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扬满善的气还是未消,可酉时一到,兔兔还是准备了他爱吃的菜肴,等着他回来吃晚饭。
她一边剪纸,一边想着:这几天,自己到底在生他什么气呢?
就是气他的不坦白。
她为他处理这家里的一切,除去仆佣的身分,她心里也是愿意的。即使他总要她少费些力准备晚餐,可她还是弄得周详,只因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回到家时,面对一室冷清的那份落寞、空虚。
她会留下来,也是自愿的。因为她以为自己了解他,了解他是个害怕寂寞、需要他人关怀的人。
她以为她了解他……
可为什么,就在她以为他会说出同样心情的时候,他老是转开了脸、遮住他的心,不让她看清他的真情。
妳不愿意也没关系!
那只是,替咱们缓颊而已。
不然妳要我怎么回答?难道真要我说妳是妓女吗?
他知道吗?他说的那些话真伤她,尤其他是在一个这么在乎他的女人面前,说出这些话。
这也就算了。从那之后,每次他们谈话,却都在那些言不及义、不知目的为何的话上头绕着圈圈。
他是不是根本没有真情?他是不是在嫌弃她?她,到底是他的谁呢?
“妳在叹什么气?兔兔。”
兔兔大惊,猛地抬起头。她结巴了。“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是扬满善,正坐在她对面。
奇怪,平常他走到哪儿,总是会砰砰砰地响,因为他很组鲁,好像非把门给拆散了似地关门。所以要找到他、或是知道他的到来,不难。
可今天,他却可以无声无息地坐在她对面,还听到了她的叹气,甚至温柔轻声地问她,在叹什么气……
等等!他刚刚,是怎么问问题的?
温柔轻声?
不是:马的,妳给老子叹什么气啊?!有啥烦心的事,快说!
而是:亲爱的,妳在叹什么气呢?有什么烦恼,可以说给我听吗?
啊啊啊啊啊——眼前的人是扬满善吗?
“兔兔,妳还没回答我喔。”扬满善又和气地说:“妳在叹什么气呢?”
“你、你干什么啊?这个样子说话,一点也不像你!”兔兔忙问。
“不像?”扬满善温和地说:“其实真正的我,就是这个样子。”
“骗人!”兔兔伸手,去揪他的脸皮。“你一定是假的!快说,你是谁!”
“痛痛,马——”扬满善吃痛地叫。
“哈哈,这才是阿善啊!”真正的扬满善绝对会骂:好痛,马的,妳捏个啥劲啊!
这才是扬满善啊!可没想到……
扬满善深吸一口气,仍是满脸笑容,轻声细语。“兔兔,妳别这么租鲁嘛。”
顿时,兔兔掉了满地鸡皮疙瘩。
“对了,兔兔,我给妳买了一些小点心。妳瞧。”说着,他拿出了一只木盒,打开。
兔兔一看,竟是小巧讨喜的凤眼糕,还有金黄剔透的甜粿。
平常,扬满善不但讨厌吃这些东西,更讨厌看到这些东西。
他通常会说:他女乃女乃地,妳们这些女人,就喜欢吃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要我吃?呸!男人吃了会变娘们的。男人就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知道吗?
这家伙,今天到底是怎么搞的?她一定要探探他的葫芦里卖啥药。
“真是太谢谢你了。”既然他要演,她也奉陪。她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看起来好好吃,阿善也来吃吧!我去泡茶。”
扬满善把她抓回来,牵着嘴角笑说:“不不,妳自己吃就好,我想吃妳精心替我准备的晚膳。”
嘿嘿,想逃?没门。
她装出不舍与无辜的模样。“可是阿善,只有我一个人吃,很没意思耶!你买得那么辛苦,你陪我吃好不好?好不好嘛?”外加撒娇。
她看到扬满善的脸僵了片刻。她想下一刻,扬满善就会原形毕露:老子不吃就是不吃,这种水蛭般的东西有啥好吃?!
