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费橙希三十分钟后叫醒她,辛红睁眼时却已天色大亮,躺在自己卧室内柔软的双人床上。
她走出卧室,屋内已不见费橙希踪影,只有厨房桌上放著那束玫瑰花,宵夜和一盘切好的水梨收在冰箱里,代表他是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才离开的。
是他抱她上床的吧?怎么没叫醒她呢?还是她睡死了,根本叫不醒?
离上班时间剩没多久,辛红无暇多想,简单冲了个澡后,就匆忙离开家门。
她一进局里就忙得团团转,大小状况不断发生,在办公室里待不了几分钟就得出去,连午餐都是在警车上草草解决。直到傍晚时刻,总算所有的忙碌与勤务都告一段落,终于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著休息片刻,准备参加稍后的专案小组会议。
“今天是我当警察以来,最忙的一天。”辛红自语著,一面咬著组长请客的韭菜盒子充饥,一手忙著整理桌面散乱的资料,还不时瞄一眼正在读取资料的液晶萤幕。曾遭骇客攻击的电脑现在下再连上网路,只做简单的文书处理。
“红,今天一直有人打电话来找你欸。”一个正在分送文件资料的女警进入办公室,看见一整天不见踪影的辛红,走到她桌旁。“我帮你接了两次电话,都是同一个人。是男的。”
辛红诧异转头,“谁啊?”是费橙希?还是她那些纠缠不清的前男友们?“他有留言吗?”
“没有,对方只说要找你,我说你不在,他就挂掉了。”女警放下给她的文件,耸耸肩,转身走往其他同仁的位置。
“我二十分钟前也帮你接了一次。”坐在辛红旁边的年长员警开口:“他讲话很客气,但是口气满急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我跟他说你差不多要回来开会了,他说晚一点再打……”话还没说完,辛红桌上的分机就响了,她立刻接起来,“喂?”
“请问辛红小姐在吗?”
“我是。”温和有礼的口吻,相当耳熟,“你是……魏先生?”
“啊!终于找到你了!’魏霓远急切又兴奋,“你知道小橙在哪里吗?我找他一整天了!”
辛红愣了愣,“呃,他现在应该在他的店里,不是吗?”
“他不在啊!他早上十点就该准时到店里的,但是工读生等了快半个小时,他都没来!堡读生打电话给我,我到他住的地方去,他也不在。”顿了顿,语气和缓了些,“抱歉得问你一些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就我知道,他昨晚去找你了,是吗?”
“他是有来,我们聊了一阵子,后来我睡著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他也离开了。”他不是会无故放著咖啡店不顾的人。辛红隐隐觉得不安。
“那么你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说。”一切按规定来……脑中突然浮现他昨晚说过的话,莫名教她一阵悚然,用力甩开诡异的想法,“你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都找过了,能连络的人也都问过了,还打电话回他老家问,他父母说他没回去。连你也不知道的话,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知道。”魏霓远忧虑不已,“就算临时有事要休息一天,他也会告诉工读生,不可能无声无息就不见了……”
“红,要开会了!”几个员警从办公室门口经过,打著招呼。
她向他们挥挥手,续道:“我得去开会了。你先别担心,晚一点开完会我再找你,如果还是找不到他,我跟你一起去找……”
币上电话后,昨晚他说过的那些话,异常清晰地浮上心头——
小组已掌握了侦办对象的相关情报,将在近期内采取行动,这时你突然得知对方抓走了你的……好朋友,你要怎么做……不管什么情况,都要考量到你自己的安全,谁都不值得你冒险。
辛红连连深呼吸了几口,强压下心里的不安。
别乱想,他本来就爱罗唆那些规定之类的话,昨夜只是老毛病又犯了,今天他不见踪影,这两件事绝对没有关连的。可能只是去了什么地方,等她开完会下班,他就会出现,就像昨晚一样,在大厦外面等她。
