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一大地震酿成许多悲剧,直接受震波冲击的地区更是伤亡惨重,也因此导致灾区许多家庭陷入困境。
这其中,以南投地区最为惨烈。叶秋本就有意继续参与儿童资助计划,经过王娟进一步的解说之后,她评估自己的能力,决定再多认捐两名小朋友。
办完必要的手续离开展望会,才刚步出大楼,就看见孟旸谷等在外头。
难不成是刚在娟姨面前不能放肆嚣张,所以专程在这等着逮她?
等了十几分钟的孟旸谷偶然回头,看见叶秋站在骑楼口看着自己。
“妳总算下来了。”迎向前,叶秋直觉握拳横在胸口的战斗状态让人喷饭。“妳这是干什么?”
“我才想问你,站在这干嘛?难不成你律师生涯已如西山落日,闲闲没事干、没案子接了?”
事实上,他一堆事,虽然没有排任何庭期,但有一迭档案数据待查阅。
只是突然有股冲动--或者说是好奇,迫使自己在这等她。
“妳怎么来的?”
没头没脑的问话让叶秋沾了满头雾水。“问这个作啥?”
“我开车来的,可以送妳。”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叶秋的防护罩再加一层。
面对来自于她的挑衅,怎能错放?“叶小姐指的是哪个ㄐㄧㄢ字?”
“喝!”不料有此反问,叶秋倒抽一口气。
耙情他老兄斗嘴的级数已经从“牙尖嘴利”到“腥膻黄色”了?
“妳说啊。”
“当、当然是狼狈为好的『奸』、奸诈狡猾的『奸』、奸臣当道的『奸』,要不然还有什么ㄐㄧㄢ?!”
“我想也是。”孟旸谷一脸“纯洁”地说。“如果有人想岔了妳的意思,一定是他思想有问题。套个过时的流行语叫--满脑子的小玉西瓜,对吧?”
哇咧!“当、当然,没错,就是那样。”给她记住,可恶!
被倒打一记回马枪又不能当场吐血,叶秋憋得很内伤。
“妳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啥?”
“我刚问妳是怎么过来的。”他耐心重复道。
“坐捷运啦!”好女不与男斗,今天天气好,她不想跟他吵一鼻子灰:心情惨淡地回家。“今天休兵,改日再战。”
她挥手,同时往民权西路捷运站的方向走。
“我说过要送妳。”他从不食言。
叶秋回头,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施主,多走几步路,少开几趟车,有利环境保育,老尼告辞。”
“哈!”
不行了……往事历历加上现今种种,他真的再也忍不住。“哈哈哈……”
累积许久的笑气最终还是撑破肚皮,呛得喉咙泛疼。
第一次见他大笑,饶是胆大包天如叶秋,也不免吓了跳。
他该不会被她气疯了吧?
小说里不也常说吗?某某人气得极点,不怒反笑--她也这么用过。
而紧接在后的桥段,不是主角们准备开始倒霉,就是某某配角将遭暗算,非死即残,下场通常不会好到哪里去。
“孟旸谷?”她站在原地试探地唤了唤。别怪她胆小怕狗咬,反正她就是觉得自己太接近他准没好事。
“哈哈哈哈……”孟旸谷笑声没有因此停住,反而夸张到非倚墙不能站。
会不会太扯了?足下双履不由自主朝他移近两三步。“孟旸谷?”
偌大的虎口突然准确扣住她试探往前伸的皓腕。“啊!”
就说接近他没好事嘛!“放开我啦,你发你的神经关我什么事?放手啦!”
孟旸谷逼自己收敛笑气,正经地看着她。“请让我有这个荣幸送妳一程好吗?”
面对这么温文有礼的询问,叶秋只有一个结论:他气得不轻。
这种人,还是离得愈远愈好。“我只想搭乘大众交通工具,不想坐车。”
孟旸谷也很干脆。
“我陪妳。”
啥?!叶秋诧异的铜铃眼盯住此刻笑涎一张脸的孟旸谷。
般不懂,这恶邻又在摆什么谱?
有如碗口朝天的台北盆地,上空向来都是惨淡的灰蒙;在今天,例外地出现万里无云的澄蓝晴空,只有几许如丝似絮的透白残云还舍不得离开,硬是要留在蔚蓝天幕刷上几笔突兀的浅白。
难得的好天气,叶秋却觉得乌云罩顶、世界异象来临、人类即将灭亡。
原因并非来自天外殒石,而是她身边紧跟不舍的男人。
般不懂他,不,她从来没有搞懂过他。
重踱三步,叶秋索性走进路旁的小鲍园,正要坐下歇脚,身边的跟屁虫拉住她。
“干嘛?”