她偷笑地等着。
扬满善又吸了口气,像个要跳崖的人在鼓起勇气。
“好、好吧。”他的微笑有些颤抖。“那麻烦妳了,兔兔。”
耶耶耶?他要吃?他当真是彻彻底底的改头换面了吗?
不可能!她一定要亲眼看见他吞下肚才行。
于是她就巴在桌边,瞪眼看着扬满善的一举一动。
“咳咳。”他咳了几声。“妳不去泡茶吗?兔兔,我想喝黄金桂。”
想趁她不在时搞小动作?不准作弊!兔兔笑着:“水还在滚呢!等会儿啦。你先吃、先吃。”
她看到他的眉头在跳动。哼哼,快到极限了吧?别想再装温柔耍她!
扬满善呼了口气。“好好,我吃。”
他伸手,去拿那盒里的凤眼糕。
凤眼糕是用细米粉和白糖制成的精致干糕,就像饼一样松脆易碎。
他掐着拇指与食指,拿起了。可还没放进嘴里,那凤眼糕就在他的手里碎了。
只见扬满善咬牙,又去拿了一块。还是在手里就碎了。
又一块、再一块。可都碎了。
兔兔白了脸。
扬满善头冒青筋。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家伙,表面装得温柔和气,可骨子里的粗鲁劲还是一点也没变。光用两指掐个凤眼糕,竟也可以碎成这样,可见那内力有多雄厚。他终究还是个粗里粗气的大男人啊!
见扬满善还想试,兔兔急忙阻止他。“啊!好了好了,别拿凤眼糕,吃吃甜粿吧!”开玩笑,凤眼糕再给他拿下去,她干脆直接拿调羹舀粉吃算了。
扬满善看着那甜粿,感觉像在看仇人一样。他低低地问:“当真?”
“当然。”
对了,扬满善曾说过,甜粿长得就像水蛭,还说谁会把黏呼呼的水蛭放在嘴里咬,说得她差点不敢吃了。
相信这“水蛭”一定可以把真正的扬满善给逼出来。
兔兔拿了一个甜粿,放到扬满善手上。“吃吧吃吧。”
扬满善又吸了大大一口气。“好……好吧。”他接过,放进了嘴里。
结果──
想把甜粿整个吞下肚的扬满善,差点儿被甜粿给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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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兔可以感觉得到扬满善的用心。
“用力”的,用心。
他似乎无时无刻都伴在她身旁,在观察着她做些什么,需要些什么。
然后,他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前来“帮”她。
比如缝衣物,穿针。
“我帮妳穿线,兔兔。”一个庞然大物靠了过来,温柔地说。
兔兔一边拾着地上的鸡皮疙瘩,一边笑着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慢慢穿。”
虽然扬满善温和地笑起来的时候,还真是难见的英俊,可才自觉的,兔兔还是拒绝了他。
“妳别这么说,我想帮妳。”
天,他到底吃错什么药,变得那么客气?
看他如此坚持,兔兔给了他针与线。
他高兴地接过,很努力地将线头对准针孔。
大约一刻钟,那根用生铁打的硬钢针,在他手上折成了两半,线也缠得他满手都是。
又比如扫落叶。
“兔兔、兔兔,我帮妳扫。”
兔兔再度检着满地疙瘩,笑着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扫。”
“我替妳扫。”扬满善一把抓住那扫把。
“真的不用、不用。”兔兔推拒。拜托,堂堂侯爵在庭园扫地,像什么样?