她不再多想,拿起开会的资料起身,快步前往会议室。
随著时间越来越晚,道路两旁的商店开始拉下铁门,路上车辆行人也逐渐减少,辛红减慢车速,遥遥望见咖啡店门口,仍像傍晚离开时挂著“休息中”的牌子,从窗口可见屋内亮了一盏灯,谷靛坐在桌边打电脑,看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很显然,店主人还是没有回来。
她轻叹口气。
驾驶座里的黄之勤开口:“也许他马上就回来了。”
“但愿如此。”辛红将车停到路边,歉然道:“对不起,本来和你约好要看电影的,却拖著你到处找人。”
黄之动摇摇头表示下介意,回想著今晚在市区开车将近三个小时的找人经过,“我们几乎每一条巷子都找过了,还是找不到他……这表示,他可能根本不在市内。”
辛红喃喃:“那,他到底在哪里?”昨夜和他的对话,已经在心上盘旋了几个小时,这时又想起来,她懊悔欲死——为什么昨晚没想到呢?他一再强调的那些,分明就是在交代些什么啊!她该死的为什么要睡?为什么不追问他?为什么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魏先生他们也回来了。”黄之勤刚下车,就看见魏霓远的车在咖啡店外停下来。
辛红拔下车钥匙,急步跑过去。
魏霓远一见到她们,迫不及待就问:“你们找到了吗……”在看到两人同样急切的表情时,立刻明白了答案。
他颓然倚著车门,长长叹了口气,三个人愁眉相对。
丁氏兄妹跟著下了魏霓远的车,丁绿尹开口:“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都这么晚了,回去睡啊。”丁绿尧一脸事不关己的不耐,被妹妹拉著找了一整晚,已耗尽他所有耐性,“都三十岁的人了,一个晚上不见不会怎样啦!我敢说他明天就回来了。”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事情没这么简单。”辛红横了神偷一眼,“他跟你这种没责任感的人完全不一样,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就消失,让身边的人担心。”
丁绿尧撇嘴一哼,“老子我有没有责任感干你鸟事?告诉你,你们这群人的事,老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就算那家伙死了也不干我——啊!”左小腿遭丁绿尹狠狠一踹,险些跪倒,回头见到妹妹怒火冲天的小脸,只得悻悻然闭上嘴。
魏霓远道:“先进店里再商量吧。”
“啊,你们回来了!”谷靛从电脑里抬头,看著走进咖啡店里的众人,向辛红道:“大姊姊,有人找你!”
辛红皱眉,“谁找我……”瞥见坐在角落的男人,顿时一怔。那人一身黑衣,正是蓝隶,他缓缓开口,一句话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你们在找费橙希吗?”
辛红向他走近几步,“你知道他在哪里?”蓝隶此时出现在这里,给她很不好的感觉……千万,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在江振达山区的别墅里。”
辛红倒抽口气。
魏霓远愕然,“你怎么知道?”
“是我抓他去的。”仍旧是低沉冷漠的嗓音,不带一丝情绪。
魏霓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抓他去?他那么相信你,你怎——”辛红在他肩头重重一按,示意他先别开口,才沉声问:“为什么要抓他?是江振达的意思吗?”
“江振达要我抓他,还有你。他要我放过你,抓他交差。”
辛红不解,“可以解释清楚一点吗?”
“江振达知道你曾经混进他的宴会,要我让你变成残废,另外还要我抓费橙希。他逼得很紧,要我这两天就抓到人。费橙希知道以后,自愿让我抓他,暂时应付江振达。交换条件是,我不能动你一根手指。”
辛红只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冻结,声音干哑:“他……他是……为了我?”
他早就计画好了这些,昨夜才跟她说那些话?
他自投罗网,竟然还要她别去救他?
“如果你们想救他,我可以带你们去。现在还来得及。”蓝隶起身,高大的身躯倚在墙角,几乎和阴暗融成一体。
魏霓远道:“他情况如何?”
