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
红酥手,黄滕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钗头凤·陆游
“趁人之危,卑鄙。以多欺少,下流。忘恩负义、可耻……”
雕梁画楝的厅堂内,一名少女跳着脚,气呼呼的痛骂着。
“随你怎么说。”被骂的人完全不当一回事,接过仆役奉上的香茗,浅啜了一口,好生自在的模样。
“神算山庄的长公子,根本是个暗箭伤人、不顾江湖道义的小人。”
“是呀!”俊雅的男子附和着,放下了茶盅。
“更别说你还忘恩负义,不顾人家的救命恩情,这样的事情亏你做得出来。”
俊雅男子打了个呵欠,“还有吗?你索性一次说完吧!”
“你……你……”少女气得哇哇叫,“你敢做,我还没脸说呢!”
这时,门外一串匆促的脚步声响起,伴着急躁的声音道:“惜娃、惜娃回来了是不?”一名年轻男子匆匆奔入大厅,一看到少女,立即咬起死,那表情只有狰狞两字足以形容,“好呀!惜娃,你总算回来了。”这十个字几乎是打牙缝间硬挤出来的。
少女还来不及回答!另一个沉静的声音随后飘进,“惜娃。”
一名身穿藏青色长袍的年长男子也迈进大厅,炯然双眸严厉的看着那少女。这男子生得蕴藉清和,以容貌看来,大约四、五十岁,却满头白发,让人难辨年龄。
少女低下头,“爹。”
“你还知道我这个爹。”男子冷哼一声。
“爹冤枉惜娃。”她跺了下脚,扑进男子的怀中,“织娃这一年来在外头,无时无刻不想着爹爹。人家在外头孤苦伶仃的,饿的时候没爹哄吃饭,冷的时候没爹唤人添衣,好不容易回来,爹还要骂人。”
对于这番感人肺腑、赚人热泪的苦儿流浪记,俊雅男子就像没听见似的,自在的喝着他的茶;年轻男子则翻了下白眼,双唇嗫动着,似是在骂肉麻。
年长男子虽知女儿是撒娇哄他!但脸部线条仍明显的和缓下来,“既是这样,为何要离家出走?”
“人家想看看外头的世界嘛!”她嘟着小嘴道。
“所以就不告而别,让所有人为然担心?”
“要是说了,我还能踏出神算山庄一步吗?”少女咕哝着。
神算山庄掘起于百馀年前,苏氏一门不仅武艺精湛,精晓天文地理,谙五行变化,更通机关之学,以此家传绝艺,不仅扬名武林,就连朝中大老都不得不忌惮三分。江湖传言,神算山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通阴阳,预知百年兴衰,这固然是江湖夸大讹传,却也有六成事实。
可苏氏一门素来盛名招嫉,十六年前,仇家找上门来,打斗中!即将临盆的苏夫人挨了你家一掌,勉力支撑到生下女儿便撒手人寰,那女娃儿便是这被人唤做惜娃的少女苏小惜。
苏小惜甫出世,便在生死关头徘徊,她在娘胎里挨的那一掌震伤了她的五脏六腑,全身经脉亦因此移位,神算山庄费尽心力,不惜斥钜资请来各方名医辅以稀世药材,才挽回她一条小命。但重疾难治,不管是大夫!还是算命师都说,她活不过十六岁。
苏公痛失爱妻,酷似爱妻的女儿又常年在生死关头徘徊,自然不免对她更为宠溺。一年前苏小惜离家出走,把他急得食不知味,睡不安枕,若非神算山庄需他坐镇,他早就亲自出庄寻人了。
如今看到女儿平安归来,他气已先消了一半,又见女儿安然逃过十六岁生死大劫,气色比昔日在庄里更加红女敕,那颗慈父之心哪还装得下气恼?
