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好痛喔!
乍然睁开眼,教堂、神父、亲友……都不见了,只剩小阿姨周嘉琳一对斜瞪的卫生眼。
“你干吗叫得那么大声、还从床上滚下来,想吓死人啊?”
“对不起!”她模模疼痛的头皮,说:“我刚刚做了个梦……”
周嘉琳忙问:“你梦到了什么?”
“一个很——可怕的噩梦!”而且,它居然是真的。
“亏心事做多了?”
对于小阿姨的嘲讽,周媛怡只是报以苦笑。
唉!她就是因为无法面对“残酷的事实”,所以才选择了逃离嘛……
“噼里啪啦!”突然又闻连声炮响,炸回了她的思绪,“原来真有人在放鞭炮?”
两人往窗外望去,只见烟硝弥漫中,数排制服鲜亮的鼓乐队,正走向旁边的公园,而且后头还有十余辆竖满旗帜的宣传车,震耳欲聋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威力绝对足以逼疯冷静的猫。
“好壮观喔!”周嘉琳显得相当兴奋,“不晓得镇上是不是在举办什么有趣的庆典?”
当了半年“樱樱美代子”,她总算找着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优智高中的代课老师。
虽然已有任职通知,但这次的应征乃透过网路进行,正式聘书还是得等到通过了校长那关才会颁发。为此,她特地早一天来和风镇,也顺便和仲介公司洽谈租屋的细节。
“吵死人了!”周媛怡却烦躁地捂住耳朵,“早知有游行活动,我就不挑这家饭店了……”
她正抱怨着,两支妇女队伍同时抵达了旅馆前方的路口。
右边的都是妈妈级年龄,高举的牌子写着“净化我们的社区,请从驱逐做起”。而左边的全戴着帽子及口罩,宣言则是“天下为公——天下的男人都可以当我老公”。
且试想,这两个理念冲突的团体一“强蹦”,会有何等的效应?
结果右派先以麦克风呛声:“你们这些下贱的狐狸精!居然敢跑出来丢人现眼?”
“就因为无脸见人,才要遮遮掩掩嘛!”支持者亦纷纷附和。
另一方的领队也不甘示弱,立即反讽:“明明是自己没用、管不住丈夫的心,还怪我们勾引你们的男人?”
言语的攻击,最容易擦枪走火了。
两边人马说着互挥木牌示威,似乎快要干起群架了。维持秩序的交通警察见情势不对,连忙跑过来将她们拉开。
“哇——想不到和风镇的居民这么暴力?”
周嘉琳只觉得眼界大开,但土生土长的周媛怡已经“麻痹”了。
“其实这类的冲突场面每天都在发生。一旦看对方不顺眼,拳头就相向了。”她说着嘿嘿两声:“所以小阿姨,你要有心理准备喔!这边的学生可是会打老师的……”
“REALLY?我一直以为,中国人是全世界最尊师重道的民族呢!”
“不信就算了,来日你若被人性搔扰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喔!”
虾米?性搔扰?
原本她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充满着期待,经怡儿这么一说,心里反倒产生了怯意。
那张担忧的神情,终令周媛怡忍俊不住,“嘻!想不到小阿姨还是这么容易上当?”
“臭丫头……又被你骗了!”
周嘉琳立即回赏一记爆粟。
小时候,她就饱受怡儿的“精神凌虐”,直到随父母旅居国外,噩梦才暂告结束。本以为这淘气的小魔鬼,会因年纪的增长而稍加收敛,但显然外甥女爱整人的习性并未改变。
嗟!当初她也不晓得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赞成怡儿转学来南部,还一肩扛下“监护人”的重责?现在无端拴了号“恐怖分子”在身边,简直是自找麻烦嘛!
“哇!”痛哼了声,周媛怡不可思议地嚷着:“哇!小阿姨,你变得好凶喔!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知道了就少惹我。”
因为,她可不再是当年被外甥女当马骑的“小阿信”了。
“既然大姐把监护权交给我,从现在起,你凡事都得听我的。跷课、夜归、谈恋爱、耍嘴皮子……一律不准!”
“那我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装出惶恐的模样,其实周媛怡早有了因应的对策。
嘿嘿……一旦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大人”能管束她了。
“没错!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就——”她说着咧开两排利齿,颇有“疯狗咬人”的威胁。
“小阿姨大人大量啊!以前的恩恩怨怨,你一定不会跟我计较的,哦?”周媛怡求饶道。
“那得要看你的表现了!”自以为占优势的周嘉琳,便乘机支使外甥女:“现在我肚子饿了,你快点出去买些好吃的东西来孝敬阿姨吧!”