“我不知道。江振达亲自审问他,不让我参与。可以知道的是,他还活著,否则江振达会叫人处理尸体。”
“你——”魏霓远瞪著蓝隶依旧毫无表情的面孔,一向温和常笑的神情少见地涌起怒气,“我真不敢相信你在做什么、想什么!以前他为了帮你,遇过多少困难和危险,离职了还是尽力在帮你,而你对他做了什么?你竟然把他送到江振达手上?!你不知道江振达多想要他的命——”
辛红打断他的话,看著蓝隶,“你确定能带我们进去救人?”
蓝隶微挑眉,看著眼前女子镇定无畏的神情,简洁道:“可以。”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凤眼向其他人看去,“有谁不去吗?”
静寂了一秒——
“谁要去啊?!”丁绿尧首先咆哮。
辛红斜睨他—眼,“你不想要录影带了吗?”
“你——”他傻了眼,怒吼:“你不是说没有录影带吗?!”
“咦,我说没有你就相信啦?”辛红不客气地嘲笑著,“鼎鼎大名的神偷,原来只有这么点智商啊尹这种话说给三岁小孩听,人家都知道是假的,怎么你这么笨,我说没有,你就真以为没有?”
“你……”丁绿尧气得快中风,恶狠狠地瞪著她,“你老是用这种下流手段威胁人,根本没有资格当警察!”
“就算下流,我依旧是个警察。”辛红不以为忤,含笑的语调中透出森然:“所以现在你最好乖乖听话。”
丁绿尹忍下住出声:“哥,那是我老板欸!你就帮忙一下嘛!”
“你老板又不是我的谁,我干嘛为他卖命?”丁绿尧乱抓著鬈发,咬牙切齿:“辛大警官,我已经被你耍很久了,现在——我要录影带!如果你马上给我,也许我会考虑跟你们去救那个高中生;如果没有,恕不奉陪!老子我只爱钱,要我救人,门都没有!”
“要钱就给你。”辛红这回没和他抬杠,手一张,修长的五指舒展开来。
丁绿尧嗤之以鼻,“五千?还是五万?我随便去抢便利商店就有了!”
“五百万。”
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怀疑地瞄著笑吟吟的女警,“你不是骗我吧?”
“我家里给的创业基金,五百万,全都给你。”辛红语气平稳,不似说笑。
他还是不太相信,脸色却已和缓得多,“你说真的?五百万?那个高中生这么有身价?”
“为了他,倾家荡产我都愿意。”她眯著凤眼,眼中闪动的光芒似是戏谑,却无比坚定。
比靛很感兴趣地插口:“你们要去哪里?我也可以去吗?”他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大家神情认真,让他跃跃欲试起来。
“不行。”辛红一口否决,看著失望的男孩,“我们可不是要去玩,是要办很重要的事,小孩子不能去。再说已经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可是,为什么要我去?”赚钱要紧,生命也要顾,丁绿尧还是想避开这桩可能害他送掉小命的麻烦,“我的‘专长’又不是救人!”
“江老头的别墅一定也有保全系统,需要你破解。”辛红瞄了蓝隶一眼,见他颔首表示她说得没错,笑著拍拍神偷肩膀,“看吧,我很需要你呢!”
“那种东西我坐在这里就能解决了。”谷靛咕噜著,正好被一旁的魏霓远听见,兴奋地一击掌,“对了,差点忘记你可以帮忙!小靛,你能入侵保全公司的电脑吧?”
比靛颔首,“只要他们的电脑有连上网路就可以。”
“那应该可以从远距离切断房子那边的系统?”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但我没试过……”
“等等,”辛红打断两人的交谈,狐疑看著一头红褐色头发的俊秀男孩,“你——是骇客?”