“妳使用公共设施之前都不看的吗?”
“看什--呃……”一盒废弃的便当倒挂在行人座椅上,残渣污了整张椅子。
“换个位子吧。”这一次,孟旸谷没有嘲弄,牵她到干净的座椅前。“这里安全多了,至少没有看得见的危机。”至于肉眼看不见的细菌,他无能为力。
对方身段都放得这么软了,她也不好再拿乔,这么好的天气用来吵架实在浪费。“你也坐,如果不在乎你的名牌西装沾上一堆细菌灰尘的话。”
孟旸谷想也不想就坐下,干脆得让叶秋讶异不已。“你真坐啦?”
“妳的邀请我怎敢不从。”
“又想跟我吵架?”
“不,只是跟妳难得和平相处,我很珍惜;至于这个--”他比比身上的西装。“只是必要的门面,毕竟没有委托人敢把关乎自身权益的案子交给一个穿T恤、牛仔裤的律师处理。”
“的确。”
“很高兴妳认同我的说法。”
“你在讽刺我?”暗讥她没见过世面吗?
“才说今天要休兵--”孟旸谷不禁叹笑和平的日子总是短暂。“妳何必曲解我的话,竖起全身的刺来防我?”
叶秋楞了楞,先是抬头看看天空,才又将视线调回他脸上,释然笑开。
“是我太草木皆兵,谁教你跟我不对盘。”她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线。“一边一个世界,完全不同,没有交集。”
“但是此刻我们都在同一座公园,”他学她,但动作的含意不同--他以指月复抹去她刚划下的透明界线。“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我只是孟旸谷,妳也只是叶秋。”
“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说得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惊为天人哪。
“叶秋……”
“OK。”双手作出投降状。“休战休战,今天是和平纪念日,OK?”
不OK的一直是她吧?“我附议。”
“那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坚持送我,甚至跟我坐在这边闲晃,难道你真的没事做?”
“有急事,我的助理会来电通知。”
“那就随你了。”每个人都有跷班的自由,她管不着。
降临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没多久,便教孟旸谷打断:
“妳怎么认识娟姨的?”
“和你一样喽。”决定休兵,叶秋卸下诸多防备。“我想只要参与儿童资助计划多年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认识娟姨,更何况我很早以前就开始当资助人了。”
“不一样。”
“啊?”观天的眸子转向身旁。“什么东西不一样?”说着,又回头看蓝天。
“我指的是认识娟姨的经过。”
“那你倒说说你是怎么跟娟姨认识的。”她问,姿势不变。
“我曾经是受助童。民国七十一年一月在花莲的那场大地震,就像之前的九二一,毁了很多家庭。”说出口并没有什么困难,他从来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隐瞒;真正麻烦的,反而是听者的反应。
反应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双眼一反对他律师身分的推崇,转而流露出同情,另一种就是说出一堆刻苦耐劳、艰苦自立等赞美奉承的话,让他直呼吃不消。
在孟旸谷的想法里,迟来的同情没有意义,过度的锦上添花更无助益,那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段过往经历。
所以,他很久没有跟人谈及关于自己的话题;只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却跟叶秋提起这段往事。
或许是因为鸣金收兵的和平气氛使然,让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不过,这妮子会不会安静太久了?
他转头,发现她仍然伸长脖子看着天空。“叶秋?”
“啊?”
“妳没听见我刚说什么吗?”
“有啊。”哇,飞机!
“为什么没有反应?”
