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一座坟前伫立着一个神色哀伤的俊俏男子,他正定定的望着墓碑上镌刻的字体。
夫沈义云
妻伊雪柔
这座坟墓历经风吹雨打,字体虽新,墓碑却显得斑驳。
一阵痛楚霎时翻涌而上,几乎让他无力招架,他痛苦地握住墓碑以压抑阵阵酸楚与悲痛。
这么多年了,每当望着这上头的字,痛楚就跟着出现,似乎他愈想遗忘,愈紧紧缠绕……
“帮主!”遥远的呼声飘了过来。
“帮主!”一个俏丫头边跑边东张西望,就是找不到他。
男子神色一敛,原本黯淡的眼神刻意换上了光彩,现实的无奈掌控住他的一切,现在的他宛如换了一张面具。
“帮主!”丫头不肯放弃,仍持续唤道,“帮主!”
被唤为帮主的伊志坚沉稳的闭了闭眼,好似在沉淀情绪,任远处的丫头叫唤,也不回声。
突地,他张开了眼,纵身一跃,凌空而起的黑色身影像只翱翔天地间的神鹰,他施展着傲人的轻功飞快地掠过泛着万点金光的湖面,循声来到了丫鬟喜儿的面前。
“什么事?”他双手背在后头淡然的开口。
“帮主!”喜儿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找我有什么事?”俊俏男子神色淡漠,随意找了块大石悠哉地坐了下来,一手搁在自己的腿上。
娇美的喜儿未开口先脸红,她不好意思看这么俊美的男人,于是低着头轻声的说:“你……怎么这么久才出现,害我以为你没来这儿。”
“我在老远处就听到丫头的叫唤,这不就赶紧『飞』过来了吗?”
丫头是伊志坚对喜儿的昵称,她是帮里唯一能靠近他、服待他的人,他从没把她当丫鬟看待。
喜儿被伊志坚的调侃惹得羞红了脸,骨碌碌的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只好紧盯着地上。
“帮主。”喜儿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启齿,为难地咬了咬红唇。
“什么事?”他直勾勾瞧着她,让喜儿心头小鹿乱撞。
最近丫头一见到他,未开口前先脸红的情形已经愈来愈严重了,他感到纳闷却又不敢胡思乱想,省得自己头大。
喜儿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说:“帮主,你……该用膳了。”她无力地垂下双肩。
事实上她想问的是:帮主,您是不是正为了选妻的事心烦?
可是一见帮主的俊美脸庞,她连咽了好几次口水依旧无法稳定心跳的速度,也不敢问出搁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嗯。”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伊志坚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轻应了声便率先往前走。
“帮主!”心有未甘的喜儿连忙叫住他。
这回伊志坚却没理会她,只是稍稍放慢了速度等着她。
“你……”见他没回头,想说的话只好咽回肚裹,喜儿小跑步的跟在他后头。“帮主,你又来悼念妹妹了?”
明知问的是废话,她只希望能常跟帮主说几句话,即使帮主有时候不太搭理她,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
像现在这样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是多么浪漫啊,虽然帮主一直对她冷淡有礼,可是只要能多看他几眼,跟他说上几句话,她就心满意足了。
伊志坚不理会她,只是任她在一旁吱吱喳喳。
“帮主一定很想妹妹。”笨!这还用说吗?
谁都知道帮主有个妹妹叫伊雪柔,两年前与丈夫一同死于坠崖意外中,悲痛的帮主怕死去的妹妹无人祭拜,遂将坟墓迁到后山,以供他有空时上坟。
“要不然不会来这儿。”天!她到底在胡诌些什么?
“所以……”她一个人唱着独脚戏,已经有点掰不下去了。
笨!妳要什么就赶紧告诉他呀!让帮主知道妳对他的心意,否则他真爱上了别人怎么办?到时候岂不沦为帮主夫人的丫鬟?喜儿催促自己。
最疼她的爷爷这么教她,所以她鼓起勇气,准备向他表明心意。
伊志坚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往前走,任由喜儿在后头追。
“帮主!”她几度鼓起勇气却欲言又止,她懊恼地咬了咬唇,水汪汪的大眼写明了“渴望”两个字。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亲哪?”呼,终于问出来了。喜儿偷偷吐了口气。
可是她更想问的是:不知道帮主有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帮主明不明了她的心意?
“我打算终身不娶。”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那怎么成?”喜儿紧张的大叫。那她不就没希望了?