“我说,我替妳扫吧──”他的声音依然和气,但手上的力量可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一施力,不但把扫把抢了过来,还把她推得老远。
兔兔滚到了一边,只好默默地看着这位穿着华服的主人在庭园扫落叶。
扫啊扫,扫啊扫,扫啊扫……
风一直吹,叶一直掉,落叶怎么都扫不完。
她叹口气,其实心里是有点高兴的。扫落叶是个极需耐性的事,难得急性子的扬满善愿意埋头扫着。
想着便觉得他辛苦,于是她起身到厨灶上烧水,给他泡了壶茶,还准备又甜又咸的冬瓜肉饼。这是他这个号称男子汉大丈夫的家伙,唯一爱吃的甜食。
弄了片刻,当她端了茶与肉饼回来时,她瞪裂了眼……
扫把被分尸的遗骸落在一旁。
往天上一瞧,发现树上都光秃秃了。
往地上一瞪,满地都是落叶与树枝。
兔兔这才知道,这男人的内力有多么强劲,顺着怒气一发,连树上的枝叶都可以全震下来……
再来说说他下厨房,帮忙她切菜、剁肉。
纯桧木制成的厚实砧板,活生生被他劈成两段。
总之,无论是洗碗、洗衣、拖地、买菜等等家务,有他的“帮忙”,总是可以让兔兔收拾起来更有“成就感”。
最后,她索性避开扬满善,只敢在他上朝不在家的时候做家事,根本不敢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了。
不过,有时静下心来想想……
看他手忙脚乱的为她做了那么多他一个大男人不熟练的事,虽然模样很搞笑也很气人,可是……
她还真的满高兴的,也满感动的。
这或许也是这男人表现体贴的一种方式?
她真的能相信,一个脾气差到天怒人怨的男人,愿意为她做出这么彻底的改变吗?
她,想要相信,因为她希望自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而他的改变,都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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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兔兔处理完了家务,便被邻家的朋友姐妹们给拉去玩花牌。
泵娘们一边玩花牌,一边碎嘴闲聊,不知不觉就已过了晚膳时间。
兔兔玩得正上手,忽然──
“兔兔!兔兔!妳在哪儿?给我出来——”
这坊区的大街小巷,都可以听到扬满善那焦急又担忧的大嗓门。
兔兔可还想继续有脸住在这儿,于是赶紧出了门,找到这急得像个失了孩子的母亲般的扬满善。
“阿善,我在这儿,你不要乱叫啦!”兔兔赶紧挥手阻止他。
还未换下朝服的扬满善,急匆匆地冲了过来。“马的,妳去──”
剎那间,她以为正常的扬满善回来了。
可下一刻,他隐忍了脾气,又是那温柔劲。
他咳了几声,放轻声音说:“兔兔,妳去哪儿了?我很担心妳,以后不要这样乱跑。”
她看他涨红了一张脸,他是个只要心急就会红脸的人,他是真的很担心她才会急成这样。又看他慌得连朝服都顾不得换下,就这样满街乱窜地找她,忽然,她心软了。
“妳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喔,因为有些无聊,我来这儿打花牌,热闹热闹。”
听到她觉得寂寞,扬满善瞪着眼,深深地看她。
“剪纸用的纸,还有吗?”
兔兔摇头。“都剪完了,没时间买呢。”
“明日下朝,我替妳买去,妳要什么颜色,跟我说。”
兔兔愣愣的。“嗯,好。”
“花牌怎么打?”
“咦?”她疑惑的望向他。
扬满善走进了这户人家的园子。“我去看看。”
兔兔感到不好意思的说:“阿善,那是姑娘家的闺房,你不能像在家里那样乱闯啊!”
“怕什么?我堂堂隆仁侯又不是采花贼。”他凶狠的说。
嘿,对别的女人,就没那温柔劲啦?
她跟在后头。“你要看花牌干嘛?男人打花牌很怪耶!”
“等我学会了。”他转过身来,认真地说:“我和妳打,随时随地都可以,妳就不会寂寞了。”
兔兔停下了脚步。心暖暖的,暖得让她差点儿热泪盈眶。
这男人知道吗?他不用勉强自己装那温柔细心的模样,那不是真正的他。他只要用最认真的表情,说出他真正想为她做的事,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让她觉得很幸福了。
可这男人就是粗心大意,根本觉察不出她的心思。