“又不是死了怎么可能没反应。”她终于收回视线,放在旁边的人身上。“我还在呼吸的好不好。”
一时之间,孟旸谷还真不知道是该为她令人意想不到的平淡反应觉得惊喜,还是要为自己的事提不起她任何兴趣感到失望。
叶秋不笨,从孟旸谷的追问里不难猜出他的心思。
“还是你希望我说些什么?比如像是……原来你是这么苦过来的,真是难为你了;或者是,哎呀呀,真是个矢勤矢勇、刻苦耐劳的青年才俊,中华民国的救星,台湾两千三百多万人的灯塔……你想听这些话吗?”叶秋瞟视他,唇边荡漾似讽似笑的挑衅,彷佛孟旸谷若是点头,她叶姑娘马上走人,不屑与凡夫俗子、沽名钓誉之徒为伍。
孟旸谷忍俊不住,哧笑出声。
他早就知道她与众不同,却仍执意试探,根本就是自找苦吃。
但对于结果,他很满意,不后悔。“妳说得太夸张了,叶秋。”
“我相信更多充满同情怜悯的话、更多更狗腿的马屁你都听过,不差我一个。而我呢,是一点也不想说这种话--你是你,受助童又怎样?谁活在这世上没有接受过别人帮助的?不管是钱、物品,甚至只是一句话、一份心意,它都是一种帮助,最基本的意义都是相同的,除非是你自己对这段经历引以为耻。”如果是那样,她也无话可说。
“我为我自己感到骄傲。”孟旸谷不加思索道:“并非由于今天所握有的成就,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没有糟蹋资助人的善意;在我自认的范围里,我可以很坚定地说我没有辜负他的心意。”虽然他一直不知道对方是谁。
她想她会对孟旸谷改观的,从听完他说这番话之后。叶秋暗忖道。
“娟姨说有不少受助童由于环境因素,虽然有专员从旁尽心辅导,最后还是误入歧途,造成遗憾。困顿的环境确实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和向上的决心;虽然我不怎么欣赏律师,但我敢说,倘若今天我是你的资助人,知道当年伸出援手的对象没有误入歧途,还有这样的成就,我会非常高兴。”
“这算是妳对我的赏识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别想太多。”她认为有必要说清楚讲明白。“别忘了,我说过我不欣赏律师。”
“不是每个律师都像豺狼虎豹。”
“但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不在少数。”
“我们又要开始打仗了吗?”他问。
经他提醒,叶秋才感知到唇枪舌剑的火药味渐浓,难为情地笑了笑。
“怪只怪天气太好,容易让人肝火上升……有了!”她想到个好主意。
“去吃冰吧,这附近有家冰店,特制的香蕉船非常好吃。”
不忍让她失望,孟旸谷点头同意。
尽避他个人并不偏好甜食,甚至可以说是闻“甜”色变。
尤其是软趴趴、毫无咀嚼感的冰淇淋。
三球男人拳头般大且口味各异的冰淇淋,依序排列在船舱形状的高脚盘上,雕花的鸟羽苹果片充当船首,草莓夹心酥则是船尾,离船尾约全长三分之一远还有对半切的香蕉佯装风帆,三根脆笛酥在后头作船桅,苹果片之后挤上一圈鲜女乃油、洒了几许七彩巧克力,最后以巧克力酱淋出纵横交错的黑网作结。
叶秋舀一口送进嘴里,满足地瞇上眼。“好好吃哦……”
孟旸谷光是闻到甜腻的香味,就如临大敌般,抽身往后躺进椅背,免得敏感的肠胃翻腾抗议。
他不谙营养学,算不出卡路里,但很清楚这东西绝对不会受营养师青睐。
身为男人,又看见此殊钟爱的食物如此惊人,孟旸谷开始打量叶秋的身材。
身高约莫一六三,体型也算匀称,倘若此刻这吃法是她吃食的习惯,那她算是得天独厚,拥有不易发胖的体质。
不过是几分钟的揣想,回过神时,叶秋已经吃掉三分之一的巨无霸香蕉船,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你不吃吗?”耽溺于美食的她根本没发现他的神情有异。
“妳自己用就好。”唯一庆幸的,是这家店还有热咖啡可点,并非专卖冰品。
“爱吃甜食的男人很少是吗?”
“跟嗜吃甜食的女人相比,的确是少数。”
“为什么?”
“……不知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我只是个律师。”孟旸谷放下咖啡杯,两颗琥珀般的眼瞳闪动灿金的流光。“我以为吃冰能降低一个人挑起战火的冲动。”
叶秋放下汤匙,两根食指在唇前打上“X”字。“我的错。”
面对这样略带俏皮的坦然,任谁也无法认真计较。
“原谅妳。”他说。
叶秋闻言,放心地继续埋头大啖眼前美食。
孟旸谷则是品尝手中的Kono咖啡,目光投向它处,时而扫过店内客桌,或游移在外头穿梭的人影。
可惜,习惯忙碌的人很难立刻适应忙里偷闲的怡情,没多久,孟旸谷便从公文包拿出之前王娟交给他的资料细读,给自己找事做。
这样各自成趣的两方世界,直到叶秋解决大半冰品开口说话,才又拉拢成一个。
“你在看什么?”