他现在终于懂了,原来这丫头从来就不肯放过他,眼睛老对他放电不说,还动不动就对他脸红,他的梦魇成真了!
他一直都不敢想,更不愿去证实自己的猜测,刻意与喜儿保持距离,偏偏她老爱缠着他,而他又不能娶亲。
“帮主!”喜儿哇哇叫的紧追着他,突然绊了一跤,她惨叫了一声,随即摔在地上。
“我看看。”听到叫声的伊志坚赶紧冲了过来,弯腰蹲身为她查看伤势。
帮主还是关心她的!喜儿暗自窃喜。否则帮主不会一看到她摔跤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为她检查伤势。
“帮主。”喜儿一脸的乐陶陶。
“嗯?”他只瞄了她一眼,继续检查她的脚。
这丫头从刚才就“帮主、帮主”的直嚷嚷,凭他对她的了解,八成是有什么他最害怕听到的话想跟他说,所以他根本就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伊志坚的关切令喜儿雀跃不已,对他的好感不自觉又深了几分。
他的温柔和专注藉由他的手指传给了她开口的力量,当她鼓起勇气正想要表白时,伊志坚开了口。
“扭伤了。”他淡淡的道,立即帮她推拿。
见状,喜儿红通通的脸写满了惊喜。
“帮主。”
伊志坚没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她。
喜儿咬了咬红唇,埋藏在心底的爱慕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来,我背妳。”见她一直不语,他也不多话的转身蹲下要背她。
喜儿柔细的小手圈上他的颈项,通红的俏脸贴着他的背,一脸的陶醉满足。
“我……”她欲言又止,难掩满心的爱慕,终于开口道:“我喜欢你。”
闻言,正要站起的伊志坚突然绊了下,差点摔跤。
见他默默无语,喜儿的勇气渐渐转为怯懦、懊恼和伤心。
“帮主不喜欢喜儿吗?”她哽咽地问道。
伊志坚突然觉得头痛,他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喜儿。”他万分无奈地微侧着俊脸,看着她泪流满面的委屈样,“妳喜欢错人了。”他只能这么告诉她。
喜儿突然勒紧了他的脖子,嘤嘤地哭了起来。
不!她喜欢帮主,永远都不放弃!
“喜儿,喜儿。”
连唤了两声的伊志坚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由丫头继续哭吧,总比日后发现真相心碎的好。
他背着喜儿下山,才一踏入帮里,双眼便诧异地瞪圆,一一扫过被打得鼻青脸肿正在敷伤里药的弟兄们。
“怎么回事?”他轻轻地放下喜儿,发觉大伙警戒的眼光全望向厅里。
一个男子正悠哉游哉地斜靠在大椅内,神情闲散地哼着曲儿,垂眼转着手上的龙珠,浪荡的德行好似不把鹰帮放进眼里。
伊志坚忍无可忍欲向前,却被人拉住,刁总管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他就是天下第一神捕宋天豪。”
“咱们又没犯罪,他凭什么来这儿打人?”伊志坚怒斥了声。
“妨碍调查公务是罪,阻碍官差入府调查是罪,动手与官差打架更是罪。”宋天豪眼也不抬地嗤笑了声。“本官爷只是给他们小小的教训,让他们下回拦人前先睁亮眼,否则『去手』的惩戒,啧啧啧,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哟!”
“你……”伊志坚这口气忍不下去,想要冲上前却被护卫硬生生拦住劝他不要激动。
“他们只不过是受了点伤,小小的伤。”一名立在厅内的捕快,拇指与食指比了个小小的缝,“不碍事的。”
伊志坚以极冷的眼光恨恨地扫向厅内目中无人的男人一眼。
刁总管再度靠向伊志坚的耳旁报告当时的来龙去脉,让伊志坚愈听愈火。
宋天豪认定刘知县的命案与鹰帮有关,更怀疑鹰帮可能培养出冷血无情的杀手阎王夫人,否则怎会硬为鹰帮出头,而砍下八颗脑袋?
