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让霍敏儿的感触更多了。
钱府曾经真的很富有、很风光,楼阁处处却又各区隔开。
也因钱家几口分住不同院落,自然衍生各自的生活模式,因而就连三餐也没凑在一块儿吃,钱少伦也说了,除非有什么特别节庆寿宴,要不一个月没见上一面也没啥奇怪。
在此情况下,她也被告知不必天天去跟公婆请安。
但她总是新嫁娘,一天天的,她依礼前去,常遇到的情况是公公一早就外出找人喝茶下棋,婆婆找一些老朋友邻居串门子,再往西院去,钱牧廷乖乖的跟夫子上课,剩余时间,他则一人窝在房里,看书写字,什么人也不理。
认真说来,这一家子不怎么交流的情况,她能适应吗?还是得大刀阔斧的改变?
钱府的确需要改变,只是,与霍敏儿一开始所想的有不少落差!
书房里,江瑾尴尬的低头,看着新入门的媳妇儿瞪着桌上一座小山似的帐本,边看还不由自主的摇头。
这帐本一本比一本厚,一本又比一本写得凌乱。唉!饶是霍敏儿才貌德慧兼俱,也要头疼。
江瑾拿了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喉后,才道:“你应该知道吧,你公公有提过,他被人骗了,投资失利,才会家道中落,虽然还有独门绣法可以勉强维持生计,但钱家绣坊的声势的确已大不如前。”
霍敏儿拧眉,她相信,要在京城挂上“第一”,哪是简单的事,只是,过去的钱家以绣坊起家,独霸京城,如今却万般凄凉,有时一天,也只能盼到小猫两三只的客人上门,差距也太大了。
“既然独家绣法可以维持生计,代表它受欢迎的程度,我们是不是可以多备一些来出售?”霍敏儿试问,手上翻阅的帐本内容已令她额际发疼。
江瑾摇头,“钱家绣法传子不传女,这是祖训,偏偏,钱家的男丁一代不如一代,毕竟要一个男人终日守在家里织布,谈何容易?”
她一楞,“媳妇也不传?”
“不传。但一开始并非如此,曾有一代发生有心人刻意嫁入钱家,打算在学了独家绣法后就离异,好在被早早识破,这绣法自然没传出去了。”
霍敏儿先是松口气,但也同时感到矛盾,少一个人出力,仙之彩布要多产就难了”。
江瑾握住她的手,“但就算如此,钱家的媳妇儿还是很辛苦的,尤其是你啊,少伦不曾管过家里的事,因为上面一直有他爹跟哥哥顶着,他一向过得快活,”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叹一声,“一个在外浪荡惯的人,要他把心放回家里,难如登天啊,你可得多担待了。”
“敏儿明白。”她柔顺的道。
这会儿,大大松了口气的人换成了江瑾,她露齿一笑,“这些帐本,你慢慢看,帐房管的是绸布坊的帐,可家里的所有帐,是当家主母要管的,再来,全交给你了。”
霍敏儿看着婆婆迫不及待的离开,她绝对可以理解原因,这些全是一本本的烂帐,记录着钱家的花钱史。没钱就拿首饰、古董转卖,花完了再说。
喜欢什么就买,只要开口要钱,一律都给!
不够钱,还能先向钱庄除款,之后再按月偿利息。
另外,自己都欠人捐献了,还硬要造桥铺路、捐助书院,就连找大夫义诊也参一脚,标准的打肿脸充胖子。
钱少伦也是要钱大户之一,办一次赏花宴就花上万两,找来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书画家品评作品又要上万两。
翻阅帐本至此,霍敏儿忍不住摇头。她丈夫这行为看来是附庸风雅,实际上根本就是挥霍无度。
另外,他还有几名固定来往的青楼女子,其中有花魁,也有几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才女,他对她们出手也都相当大方,瞧瞧帐本里所附加的请款收据,有大一迭都是来自翠花楼、万花楼、天韵楼……
身为宝通钱庄的前当家掌柜,霍敏儿除了摇头还是摇头。钱家根本是挖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用钱观也太匪夷所思了。
看来,她得好好整顿一番,所幸公婆都非强悍之人,应该可以给她最大的自由来整顿,不过,首要目标,应该从花钱花最凶的枕边人开始才是!
问题是,除了新婚后几天他有陪她之外,这几日,他又不见人了。
“来人。”
她请守在书房外的丫鬟,将府里几个资深总管请进书房。
四名老总管在钱府至少待超过二十年,对这新进门的少女乃女乃的身世背景可是打听得一清二楚,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心惊胆战,都好奇钱庄来的才女掌柜会怎么整顿钱家的现况。
“少伦少爷这几日都没回来?”
一开口就找老公,很正常,但四个总管很尴尬,沉默不语。
“说吧,我不会跟他说是从你们口中得知的。”
既然有保证,四人倒是知无不言。
所以,她明白了她的丈夫只做了几天的好丈夫,就又恢复过去夜不归营的荒唐生活。
而且,也如她婆婆所言,钱家过去是由少伦的大哥、大嫂在持家,他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日子是过得快活无比,未曾管过家里的事。
难不成到花街柳巷逮人吗?那太荒谬!
