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承禹和津熙都知道,两人之间有某种感觉正悄悄改变着,虽说谁也没主动提起。
书房里,聂承禹正在处理一些重要的公文,因为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都得待在医院。
津熙泡了杯咖啡进来,放到桌上后,便打算离开。
“等等!”他喊住她。
她停下脚步,“有事?”
聂承禹将桌上的公文阖上,“陪我聊聊。”
她没有说话,猜想他可能是因为明天就要动手术,觉得不安想找人聊天。
“到那边坐吧!”他推着轮椅从办公桌后方退出来。
津熙直觉月兑口,“你该早点休息。”
她的关心顿时让他心情上扬,“不急,明天起多得是时间。”他得休养上好几天呢!
尽避不赞同,她还是顺从的走向沙发。
看着她,他突然冒出一句,“谢谢。”
津熙眉心微挑,不懂他为什么会跟自己道谢,“我没做什么。”
“你做了许多。”
她下意识的找理由,“我们之间有过承诺。”这句话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如果重新来过,我仍然会提出同样的要求。”但不会再有一开始的刁难。
聂承禹正经的神色让她沉默了下。
“妳呢?”他想知道,她是否也还会答应。
看着他,她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为什么不回答?”
面对他执意的追问,她选择回避,“事情不会重新来过。”
这不是他要的回答,至少不是他所希望的。
“为什么?”他要知道她为何逃避。
“你该休息了。”
她语气里不自觉流露出的关心,温暖了他的心窝,却平息不了因她回避所产生的不安。
他想留住她,永远的将她留在身边,这个念头让他不由得对明天的手术起了恐惧。
若是手术失败,他是否还能留得住她?
虽说医院方面再三保证手术一定会成功,但他仍觉得很不安。
“如果手术后,我仍然无法站起来……”
“医生说这只是简单的手术。”她拒绝去想手术失败的可能。
她无法想象以聂承禹的骄傲,如果这辈子再也无法重新站起来,那对他会是何等的打击。
她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看到。
“你是否还会留下?”他要知道答案。
万一他残废了,能否留得住她?
她知道他在向她要求承诺,问题是,她怀疑自己给得起。
“回答我!”
津熙没做正面回应,只道:“我们有过承诺。”她会待到他的腿复原。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手术真的不幸失败,她也绝不可能离开他。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会待在他身边照顾他。
得到她的允诺,他的不安总算稍稍平息了,他知道即使手术失败,她也不会离开他。
为了避免再触及这类话题,也因担心他明天的手术,津熙只得再次提醒,“你该休息了。”
聂承禹点点头同意,“推我回房。”
她推着他离开书房,安顿好他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才终于让真正的思绪浮现在脸上。刚才他说过的话仍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知道,聂承禹对她做了承诺,如果重新来过,他还是会选择她,然而,她也明白他在向她要求承诺。
但这个要求却让她的心情变得复杂。
自她懂事以来,从没有人主动挺身维护过她,聂承禹是第一个。
至于挺身维护一个人,对性格冷酷的他来说也或许是头一遭。
相识以来,他做过的点点滴滴她全记在心里,虽然她总是表现得无动于衷。
如果手术不幸失败,他也无法再站起来,她说什么也不可能离开他。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明天的手术绝不可能也不容许出错,而在那之后他便能重新站起来。
想到聂承禹的腿即将复原,她脸上绽出了难得的笑容。
至于他要求的承诺……阖上眼,她也不再多想了。
※※※
津熙一人独自站在手术室外,平静的表情让人猜不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聂家没有半个人在场,不过她知道,等手术结果一出来,医院方面立刻会有人通知他们。
从聂承禹被推进手术室后,她的一颗心便不曾平静过,即便她心里很清楚,这个手术并不具任何的危险性。
她的视线始终未曾移开那道紧闭的门。
时间就在等待中逐渐流逝。
记不得经过了多久的时间,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或许是神经绷得太紧,乍见门开启的剎那,津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她才回过神。
“怎么样?他还好吗?”她的神情不复平日冷漠。
医生月兑下口罩回答,“手术十分成功,压迫在脊椎的血块已经顺利取出。”
闻言,她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一会,见医护人员将聂承禹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麻醉药效未退的他仍处在昏迷状态。
她安心的松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一朵显而易见的笑容。
而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被越推越远,并没有跟上。
直到他的病床消失在长廊转角,她才转身往电梯走去。
※※※
当聂承禹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医院顶楼的特别病房里,见身旁除了祖父跟张婶外,并没有其他的视线,他立刻在病房里梭巡过一圈,却没见到他最想看到的人。
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聂万申心里欢喜不已。
“张婶……”麻醉刚退,聂承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张婶忙放下手边的工作走到病床边,“小少爷!”