虽说如此,但他仍板着个脸,“看来我是把你宠坏了,让你这么胆大妄为,回头非好好罚你不可。”
苏小惜嚼起了小嘴,撒娇的拉着她爹的手臂,“人家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回来,爹不替我高兴,还要罚人,爹不疼惜娃了。”
“惜娃……”
“回来的路上,大哥净是欺负人。回到庄子,二哥就对人家凶巴巴的,连爹爹也骂人,你们讨厌惜娃干脆就明说嘛!”苏小惜一脸委屈。
一连串的指控,在场三名男子无一幸免,那年轻男子——苏家老二苏焰再次翻了个白眼,“惜娃,你说话要凭良心,我什幺时候对你凶了?”
“你现在就很凶。”
“我……”苏焰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哑巴吃黄连样。
“你们既然不疼惜娃,我走好了。”
苏小惜身子一转,便要赌气走出大厅。
这时,她的身后,一个不疾不徐的嗓音追了过来,“你若想乘机溜出庄,我劝你省了力气,庄子的各个入口我都差人守住了!除非你有通天本事,不然你别想离开神算山庄。”
迈出步伐的小脚僵在门槛上方,苏小惜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过身,瞪向坐在椅上喝茶的大哥苏焕,一个跺脚道:“爹,您看啦!大哥又欺负人了。”
然苏公怎会不知她的小鳖计?
他气定神闲的回她,“你乖乖的待在庄子里,谁也不会欺负你。”
苏小惜扁了扁嘴,漆黑灵活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耸了耸肩,“人家出门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当然要好好待在庄子里,这还用说吗?惜娃好久没跟爹下棋了,还是跟爹下棋有趣。在外头,没一个对手比得过爹,人家还想把爹爹书房的那汉玉纸镇赢到手呢!”
被她又是撒娇、又是灌米汤的,苏公哪还端得起脸来,“你若乖乖待在家里,爱下多少盘的棋,爹都陪你。”
白玉般的小脸灿出甜甜的笑意,苏小惜拉着父亲的衣袖道:“爹说的喔!可不许耍赖。”
“爹说话算话,又不是你。”苏父瞪了女儿一眼,神情却充满了怜爱。
被老父这幺一说,苏小惜可不满了。“人家哪里说话不算话了?就算我说话不算话,也是你们害的。”
苏父挑起了眉,“怎幺说?”
她嘟起小嘴,“惜娃承诺过殷大哥,要请他到神算山庄来作客,结果大哥硬把我拉走,这不是害人家说话不算话吗?要不是殷大哥,惜娃今天可没命回来陪您下棋。殷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咱们总该请他来庄子,好好感谢人家一番,爹,您说是不是?”
苏小惜口中的殷大哥名叫殷无恨,是无极门四大堂主中的玄武堂堂主,玄武堂以帮人走镳营生,他所办理的玄武镳局素有天下第一镳局的美誉,苏小惜离家出走,躲避家人追踪时巧遇殷无恨,于是托他保护,两人在共患难时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晶亮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看着父亲,她满脸恳求。
不料苏父却脸色一沉,“咱们神算山庄向来不允许外人进来。”
苏小惜楚楚可怜的仰着小脸,“殷大哥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还是外人。”苏父一脸冷淡。殷无恨不配踏上他神算山庄一步!
“爹,您是怎幺了?”她不解的看着父亲,“若没有殷大哥,惜娃现在哪可能站在您的面前?难道我的命比不过神算山庄的规矩吗?”
苏父仍是一脸淡漠,抿唇不语。
苏小惜蹙起眉来,“爹,您是怎么了?殷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呀!自小您就教我,受人之恩,当涌泉以报。女儿这趟离家出走,一路上颠沛流离,若不是遇到殷大哥,恐怕早就不知死在哪个盗匪手里了。
“这一年来,亏得殷大哥一路护持、百般照顾,甚至当女儿病发时,是他去找来两大神医为女儿治病的,他还不惜耗费真力,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助女儿度过难熬的疗程,这样的恩情,难道不该请他到庄子来好好谢他一谢?”