***
战绍很早就注意到榕树下的女孩了。
即使她顶上的呢帽罩住全部的头发,却仍凸显了五官的精致。那细弯的柳眉、水汪汪的大眼、性感的朱唇……无一不令人赞叹上帝的造物之美。而她窈窕的身段,更是女性们梦寐以求的黄金比例。
但战绍之所以频频窥视,并非因为人性本“色”,而是她脚边的那推抗议道具太引入注目。
看她对着“人人生而平等、妓女也有工作权”的木牌发愣,他不禁要猜想,这女孩和刚刚那群闹事的妓女团体,究竟有何“渊源”?
当然啦!“好奇”也不全是他的专利。瞧!现下不就有一对“苍蝇”飞到了她跟前纠缠不清?
“咻——咻——”两个痞子型的男人,猛吹挑逗的口哨,“小姐一个人很无聊吧!要不要跟我们去兜兜风?”但,当事者只回以白眼。
“叶子,她不理我们耶!”穿灰色休闲裤那位,转而低声问同伴:“阿仁,你身上的‘麦克’够不够?”
“干吗?”身着蓝夹克的男子掏出一叠千元钞。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接过手,随即炫耀地摊开,“小姐,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这些小费就任你赚了。”
“哦?”她明亮的眼珠灵动地转了转,迷人的唇角还漾出勾魂的浅笑,“既然先生这么有诚意,那我也不好拒绝哕!”
原本周媛怡进公园是来看热闹的,恰巧有人因推挤受伤而昏倒。眼看伤者的朋友们急成一团,她便多嘴出了个“赶快送医”的主意,并自愿替大家看管一下“私人物品”。
只是,善心未必会有善报的。
现在不仅路过的民众纷纷投以鄙夷的眼光,还有两个史奴比的弟弟——STUPIDMAN,想来段“援助交际”?
也罢!她就收了他们的钱,当作是一点……精神补偿吧!
叶子随即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个体户,或者靠哪家行号?”
“我叫小红,在‘夜上海’上班。”说完,她自动抽取两张钞票。
“我们想请你吃饭,可以吗?”
“没空!”快手又是一张一千。
心疼钞票的阿仁可急了,“叶子,你干吗问那些废话?让她直接跟我们去宾馆不是更快?”
“这个嘛……我得回店里请示妈妈桑。”
她伸手想再拿,却被叶子牢牢扣住。“收了我这么多小费,竟然不肯赏脸,小姐也太狠了吧!”
“不是我狠,而是你笨!你又没限制说否定的答案就领不到钱。”她挣扎了下,“放手啦!不然我要大喊非礼罗!”
叶子忍住怒气,道:“开价吧!你一节算多少?”
“一亿。”周媛怡朝他比出中指,“这可是汤姆克鲁斯才有的优惠折扣,先生,你出得起吗?”
“臭婊子……你已经收了我们的订金,就非做不可。”叶子说着要拖她走,似乎打算霸王硬上弓了。
眼看情势不对,观察已久的战绍赶快跳出来解围。
“红姐,轮到你上台演讲了。”
“上台?”
错愕的周嫒怡实在记不得,这男生是谁呀?
“大家都等着听你发表‘爱滋病’的心情感言呢!”战绍暗暗眨个眼,示意她配合。
“爱滋病?”叶子连忙松开手,阿仁也打了个大冷颤。
“你们是红姐的恩客吗?”他拿出几个基金会提供的赠品,“有空常来夜上海玩喔!本店‘沙米斯’的,绝对是最安全的……”
“妈的!你想害死我啊!”
两位之徒立即拔腿跑开,连钱都不敢追讨了。而他们惊吓狂奔的模样,也惹来周媛怡一阵咯咯笑。
但战绍接着就说:“小姐,占人便宜是不对的。既然你不想做这笔生意,就不应该拿他们的钱。”
“我只是……”想愚弄对方而已!
“你年纪轻轻、又四肢健全,为何要选择这种行业呢?难道物质的享受对你真有那么重要吗?”
虽然这个女孩与他毫无干系,可一想到她是感染爱滋病的高危险群,战绍的眉头便忍不住担忧地聚拢。
不过,周媛怡却误以为那是不屑的表情。
BULLSHIT!这家伙没事带那么多,八成也不是善良之辈,而他居然敢数落我?
“我就是喜欢‘人尽可夫’,怎样?”
好强的她,因而把道谢的话憋回嘴里,甚至叉起腰,一副骄蛮的姿态。
“本小姐生平最痛恨两种人了,一是爱故作清高,二是躲在背后偷听人家谈话的!”
哇咧——狗咬吕洞宾,好心好意还招来一顿贬损?
