叫作高压政策!
她的妈妈,认识的人都尊称她为方太太,公司里的人唤她总裁夫人。她向来持家有道,平日在家相夫教女,俨然是个新时代女性;暗地里还出任先生的军师一职,夫唱妇随,欢乐无比。
只是身为方太太和方先生唯一爱的结晶,方晓茹却苦不堪言、生不如死。方太太和方先生皆是厉害无比的角色,传闻他们两个人是大学里的校队,是学校里响叮当的风云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说他们的工作能力很强,头脑更是一等一的聪明,所以两夫妻同心协力从方老先生的手中接过松风公司,不到十年资产就增加十倍,更名为“松风集团”,不到二十年就挤进百大企业排行榜里,更时常可以在商业周刊里看到两位夫妻的大名和照片。
恩爱的方太太和方先生就仅有方晓茹这个心肝宝贝女儿,所以很疼很疼她,只是疼的方式十分与众不同、别出心裁,著实令方晓茹不敢领教,更……很想大声的说可以不要吗?可以拒绝吗?
只是面对表面上好似慈母、慈父的双亲,她真的是又惧又怕。如果她胆敢不听话、不遵从,天使就会变成恶魔,让她在打骂的教育中体验“刻骨铭心”的精义。
她讨厌念书,真的很讨厌。
厌恶坐在办公桌前,审核无趣无聊又闷的公文。
包加痛恨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什么大财团的独生女?
她真的气恼父母亲为什么闲闲没事就只知道扩展企业、开发公司的版图,增加她的麻烦,增加她的困扰,增加她的重担。
只是她在往昔痛苦的经验中学习到现实的残酷,而没胆子站起来说声不!
没有勇气敢说,不要!
只能委曲求全的做她一点都不喜欢的事。
从在妈妈的肚子里开始,她就被迫接受一连串的胎教课程,一个还没有出世的小朋友不是有权利睡到自然醒的吗?她却在一堆唠叨的课程中,气到拳打脚踢,还被方太太解释为活泼好动。
生出后,便掉进一连串安排好的充实课程里,不到三岁被逼著早熟,被逼著读书识字,还要会英文、日文外加德文。
当然,不乖乖的学习,不努力的用功,方太太的藤条就会蹦出来,狠狠的鞭打她一顿,以求得彻底的教训。
回顾求学期间,方晓茹在打的世界中求生存,逼自己非达到母亲的要求不可,否则晚餐便会加道藤条炒肉丝的主菜。
掌控方晓茹人生有两大派系,家里有方太太为主的管家、佣人外加十几个家教,同心合力的管束她、监视她。若有不对劲或不听话的倾向及行为,她的人生就风云变色、雷电交加。
另外一大派系,是学校方面。成员有老师和同学们,他们全面性被方太太收买为民,只要方晓茹的行动不对头,消息立刻传回方家,当天方晓茹就有苦头吃、就有罪受了!
好不容易在父母亲打的教育中考上台湾最好的大学,也抱回优异的毕业成绩,却被父母亲一脚踢进松风集团,开始管人、开始办公,荣登集团里第二把交椅的宝座。
这……不是她要的啦!
虽然父母给她良好的教育、给她非常优质的生活,可是……这种登高位的日子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真的只想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她闭著眼睛都可以想像往后得身肩多少人的生死存亡,随随便便一个决定皆可影响到许多人的生计问题。
她不想这么伟大,不想……担负沉重的担子呀!
她重重的叹息,深深的埋怨著。
对前半生的过往云烟,寄上数之不尽的遗憾。
最后还得赔上下半辈子,还得找个老公来嫁,多个人来管……不!思绪继续进展下去,未来的人生蓝图像可怕的诅咒在脑中快速的前进,悲惨可怕得令她打从心坎底寒起。
她哀号般惨烈的尖叫著,不只多一个名称叫老公的男人管她。
般不好未来的老公有电视剧里那种可怕又难以伺候的爸妈,三不五时还会把“家法伺候”那一套搬出来演一下。
外加厉害的大姑、二姑等等,还有老是会加油添醋、无中生有的三姑六婆……
不幸的话,老公外面的情人、小老婆若是心血来潮跑来跟她吵、跟她闹,那她的日子……岂不是惨不忍睹、永无宁日?
方晓茹的眸光扫向那堆像吃人怪兽的公文卷宗,难道她的一生就这样被人掌控在手心吗?永无翻身之日吗?
她要的自由真的有那么难得到吗?
不行!
绝对不行!
如果她再像以往二十三年般认命,她这辈子就准备玩完啦!
准备埋葬在所有人的管束里,活在透不过气的空间里,等著自寻死路。
不行!
她要反击!