苏小惜字字句句都合情合理,苏父无法反驳。
“他救你之事,我自会好好谢他。”
但就是不让他到神算山庄来!苏小惜不高兴的注视着父亲,“爹,您跟殷大哥有过节?”
“我跟他素不相识,哪来过节?”
“那您是跟无极门有仇?”
“若我跟无极门有似,你会不知道吗?”
“既无过节,也无仇恨,那您干嘛那幺讨厌殷大哥?连大哥、二哥也是。”她厥着嘴表示生气。
“胡扯!”苏父背过身去。
“大哥不顾殷大哥对我的恩德,趁着人家为我疗伤后真力一哀竭,调养复元之际带人找上门,硬是把人家打成重伤;我要请他来庄里作客,你们又推三阻四,这没道理呀!”说到最后,她也激动起来。
苏父不悦的看着女儿,“这是你对爹讲话的态度?”
“我不懂嘛!你们的态度根本是把他当仇人看,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在苏焕打伤殷无恨时,她已感到不对劲。即使是因为殷大哥的阻拦,两个哥哥才无法逮到她的人,可这也不是多大的仇恨呀!大哥怎幺说都不能下重手打伤人,毕竟殷大哥是她的救命恩人,而现在父亲的态度又是那么冷淡,更加深她的猜测。
“没人拿他当仇人看,你想太多了。”苏公淡淡的道。实在是他的所做所为,令人……
“那大哥干嘛打伤人?殷大哥都呕血了。”想起殷无恨挨了苏焕一掌,又强撑着身子想追上他们,苏小惜心一阵闷疼。
“殷无恨没事,我虽打伤他,却也派人把他送到绿柳山庄,有幻影医仙在,还怕医不了他吗?”苏焕替父亲回答,但却说得不关痛痒。
“不管怎么说,都不该伤人呀!”苏小惜气呼呼的瞪着自己的大哥。
苏焕只是一挑眉,“怎么,你心疼了?”
“我……”她脸一红,顿足道:“殷大哥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们好歹说个清楚呀!”真要说他们无过节,打死她她也不信。
“我们与殷无恨确实无过节。”苏焕缓缓的道:“他救你虽是事实,但实则居心叵测,神算山庄又何必引狼入室?”
苏小惜气煞了小脸,“大哥,你血口喷人,殷大哥救我会有什幺居心?”
苏焕眼中寒芒一闪,“他妄想娶你为妻,就是居心叵测。”
这几个字一出口,苏小惜那张白玉般的脸蛋立即红得宛如燎原野火。她转头看向父亲,父亲沉着张脸,而二哥苏焰则重重哼了一声。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自己和殷大哥的事了。
真相总算大白,原来他们对殷无恨的敌意,竟是因为自己。
“我早就知道那家伙不安好心眼,要那时候去的是我,我可不会派人送他回绿柳山庄。”苏焰恨恨的道。
他还记得一年前在破庙里看到的那一幕。那家伙居然敢在他面前占惜娃的便宜,这笔帐没能讨回来,他至今仍怀恨在心。
好半晌,苏小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他想娶我有什么不对?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苏焰大喝,“惜娃,你一个女儿家说这种话,羞也不羞?”
“我为什么要羞?喜欢一个人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苏焕看了她一眼,淡然的道:“喜欢一个人,的确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你明白什么叫作喜欢吗?还是你错把仰慕当成爱慕?”
“大哥,你在说什么呀!”苏小惜愕然看着他,满是不解。
“你在认识殷无恨之前,就已先知道他这个人的事迹,自小我对你讲述江湖诸多传奇,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殷无恨,你听了那幺多关于他的故事,依小泵娘家的幻想心态,把仰慕之情误当爱慕心情,这也是在所难免。”
自小相处的妹妹,他怎会不知道女儿家的美丽梦幻?都怪他没注意她豆蔻年华的少女心思,身为长辈不端正她的想法,反而净讲些江湖轶事。
她听了傻眼,好半晌才大叫,“才不是这样!”