“不,我只是喜欢研究一些跟电脑有关的东西而已。”对这位大姊姊惊奇中带有几分佩服的目光,谷靛表情尽量含蓄,不让内心小小的得意显露在脸上。
“哦?以你这样的年纪,很不简单呢。”这孩子精通电脑,而且在费橙希的店里……辛红心念一动,“你在网路上的代号,不会刚好就叫‘Cateye’吧?”
“是啊,你怎么知……”话一出口就知道麻烦大了,果见女警含笑的目光中挟著重重杀气,笔直射向他。
“原来破坏我电脑的是你!”难怪费橙希会知道她那晚约了蓝隶在Pub见面!电脑里有她和蓝隶连络的电子信件啊!“你要什么尽避查就是,为什么把资料杀光了?你知不知道那些资料花了我多少心血?啊?!”
“我、我是不小心发现的,是费先生说要删掉资料,我不是故意的……”谷靛从不知道,一张美丽的脸庞凶狠起来会这么可怕,冷汗涔涔地直往墙壁缩去。
丁绿尧同情地拍拍他,“现在你该知道,惹到女人是很可怕的吧?尤其是这个女人……”
“如果要去,就要快。”蓝隶忍不住开口。原以为他把费橙希的消息说出来,会让这些人立刻积极动身去救他,怎料七嘴八舌地听下来,一堆人像在聊天抬杠,一点危机感和紧张感都没有。
他看著那个有双凤眼的美艳女警,费橙希为了保护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他推测两人应该有非比寻常的关系;伹听到这消息,她却似乎没什么激动的情绪?甚至没责备他出卖费橙希?还能和旁人若无其事地聊起来……
最后,留下谷靛和丁绿尹,一干人离开咖啡店,丁绿尧则搭魏霓远的车。
而辛红站在人行道上,等著黄之动打电话回Pub告假,却始终觉得背后有双视线盯著。她回头看著站在骑楼阴影下的蓝隶,踱到他身边,“还有问题吗?”
“为什么你不怪我?”
“怪你?为什么要怪你?”辛红淡淡一笑,颇有深意地看著他,“你还没找到你妹妹,不是吗?”
蓝隶神色一动,只听她继续说——
“江振达用你妹妹来牵制你,如果他知道你来通风报信,一定会伤害她,但你也不想弃曾经帮助你的人于不顾,所以你还是来找我们。你有你的苦衷,也已经尽力了,我再怪你的话,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吗?”
蓝隶凝望著她,她也泰然回望他;他的视线有股无形的压力,并不凶狠,也不威吓,只是不见底的空洞——一种没有情绪,令人悚然的空洞。他的眼中没有光,像个盲人,也——像个毫无温度的人。
半晌,蓝隶冷峻的俊颜稍稍松懈,化为似笑的柔和,笑意却未达那双深沉的眼。“听过你刚才和那位丁先生说的话,很难相信你现在会说这些。”除了妹妹和费橙希,她是第一个敢直视他的眼这么久的人。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所以你别放心得太早。”她侧过头,半张脸隐进昏暗,一双含笑的凤眼在黑暗中闪著阴森的光亮,“我脾气不是很好,很容易迁怒的,要是救不出他,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他薄唇微勾,“如果你这么想救他,刚才就不该只找那几个人,应该通知警方,不是吗?”