于是战绍也不客气地回应:“我倒认为‘以怨报德’的行径,才是最可耻的,至于完全缺乏‘羞耻心’的人,就更加可悲了。不幸的是,我今天居然遇到了一位兼具这双重缺陷的‘恶女’。”
“你说什么?”她不禁大为光火。
气氛正因彼此的敌视而僵凝,木牌的“主人”小红刚好回来。
“谢谢小姐帮忙看顾我们的物品,希望没造成你的困扰!”她说着掏出小钱包,作势要给答谢礼。
周媛怡忙摇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呢?”
“那怎么好意思?不然,改天你来夜上海玩,我和几位姐妹淘请你吃消夜?”
“原来你……”战绍这才晓得误会了人家。
“哇——好一个‘缘投仔桑’喔!”小红赞赏地打量旁边的春风少年兄,“他是你男朋友吧,长得跟你蛮有夫妻脸的耶!”
“她才不是我女朋友呢!”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
同声否认的两人不觉尴尬地互觑一眼。
“怎么?吵架啦?”她笑了笑,马上把钱塞给战绍,“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快带她去看场浪漫的爱情电影吧!包管你们小俩口火气全消、而且更加恩爱!”
***
即使在寒假期间,战策可是一点也没闲着,甚至为了赶批公文,他连中饭都没时间吃呢!
“爷爷,您该休息了吧!”
一脚踩进校长室,就看到六十多岁的祖父埋首于文案中,战绍的心不禁为之缩疼。
唉!若非爸妈死得早,爷爷也不至于这般操劳了。
“这些文件得快点送教育部,否则下学年就来不及作业了……”忙归忙,老人家倒不忘关心爱孙,“昨天的园游会办得如何了?”
“很成功!那一万本的宣传手册和赠品全发完了,会长还要我代他谢谢您的慷慨解囊呢!”
自从和风镇传出AIDS的首例,战绍便投身当了“爱滋病防治基金会”的义工。也幸好他有个开明的爷爷,不仅在精神上支持他的理念,在物质上更常赞助活动的经费。
“比起会长的无量功德,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战策把签好的公文先搁一边,“对了!我听说妓女团体也参加了游行,而且引起不小的骚动,是真的吗?”
“还好啦!我到达现场时,她们都散得差不多了。”
一语带过的战绍,又想起公园的小插曲。
不晓得为什么,当他弄清那女孩并非行业的人,心里竟有种莫名的安慰感。只可惜,他没来得及开口道歉,对方已跑出了会场不见踪影。
或许是基于误会的歉疚,那对闪烁着怒火的晶亮明眸,老盘据在战绍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她是和风镇的人吗?”忍不住喃喃自语的他,并不晓得爷爷正跟自己提起,待会儿要和代课老师面谈的事。
“资料上说,周嘉琳出生于T市,旅居加拿大多年……”净顾着翻阅履历表,战策也没察觉孙子的失神,“不过照片好像有点模糊,难道我的老花眼更严重了?”
“爷爷,这和视力没有关系,而是电脑扫描进来的影像效果不佳。”
接过来细读后,他立即失笑了。
“真有趣!这位小姐英文自述的部分,居然写着‘高合宜、体重适中、容貌尚可’?我猜,她八成像赵主任一样‘EVERYDAY’……”
“咳!”背后忽然有人轻咳,“校长,周嘉琳小姐来了。”
“她……”战策诧讶地推了推眼镜。
虽然没回头,光看爷爷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战绍就笃定自己的推测没错。
嗯!这位来者的体型若非“极具分量”,便是容貌太“惊世骇俗”!
“周小姐请!”教务主任赵大康领客人人座,“这位就是我们优智的大家长战策——战校长。”
一照面,战绍立即像触了电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不是那个在“装妓”的美眉吗?
尽避她成熟的打扮与昨天截然不同,不过这张美丽动人的轮廓,却是绝无仅有的——除非她有个双胞胎的姐妹!
而周媛怡也是大吃一惊。
为了顶替小阿姨来学校,她偷偷在酒里掺了点安眠药,好让小阿姨昏迷不醒,怎知在“面谈”这一关,就遇上那个让人很“头痛”的家伙?他的出现,会不会把她费心策划的“大计”给搞砸呢?
以为她的慌然低头是因为害臊,赵大康便推了推两眼发直的战绍,“没见过美女吗?人家都被你‘盯’得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位小姐有些……眼熟!”
周嫒怡连忙说:“大概因为我长得很‘大众脸’吧!”
显然她想逃避,战绍也不好意思指认了。
“你太客气了。”赵大康转而对战策道:“校长,周小姐长得漂亮、人又谦虚,更难得她移民多年,还说得一口流利中文,我相信她一定能胜任这份工作的……”
虽然赵主任不断帮忙美言,见识过她刁猾面目的战绍,心中却忍不住怀疑,这位小姐的“端庄贤淑”会不会是装的?
“关于聘雇细节,我和周小姐会好好详谈的,你们都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