“你敢说你在未见殷无恨之前,对他没有任何幻想?听到他的传奇经历,不曾仰慕过他?”
“我……我……”
“你还小,分辨不出自己的情感亦是难免,到底惊无恨是天下第一门的四大堂主之一,又是武林传奇,对你这种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而言,确实很是诱人。可是,在那些光鲜的外表之下,你又懂他多少?你凭什么说你喜欢他?”
“我才不是因为对他有所仰慕才喜欢他。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温柔和善、重情重义,宁负己也不负人。”
苏焕闻言,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妹妹面前仰视她,“江湖上对他的评语可不是这样。你知道他是怎幺进无极门的?你知道他是怎幺爬上玄武堂堂主之位?你知道他是怎幺保住自己的地位?”
“我是没问过他这些,可是殷大哥绝对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我和他相处那么久,比谁都了解他。”苏小惜急切的道。
“你什幺都不知道,却说比谁都了解他,好一个了解啊!”苏焕悠然一笑,神情嘲讽,转身又回到自已的座椅上合眼品茗。
“我……”苏小惜又气又急,偏偏这种事又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的,她握紧小手,不知如何是好。
“惜娃,殷无恨的过去太过黑暗,他不适合你。”苏父温言对她道。
“每个人都有过去,你们为什幺要抓着那些过去不放,忽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苏小惜气愤不已。
苏焕摇了摇头,“没有过去的他,哪来现在的他?你太天真了。”
“我的话天真,你的论调难道就不是片面之词?你们又不认识他,没跟他相处过,怎系可以遽下评断?”她明知无用,仍努力辩驳。
“空穴来风必然有因。”苏焕神情认真的看着她,“他个性孤僻冷漠、孑然一身、拒绝牵绊,生平无任何知交好友。虽是玄武堂堂主,却不理党务,将玄武堂交给副手打理,亡命江湖,视自己的性命如无物。他这一生传奇色彩浓厚,也因此树大招风,惹来不少敌人,你就曾因殷无恨的关系,被龙少奕挟持去当人质,你忘了吗?”
“那不是殷大哥的错,是龙少奕他……”
他打断她的说项.“不是他的错,也是因他而起。他是个可敬的对手,但绝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况且,光凭他一天到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这一点,要我把妹子交给这种人是万万不行的。”
最后一项指控,犀利得教苏小惜完全无反驳的馀地。殷无恨之所以成为武林传奇,便是因为一迳往绝地赴险,却又总是平安归来的经历。
苏公趁势说遭:“没错,惜娃,你还小,懂什幺情爱?你只是被殷无恨的事迹给迷惑了,听爹的话,把他忘了。”
“我……”霎时,她无话可说。
“殷无恨想当我妹婿,等下辈子再说吧!”苏焰大声宣告。
苏小惜的小手不是何时移到自己的衣摆绞扭着,看着父亲、兄长们,他们的表情不一,却都有着同样的坚持,那坚持就像一道铜墙铁壁,把她紧紧困在里头。她的双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抿上,她知道,现在无论她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决心。
☆☆☆
那是一条死巷,巷子不长,走到底,一堵围墙阻住去路。
误入巷子里的人只会模模鼻子,转回原路,不会有人去猜测巷子的另一端究竟是些什幺?因为在京城中,这样的死巷多不胜数,而在城西这一带,共有十来条这般的巷子,将这些巷子的尽头连结起来,恰巧封死住了一片足有里许长宽的土地。
神算山庄隐于市,没有人知道它就位于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山庄经过一番精密的算计,构成了一个常人无法履及,与世隔绝的世界。
这个世界在平日完全安全且隐密。
然而,这样固若金汤的庄苑却变成了一个某人难以挣月兑的牢宠——
端着一盘餐食,施蕴华甫转过廊道,便听着一个粗暴的大嗓门对着一道门吼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爱饿尽避饿好了,饿死了活该!”