“这我当然知道,还用你提醒?”辛红望著魏霓远的车开过来,鞋尖以烦躁的节奏不断踢著人行道边缘,“但是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的卧底员警已经查到相当的证据,最近就会对江振达那批人采取行动,傍晚我们专案小组开会,时间暂定在三天后。如果今晚调动人手,就会破坏长久以来的布线,所有心血都白费了。”
再者,警方对于这类事件虽有紧急应变措施,但—群人大张旗鼓地去救人,说不定反而会害了他,还是减少人数,悄悄潜入内部营救比较安全。
“反正,也不需要他们。”她迳自走向打完电话的黄之勤,路灯将她自信的身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有我去,就够了。”
凌晨一点半,夜凉而人声寂静。
由谷靛切断保全系统,一行人摆平守卫后潜入别墅。
“连江振达在内,今晚这里有十七个人。”蓝隶简单解释情况,“江振达应该已经睡了,有四个人在一楼带枪守卫,五个人睡在地下室,其他人在二楼。他就被关在地下室,现在应该有两个人在看守,下楼梯之后的那间就是。”他转身走往起居室,低声道:“我留在一楼把风,你们下去救他。”
辛红点头,“你自己小心。”取枪在手,领头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黄之勤跟著她下去,随后是魏霓远和丁绿尧。
起居室里的四个手下在玩牌,见到蓝隶进来都颔首招呼。
一人间:“你去哪了?老大刚才下楼来找你,发现你不在,很不高兴咧。要你回来以后马上去找他。”
“我出去办点事情。”江振达这时通常该睡了,为何还要找他?
蓝隶不动声色,正要离开起居室,另一人开口:“你要找老大的话,就去地下室。”
蓝隶微怔:“地下室?”
“阿原问了一整天,那个费橙希什么都不肯讲,老大很生气,说要自己去问。他现在应该在关费橙希的房间里……”
辛红右手持枪,慢慢地往地下室走去,不久便看到蓝隶说的房间,而通道右边底端还有另一扇门。
她伸手握住门把,却因上锁而转不开。反手把丁缘尧拖到身前,以唇形无声道:“该你上场了,大神偷。”
“拜托,喇叭锁也要我开?”丁绿尧轻蔑撇唇,也没见他拿出什么工具,随便模模门把,一转就开了,接著马上退回楼梯上,准备有危险时可以第一个逃跑。
辛红以眼神示意黄之动等人在外面等,握住门把,默数到三,门甫推开—条缝,枪就先瞄准了屋内。
屋内只有一盏昏暗的小灯,她连眨了几次眼,约略辨出地上散落了许多东西,角落矮桌旁靠著一人坐在地上,正是费橙希!
她顾不得房间里可能有危险,急冲到他身边。他衣衫凌乱,布满污渍和血迹,衣服被撕破的地方露出伤口和淤青,而双手手臂呈现怪异的扭曲,显然被打断了。
“喂?你……”她试著唤他,紧闭双眼的他全无反应,沾满血污的睑在微弱的灯光下,呈现毫无生气的颜色。
她伸手轻触他脸,肌肤是失去温度的凉冷,教她心脏猛地揪紧——莫非,终究还是……
“你叫辛红吧?”角落突然传来声音。
辛红骤然回头,看见江振达和两个黑衣人站在角落,三个人手上的枪都对准了她。
“把枪丢掉!”江振达冷笑,“我还在想阿隶怎么抓不到你,正好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抬脚往墙壁一踢,吼著叫醒睡在隔壁的手下:“阿原、彻仔,还要睡到什么时候?警察来了!”他抬脚时踢到墙边的东西,碰到墙壁发出“咚”的沉闷声响。
就著微弱的光,辛红发现那是根铁棍,而地上散落的东西全是些棍棒、铁器,全沾满了血……都是他的血。
她怔怔看著他一身可怕的凌乱。这一天一夜里,他吃了多少苦头?
“不管我问什么,他一个字都下讲,所以我用了一点手段。”江振达阴冷哼著:“你胆子不小啊,辛红!上次敢装成什么设计师助理,混进我的宴会,想不到你这样一个刚毕业的小警察,还挺有手段的!把枪丢掉,手举起来!”
就见她慢慢转身,举起双手,一双凤眼已盈满泪水。
江振达以为她要投降,却听她咬牙切齿道——
“要枪,自己来拿啊!”她猛地将枪丢出,砸中江振达左眼。
他痛叫一声,对辛红扫下扳机。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下室的另一扇门开了,顿时枪声大作。
在掷出枪后,辛红跟著滚倒,抢起一根铁棒,对准江振达一个手下的小腿就是一棒猛挥,细微的“喀啦”一声,那人小腿已经骨折,惨叫著跌倒。
她跳起身来,一棒打在江振达脸上,将他打昏过去,同时抢过他的枪,对准剩下的一个男人,吼道:“跪下!”