在让四名总管离开后,她吐了一口长气,步出书房,不自觉的就往西院走去,也不意外的,就看到钱牧廷一人独坐凉亭中。
这个家说来,他是她唯一一个随时找随时可看到的钱家人,只是小小年纪就孤僻得紧,她不忍心,只要有空,都会过来晃晃再走。
“少女乃女乃,用午膳的时间到了,老爷、夫人都不在,所以——”
“就拿来这里吧。”她边说边走向凉亭。
又是她!钱牧廷看到她,只是点点头,但没有起身,意思是不欢迎她。
“我们一起用餐吧,两个人也热闹点,你觉得怎样?”
他瞪大了眼,看着她笑咪咪的在他对面坐下。
“他没反对,好,就这么决定了。”
他傻眼,而丫鬟楞了楞,但在少女乃女乃挥手催促下,还是连忙差厨房将午膳往小小少爷的西院送来。
只是,用餐时间静悄悄的,如果连霍敏儿也不说话。
“多吃点!”
她用另一双筷子为他夹块肉到他碗里,他怔怔的瞪着那块肉久久、久久,久到她都以为那块肉是否有问题时——
他突然朝她点点头,像是表达谢意后,夹起来,一小口一小口静静的吃着。
这么小的人儿,心里到底藏了多深的痛楚?她心里一揪,却突然笑了笑,“嘿,听过礼尚往来吧?你也夹块肉给我。”
拜托,又不是他求她夹的!他皱着眉头瞪着她。
“小气鬼,不肯?”她笑盈盈的又一连夹了好多块肉到他碗里,“算了,吃亏就是占便宜,没关系。”
他怔怔的看着她笑咪咪的为自己和他夹肉,吃得津津有味的,心想好怪的大人,有事没事就过来说是看他,现在又硬要跟他同桌吃饭……
蓦地,一名奴仆来报,“少女乃女乃,少爷和夫人都回家了,夫人说请少女乃女乃过去东院一下。”
她点点头,看向只是静默的看着她的钱牧廷,“你先吃,我一会儿回来陪你吃。”
谁要她陪!他面无表情,但在她跟着丫鬟离开后,他不由自主的也放下碗筷,双眸直直的看着她吃剩的半碗饭。
好久、好久都没人陪他吃饭了……
“娘啊,你数落我好久了!”
东院厅堂里,钱少伦无赖的跷起二郎腿,掏了掏耳朵,示意亲爱的娘亲别再念了,瞧,他的娘子都来了!
“你也会怕人数落?你刚成亲,天天就往外跑,你也得顾顾你妻子的感受。”江瑾是特意差人将儿子找回来的,本以为将担子交给媳妇儿后,自己也可以喘口气,四处跟老朋友叙旧,哪知道不管到哪里去,听到的都是儿子的荒唐事,还有霍家搞不清楚状况,竟然傻到跟钱家当亲家的流言。
气得脾气甚好的她也跟人起了冲突,索性回家训儿子!
钱少伦从椅子上起身,看着朝母亲福身后就静静伫立的妻子,“敏儿很清楚我是月兑缰野马,关不住的,对不?”
“是的,娘,少伦知交满天下,红粉知己无数,这是我婚前便知的。”她坦承。
“听到没有?不过,敏儿,你婆婆替你抱不平,我现在就带你回房恩爱一下。”钱少伦恶作剧的搂着她的腰就要走人,吓得她急急拉掉他的手,粉脸涨红的直摇头。
“我还有事呢。”
“娘,你也听见了,娘子比我还忙,没空让我补偿,我要走了。”他还真的就放开霍敏儿转身要走人。
“等等,晚上也该回来吧?外头闲言闲语一堆!”江瑾连忙向霍敏儿使个眼色,“你是他妻子,也管管他、念念他。”
她还没说话,走了两步的钱少伦又走了回来,俏皮的朝她挑挑浓眉,“你是个聪明人,应当很明白,我把你娶进来,绝不是让你来管我的。”
她微微拧眉,“我不会阻止相公做想做的事,但是希望相公能为这个家出点力。”
“说得好,你啊,别跟你爹一个样,年轻到老,就爱四处赏花品茗下棋,家里的事也不顾。”江瑾点头,她扶持这个家,可有好多辛酸啊!
“娘啊,我永远也不会像爹,因为我只会往女人堆里钻。”钱少伦笑着白嘲。
江瑾只能瞪眼。
这是女人的宿命吧!霍敏儿心想,女人要遵守三从四德,男人却无规范,只靠自制能力,但面对家事漫不经心的钱少伦,她似乎只能自求多福。
“别烦啊,娘,我这个娘子可是个大掌柜,家里的事有她作主,你我都无后顾之忧。”他魅惑的黑眸再次朝霍敏儿眨了眨。
“意思是日后我做什么决定,相公都会无条件的支持?”霍敏儿向他索取一个重要的承诺,以防日后他翻脸动怒。
“那当然。”
“相公是重承诺之人?”她再问。
“那当然。”
“敏儿明白了,谢谢相公。”
他怎么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怪怪的?带了点说不出的……狡黠?
罢了,一个小女人能对他怎么样?他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能者多劳,日后这个家就请娘子多费心了。”
“那当然。”她莞尔一笑。
他狐疑的再看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娘,我跟牧廷在用午膳,您要不要一起吃?”
她马上摇头,“那孩子的脸,我看了就心酸酸,哪吃得下去?你去吧。”
“是。”
钱家的亲情太过淡薄,这也是她日后要改变的重要目标之一,霍敏儿在心里又记上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