“她人呢?”他原本以为睁开眼睛后,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津熙。
张婶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没有立即回答,反而为难的转向一旁的聂万申寻求指示。
聂承禹看在眼里,语气强硬的问:“张婶!她在哪里?”
见到聂万申点头,她才为难道:“杨小姐走了。”
闻言,他神情一凛,“走了是什么意思?”
“快中午的时候,我在公寓里准备一些小少爷住院要用的物品,杨小姐突然回来,告诉我小少爷的手术很顺利,要我准备好后就来医院照顾你。”起初她也觉得纳闷。
“然后呢?”
“跟着杨小姐就回自己房里,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提着行李了。”
“提着行李?”聂承禹无法置信,她居然选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
“我急忙问杨小姐要上哪去,她只告诉我要搬出去。”张婶虽有心想留她,却也无能为力。
“搬到哪去?”
“我问了,不过杨小姐没说。”她语带歉疚。
这下聂承禹就是再怎么难以置信,也不得不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想到昨晚她亲口允诺,就算手术失败也不会离开,结果这会儿他醒来,却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离开的消息,他不觉激动了起来。
张婶看在眼里不免忧心,“小少爷,你刚开完刀……”
不等她把话说完,聂承禹突然动手要拆手上的点滴针头。
“小少爷!”张婶惊呼。
直到此时,聂万申才出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要立刻出院!”
他并没有阻止他,而是话中有话的道:“你现在的情况就是出了院,许多事也无能为力。”
的确,聂承禹不得不承认,以他现在的情况,就是出了院也无济于事。
他停下手上动作,不再执意下床。
张婶这才松了口气,聂万申眼里则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张婶,拨电话到公司去,要梁特助立刻来见我。”聂承禹迫不及待要交代他去调查津熙的消息。
“不急。”聂万申开口制止张婶。
聂承禹的视线随即不解的转向祖父。
“这几天在医院休养,顺便把这些资料看看吧!”他说话的同时拿出了一个纸袋,里头是之前津熙的身家背景资料。
聂承禹没伸手接过那纸袋,只是瞪视着祖父,暗忖他欲意为何。
聂万申也不勉强,仅将纸袋搁到茶几上,接着转向张婶交代,“好好照顾小少爷,有什么事再通知我。”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至于搁在茶几上的资料,他一点也不担心派不上用场。
※※※
在医院待了将近一个星期,聂承禹复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前来津熙的住处。
从祖父给他的调查报告里,他不仅知道了她的住处,连带也清楚了她的成长过程。
虽说之前曾亲眼目睹她父母对她的态度,也猜到她的成长过程不会太好过,可他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实际情形比他原先预想的还要糟上好几倍。
直到高中搬出去前,她一直被当成皮球被父亲与母亲两边推来推去,两方人对她根本漠不关心,尔后更是由着她在外头自生自灭。
看完调查内容,聂承禹气到想将津熙的父母狠狠痛打一顿。
然而,却也因为了解了她整个的成长背景,他更是迫不及待的想找到她,只不过人到了她的住处,却扑了个空。
没任何耽搁,他随即循着报告上的资料,找上夏婉蓉。
难得的假日,一大清早就被一连串吵杂的门铃声给吵醒,逼得她不得不睁开惺忪的睡眼下床应门。
只不过她怎么也没有料到,找上门的人居然是聂承禹。一见到他,她整个人瞬间被吓醒了过来。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劈头就问:“她在哪里?”
夏婉蓉眼中只看到他冷酷的神色,哪还听得进他的问话。
他也不管已然呆掉的她,便径自越过她走进屋里,视线在里头四处梭巡,直到确定屋里没有其他的人,才将视线再度落到她身上。
“她在哪里?”
连着两遍的追问,她就是吓得再傻也清楚他指的是谁。
“我不知道……”夏婉蓉嗫嚅道,神情显得瑟缩。
聂承禹一听,冷酷的神情顿时又阴沉了几分,“不知道?”他一双厉眼几乎要射穿她。
“真……真的。”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两个字。
他的眼神像要冒火,音量明显上扬,“我最后问一次,她在哪里?”