对方被突来的变故吓呆了,乖乖地双膝落地,她膝盖往前一挺,正中那人下巴,他立时晕厥;而那小腿骨折的男人在地上翻滚著惨叫,她一脚踹去,于是也没了声息。
一切在瞬间结束。房间外枪声仍响个不停,还夹杂著男人的吼叫声。
辛红呆呆站著。
房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而房外的混乱与她死寂的心全然无关。她想回过身,又不敢看身后的费橙希那可怖凄厉的模样,震撼过度,她浑身发冷,握著沉重铁棒的手颤抖不已……忽而,听闻背后传来微弱嘶哑的声音——
“你……为什么在这里?”
辛红愕然转头,看见原以为挂了的人,正睁著一双比平常更生气勃勃的大眼,恶狠狠地瞪著她,粗声质问——
“你他妈的在这里做什么?”
“啊!”她几乎是尖叫出来,铁棒“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还活著?他还活著!
她腿一软,几乎虚月兑地坐倒在地。
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没有慌、没有乱,旁人只见她谈笑自若,没有人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慌乱。她不能慌,因为能救他的,只有她!她再自负自己的能力,但少了经验的磨练,实在没把握能成功。见到他了无生气的模样,她几乎以为自己只赶得及给他……收尸……
“说啊!”费橙希吼著,神情凶狠,“你在这里做什么?!”
对一个一脸濒死状的男人来说,他除了声音沙哑,中气实在足得和他的脸色不符。
辛红愣了愣,“来救你啊!”不然来观光的啊?
“来……来救我?”费橙希咳了几声,喘息著,“其他警察在哪里?”
“警察?哪有警察?”她月兑口而出就知不妙,果然听他吼声直盖过外头的枪声和混乱——
“你又擅自行动?!”
“不擅自行动,怎么来得及救你?”辛红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受伤,解开他衣物检查,除了淤青,他肋骨断了好几根,胃部隐隐青肿,唇边还有干涸的褐色血迹。她倒抽口气,“天哪,你胃出血了!得快点到医院……”
“我宁愿死也不要你来救!”他大吼,又是一阵猛咳。
“你宁愿死?”辛红火气直冒,双手揪住他衣领猛摇晃,“被我救有这么痛苦吗?你宁愿死?!我偏偏不让你死!你想当我历来最短命的男友,也要问我答不答应!”
“你——”他被抖得骨头快散了,无力再吼,沉声道:“我宁愿死,也不要你冒这种险,你懂不懂?”
“只要能让我活得好好的,你宁愿死?”她该感动的,但此时却只想狠狠甩他一耳光,“费橙希,你对我的心意只有这样而已?!你竟然不想为了跟我在一起而多活几年?!”惊觉他喘息急促,显得很痛苦,连忙松手,泪水却跟著涌出了眼眶。
她抹去泪水,“要先把你弄出这里……”从地上找到一些木棒,想先固定他手臂,递寻房间内却没有可以绑的东西,心里越急,泪水掉得越多。
“用我的衣服绑吧。”费橙希开口道,凝视著她脸上泪痕。
“嗯。”辛红吸口气镇定,将木棍放在他手臂旁,正要将他几乎全破成布条的衣服撕下时,却不慎让木棍掉下,直接砸到他被打断的肋骨。
他闷哼一声。
“对、对不起……”辛红连忙把木棍扔到一旁,想继续撕布条,又怕碰痛了他,手忙脚乱之间,泪水又开始滑落,滴在他伤口上……忽觉唇上一暖,尝到熟悉的咖啡香。
她愣愣抬头,看著他极缓地退开,额上冒著冷汗,显然这个吻花了他不少力气。
而他苍白的脸色在她呆愣的注视下,不自在地转红,别开视线,“你说过,如果你说‘对不起’,就……继续我们那时候在做的事,不是吗?”