接着,就看到苏焰气呼呼的转身朝她走来。
施蕴华毫不意外的看见他一身湿淋淋的,彷佛掉入河里。
气炸的苏焰在看到她后猛然停住脚步,恶狠狠的道:“你叫惜娃最好乖乖把饭吃了,要不然……要不然……”要不然怎样,他没说出来,只重重哼了一声,便转身走人。
施蕴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避开地上那一大摊水渍,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看着坐在床上,脸色略显苍白的人儿道:“先是折了尖头的飞箭,再来是绊马索,今天改水淋,你还有什幺把戏没玩完?”她的声音比一般女子略低,以盯着胡闹的孩子的神情看着苏小惜。
苏小惜冷哼一声,“你们不软禁我,我的把戏自然就会结束。”
那日与父亲兄长争论不成,苏小惜就被软禁,几次软硬兼施,苦苦哀求无效,她气得绝食抗议,还在自己房里布下机关,教来房里看她的苏家父子全吃了闷亏。
今儿个苏焰便是一个不小心推开她的门,给冷水兜头淋了一身湿。
“随你。”施蕴华细心将摆在桌上的餐盘调整好位子,语气平淡的说:“你已经饿了两天,总该吃饭了吧!”
“不吃!”她不屑的撇过头。
施蕴华眼睛一眯,“真不吃?”
“不放了我,我就不吃。”苏小惜气鼓着腮帮子,揪着棉被就是不依。
施蕴华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你还要任性到几时?一个殷无恨值得让你跟家里的人反目吗?”
施蕴华是苏家的远房亲戚,自幼父母双亡,依附于神算山庄之下,她与苏小惜一同长大,性格精明干练!一发起威来,连苏家少主子都忌她三分。
被她一凶,苏小惜委屈的扁了扁嘴,“可是……你们都不肯讲道理……”
施蕴华的语气仍是严厉,“不任着你胡来,就是不肯讲理?”比起苏焕锋锐迂回的言辞,她的单刀直入亦有一番慑人的威严。
苏小惜忿忿不平的道:“你们连好好听我讲都不肯,就说我是胡来。真正胡来的是你们,连见殷大哥一面都不肯,光凭江湖上的裴短流长,就说殷大哥不好,这公平吗?”
施蕴华看她一眼,手中已盛好一碗饭菜递给她,“空穴岂会无风?姨爹、表哥们都是老江湖了,难道他们看人的眼光会不如你?”
“三人成虎,曾参杀人!空穴来风哪需要原因。”苏小惜大声驳道:“殷大哥根本不是江湖上所说的那样,他是个好人。蕴华姊姊,我求你,你去跟爹爹、哥哥们说一说,让他们请殷大哥来咱们庄子,好好的跟他说一会儿话,了解他,好不好?”她没有接碗,反而抓住施蕴华的手,一脸恳求。
施蕴华淡然的抽回手,既然她不吃,她只得将碗搁在桌上,“殷堂主若真心喜欢你,他自会到咱们山庄来,你何必如此着急?”
“咱们山庄如此隐密,没有人领路,他如何找得到?”
“他如果找不到,也不配娶神算山庄的女儿。”
“蕴华姊姊!”苏小惜挫败的瞪着她,拗不过实在很不甘愿,“反正你就是不肯帮我。”她孩子气的把脸儿埋进棉被里,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施蕴华看着那缩在床角的小小身影,半晌后才说:“你就这么喜欢殷无恨?”
“我……”棉被里的小脸总算抬了起来,微带少女羞涩的红晕。
“喜欢到连自己的爹爹、哥哥们都不要了?”她问,还是那样面无表情。
苏小惜急切的道:“那不一样的。”
“我实在不明白。你的爹爹和两个哥哥有多疼你,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不肯吃饭,饿的是你的肚子,伤的却是他们的心;他们疼了你十几年,而殷无恨才跟你相处多久?你为了他,竟连自己的家人都可以不要,这殷无恨就有那么好?”