看着他像要吃人的神情,她终于知道津熙为什么不马上销假回公司上班,反而跑去花莲散心的原因了。
她颤抖着双唇,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没耐心同她蘑菇,他语气深沉的道:“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夏婉蓉吓得根本不敢迎视他的目光,脸上的神情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再不知道就到牢里慢慢去想。”他下了最后通牒。
她一听,紧张不已,“不要!我不要坐牢。”
“那就告诉我她在哪里。”
夏婉蓉尽避怕得要死,仍坚持朋友的道义,勉强鼓起勇气对他说:“你答应过津熙的,你们达成交易。”她提醒他信守承诺。
“没有她就没有交易。”
听到他想毁约,她生气的指责他,“你怎么可以不讲信用?”
他眼一眯,“你跟我讲信用?”
忆及自己说话的对象是谁,夏婉蓉整个人立刻又变得瑟缩,“不、不是,我是说……”
聂承禹根本懒得听她废话,“说!她到底在哪里?”
她当场被他的吼声吓哭,连带的也给逼出了津熙的去处。
“花……花莲。”
※※※
饭店里,当津熙打开房门看到聂承禹时,脸上并无太多的意外,反而是在扫过他复原的双腿时,眼底闪过一丝快到无法察觉的欣喜。
早在他找上门前,她便已经接到夏婉蓉的来电,要她赶紧离开,但她还是留下来了。
虽说她之所以来到花莲,为的就是要避开他,但她也清楚,一旦他下定决心要找到她,她就是躲得再远也无济于事,所以留在饭店里等他。
而好不容易见到她的聂承禹,简直无法相信她居然还能如此平静?
虽说,他已经警告过夏婉蓉,不许跟她通风报信,但他心里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换言之,她想必事先就知道他要过来,可这会儿见了他,她不但没有心慌也没有不安,脸上的神情是该死的平静,像是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似的。
如果说她的不告而别令他愤怒,那么她这会儿的平静等于是火上加油。
望着站在门口的聂承禹,她终于开口,“进来坐吧!”
明白所站之处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他举步走进房里。
等她一阖上门,他劈头便质问:“为什么离开?”
津熙无话可说,她是骗了他。
“我们之间有过承诺。”就算他这辈子再也无法站起来,她也绝对不会离开他身边。
“我说过会待到你的腿复原为止。”她拿两人一开始的约定来搪塞。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津熙只是沉默不语。
见她的反应,他突然恍然大悟,他们之间是有过承诺,如果手术失败她将不会离开他。
但这不表示一旦他复原,她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
突如其来的认知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受骗的感觉,难怪那时她始终不肯正视他的问题,原来她早就打算要走。
“打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留下来?”他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津熙没有否认,事实上她也无法否认。
“为什么?”他脸色阴霾的追问理由。
她避重就轻的回答,“一开始的约定就是这样。”
“我去他妈的约定!”他忍不住大声咆哮,“别用那该死的约定来搪塞我,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离开?”
他原以为经过这些日子,两人对彼此间的情感已有默契,他也相信她心里是清楚的,结果她却选择在他手术完后,离开。
面对他的执意逼问,她故作漠然,“没有留下的理由。”
他大受刺激,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算什么?我他妈该死的到底算什么?”
津熙仍一语不发的听着他的咆哮。
“别告诉我,你对我没有任何感觉?”除非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津熙在心里哭笑,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正因为她的感觉是那么样的清晰、鲜明,才逼得她不得不逃得远远的。
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份感情是永远不会变的,父母的婚姻以离婚收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旦陷进去了,注定就只有受伤的份,只有在受伤前远远的逃开,才能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
“雇主,我看护的对象。”她故意将两人的关系公事化。
“雇主?”他脸上的神情像是要冒出火来了。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动于衷。
“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雇主,叫你一辈子守着个残废你也愿意?”他从来不知道她的情操竟如此伟大。
“你不是残废。”她不爱听他这么说自己。
“是啊!因为我不是残废,所以你迫不及待从我身边逃开。”
天晓得这是什么可笑的世界,她情愿义无反顾的守着不良于行的他,却不愿完好无缺的他身边。
“不是逃开。”
聂承禹冷哼一声,“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了逃开他,她甚至避走到花莲来。
不过最令他气煞的,还是她的无动于衷,从重逢到现在,她的表现仿佛他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散心。”
津熙的回答让他差点吐血。
明白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直接下命令,“马上收拾行李。”
“做什么?”她问。
“回去!”
不论她是为了什么理由离开,聂承禹很清楚,他要她留在他身边。
“我不会跟你回去。”津熙断然拒绝。
“你说什么?”
“我不会跟你回去。”
这下子他是真的火了,却又对她莫可奈何。“妳……”
津熙注视着他,对他的怒气不为所动,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他可以对所有人冷酷,唯独对她没有办法,可偏偏,她对他却一如对其他人般冷漠。
好半晌,“我不会放弃。”撂下这句话,聂承禹倏然转身离开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