她一怔,破涕为笑了,“嗯。”是因为他看出她的忧心和恐慌,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才这样做的吧?确实比深呼吸有用,神奇地让她停不了的泪水止住了。
她抹了抹脸,再度拿起木棒、撕下布条,小心固定好他的伤处。外面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想必蓝隶和神偷他们已经控制住情况了。
“但是,你别以为这样就算了。”被一个吻打发过去好像太简单了,她瞪著伤重的他,“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来算这笔帐。什么‘我宁愿死,也不要你冒这种险’,这种话听了就让我想揍你。”
他凝视著她,“我只是……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
保护不了最好的朋友,至少要保护生平第一个让他动心的女人啊。
辛红哼声,“如果我放著你在江振达手里等死,我就不能算是你重要的人。”
这时,房门忽然被踹开,丁绿尧直冲进来,一见辛红就咆哮:“你这女人!为什么没有警察支援?!老子差点没命!”
辛红不耐地瞪他一眼,“谁跟你说有警察支援?”
丁绿尧一愣,暴跳如雷,“你!你这女人又骗我!……”
“找到他了吗?”魏霓远跟著要进来,但看到阴暗诡异的光线时,脚步忽停,走在他后面的黄之勤险些撞上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接著直奔辛红想帮忙。
“蓝隶呢?”不见引他们进来的人,辛红问。
黄之勤摇头,“他一直在一楼没下来,我只听到楼上有打斗的声音……”
话未说完,蓝隶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外。
他气息一如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平稳,一手握著染血的短刀,目光一扫,看见地上的江振达,伸脚踢去。
江振达申吟一声,醒了过来。
蓝隶一把将他抓起,“她在哪里?”
“你……你答应不杀我,我就告诉你。”想以此为要胁,面对那双森冷的黑眼,江振达却无法控制声音不发抖。他见过这个杀手怎么拷问人,想到那些手段就要用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心惊胆战。
“我什么也不会答应你。”短刀贴住老头子喉咙,他一如平时面无表情,俊颜在幽微的光线下阴森慑人,宛如死神的形象。“这别墅里,你的手下已经全都死了,没有人会来救你。我再问一次,她在哪里?”
“阿隶,把刀放下。”费橙希靠辛红的搀扶站起,喘息著,“你就是不想再杀人,才来找我的,不是吗?不要在事情好不容易要解决的时候,犯下不能挽回的错误……”
“你要做什么?”黄之勤诧异地看著魏霓远,他正把墙角的木桌搬开。
魏霓远不答,把桌子拖到旁边,模到墙边一个极小的隐藏扳手,一扳之下,墙角一块瓷砖缓缓下降,出现一个漆黑的洞口。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黄之勤惊异极了,往洞口一瞧,里面黑沉沉的没有光亮,只有底部蜷缩著一团白色的东西,似乎是人……
“阿隶,没必要杀他。”辛红也劝道:“我们警方会帮你找人,他犯的罪足够把他关到死,但如果你现在杀他,你也会受审!想清楚!”
蓝隶对一切置若罔闻,刀刀开始往江振达喉管陷入,“这是我最后一次问,她在哪里?”身边忽然伸过一只枯瘦苍白的手,轻轻握住他手腕。
他一怔,侧眼看到一张雪白的少女容颜,顿时愣住了。
即使骨瘦如柴,少女仍是惊人地美丽;猫一般静谧缥缈的神情,在这阴暗的房间中,一身白衣的她像个发著光的天使,幽谷般深黑的双眸,凝视著眼前已有一年不见的男子容颜。
“哥,”她的声音细微得像耳语:“放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