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打算继续这种话题,看了一眼墙上的咕咕钟,随即拿下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执起她的手,一把套进她纤细的手腕中。
“你干什么?”她的双眸一亮,这个手环好漂亮,透明中呈现金黄的圆润珠玉,闪着如同珍珠般的光芒。
“这是纯天然的蜜蜡,受过妈祖的香火,可以保平安。”
“干什么要给我?”她想拿下来,却看到他眼神里的坚决。
“你不是说我不懂礼貌?这几天辛苦你了,就当成给你的谢礼。”
“不行啦。”她推拒。
“听我的话,你除了洗澡之外,都不要拿下来,记住。”不顾她的反应,他硬是要她收下。
“你干什么突然这么有礼貌?这一定很贵重,我不能收。”这串晶亮的佛珠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让她感受到莫名的心定。
“以金钱来衡量的话,这是便宜货;以能量来说,它可以安你的精气神。”
“这么好用?”她明白他的用意,是担心她整天胡思乱想。
“试看看就知道好不好用,你快回去吧。”他又把手提电脑抱到膝盖上,一副懒得跟她继续说下去的模样。
手腕上多了佛珠,感觉那股奇异的重量,她摆摆手,拿着自己的随身包包离开他家。
直到空间又恢复他一人时的安静,他才拿起手机按下快速键。
这几天她的运动量大,食量也跟着大,在不知不觉中,脸颊凹陷的肉又缓缓地长了回来,再也不是苍白到像是随时会倒下。
他一颗悬挂的心,缓缓的放下。
“杜妈妈,我是小万。”他的大姊称呼杜小月的母亲为大嫂,虽然他跟杜母属同一个辈分,但他还是尊称杜母一声杜妈妈。
“小万,身体都好了吗?”杜母亲切地关爱。
“都已经好了,多亏小月的照顾。小月已经回去了,她明天就不过来我这里了。”
“她去你那里,是你在照顾她,你生病了还得帮我看着她,杜妈妈真是过意不去。”
“杜妈妈,你千万别这么说。请你多多留意,最好晚上不要让她出门。”
“好,我明白,我会留意的。”杜母满心感激。
“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随时保持联络,杜妈妈再见。”他切断手机,将手机搁在茶几上。
一开始是杜母央求他为杜小月收惊的。
那一天,他去杜家送妈祖的护身符,才会有机会在溪边阻止杜也月做傻辜。
之后,他就一直瞒着杜小月跟杜母保持联系,杜家父母才会这么放心的让杜小月天天出门。
夜色迷蒙,常会引起不必要的错觉,以她现在的体质及精神状况,一到黑漆的夜晚特别容易脆弱。
白少安是枉死的,虽然已做法事超度,但就怕白少安的执念太深,对人世间心有未甘;以她对白少安的恋恋难舍,这都会让白少安的魂魄无法顺利转世,对她是绝对的坏事。
包糟的情况是白少安若执意想把杜小月带走,那事情就会更加棘手,希望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
他只能防患未然,以有形的平安符及佛珠护住她,让无形的东西不会这么轻易侵入她的意志。
只希望她对白少安的思念越少,这样白少安也能早点了无挂碍。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护杜小月周全,绝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看着一屋的孤寂,此时此刻他倒希望自己永无止境的病下去。
***
农历年三十,家家户户庆团圆的节日,更彰显了她的孤独心碎。
杜小月在傍晚时分来到白家,想在白少安的种主牌位前上香,白家父母仍然哀戚伤痛,对她有着浓浓的不谅解。
自家人拒绝让她进门祭拜,在她的苦苦哀求下,还是无法了却心愿。她把所有责任都扛下,把委屈都往肚里吞。
自家父母明知是白少安背叛在先,但还是指责她是罪魁祸首。她明白白家父母承受丧子之痛的苦,她不在乎成为他们宣泄的对象,只希望他们的情绪能找到出口。
离开自家之后,冷冽的风中,她似乎听见白少安那温柔的嗓音,牵引着她前进的步伐,让她的机车方向一转弯,偏离回家的路径,莫名地又来到野溪边。
没有万毅元可以照顾,虽然她努力帮忙母亲采买年货以及大扫除,但越接近农历春节,愧疚的情绪越浓,简直到达了崩溃边缘。
当她伫立在野溪边时,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划破这股恐慌以及死寂。
“小月,你在哪?”
手机里的万毅元劈头就问,他已经听见那潺潺的流水声。
“在……”面对湍急的水势,她居然无法说出自己的所在地。
“你在溪边?”他冒着交通违规,边开车边打手机。
“嗯。”没想到却被他猜中了。
“你立刻离开溪边,你该回家吃年夜饭了。”他少了平时的稳重,有着连他都不自觉的恐慌。
“对厚,我该回家了。”她有些茫然,万毅元那温热的嗓音,像是一记闪电,劈进她混沌的脑子。
“小月,你去祭拜白少安?”这是杜妈妈通知他的。
她没怀疑他为什么知道,更没想过他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她;她看着这片清澈的溪流,思绪慢慢归位。
“是呀,我想去他家祭拜他,想尽一点心意,可是他爸妈不让我祭拜。”那一直是她的遗憾,她未送白少安最后一程,如今却连祭拜也不得其门而入。
“你赶快回家,我现在要去你家了。”
“你为什么要来我家?”溪边距离马路约莫五十公尺,她缓缓朝马路的方向走上去。
“你妈妈没跟你说吗?今年的团圆饭,我姊夫他们一家,还有我,要去你家一起围炉。”
“咦!真的吗?”