尤其阎王夫人又挑明了刘知县蓄意将石壹口十八条命案推给鹰帮背,所以才会招来杀身之祸,这条线索不能说跟鹰帮没有关系。
伊志坚深吸了几口气,知道自己这回遇上了棘手人物,得小心应付。
“宋捕头,”伊志坚控制住差点喷爆的怒火,努力摆出一副好脸色,“我们鹰帮只是个小小的帮派,何德何能承蒙官爷关照?这恐怕是一场误会。”
宋天豪收起一脸不耐烦的脸色,阴鸷的眼神扫向他。
“凭你也配跟我谈!”他要等的是传言中神秘的鹰帮帮主。
伊志坚努力压抑的怒火差点爆发,他极力调匀自己的呼吸。毕竟个人屈辱事小,鹰帮存活事大,他没必要跟这种狗官计较。
他扬起了冷冷的笑容,看起来好象不把他的羞辱当回事。
“他是……”刁总管抢着想回答,却被伊志坚扬手制止。
“在下伊志坚,”他十分客气有礼的对这个让他愤怒到极点的男人拱手。“久仰宋捕头的大名,若有任何冒犯,还请宋捕头高抬贵手。”
宋天豪讶异得双眼瞠大,“你就是伊志坚,鹰帮的帮主?”
“正是。”
他嗤了声,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次,“你就是鹰帮帮主?”
伊志坚眉头一皱,“正是。”
“呵呵!”不屑的嗤哼冲着伊志坚而来。“我还以为你长得獐头鼠目或浓眉大眼一脸大胡子的凶煞样,却没想到你竟然像……”他恶意地环视众人一眼,“还没断女乃的样子!你贵庚啊?”
他故意站起来对着伊志坚冷眼的打量,特意将伊志坚的俊瘦修长与自己的魁梧高大一比。相较之下伊志坚像个办事不牢靠、没什么人生历练的小女乃娃。
任何人初见伊志坚的剎那,都会讶异地双眼发亮,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除了他太过于俊俏的五官会令人眼睛为之一亮外,年纪轻轻就当上名震天下的鹰帮帮主,如雷贯耳的头衔也是让人不敢置信的原因。
宋天豪盯着也冷冷打量着自己的伊志坚,不自觉扬高了唇角,“小女乃娃是禁不起激的!”
闻言,伊志坚不禁握紧了拳头。
宋天豪冷眼扫过那双太过秀气的手,不由得轻笑了声,“被我说中了?嗯?”
“这……”刁总管冷汗直流,知道帮主的脾气已被重重挑起。
宋天豪悠哉地踱回大椅边,轻松地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后,轻轻放回去,瞥见伊志坚紧握成拳一副怒火冲天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他忍不住想笑。
他状似优闻的剥粒花生入口。
这么冲动又不耐“激”,怎能成大事?
伊志坚与他心中所想象的土匪头子有很大的不同。
“兄弟,我在问你话。”他一副官差审犯人的口气。
“二十。”
“太年轻了点。”
伊志坚隐忍怒气地瞟向他,“敢问宋捕头千里迢迢跑来鹰帮,是来抓犯人还是来审问小弟年纪的?”
“都有。”他又拋了一粒花生入口。
他的答案让伊志坚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我们……我们帮主虽然年轻,却也称得上年少有为,将帮内治理得有条不紊--”
“成了,我懂。”宋天豪扬起手势打断了刁总管的话,摆明了根本就不想听,刁总管只好住了嘴。
“我怀疑贵帮和皇上亟欲捉拿的第一要犯阎王夫人有着极大的关联。”
“啊!?”
鹰帮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显然是刚刚被宋天豪“教”得有些怕了,竟无人敢出言辩解。
“有何关联?”伊志坚可不怕他。
“没有关联?那么阎王夫人为何要持刀砍下七大富商与刘知县的脑袋?”
“刘知县与七大富商的脑袋与本帮无关。”
“他们亟欲干掉任何一个想掌控青江水路的帮派,干掉了石壹口、瓦解了七星帮,连老字号的飞虎帮也被官差围剿得四分五裂,只独独剩下你们鹰帮……而鹰帮是垄断了整条青江水路的帮派。”
“那又如何?”伊志坚毫不畏惧地直瞪着宋天豪。
“所以这桩命案跟你们最有关联。”他倨傲地哼了一声。
“你怎么不说是有人故意嫁祸给鹰帮,好坐收渔翁之利?”
“你怎么不说鹰帮高喊有人故意栽赃嫁祸,也不失为一个最好的月兑罪良策?”
“你!”
“嗯?”宋天豪眉一挑,等他回话。
伊志坚深吸了口气,稳定住气息才开口,“本帮没有像阎王夫人这么厉害的人物。”
“没有吗?”