“受助童资料。”见叶秋听他回答后的表情茫然,孟旸谷反问:“妳没有吗?”
侧首想想--她摇头。“没有。娟姨以前是跟我说过,资助人可以调阅自己认捐的儿童相关资料,要求索取生活近照,不过我从没这么做过。”她一向只负责捐钱,从来不看资料,甚至连自己认捐的孩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哦?为什么?”
“换作是你,会喜欢在别的地方有个陌生人知道自己的一切吗?”她问。“那种感觉有点像被人偷窥。”
“如果不看,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捐款确实帮了人?”
“我相信娟姨,她会善用每一笔捐款,即便只是一笔小钱。”娟姨是她见过最懂得如何运用金钱的人。
听了叶秋的话,孟旸谷突然觉得自己细阅儿童近况报告的作法很笨。“就只有这个理由?”
“还需要更多吗?”真是奇怪。“帮人并不代表有权利介入对方的生活,我所作的,也只不过是每个月付出一点点钱,并不是什么丰功伟业。”
“难道妳不觉得把钱丢了就跑的作法有点……不负责任?”
“我只是资助人,又不是辅导专员,爱心活动本来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没力但有钱,虽然不多,却也不无小补。”
“受助的儿童或许会想见见帮助他的人。”
听出话中含意,叶秋反问:“你想见当年资助你的人?”
“我想当面向他道谢,谢谢他让我有机会拥有不同的人生;只可惜娟姨坚决不让我知道,她说需要对方同意。”
“也许对方只是单纯的为善不欲人知,你又何必强求。”真奇怪。“知道资助你的人是谁很重要吗?说不定你的道谢会给他带来困扰,所以始终没有同意与你见面。”很简单的推理,难道他想不出来?
孟旸谷呆了呆,向来自信满满的黝容,难得的,竟双颊浅红。
“坦白说,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
太执着于道谢报恩,他疏忽了站在对方立场去考量的体贴。
“就是说嘛。”叶秋晃晃手中汤匙,扮起得道高僧继续为凡夫俗子开释:“倘若对方真的有所顾忌,或者一向施恩不望报,那你汲汲追问根本就是一厢情愿,甚至有可能变成恩将仇报,给对方带来麻烦。”
恩将仇报?此姝用辞恐有太过夸张之嫌。男人两道浓眉弯成毛虫状。
能纠正赫赫有名的孟大律师,让他低头认错的人不多,她得把握机会。“感谢我吧,要不是我提点你,你说不定还像只笨老鼠在死胡同里转,往牛角尖里钻。所以说,你要好好谢我。”
谢她?毛虫进化成麻花,烙在眉心的刻痕足以夹死一只苍蝇。
傍她三分颜色,她还当真开起染房来了。
“我承认自己思虑欠妥,但是妳说话非夹枪带棍不可吗?”他问,乱没好气。“明明今天挂上休战牌,妳却老是趁机暗算我。”
“欸……”被逮着的叶秋缩起肩,把脸藏在高脚盘后头,不时抬眼偷觑对面神情微怒的男人。
“作贼心虚了,嗯?”
盘子后头的叶秋尴尬一笑,像个孩子似的,轻吐粉舌,粉女敕桃红的舌尖抵在微启的双唇之间,本意是想装可爱好唬弄对方,却在不经意间绽露小小一截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俏艳风情。
然它带给孟旸谷的,却有如惊蛰时节的平地一声雷,强而猛鸷的震撼力直达心墙,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心脏遽然剧烈收缩的怦然跃动。
春雷轰然巨响之后,夹带醒悟的滂沱大雨兜头直下。
蓦地,他想起章婕妤那句诡谲难测的余韵--
也该是时候了……
是吗?他自问。
面对这个小他六岁、说话经常不按正常逻辑、老是指东说西的女人,他竟然感到心动?!
哪怕只有一点,也是足以惊人的震撼。
毫不知情的叶秋以为皮皮一笑无大事,下一秒,陷入自己的苦思--
是要再来一客巨无霸香蕉船?还是改点以巧克力为主的黑金刚子母舰?