她要……
一抹灵光从她的脑中闪过,苦苦的脸色悄悄的淡去,鬼灵精怪的神采飞跃上眉间。
不该有的计画在她的脑子里成形,一步一步组合成令人心动不已的构图。
方晓茹轻快无比地晃到办公室的另一头,轻启办公室的门,灵活的双眸对著优闲无事在修指甲的刘秘书吩咐──
“刘秘书,帮我准备一杯很浓的咖啡,我想储备足够的精神,长期抗战。”
她特意装出黯淡的脸色、虚弱的声音,无奈的暗示著将与办公室内那堆公文拚个你死我活。
刘秘书笑咪眯的直点头,非常满意混过头的上司总算想通,喜孜孜地领命而去。
见状,方晓茹飞快的回头捉起自己的皮包,提高惊觉,小心翼翼的束闪西闪逃离这栋办公大牢,投奔自由的天地。
十五分钟后──
刘秘书错愕的瞪著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呆立三分钟后,拖盘里的咖啡杯重重的摔下洁净的地板,发出巨大的声响。
优雅的形象毁於一旦,尖叫声不绝於耳,震惊整栋大楼,犹如惊报器般。
这该怎么跟总裁和总裁夫人交代?
她的饭碗……
会不会破了?
方晓茹并非笨,更非傻。
只是痛恨被人牵著鼻子走、被人强行压制。
她的人生并不是由她自行认定,全部统一由方家两老决定。她没有权力、没有机会去确认事情的对与错,只能按照父母的既定路线前进。
她很不想这样,却不得不这样,因为长久下来被压榨习惯,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弹?该怎么表现她的不满?
不过她深知父母只有她这个后代香火,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躲得无影无踪,终究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她最终的命运还是得回到松风,去承担那个沉重不堪的担子。自知宿命无法逃月兑,责任无法免除,不由得悲从中来,再三感叹上天无理的磨难。
谁说有钱人是幸福的?她有钱吗?她不知道,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花钱。
她只是想要逃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痛恨那种老是被管、被监视的环境。想到那种恐怖的日子,她的心就像被用刀子割呀割的,难受极了。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所以被父母严厉的管教,她含泪认了。
只是她真的不想被未来的老公管教,不想……不想!
可是据父母亲的说法,她应该在二十五岁,也就是两年后嫁人。换句话说,就是要她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自动出现在礼堂上,跟他们安排好的人结为夫妻,为方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委屈的小脸蛋皱成一团,如果她胆敢说声不嫁人、不想生小孩,她的父母亲不只变成恶魔,恐怕会变成撒旦,直接把她就地正法,罪名是断绝方家的香火,罪无可赦、死有余辜。
她注定要生小孩,不然会被父母亲活活的骂死、打死……
咦!一抹灵光闪过她的脑袋瓜,她可以只生小孩而不嫁人吗?
虽说以前的时代,不嫁人就生小孩会被人看不起,还会被卫道分子拿石头砸,还可能被传统的观念给逼得上吊自裁。
可是她身处新时代,当未婚妈妈可是很神气、很跩的,况且她是方晓茹,松风未来的继承人,有权有势,就算当未婚妈妈,有谁敢看不起她?
回头细数当未婚妈妈好处多多,她不用被迫嫁人,进入一个全然陌生的家族里当个小媳妇;不用被老公管东行为举止,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报备、不用被查勤。
包加不用被可怕的公公、婆婆念,甚至是跟公公、婆婆上演抢儿子的戏码,有空没空还得跟公公、婆婆斗法。
不用被未来的三姑六婆说长道短。
包加没有机会让老公外面的女人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
愈想愈得意,娇俏的脸庞显现出亮丽的光彩。
最好提供精子的男人亦是个既聪明又干练的厉害人物,她生下来的如果是个天才儿童,那么她就赚到了!解月兑了!
毋需二十年的光景,她就可以把松风集团扔给儿子,自己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她愈想愈开心,红唇咧出满意的弧度,不住的点头,传送出银铃般的笑声。
真是太美好了,亏她想得出这种美妙的好生意,一举两得,解除自己的困境,创造光明的未来。
精子?
去哪里生精子呢?
笑颜僵住,当著热闹的街道就地深思解决之道。
精子银行吗?
不妥!她拚命的摇著头,反对这个馊主意。
精子银行应该不会给提供者的资料,万一连她都搞不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怎么能确保她孩子的血统来自何方?
她怎么会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聪明还是笨蛋?
如果更糟的是孩子的父亲也不喜欢从商,那她不就前功尽弃,后悔莫及?一番心血到头来还是徒劳无功?
愈来愈心寒,愈想愈不安。
万一孩子长大后不小心爱上自己的兄长或是姊妹时,她又怎么知道该不该阻止呢?不行!她不能制造人伦悲剧,成为罪恶的开端。
对!她绝不能做出愚蠢的傻事,她要清楚的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她还要亲自挑选,才能确保对方的血统是否优良,才能生出一个聪明能干的宝宝,来分担她的辛苦,创造她美好的未来。
借吗?
不行!若是男人找她要回,她哪有精子还给他?
买吗?
若是男人反悔怎么办?跟她抢孩子怎么办?
那么,只有偷!
一劳永逸,无声无息。
怎么偷呢?
小小的脑袋瓜不停的转著,慧黠的眼儿晶亮的闪著。
找谁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