“没有。”伊志坚语气笃定。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就算。”宋天豪扯了下唇角。
“你可以亲自到处看一看,本帮大都是男人,除了几个丫鬟、老妇之外,哪里来的阎王夫人?再不就是帮内弟兄们的家眷--”
“停!”宋天豪举起手制止他再说下去。“我有跟你说阎王夫人是女的吗?”
“她不是女的,难不成是男的?堂堂的男子汉会取阎王夫人这种别号?”
“难说!”
伊志坚又深吸了口气,“所以你就怀疑到我们头上来?”
“凡是跟这事有任何关联的,我们一个都不放过!”
闻言,伊志坚闭了闭眼,稳住了疾冲的怒气。
“好!”他突然用力一喝,“查吧,查完后请回!”
“嗳,不对!”宋天豪朝他摇了摇食指。“哪能说查就查?”
进屋子里东翻翻、西找找,就能查出血案证据?那他当这个捕头还有什么工作乐趣可言?
包何况杀手会笨到将血衣罪证藏在自个儿的家裹吗?
他喜欢暗中观察,依理力推、抽丝剥茧找出何人才是凶手。
“那就请宋捕头备妥了重要文件后再来,来人--”
“等一等!”宋天豪笑着再度制止。
伊志坚急着要将他扫出门的举动让他发噱。
“我盘查案情的时候不需要任何文件,我需要的只是时间。”
“请。”伊志坚比了个手势,要他快查快滚。
“你这是欢迎我住下?”
“什么?”
“我盘查案情的时候少则十来天、多则三、五个月是常有的事。”
“请讲重点。”
这小子!见他不耐烦的语气,宋天豪不以为意的扬起了弧度优美的唇形。
“我要住在这里,直到查清案情为止。”
“什么?”伊志坚一愕。
“来人。”宋天豪弹了声响指,伫立在两侧的捕快立即应声上前。
他转向一旁的刁总管,“麻烦你带我的属下去住的地方。”
刁总管抱歉的看了眼伊志坚,乖乖地领命带着捕快前去他们的房间。
“等一等!”伊志坚喊住刁总管。“没我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许住下。”
“可是……”刁总管一脸的为难。“咱们弟兄刚刚就是因为拦阻办案才……”挨揍的。剩下的话他放在心里不敢说。
伊志坚狠瞪着宋天豪,“我朝的律法有哪一条规定官差得强行入宅搜查的?”他对宋天豪的容忍已到了极限。“你擅用职权、擅闯民宅、擅自殴人,这些就足以将你关入大牢,你还敢厚颜强求硬要我们款待?”真是岂有此理。
“请问,我要求你款待了吗?”也只不过叨扰数日,要不他现在将鹰帮翻过来找也行。
“听闻宋捕头性格孤傲、机智过人,没想到有爱受人款待的癖好。”看来他跟一般贪财的狗官没两样。
宋天豪微微一哂。“过奖了。”
伊志坚狠狠地吸了口气。这口气他可以忍,也可以选择不忍。
就在他正要发作时,帮内的弟兄们全拚命向他使眼色,要他三思冲动的后果。
宋天豪挑衅地迎视着伊志坚愤怒的目光,轻松地落坐,故意问道:“如果我硬要住下来呢?”
“如果我不答应呢?”他的拳头已经暗暗运劲。
“你对我很不满。”
“何止不满!”
“阻挠查案、代价不轻喔!”
“我奉陪!”
伊志坚突然使出擒拿手,连使四招,却每每在触及他的衣领之前,硬被他避过。
“看在你年纪小,我不跟你计较。”
又说他年纪小!伊志坚气得满脸通红。
“我就给你一个让我得以坚持留下来查访的理由。”他掏出了皇上御赐的令牌拿到伊志坚眼前晃。
“怎么?看清楚了没有?”
众人的脸色大变,纷纷下跪,唯有伊志坚站着不动。
“帮主……”刁总管急急扯着他的衣袖轻声叫道。
伊志坚仍直挺挺的站着。
“怎么?”他冷眼扫过伊志坚的双腿,“你的脚不要了吗?”
伊志坚不得不咬牙朝令牌下跪。
金色令牌上写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苍劲有力的字迹正是皇上亲笔所书。
“还有人有意见吗?”宋天豪冷眼再次扫过众人。
没有人敢再出声、抬起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