真是难以抉择啊。
那是个英姿飒爽的男人。
立体的五官乍看之下,是平凡不起眼的寻常轮廓,但每当他稍露情绪,就立刻散发一股说不出的迷人魅力。
米色针织短衫紧贴在男人身上,呈现蕴藏坚实肌肉的雄性曲线,休闲风走向的改良西裤包裹住修长双腿,一双亮皮休闲皮鞋在桌下交迭,随着餐厅灯光,时而闪烁皮制品经人细心保养后所能呈现的光泽。从整体打扮来看,此人品味十足。
这样的一个极品,已然引发周遭女客争相私语,但他浑然不觉,间或低头看表,似乎是在等人。
是哪个女人这么幸运,能与他在这个灯光气氛堪称一流的餐厅共进晚餐?
因为男人的出色,让四周旁观者忍不住期待一窥女主角真面目。
男的出类拔萃,女的也该高雅尊贵才是。
但,世事无绝对,一个T恤、牛仔裤外加篮球鞋打扮的女人,一声“色仔”的招呼,粉碎了所有人的期望,免费奉送“哪会按呢”的震惊。
男人--色仔急忙迎上前,扬手谢绝服务生带位,拉着叶秋往桌位走。
“大庭广众之下妳还这么嚷,是故意给我难堪的吗?”
“总比叫你陈金火强吧?”那更让人绝倒好哏。
一见面就连踩他两处痛脚,色仔决定报复。“今天晚上非吃垮妳不可!”就从她的荷包开始。
有稿费作后盾的叶秋相当“大气”地扬起小拳头。“怕你不成!”
色仔好气又好笑地回瞅,握住她粉女敕小拳。
在男人如山壁的巨掌下,叶秋的拳不过是颗小石砾,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妳啊,鬼灵精怪,真不知道叶爸叶妈怎么生出妳这个小表。”说话时,色仔不忘发挥绅士风度为她拉开座椅。
“不就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雷电划开天际,一朵花瞬间凋零;要不就是红烛帐暖度春宵,鲜红色的床幔被人拉下,接着镜头往外移的画面吗?”遍观台湾电视史,在处理亲密画面时,总不月兑这两种诠释手法。
“这种话妳也说得出口。”色仔不禁为有女儿如斯的叶姓夫妻默哀三分钟。“换作别的男人,听见妳这番惊世骇俗的发言,恐怕已经吓跑了。”
叶秋整个人倾向他,耍赖地靠在他身上涎笑。“你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才敢这么死皮赖脸。”她也是会挑人耍赖的呗。
“真拿妳没办法。”色仔宠溺地拍拍小妹脸颊。
叶秋什么都好,就是嘴坏;若非知她甚深,早被这妮子的蛇蝎毒嘴给震退千里,望之却步。
随后,两人说说笑笑地共进晚餐,浑然不觉角落一道视线夹着灼热烈焰狂烧他们这方桌位。
视线的主人恰恰巧姓孟名旸谷。
此刻的他无视近在咫尺的美艳娇颜,犹似千年琥珀的赤褐眸子着火地定在那对不时交头接耳,间或亲昵搂抱的男女身上。
男方的挺拔出色,女方的娇俏清丽--在在刺目。
“旸谷?”孙筱茵柔声轻唤失神的男伴。
“嗯?”浮虚的对应也不见他拉回视线。
“什么东西让你看得目不转睛?”她问,好奇地顺着他目光巡视。“你认识的人吗?”
“不,看错了。”双睑掩去眼眸里的介意,孟旸谷收心回到女伴身上。
“看错的对象是男是女?”
继章婕妤之后,孙筱茵是第二个提出类似质疑的人。
对前者,孟旸谷可以据实相告,但面对眼前这位商界精英分子,又是寰宇主持律师之一--孙长风掌上明珠的妙龄女郎,在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意图之前,他得慎思应对。
并非企图利用她作登天梯攀权附势,只是纯粹不想得罪她,造成工作上不必要的阻碍。能不犯人就不犯人,尤其对方是女人,而其背后还有一个爱女如命的老人撑腰,再加上这名老人恰巧是他的顶头上司。
得罪女人的下场往往比跟男人挑衅的结果来得槽--这是他出社会后累积的经验之一;今晚的共餐,也是碍于上司情面,不得不点头的结果。
怎料,会再次撞见叶秋和男人有说有笑的画面!