那锐利谴责的眼神,让苏小惜瑟缩了下,“我没有不要爹爹、哥哥们,我……”
“没有的话,为什么不肯吃饭?”施蕴华咄咄逼人。
“我……”苏小惜好哀怨,抬起小脸瞅着施蕴华,“爹爹哥哥们宠我,我自然明白,自小我身体不好,眨眼间就可能断气,是他们把我捧在手心,我才能活到这么大。可是,殷大哥对我也很好呀!他对我的疼爱不比爹爹、哥哥们中,他为了我,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已经答应过他要陪着他,我不能对他失信。”
“所以你选择了他?”她略低的少性嗓音隐隐带着指责。
“我没有选谁,两种不一样的感情,根本就不能选择。爹爹、哥哥们我要,殷大哥我也要!为什么你们不肯去试着了解殷大哥,给他一个机会?”
施蕴华皱了皱眉,“殷无恨和你不匹配。”她与殷无恨曾有数面之缘,实在很难将那深沉冷僻的男子说娇憨活泼的苏小惜联想在一起。
连她也这么说!苏小惜气道:“匹不匹配,不是你们说了算,和他相处一年的人是我呀!殷大哥虽然孤僻,却重情重义,虽然冷漠,却满腔侠义心肠,而我呢?虽然活过了十六岁,可是两位神医也说过,他们只能保我多活几年,究竟能活多久不得而知,真正配不上的人是我呀!”
“你胡说些什幺?”施蕴华驳斥她,“你既能活过十六岁,就不会有事。”
闻言,苏小惜用一双明灿星眸看着她,唇边勾起苦涩的笑,“你们都一样,一提到我死,就满口忌讳,可是这世上又岂有不死之人?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我再怕死,也懂这个道理。偏偏爹爹、哥哥们、你,还有殷大哥,就是看不开这一点。”
“惜娃!”施蕴华不忍的喊她。
苏小惜看着她,诚恳的道:“我知道大家都疼我、宠我,这样的恩情,这辈子我是还不清了。我只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大家都快快乐乐的,这就够了。”
施蕴华垂下脑袋,拨弄着桌上一双瓷筷子,“你所谓喜欢的人就是殷无恨?你只要殷无恨就够了?”
“不是!”苏小惜无奈的大叫,“我喜欢的人是爹爹、哥哥们、你、殷大哥,还有所有疼我的人。你为什幺要扭曲我的说法?你们连见他一面都不肯,蕴华姊姐,你教我怎幺办?”
相较于她的激动,施蕴华犹是冷静,“可是当你只能择其一时,你会选殷无恨。”
“我……我……”她哑口无言。
“如果这是你所谓的喜欢我们,我只能说,这未免太廉价了。”施蕴华猛然回头!语带嘲讽。
“蕴华姊姊。”苏小惜从未见过她用如此尖锐的言辞说话,一时之间呆住了,只能怔怔的看着她充满距离的表情,良久良久之后,她黯然的低下头。
“对不起,蕴华姊姊,我知道我伤了你们的心,但是我从来不曾如此希望过。我知道我很任性,可是,蕴华姊姊,没有了我,你和爹爹、哥哥们还拥有彼此,但是殷大哥却只有我。”她垂下双睫,声音变得飘渺,“没有了我,就算他人没死,他的心也会死的。”
“胡说,没有人没了谁会死的。”施蕴华皱起眉心,在她实际的思维里,向来不信情爱的存在。
苏小惜抬起头来看着她道:“是的,就因为你这么想,所以就算少了我顶多只会伤心难过一阵子,到头来还是重新过着自己的生活,可是殷大哥不一样,他如果没了我,他会死的。”
那日在小舟上,她拒绝两位神医的医治,一心求死时,殷无恨的反应已经让她了解了这一点。
她甚至想象得到,自己被大哥带走后,殷无恨必定会不顾自己的伤势,天涯海角只为了找到她。
她喃喃道:“没有我,他会死的。”一颗心早已飞到殷无恨那儿去。
殷大哥呀殷大哥,你现在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