“人多热闹嘛,剩下的我们见面再聊。”
“哦。”她切断电话,来到自己的机车旁。
她记得以前总是一大家子的人一起围炉,大概万毅元上高中之后,两家人好像就再也没有一起围过炉,今年怎么会突然改变呢?
天黑得极快,片刻就从灰蒙蒙变成暗黑。
她往吊桥的方向探看,似乎有个朦胧的身影伫立在桥头。
她不该让父母担心,她该早点回家过个快乐的团圆夜。
心里这么想,双脚却仍钉在原地。她想看清那朦胧的身影是出自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个人站在吊桥上?
直到万毅元开着车来到杜小月身后,她仍然没发现有车子靠近。
他在距离她约莫两公尺的距离停妥轿车,缓步地走向前,看到她那空空的手腕,再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全身上下立即泛起阴冷的鸡皮疙瘩。
他射出凌厉的眸光,狠瞪着远方。
他无愧于天地,浑身散发正义之气,摆出法师的基本行体动作,悄悄地口念咒、手掐诀。
喃喃念起伏魔降妖的经文,拇指在四指的掌指间快速移动,只差没有踏罡步斗。
上一次,他因为摔伤,才让阴气有机可乘;他长年助鬼魂回归,他哪有在害怕鬼魂的道理!
他运气于四肢百骸,在意念中想着妈祖神威,不管吊桥上那团黑影是什么,他得护住她,让她不会这么轻易就受到阴气的侵袭。
片刻后,杜小月才惊觉自己怎么会呆站在这里,她实在糟糕,最近总是恍神得厉害。
一回头想要骑车,才看见站在她身后的万毅元。
他的神情专注,嘴里喃喃有词,双手结印,她认得那是法术的姿势,她一脸纳闷。“小万,你在干什么?”
万毅元收起真气,转回意念,放下原本掐着手诀的双手。
“我才要问你,你在干什么?你不在家里帮忙弄团圆饭,跑到溪边做什么?”黑眸瞪看着眼前的麻烦,他气得很想破口大骂,可是当他看见她那茫然又空洞的模样时,难听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我……”她蹙紧眉头。“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溪边,你信不信?”
“我信。”他走向前。
“你真的信?”她细想果真不对劲。
她至少也是为人师表,还算是有点脑袋。可是最近她却常常犯糊涂,她以为自己是悲伤过度,可是一次又一次无意识地跑来溪边,这让她全身发起寒颤。
“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这种玄学之事,他不会多说,这样她的心境才能无牵无挂。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刚刚就在路上。”他一脸不悦,冷冷质问:“我给你的佛珠呢?”
她看了看空着的右手。“啊,一定是下午帮忙洗菜时拿了下来,结果就忘了戴上。”
“你真的在当老师吗?”他在温和中有着犀利。
“什么意思?”
“记性这么差,你会误人子弟。”
“臭道士!你讲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她微嘟着小嘴,他那说话的口吻,好像不只辈分比她高,连年龄都比她大似的。在他面前,她永远都只有吃瘪的份。
“真话永远都比假话难听。”那句臭道士带着撒娇意味,万毅元的心微微动了下。
“我是最近才记性不好的。”她一脸委屈。
“那更应该把佛珠时时戴上,会帮助你醒脑的。”她看似精明,却是有着傻大姐的迷糊性格。原以为佛珠给了她之后,他和她之间就不会有太多的接触,看来是他设想得太好。
“那佛珠真的这么厉害?”
他读懂了她的表情。“信不信随你,那是经过妈祖加持的。”事实上,那串佛珠戴在他身上已有十年之久。
“我妈总是说我应该要去收惊,或许我的魂真的不见一半了,才会这样糊里糊涂。”她的话里很感伤,泪水眨在眼眶中。
“回去吧,我大姊和姊夫都已经到你家了。”他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推推她的手臂。“我忘了你家在哪里,你骑在前面带路。”
“哦。”
纵使有许多的疑问,她也知道此刻不是盘问的好时机,只好骑上机车,朝家里的方向前进。
这个臭道士,有时嘴巴坏得像是死小孩,有时体贴得像个老绅士,她实在弄不懂,明明两人已经有非常多年没有交集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的生命中会突然冒出这个人来?
乡间的星星总是太亮,对照她的身影更显孤寂黑暗。
人的意念很可怕,若是想求生便能求生,想求死便会求死,那是巨大的咒语,能量强过所有驱鬼斩妖的法器。
他的车子就在距离她家不到一百公尺之处突然莫名地爆胎,幸好他车速不快,努力稳住方向盘,才没让车身打滑,让他能够缓缓地滑行到路边停妥。
他惊出一身冷汗,走在前方的她并没有发现他车子的异样。
这是意外?还是巧合?
他现在能护着杜小月,那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