上一次,虽然当时只有匆匆一瞥,但从相差甚远的身形判断,他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上回那一个。
而且这次她几乎整个人赖在对方身上,模样好不亲密!
浓浓的醋意酸了满嘴,任凭再怎么色香味俱全的法式料理入口,孟旸谷也尝不到一丝美味。
对她有点心动……这话拿去骗鬼吧。醋劲狂飙,他岂止是“有点”心动!
飘移的余光抓住包让他吃味的画面,孟旸谷难掩介怀,眉头深锁。
她竟笑着让那男人模她脸颊!
夜深人初静,月明星转沉。
将近两点的半夜,正确来说,已经是隔天凌晨。
昨晚与美女的晚餐约会,在魂不守舍的状态下草草结束,若不是理智在前充当煞车,表面功夫练得扎实,他恐怕会丢下对方,追上先行结帐离去的叶秋。
因为在意,孟旸谷没有放过任何画面,包括叶秋刷卡结帐那一幕。
回想到这点,愤怒的情绪添加懊恼,说是他男人沙文主义作祟也好,约会让女方付费简直是男人的奇耻大辱!
而叶秋付得开心的表情,与男人毫不在意的厚颜相互辉映,让他为之气结。
送孙筱茵回家之后,他直接驱车返家,想找她问个明白,偏偏抵达家门的时候发现隔壁叶宅竟然漆黑一片。
从十点多到现在,还是黑压压不见一丝灯光。
恼怒加乘之余,还有抑止不住的担忧。
社会上太多的实例可证,两性约会时,如果一方存有异心,吃亏受害的绝大多数是女性。
倘若她今晚的男伴并非善类--
强光瞬间刺进他的眼,截断孟旸谷愈往坏处钻的揣想。
目巡灯光来源,一辆车缓缓停至叶宅门前,前座左右各步出一人。
万籁俱寂的此刻,底下两人交谈的声音清晰入耳,
“秋,今晚承蒙招待。”色仔越过车身,对拿钥匙准备开门的叶秋道谢。
“是朋友就别说客套话。”平常吃他喝他削他,今天算是一点小回报。
用餐后,两人到酒吧继续第二摊,彼此身上都有点酒味,叶秋是肆无忌惮的浓烈,色仔因为要开车,只喝了一点啤酒。
“要进来坐坐吗?”
“不,很晚了,有人在家等我。”
微醉的叶秋会意地呵呵直笑。“那就不耽误老哥你的时间了,拜拜。”
在叶秋准备关门之际,色仔伸长手臂,及时扣住门扉。“秋。”
“干嘛?”呃!威士忌的酒气冲出口。
“妳还在暗恋『他』吗?”观察一整晚,他发现自己当初劝她以文抒情的建议并没有得到最大的成效,这丫头表面看来粗枝大叶,实则心很细。
易感纤细是大半写作者的共通特质;不同的,只有程度高低之分而已。
“我?嘿嘿,哪有。”
“秋。”色仔的口气转趋严厉。
“好吧,”双手举高,投降。“我承认还有一点心痛,只有一点点。”
“秋!”
“是真的只有一点点啦。”叶秋朝好友一笑,社区淡黄的路灯衬出她自以为藏得极好的失落。“爱情不都是这样?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不爱我,看得开的海阔天空,看不开的海底潜泳--我想我是前者吧。就算是后者也无妨,等哪天我氧气筒里的氧气下足,为了活命,我会游上岸的。”
色仔一听,又是笑又是心疼,忍不住抬手揉乱她一头乌发。
“哇……又把我弄成鸟窝头。”明知道她自然卷还故意!
“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Tomorrowisanotherday--乱世佳人经典名句。』叶秋率性一笑,难月兑落寞。“只是郝思嘉有白瑞德可以等,我却没有对象。”
色仔闻言哧笑。“原来小秋秋的春天来了。”
“去你的!”莲足穿过门扉空隙,笑闹地踹上好友小腿。
“哪个人失恋像妳这么有精神的。”好痛!她下“脚”一点也不留情。
“我不会拿感情问题为难自己。”她保证。“我说你可以放心回家去了,免得家中『那位』为你担忧,到头来吃苦的还是你啊,老兄。”
“晚安。”色仔挥手,转身走回车内。
须臾,引擎启动,重新上路。
叶秋等他走远后,才转身进屋。
孰料中途--
“叶秋。”
“哇啊!”
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